之行 1-END

作者: 渺渺,收录日期:2008-02-13,1168次阅读

一.

一直在下雪,这个冬天。
快要踏上进入列车厢的脚悬了那么几秒,落下。冲微笑和疑惑并重的列车员小姐笑笑。转身离去。
呼一口气。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听到很温柔恬美的声音,提醒着,先生,还有10分钟就开车了。

10分钟么。想谢谢她提醒我。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找到个位置坐下来。确定要离开么,可是,又是要去哪里呢?世界那么大,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我都还没有走遍呢。真是讽刺啊。没完没了忙碌的时候还打趣着说哪年修个长假就去外面瞧瞧,说这里那里有些什么奇闻趣事的地方都要亲眼见证看看山看看水写些随笔感想之类说不定投稿被采用还能赚个稿费什么的混口饭吃。等到真的闲下来就不知道可以去哪了。还可以去哪里呢,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晃着晃着把时间晃尽停下来发现原来自己的圈子那么小又怎么绕都出不去。
喝口水。好凉,这该死的鬼天气。
没带什么行李。想要去看看。不知道能看什么。就是想离开。
拧紧瓶盖,一并拧紧自己的眉头。你倒好了,一个人去清静了。亏你还自称是我的死党,走得那么潇洒。笑笑,觉得喉咙干涩。鼻子酸酸的。
看表,还有7分钟。
匆忙的人影在我面前晃动。提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的人影,有点像出入手术间的小护士们,忙得不可开交。你看,大家都有方向。吸气,刺骨的凉。有点头晕。生活真是残酷啊。心底小声地抱怨着。明明还可以跟你开玩笑的朋友就突然撒手人寰了。参加葬礼,看到好端端的完整躯体变成白色灰骨的时候竟然脑袋一片空白,眼前黑了一下,就是怎么也没能够用大家那种哭得稀烂的表情说哎呀这么年轻就……
算了,想不下去了。
大概……还有4分钟。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干净利落。像这鬼天气,这个烂比喻……
“麻烦您在帮我查查吧。”还有点着急的样子。

起身,还是哪里都不去的好吧。路过他身边听出大概,是买了假票么,如果着急,那么,其实……
“我说,先生——”我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回过头,犀利的目光,比这雪天的温度还要低,像尖锐的冰凌,被划到了。心里彻底凉了个透。然后我还是勉强自己挤出个不让人怀疑的真诚笑容,“我临时有事,不介意的话,这票给你吧,如果你赶时间。”表述还很清楚,我还是那个能说会道的仙道彰啊。
“谢谢。”很利索地接过票,看着我,又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翻口袋。
“只剩2分钟了,你快点吧。”我提醒他,并不重要的,不是么,那些什么谢谢您啊,我怎么表示感谢呢。像那一类的说辞。
我看着他。他大概明白时间不多了,于是停下动作,抓过我的手,用笔写了个号码。面无表情。说,“流川枫。到时候联系。”声音比表情丰富不到哪里去。
我看着他飞快跑开远去的背影。想自己怎么就那么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呢。我一直怔怔地站立,然后,直到长长的车厢,一节一节从我的视线消失,缩成远处的线,再是点,最后是什么也没有,雪白一片。
其实挺好的,这么大的雪,铁路线还没有断。

捏着手中的号码,不经意笑了,他怎么知道我会到时候联系呢,怎么着也该是问我要电话号码吧。想了想,觉得是个奇怪的人。挠挠头。嘴角摆出迄今为止最轻松的弧度。

我在走到售票处的时候买了晚上10点的首发车票。现在是早上10点,也就是说我还要继续在这个城市等待12个小时。
突然可以有机会支配时间了,却觉得空空荡荡,哪都是。脑袋里,心里,胃里。整个空间以及这段时间。
睡了一觉,很长很长,从站台一直到车厢,穿过南北的轴线。睁开眼,醒来。完全陌生的城市,唯一的熟悉,也是下着雪。

二.

我不是出来度假的,我只是出来走走,用这双眼睛看看这个世界里那些色彩啊,光影啊,我也不是艺术家,我在24小时前刚刚辞职。现在我是个自由的人了,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赖在那里不走或者不停地挪来挪去。我走的时候心里远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
田岗老头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考虑清楚了也对,休息下吧。出去走走。越野的事情,哎,还是别想太多。
然后我点头说,恩,是要走走了。他问我想去哪。我就没辙了。
我能去哪,真的,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以前说起这里那里的,只是常识或者知识,我就真没有机会走到别的地方过。不知道去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仙道彰还是不是仙道彰。
现在随便地下了决定就来了,之后呢。什么都没有想过,没有准备。手机一直关闭,从辞职开始就拒绝任何联系,像是一副要把自己紧闭起来的姿态。掏出来,电不多了,看到手上的号码,不知道怎么地就按下去。等待。
你怎么知道人家和你去的就是一个地方,也许那个家伙中途转车呢。稍微地嘲笑了下自己。听到耳边温柔的女声,用英文说,此号码是空号……
被耍了么,原来你也不是什么状况都分析地很清楚的呀。
最后的电也没了。自动关机。
也把自己的大脑当个没电的机器关了吧。缩缩脖子,好像落进了雪片。

三.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出去走。一直睡,好像那过去了的20几年的时间都是睁着眼睛过的,而现在疲倦偷袭了,防不胜防。没有拉开窗帘,分不清楚时间。随手翻过床边的书,看到一句话,竟然也会心生感触,啊,我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呢。
前面是“曾经以为极其盛大的青春构成,其实不过是一些形式上细微到一旦掉进时光的河床就再也找不到的碎片”。而后面说:生命是自己的,除了自己之外,我们无从交付。
我想我的全部过往是不是都是碎片,竟然模糊成这个样子,修不好了。我又想生命如果是自己的,那么医生还可以做什么呢。只是想,不当真。
其实是这样没错,越野拍着我的肩膀说,啊,我的命当然要交给医生了。但是他后来不是像书上写得么,命是自己的,就算你再高明的医生,他越野说不要他的命就不要了,你管得着么 。
还能,怎样。

头很重,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多了。决定放下包袱去好好看看,如果可以,去最高的建筑屋顶吼一声,又或者去最大的广场看能不能喂鸽子,如果旁边有喷泉就趁人不注意扔个硬币,再找找看哪家的柠檬茶好喝,最好热的,可以去小公园看看有没有小孩在然后给他们堆给雪人让他们露出惊讶羡慕称赞的目光……
怎么都好,全部是些美好的事情。想着事情们心里会暖,却不小心,腿一软跌下去。
听到一群声音:“啊!”很刺耳。
我想我不过是摔倒了,至于这么……循声看去,最不想见到的,雪白的地上那一滩刺目的红色。晕开的花瓣一般。还是烂比喻。

四.

我是怎么会到医院的呢。看着所有人盯着那躺在地上冒血的躯体无动于衷,觉得不能看这么恶心的画面再一次。就喊了叫救护车,看看状况,想着什么法子应对,再等车来居然自己也跟着上去一路跟到医院。
又是医院,我就是不想再面对这样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却又面对了,直接的。看着那人被推进急症室,大小器械都运作起来。然后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擦肩而过的是那个快速的身影,有点熟悉。黑发明眸,冰雕一样的表情。
瞬间闪过的念头。不走了。像个静候手术佳音的家属。一直坐着,然后是听到抵达这个城市以后唯一觉得亲切的认识的声音,说,“马上手术。”
流川枫吧,这个人。

我看着他们把人送到手术室,那个处事利索的医生从我身边跑过,然后扔下句“你等我下。”就扎进那个房间不出来。
等你。
等你干什么,说还我车票就把我送到别的城市美其名曰礼尚往来。不好笑。一点也幽默不起来。我挪到手术室外的长凳,那里没有其他人。幽静的走廊只有灯光下灰白的色彩和手术中的那一点醒目。我坐在那里,想起几天前的场景。觉得手术室那扇门特别恐怖,杵在那安静地让人窒息,像是可以斩断生命线的铡刀,门缝里还渗出点绝望的气息。想象着手术中的医生拿着刀子在人身体上开个口,然后该修理的修理该清除的清除,仪器上的生命迹象机械的跳动……想着,想得胃一阵抽搐,想吐,捂住嘴。
眼前又开始发黑,一点两点,像是粉刷一样最后全部涂满了。

几天前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保证把你修好,几个小时后你小子就能活蹦乱跳地想干啥干啥了。
几个小时后,我只能无奈扔掉沾满血迹的手套。忍住悲痛,一并忍着好朋友的家属指责,说:
如果自己有病就不要出来给人看病!再忍着一个人站在角落参加葬礼,看重重落下的大理石上刻着的名字。难受得竟挤不出一滴眼泪。
辞掉工作的时候听老前辈语重心长地劝慰说,放宽些,你不是一直心态很好么。

持续的安静弥漫在周遭。
空气里我听见一个男子哽咽的抽泣。像我自己。闭上眼,等待还是交给时间。

五.

在我觉得就快被时间卡住喉咙的等待里,一个女孩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是朋友吗?”抬头的时候看见她姣好的面容和礼貌的笑靥。我看了眼手术室的方向知道她在误会什么没有想要解释,她只是在关心别人。
“放心吧,流川医生是很棒的,总有办法起死回生。”
大约觉得我没有诚意表示要相信她,她立马急着提高语调说“是真的呐,技术高明的医生,救过不少人呢。”我只是看着茶杯,然后抿了一口,觉得喉咙被润了下,稍微可以发出些好听的声音。我说“谢谢你。我相信。”心里却没有因为进入的暖暖液体而倍感舒适。护士走开后,我握着纸杯的手颤抖起来。对自己说,越野啊,你看你真倒霉,怎么就没有遇上高明的医生呢,比如,像流川这样的。
流川。无比嫉妒起这个名字来。

去扔纸杯,站起身才稍微地体会到那一摔的分量,膝盖生疼起来。拖着步子去扔掉揉烂的垃圾,却撞到一个小孩。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用一种老成的眼光,然后像个小公主似的问:你是流川医生吗?
又是流川医生。抱歉啊抱歉啊我不是,我不是流川也不懂怎么给人看病成不成。当然不能这样,她是个孩子,穿着粉色的病服,约摸10来岁的小女孩。灿烂地眨着眼睛。
我半蹲下来,用平时对待小孩子那种天真的眼神看着她摇头。故意很失望地声音说,我不是啊。
没想她很得意地摆出一副看你就不是像白痴比较多那样的神情,皱着眉说:“我当然知道啊。”
知道?!“那你还问?”是彻底失望咯,心情却好起来。笑笑。
“流川哥是我的主治医生。”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骄傲的小公主指着一样心爱的玩具说这是我的你不可以碰。我想我开始喜欢她了,多可爱的小孩。我就说哦,然后睁大眼睛装作哇这么棒啊好让人羡慕的样子,我知道她大概是想给我讲故事了。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你长得好像比他还要高一点。”是打量我一番之后的结论。一副有点惋惜以为某个医生是这个医院最高的人那样。“但——我可没说你比他帅哦。”看吧,还是那个宝贝宝贵。我哑然,但笑得灿烂。
她见我笑,也很直接地哈哈笑出声音来,补充道:“不过,你也凑合。”我摸着她的脑袋,觉得生活可以再美好起来。她和我一起坐在长长的走廊上橘色的硬塑料椅子上。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天。小公主要开始讲故事了,我很认真地听。
她说:“过几天我也要去那个里面了。”指指手术室。“呵呵,啊,流川哥要给我做手术。”我觉得这孩子真的与众不同,她似乎一点不像病人。摆动着悬在半空的双脚,她像讲述一个游戏一般地接下去:“咚地把我的脑袋打开,然后就唰地缝上,也许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睡一觉就醒来了。呵呵。那样我就好了。”很可爱的声音,但是,无论如何,听着每个吐字,我心里有的那丝温暖又沉下去,她到底懂不懂这样的手术意味着什么啊。天,我头一次听人如此描述开颅手术,觉得苦闷却不能表现出来。她那么开心一点不像装的,她回过头看我,说“流川哥哥说就像睡觉一样,不会痛的。”我就不嫉妒流川了,变成希望,希望流川真的可以说到做到。
“是真的不痛吗?”果然,她会害怕的。没有谁不害怕,如果扯上生命的动作,即便细微也可以察觉。
“嗯,不痛的。”我很诚恳地回答她。
“唔,你怎么知道?”噘着嘴又突然很有精神地咯咯笑起来,“好吧好吧,呵呵,我就相信你一次。”
于是我们一起恣意地笑。忘记身在何处。

手术室的门打开,看到出来的一行人。那个医生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冷漠而严肃的表情,我以为他会和我对话,走到身边的时候,却用那股没热度的语气对小女孩说:“怎么不去睡觉!”命令多过劝导。
小女孩朝我吐吐舌头,然后我遇上他冰冷的看罪魁祸首的目光。只好扯扯嘴角牵个笑容。他什么也没说把小女孩送回病房。我想大概他忘了让我等他,而我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走廊因为他们恢复了生气,我却像个在嘲杂的声浪里掉下的钢针,没有人感受得到。

流川医生。

六.

刚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那个流川枫。他用了很独特的开场白,他问我为什么不等他。我无言以对。其实我们构不成对话的双方,我这么觉得,如果是因为火车票的事情说感谢并不需要,而其他,我认为,我们之间更不可能有谈论的内容。
“他没事了。”他说。头稍微一歪。睫毛很长很精致。是在说我送来那个病人。
沉默。
“你朋友?”
“不是。”我回答,像是审讯。觉得有点可笑。
“哦。”显然他不是擅长对话的人。没下文了,也呆滞住挠挠头。
我看着他的样子,白皙的皮肤,五官很好,想到小公主说的你没他帅,然后对上穿着黑色外套牛仔裤现在表情却很呆的这个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他白了我一眼,大概会认为我很没礼貌吧。结果放下手,却吐出两个字“白痴!”
“喂——”怎么随便就骂人白痴的。显然我也嘴拙了,喂了半天就不知道说什么。
“你衣服脏了,换下吧。”
这才发现身上沾到血,裤子也因为摔跤黑了一块。“哦。”说完就被带到他的办公室,换了
他的衣物,显然有点小,但是很干净吧。

这大概是我20几年遇过最特别的人以及最奇怪的相识过程。他坚持要感谢我,却问我想怎么办。说那天赶着回来做手术,还问我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好像给他打电话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一样,所以啊,这个人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我就说,我看上去很闲么。说完,自己心里乐了。
有些事情如果放下不去想会显得轻松许多的。然后清理系统一样把情绪格式化,换一个程式让自己过得自在一点,至少在和流川医生相处的时候。
“诶?”听不懂我的回答。
“你给的空号。”我无奈。
“怎么可能?”他很惊讶。非要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我说这个嘛。他看了骂我笨蛋,说明明写的尾号“711”,我拨的却是“111”。还重新储存好了给我,说以后就是这个。他总是想到以后。
以后。以后。好像他就是预言师,以后的日子归他掌管。他会出现,以任何方式。不管你愿意与否,总之会按照他觉得的那样理所当然地上演。叫流川枫的预言家啊。
“啊!”我故意装成很失败的样子,原来如此啊。“所以我就到这里来找你了啊。”故意这样说,然后笑。
“那现在呢?”他掏钥匙,准备锁门。
现在。是啊,“那你把钱还我。”靠在门上,伸出手。
“多少?”天真地回头看我。
我的天啊,我看上去像是真缺钱用的么。不能跟这个人开玩笑,这是我的结论,就干脆让他请顿饭就好了,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在一个新环境里总需要认识新鲜的人事。
他很爽快地答应。和我料想的一样。干净的人干净的处事方式。
干净的像医院外的雪地。
走出医院的那刻,我如释重负。当即下定决心。不如就这样好了,忘记过去,背负记忆的重量走路也会沉重。我需要的是全新的开始而不是缅怀曾经。关于那场医疗事故,关于还是医生的仙道彰,就让它过去吧。统统忘掉。

在我快速整理自己的想法期间,我再一次听到他白痴的叫声。
白痴么,快要以为它是自己的新名字。

天渐渐暗下来。无辜的街灯照耀着前行的路。我想我喜欢上这个城市的灯火了。

七.

他的品位很好。所以后来我们才会去到一家西餐厅。最初我觉得这样的组合方式去那种地方会很奇怪。他只问我介不介意。他是会给你选择的人,然后他很笃定你的选择不会违背他的初衷。我不是喜欢挑剔或者为难别人的那类,有时候会犹豫不决,这让我相信和他一起会很方便。可以按照他的方式做,得到的结果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局面不赖。
这家店不算很大。里面光线很暗,设计师选择蓝色主调。这让我意外。在这么冷的天气会让人趋向于温暖系吧。所以店里人不多。蓝色的灯光,显得幽静,黑色的铁栅栏般的折板将空间变得私密。我们选择比较靠角落的地方,但这个位置很好,不远处是小提琴师优雅的身姿,可以如此近距离的欣赏到特别的旋律,一度以为这是海底宫殿。
他坐下来,四处张望了下,搓了搓手,开始喝苏打水。壁灯的反光映在他脸上,清澈而透明的质感,他很适合这样的冰冷意境。他握杯的指节微微露白,这样的手很难与手术刀联想在一起。我在想些什么。还是喝苏打水。。。可以开胃。
等餐的时候彼此都没有说话。偶尔他抬头的时候,我们四目相撞,接着他就低下头喝苏打水。我也不是个多话的人,索性干了和他一样的喝水这种看上去做起来都很无聊的事情。玻璃杯里的液体在慢慢减少。他的,还有,我的。
他在终于先喝完杯中的水后开口,“来做什么?”仿佛知道我原来不属于这个城市。
“看看。”或者该说散心。
又是沉默。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只有静坐比较合宜。他没有继续问我看什么。其实他真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我可能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的那些。
“喜欢古典么?”想找个话题。
“还好。”
“流行?”
“也行。”
“非主流的音乐像是重金属或者迷幻摇滚一类?”
“不讨厌。”都是些简单的回答,应付么。那该说什么好呢,扯太远我也想不到,就问了句“那为什么做医生。”这该是很好缓和气氛并且深入了解的问题了吧。
“跟父母多少有点关系吧。”没有抑扬顿挫,很平和的语气。
“继承家业?”服务生端着牛排上来,他很熟练的展开餐巾,听到呲呲呲的声音,面前升腾起热气,听到小声地回答大概是,他们都去世了,病死的。说的仿佛无关痛痒,而且他并不介意说给人听。我像微笑的服务生点头回谢他的那句请用餐。我说抱歉。说给流川听,觉得突然提到别人的伤心往事实在不礼貌。
“哦,没什么。”他开始切面前那块肉。叉起来放进嘴里。
“你有心事啊?”感觉像是反攻。这么直白的问题。我拿着叉的手停顿了下,继续送进嘴里。他并没有抬头看我,认真地对付自己的食物,声音就从那个方向飘过来混在食物的油烟味里。我突然有点小情绪,为什么流川的事情我都必须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别人的告知来揣摩才稍微得到一点点关于这个人外在的信息但是他却仿佛当我透明一下就看穿。我自以为那么多年,即便是死党越野和导师田岗都没能如此了解过我。该死的,又想到那些。
于是想办法打趣说,“你刚用这双手划过人,现在又划这块肉,你就一点不心疼么,好残忍啊。”其实不是想说这些的,不知道怎么着,像是要。。。报复?
因了我的话,他将到口的肉缓了下才又放进嘴里,“有病。”很严肃,我几乎以为他生气了,后悔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病人是要救的,肉是要填饱肚子的,不相干。”
“那。。那个小女孩——”
“第一,下班不谈公事;第二,那是病人的私事。”所以无可奉告咯。还真是严肃到底了。“可肉总能填饱肚子,病人却不一定总有救。”很奇怪自己这么说。潜意识里想到什么,不希望变得明晰的想法。
“尽力而为咯。是我的病人,我希望他好。”
“总有例外。身不由己。”我的情绪越来越恶劣。或者跟周围的音乐有关,那么忧伤的旋律会把人的情绪带坏的不是。
“视情况而定。”
“主观的。”我继续着纠缠,“你希望他好,但后来他不好了,还是你的错。”我觉得自己像无理取闹。
他没有回答我,却说,“我吃饱了,你呢?”
想散场,他又开始自作主张了。我只是想和人说话,很想很想,你,明白么。


八.

如果一个人发誓要忘掉一段经历,那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因为他必须找到个突破口,让自己彻底卸干净。像是我。执意让他陪我喝酒。其实以前不太触碰含酒精的饮料。我只是喝了两瓶啤酒而已,但我以为自己很醉。他也说你醉了,那是在我们离开西餐厅以后,当时已经很晚了。路上人迹罕至。地上被踩出一长串脚印,而我在发疯。
我说我并不是故意的。
我说我们一起长大,考同一所大学,出师同门。
我说田岗把越野带到我面前说决定手术由你来做并且露出信任的目光,可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说越野的父亲并没有追究我的责任,而他母亲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我说是老朋友啊,突然就没有了。
我说流川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有多难受你知道不知道。
我说流川你就好了是个人人称赞羡慕的好医生一定前途无量。
他却什么也没有说。那时候,我坐在地上,旁边是歪倒的空罐。他坐在我旁边,我突然靠在他身上。原来他的外套衣领有毛,这让我觉得很暖,至少身体上。我知道心里的那道伤真的会像炸弹那样随时爆发,恶劣的天气或者夜晚的气息,都是导火索。我知道我不是故意要这个样子见人,只是临界点到达就注定会有变化,情绪,脾气,或者其他。
我想象的出自己有多狼狈,我们认识不多时,我却如此任性而为。
在我想要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加大嗓音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流川枫,你说话吧,不要让我一个人说。哪怕是问问我的名字,我心里这么想。
我觉得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但我听见了。尽管他开口的声音很轻,像夜间的风。也很凉。
那感觉却着实让我更难受。他说,你让我说什么呢。。。仙道。我一直。。。一直是。。。以你为目标的。想要成为比你更优秀的医生。
我呢喃着,可是我辞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惊讶然后失望。说完后就仿佛沉入梦中。眼睛在出汗。

九.

“你哭好了?”他说。语调很低。他在安抚一个伤口,而这方式我喜欢,所以觉得他技术高明。我不会随便拿“高明”来表示对一个人的看法。
听到这样的问话,我当然会觉得尴尬却也还不至于会不知所措。忘了昨天晚上是怎么结束对话后来又有没有给他添加新的麻烦,想到被他拖回家然后给了一张温暖的床榻在这个温度不近人情的夜晚度过一宿,光是这样就足够我感激涕零的,面对他的玩笑不感觉丝毫的不适。我觉得这个人和他表面所呈现的有着迥异的温度。甚至,我会以为他偶尔还蛮风趣的。像是在我不知道该开口说谢谢昨晚收留我还是赖皮说我只是被风吹疼了眼睛的时候,他又继续他的幽默方式。他说,如果肚子饿了可以求助于冰箱。我以为这样省了自己考虑怎样回复得像模像样不失体面,就径直扫视一番走到了冰箱前,在拉开冰箱门的那刻又听到原本该完整的句子。他说,当然,如果里面还有东西的话。
我笑了。揉乱自己的头发。望向他,他却没有抬头,喝着茶,看着杂志。仿佛那个声音并不是出自他口中。是这么一个狡猾的人。脑海中闪过对他的评价。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找个地方坐下来。“在看什么?”我可不是在逃避自己难堪的处境。只是好奇。
“体育周刊。”他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到杂志上。我趁机欣赏了一下他的家。我会用欣赏这个词,是我觉得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风格或许就是那种极简主义吧,不会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得体。我猜想这里曾经来过怎样的客人,在厨房前的吧台上会产生怎样有情致的对话,客厅的落地窗帘,阳台上的一盆植物,电视背景墙的图案,沙发旁静置的玻璃雕塑,以至他的白色毛衫上一颗纽扣周围细微的花纹,每一处遗留的气息。有时候觉得自己敏感地过分。这些全部素雅的陈列,并不单调。和他这个人一样。
我想我有点分神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和杂志,我看见摊开的一页停留在一个夸张的灌篮图案上。色块鲜明,好像是则广告。
他看着我,又看了下我看的方向,好像思索好了才要开口的又好像是突然决定要开口的,不管怎样,最后的问题都是直接并且充满挑衅的。
“想不想来一场?你。”他问。“你”这个尾音很重。
“好啊。”不拒绝。什么都可以,当是一晚上的房租,仙道彰还是什么场合都稍微能出入的,更在意的其实是昨天他最后的那句话。比我优秀呵。

在填饱肚子前我们去打球。这样仿若只有几年前才会出现的感觉,如运动过后浑身充满的热量一般,涌出来了。
曾经在大学担任过校队主力,那时候他们常常开玩笑说,不如你改行得了。那时候自信满满地满场飞。其实谁都喜欢较量,用全力去超越,跳起来,用力将篮球扣进框里赢得一片掌声和喝彩。我也不是喜欢夸耀或者那种渴望被人捧在顶端的人,那样的人会很累,因为时刻都想着要如何让自己随时不会给追捧他的人造成失望。所以适时的抽身是我觉得最为妥帖的局面。我只是喜欢并且享受那个过程,所以面对认真的人我也会认真的全力以赴。就像我觉得流川是个打球认真的人那样,我会用尽全力去接招。他技术很好,但是有点过于冲动,他喜欢正面的直接的挑战,眼神毒辣藏在刘海下面却依然透得出,这样的对手,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但感觉不一般。运球,过人,起跳,空中的姿势很好,在球脱手的那刻,从他眼中读出得意瞬间的失意,继而转变为因球落入我的掌中的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惹得我侥幸的笑。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碰上目光那会稍微的犹豫出手晚了,我可能并不能拦下他。
他说,再来。像个倔强的孩子。
“换我进攻。”我很冷静地对有些不冷静的他说。一个喜欢并且执著与胜利的人。
他的防守和他的进攻一样热烈。我在运球的时候,会观察他的小动作。比如,脚步的移动,手的走向,以及眼神。眼神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看着看着不觉心里有点恶作剧的趣味。突然直立起身子,停下动作,在他疑惑着稍有松懈之时,立马后退,橘色小球按照仙道的剧本以三分的完美弧线空心入框,自己喊了句,好,不由自主。
他瞪我,一副无辜的人看耍赖的人的姿态。但是他不会和我争执。因为是行动派么。他选择同样漂亮的三分回敬对手。我忍不住想为他鼓掌。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早些年我们就认识一起打一场了无遗憾的对决,人生就值了。他昂起头,看着我,像是看着平生最大的敌人。如果他真是这样想,我便满足,所谓棋逢对手,真正能够遇上可以较劲的对手的又能有几个。想到这里,觉得对胜利有了觊觎,贪婪得想要打败眼前的人,甚至,不留余地。
我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他拍球的力度加大。变换着触球的手,然后是假动作,晃过我,投篮,球挣扎着还是落进。
在我盘算着比分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奇怪的人。我在自己投的最后一球没有落进的时候说,到此为止。那之前眼前稍微发黑了一下,看不清楚篮筐,也许是饿了。但最后我还是保持着略微的优势,告诉他,不玩了,这次我赢。我说这次,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一样认为这是宿命论。这次我决定的,还有以后。
他有些失望,走到旁边开了瓶水,仰头喝。然后扔给我一瓶。我冲他笑笑。他说,下次。
我着实累了,很久没有运动的身体,突然变得这样灵活有些不适应。我问,你不用去上班么。他说,今天休息。
喝水,仰头的时候看见天空,太阳蠢蠢欲动。
我说,“哦,这样啊。”这样真好。
我有些莫名其妙。

十.

在休息的时候我问他怎么认识我的。他给我放Ashram的《Elizabeth》,他是个离不开音乐的人。我这么觉得。他问我喜不喜欢他们,他都没有问我认不认识这个新古典团体。我说多么美丽的音乐,像冰凉的手,潮湿一片,让人想往下沉,往下沉。然后生命转瞬即逝。
他在这片钢琴,小提琴的纯净气氛里讲述了那段我一直放进大脑回收站没有勇气清空的记忆。
他说在大学上解剖课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想的可以承受的那么多。每天每天对着那些腥膻的气息觉得是种煎熬。我每次上完课都会吐。一个人站在盥洗室的水池前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们都说你放弃吧,流川,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有时候会想我这么努力又是为什么,我最想救的人我都没来得及救他们。他转过头看着我,说父母离开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毕业,没有上过手术台。
我忍不住想伸出手臂去拥住他,我觉得一个人在描述一段不堪的往事的时候总会需要另一个人带着善意去倾听并且及时给与支持——就像一股力量可以借来使得追溯变得较为容易。但我没有,他是不同的。他的刘海很长,但我能看见他的双眸,对于那么张白净的脸,这双眼显得突出夺目。我甚至能够看见里面有个我,小小的,保持随性的坐姿。
他继续说,没有再看着我,双手交叉祈祷的姿势,眼睛望着远方,穿过斑驳铁丝网,穿过忽至的阳光,我也一同望过去,想要追上他的视线所及,我只看到白雪覆盖的屋顶边檐有融化的水滴。音乐还在,凝重的键盘,流畅的琴弦。他说,“安西老师找到我,对我说,你还远未及仙道同学啊。”
我才突然记起那个白白胖胖的眼镜老头。
“他告诉我,你实习的时候表现的非常出色,实习第一天遇上的手术是车祸的一对夫妇,伤势很重。你在看清楚伤者的时候,所有人担心的望着你,然而你异常冷静地冲大家笑笑,只说开始吧。就算是安西老师依然回天乏术,所以,你目睹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他们是你的至亲。”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嘴里说出的自己陌生而遥远。可是苦涩飘然而至,滑过心头。其实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啊,流川,我看着他们,真想听听他们说话,想他们活过来,用自己的双手让他们活过来。手术结束后我跑去买了包烟,点燃了夹在手里一直夹着差点烫到自己才意识到烟蒂都快烧没了。这个曲子,我每听一次就对自己说一次,我想他们回不来了,不会回来了。
“仙道。”他又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喊我的名字,很郑重,“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的到头来却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了,一样努力地往上往上想要做出来给人看的最终他们还是看不到了,一样的在某个日子起变得孤独,然后因为孤独所以比较清醒才更想要保护好自己。是这样的么。
“却没想到,”他很认真地说,我仿佛看见他嘴角晕开的一点点浅笑,只有一点点,“你那么能笑。”气氛就一下子不那么沉重了。
我笑笑。觉得他好像老在给我难堪。心里却很暖。我想太阳都要出来了,恐怕这个冬天不会更冷了。
他拔掉耳机,站起来,他说,“我只有5%的把握。他们说流川你太年轻,经验不足,你还是放弃吧。他们都劝我放弃,为什么都劝我放弃呢。我不想放弃。她是我的病人,我希望她好。”我知道他在说下一个手术对象,那个小公主。“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吧。”
我想大概。却觉得我希望她好这句很动听,这是我第二次听到,猜想会不会就是他的职业守则。我说,按你想的做吧。竟想起越野,心里小声地对越野说,我希望你好。

我们在球场告别,告别词我选择祝你手术顺利。也许接下来的生活会各从其所。
只是,也许吧……

回到旅馆,翻开书,看到一句话: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我想你明白。正如我想我明白你。
合上,走到窗前。想到一些,满足地笑了。

十一.

我为自己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比如去看一次外国的地下画展,把流川的衣物收拾好还给他,买个钓鱼竿看看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海边,当然,前提是他有空并且手术顺利。
画展有些诡异的画作,说不出来觉得神圣。色彩是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引起人的情绪共鸣。我走了两圈,听人们议论纷纷,他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觉得有趣。我在一堆画里看到一幅全是厚重黑色颜料涂满的,想到偶尔会出现的小粉刷工,一道一道把我的视线填得严严实实,觉得恐怖。却听到旁边有人惊叹道:看,是只眼睛。才看清楚有墨绿色的像是眼睛,进而看到一点高光,陡然发现这眼神十分锐利,直勾勾地盯着你,有霸气。唔,大概是很棒的作品吧。我这样想,还想到另一个人,他的头发和瞳仁。

离开画展去买鱼竿,我靠直觉给自己带路,这个城市总归还是陌生的,我想走到哪算哪,总有办法沿原路返回找到住的地方。就居然真的让自己找到家卖钓鱼用具的,感觉幸运。售货小姐很耐心的给我介绍,从手动到自动,档次不一,制作却都很精良。突然很想打电话给流川问问他喜欢哪种手感,翻开手机却看到一条来电显示。拨回去,听到熟悉的声音,说,阿彰啊。有不好的预感。

田岗老师在那头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我想他接下来说完这些恐怕就更不好了。他说,阿彰啊,检验报告出来了。和你猜测的差不多。他还说,阿彰啊,你看你是先回来还是怎样呢。他见我一直没有回话,就说,阿彰啊……然后沉默。我听出他省略背后的叹息,他曾经也这样对越野说,他说越野啊……然后……然后越野就不在了。
我说,我知道了,我想再看看,什么时候要回去了跟您说。叫他不要担心我。
售货员一直挂着好看的弧度,她问:先生,您是要这个么?
我冲她抱歉地笑笑,我说,还是改天再来吧。她也没有那么失望。多好啊。

我走在街上,每个面孔都是陌生的。我想到刚才的电话,我又拨通了流川的号码。我听见他的呼吸传过来,良久,他问,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去手术了。
他知道是我打的,我没有意外,觉得他的声音充满决心和温暖。我笑了,我以为我做不到的,我说,手术完了我们去钓鱼吧。互相挂了电话,没有祝福。
其实有些成为事实的反而能让人安心。我在给越野的手术过程中,那些小粉刷匠又出来捣乱了。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答应给他做手术。我想那种偶尔会看不见的情形出现的频率还算长,以为只是疲劳,所以自信地接过这个任务,暗地祈祷不会有问题。他们说的和我猜测的很接近。我脑子里有个小怪物,他呆在不该呆的地方,他压迫我的神经。为此,我偶尔会觉得头疼。看不见东西的情况在手术之前出现过三次,每次相差几个月,但是又很快就恢复。所以我料想给越野的手术中间不会发生意外。却,还是发生了。所以越野的母亲骂我,但是他父亲没有,拍我的肩说还是检查下吧。现在我知道结果了,既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也就没有必要为此惊讶或者难过。也许我早就下好决心要出来看看,如果哪天我什么也看不到……这是不敢想象的状况。
我买了热咖啡,路过电影院,进去看了《敲幸福的门》,散场出来周围的人都在感叹那对父子,而我想的是,他的妻子不能与他一起承担苦难分享幸福,真是遗憾的事情。
流川的手术已经开始很久了吧。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其实很想任性地说,流川医生,我生病了,给我看病吧。但是我没有,我觉得我能接受这一切,从我决心告别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落脚开始。我所能宣泄的早就在一次饭后宣泄干净了。现在,我想要陪着谁,跟他分担艰难或者分享喜悦。如果可以,呆在一个人身边长久,这本身就像是一次挑战。
我拿着给流川的衣物,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坐在医院外一个被清理得很干净的长椅上。旁边是太阳努力想要融化的积雪,有踩过的痕迹所以显得脏。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田岗老师,觉得对不住他。他曾经在同事面前笑得一脸灿烂地说,收仙道彰做学生是我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情。但是你看,他说他不再收学生了,然后他的好学生夺走他另一个爱徒,自己也洗手不干了。他是个好导师啊,遇上我这么顽皮的学生,还那么兴奋。
又买了杯热咖啡。这感觉好像搭车的那天,细数时间。等待如此漫长,伸出手,发觉还能透过指缝看到天顿感踏实,多好啊。不知道流川的手术进行的怎么样了。他是安西老师的学生,所以,不用担心的。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师曾经是国内唯一的专家,差点以为要垄断市场了,发誓不再带学生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收了唯一的一个就宣布提前退休。那么个人,总是用含义不明的咯咯咯的笑声,再想到和流川这样沉默的学生一起共事,呵,有意思啊。
喝一口,温度在下降。看到,某个方向一个人被抬着进去,另一个方向一个人被抬着出来。平静而安宁。生命无常。我们总不得不生活下去,而且充满希望,关怀,温柔,爱。我听他给我听的音乐,我们慌张的心灵,在沉默里接近。如果,他明白。
就像我明白……

十二.

扔掉第二个纸杯的时间,我又碰见上次那个护士。她冲我微笑,没等我回礼,就问:“是来找流川医生的么,他在五楼的手术室呢。”
我也冲她一笑,她如此肯定我的来意,我回答谢谢。

我一直在捉摸见到流川的第一句话该如何表达才不至显得突兀。用痞痞的笑道声果然是流川医生啊手术很顺利嘛,还是说我是来还你衣服的,以那种很客套的方式。哪样都不满意。我有点挑剔,还是,我有点不知所谓……

实际已经过很长时间了,五个小时甚至可能还要更久,从医院外挪到医院门诊大厅。顺着电梯嗖地被带到目的地。开启的门外,逐渐清晰的画面,黑压压的人群掀起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的气息,差点让我以为在搞电视直播。心里有一丝别扭,说不上具体的。因为身高的关系,可以确定视线焦点都在那扇写着手术室的门上。突然反映过来,护士小姐方才说的,如果手术成功,流川医生就是业界的新神话了。略有所悟。

所有与之相关的那些富丽堂皇的说法,什么最年轻,一次赌局,国内首例,家庭背景,这一切对我都毫无意义。我只是稍微的烦闷,可能第一时间和流川对话的不会是我了。呵,我在较什么劲呢,就算没有那一层人山,流川出来第一个通知手术结果的应该是女孩的家人才是。仙道彰啊,你以为你是谁呢?

找块清静的角落站立,脑子被周围的言语搅得不能够想事情。
经过的白大褂们在窃窃私语。我听到他们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下不成功看他怎么收场吧。是我啊,绝对不会冒险做这个手术。”
而另一个奸笑了下,说:“本来就他自找。我看就算是安西老头在场也不一定搞得定,他以为自己是谁啊?靠这个出名!”
这些人啊……想想。在他们经过身边的时候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分,是流川医生啊,他。抬眼,望着那个方向。没有任何动静的门。

我依靠着走廊雪白的墙壁,想到那天那个小女孩甜美的笑声。想象她正在做着童话般的梦,她的流川哥哥要带她离开一个地方,锁上门,从疾病的禁锢中解脱。女孩将踏上幸福的阶梯,跟随着流川的脚步,往上往上,那里有扇门,如果推开,就会看到希望,越过就会得到健康。美丽的花环套在女孩头上,她笑着说,是真的呐,我就要好了。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光从缝间倾泻……外面的人说,出来了,小公主,欢迎回来。
笑出声音,觉得自己好白痴。
门外的人不整齐地喊着:出来了。

本来设想好的,整理好笑容迎上去,不好开口,就先很熟似的叫他,流川。但是不能实现了。他们围着他,他被他们围着。他们在攻击他,他沉默着杯攻击。大概已经又过去了5个小时或者还要多。但喋喋不休的人们,似乎忘记该疲惫。

听,多么恶心的说辞,开炮了,流川士兵单枪匹马。
为什么要接受手术呢,连安西老师都明确表态不适合手术的,流川医生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么?
流川医生是不是计划通过这次手术扬名,现在有了变化,作何解释呢?
这算不算一次流川医生的医疗试验,拿一个10岁孩子的命做赌注会不会太残忍?
……
听不下去了。
我看到他依然冷静的面容,捎带疲惫的样子。然后往下,肩头耷拉着,有点累吧,长时间站立的负担,再往下是手捏成拳头,该不是用了蛮力吧。糟糕,想点办法,仙道彰。要帮帮他么。行动已经在执行大脑命令了。

我靠近所有斥责的靶心,我要对流川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跟我走。想带他离开是非。
旁边一个女人掩面哭泣,不断重复着,你不是说还有机会么,不是说还有么……
熟悉的声线展开,“我已经尽力而为,你们也同意手术的。”我知道他的想法,他不是逃避责任,他在陈述事实,既然双方都接受手术就该接受手术的结果。
人群中有个尖锐声音骂了句:冷血动物!
流川僵硬的立在那里。我知道他不是为了别人的谩骂,而是白发老人的背影。
安西老师从学生面前经过时,慈祥的面庞掩去笑容满是惋惜,沉沉地望过去,不发一言的离开。这对他来说,意味深长。有多种理解,我想其中一个是失望与无奈吧。他这会心里该多难受。他们一直提醒他,安西老师不赞成手术的。他是他敬重的安西老师啊。他们还要这样说。

至于女孩的家庭背景,拿出来作为一份怠慢人的资料,根本只能成为某些人无理取闹的证据。他们仿佛觉得流川医生就该被勒令停职或者有怎样怎样不好的下场。他们大概嫉妒他有过的成绩,编造出女孩的父亲是某个大医院院长以后流川医生甭想升职的说法,又有说是政府要员的宝贝千金,流川肯定没好运。诸如此类,卸下真实的荒诞说法。但也有真实的会被记录下来的,比如流川医生的失败手术,这个曾经也许可以成为轰动一时的下一个医界杂志头条要闻。吸引这么多人前来报道,其实也是院方事先安排好的。噱头。
女孩的父母早就哭丧着脸离去。我拉起流川的手臂,说,跟我来。

跟我来。
“去看《幸福来敲门》。”用的肯定语气。
我不管他的疲惫和此刻的心理,我带他去看了自己刚看过的电影。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了,他连心都是累的。但是他还是以流川式的幽默纠正我,“不是《当幸福来敲门么》?”看过的么。
伤脑筋啊,他这样我该高兴吗。
整个播放过程,他都闭着眼睛,整个身体的重量仿佛都交给靠椅。我想他应该困了。也好,他其实并不适合在此刻清醒。我看着屏幕上黑人父亲努力压制的眼泪,看得心疼,上回看的时候我似乎没有这么疼。我悄悄去握流川的手,像那个父亲拉着孩子都手道晚安那样。他没有反应,我倒是觉得好凉,这么凉的手,一直通到心里的也是这个温度吧,流川。
稍微舒展换个坐姿,大屏幕里每段故事都像个伤口。割裂开来……

十三.

电影里的对白说,如果有梦想就要去捍卫它。我看着身旁安静的人,觉得他大抵就是如此执迷的斗士。
我有种奇妙的感觉,在他身边,看他安睡,世界单纯而美好。逼仄的空间里,那忽闪而过的银光,像是快速闪过的风景,我们坐在车里享受着丰富的故事情节。只是风景太煽情,一不小心就会催出某种情愫来。是不是,流川?!
最后的那幕,终至幸福的男主角隐忍着眼泪。忽至的明亮刺疼了眼睛,还没机会整理好情绪和稍带褶皱的衣服,他立起身,说,走吧。

其实,他明明没有睡着。
但他纵容了我一次含义不明的握手。

周围拥挤的人群在讲述着人生的话题。在我们远离他们的某一个路口,他转过身对我说,他的妻子没有能够和他一起分享成功,好可惜啊。这绝对是我记忆中他用的最有感情的陈述。我点头说,是啊。我也这么想。

我问他,这算不算我们扯平啊?语气里还不忘带点幽默。
他拧紧的眉头告诉我显然他没有明白我的言外之意。我望着路边的垃圾桶,昏黄的路灯投下长影。“你也做过失败的手术了,所以——”再看向他,坚定的没有离开过一秒的目光,“你还没有赢我。”很正经,然后放声大笑。
他有点想笑,嘴上说了句,“有病。”简洁如他。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已经过了零点,所以是新的一天。于我,特殊而重要。
“不知道。”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有一贯的风格。
“2月14号。”提示他。
“情人节啊。”脸上写着“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所以——这可以算作陪我过节么?”我看着他,来了兴致。
他扬起头,一副你很无聊的姿态。我于是摆出十分可怜的样子,说,“我都没有谈过恋爱呢。”说完自己都觉得好像是有点那么可惜。
他愣了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说这些,“那又怎样,我还不是。”我笑了,这让我觉得他心里无论在哪方面都不想要输给我,可是,流川啊,最后赢得还是我,他大概不知道这句话经过他的加工有怎样与众不同的滋味。
“那就说生日快乐吧。”我是很诚心的。
“白痴!”他果真还是认为仙道彰是个思维混乱的怪物吧。他没有理会我,接着耍开我径直走去,呢喃着:“像你这种人真是没救了。”
我追上去,在他旁边摆出很夸张的表情,我说流川啊,要不你来治治看?。他却不屑一顾地继续迈着步子,越走越急,扔下一句,没空。

如果人生能有一段这么没营养的对白缓解情绪中低落的部分,也就够了。和流川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这么自私地认为,抛开一切用最朴素的方式活着。远离理想价值什么的。
而他,却常常会给我带来意外,他始终是个坚守的人。记住的就会常久。
像那个时候,我们坐在落雪的街头。在雪慢慢从这个城市抽走存在的迹象的这天,我终于可以和他靠的如此近。
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喜欢远离人群。周围静谧,只有静止的树木和街具,和我一样是最好的听众。
他清澈的眼睛没有躲闪地注视着我,他说,“她是唯一选择相信我的人。”没有任何感情变化。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小公主沉入永夜。他觉得自己欺骗了他,她永远活在一段善意的谎言里。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也是冰冷的。原来我和他开再多玩笑,忘记他对于几个小时前的记忆,也是不可以的。我说,她明白。
“我已经尽力了。”他的语气里我听不出有没有无奈。我只告诉他,我知道。手划过他的眉角。
“要是只有物质的匮乏该多好。”他突然这样说,我始料未及,觉得他说这话在这样的气氛里很伤感。我知道刚才那个电影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了。是啊,感情太丰盛,溢出来一点,洒在哪里都是牵挂,都是疼。那是他想要帮助的人,但是他的有限却伤害了他。
他这样立在月光下,白皙的皮肤仿佛精致的瓷器般,硬朗的线条里有着柔软的部分,蔓延过来,顿觉视线朦胧。我是不是又醉了。心也开始隐隐地疼,是不是他从来没有受过伤,所以这一次对于他来说,很深。还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很特殊,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占据过特别的位置。我只能猜测答案,他的眼神不再犀利,黯然覆盖。无辜地注视着我。看他这样我能说什么呢,都过去了啊。却想到那时候的自己,努力地想要宣泄的时时刻刻。
他冷静地叙述里有沉重的内伤,我主观地诊断搅扰了内心的安宁,他主动地捂住我的眼睛,“让它呆在该呆的地方,不要出来。”
我知道,他又在说我那不争气的眼泪。

我拥住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浓密的乌黑头发闯入我的视线,霎那间仿佛铺天盖地的黑暗袭击过来。觉得恐怖而不安。像偶尔出现的粉刷匠们,想要改造我的视野。我默念着,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
空气里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分不清彼此。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四.

我没有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找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是个如果单身便会成为放大的伤口的日子。雪后的天空,有着新生的色彩。
夜间,昏暗街灯下,角落里有类似状态的人们惊讶地走过身边。流川推开我,再单细胞的人也会觉得尴尬吧。我仍然习惯于用最诚实的笑容排解一切让人不安的场面,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毕竟是我拥抱了他。情况还不是太坏,显然他犹疑的眼神告诉了我这一点,时间很短,稍后,那个眼神坚定的流川医生又出现了。

后来,我们一直一前一后的行走。没有交流。那样的夜常常会有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突然就冒出来的情侣们。我不羡慕他们彼此脸上流露出的欣喜神色,我跟着流川高大的背影。在路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露天球场时,不约而同的驻足。
我拉他坐下。看着空旷而寂寞的篮球架上锈迹斑斑。我开始自顾自地解说一场比赛,我想也许这天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一场对决。望着他,不管他是否愿意听下去,看到那乌黑的头发,顿住,还能看到墨绿的反光,安心。
“天才选手推门而入,修长的手指放在脑后摆出抱歉的姿势,说了句:对不起,我迟到了。惹来对手愤怒的直视,外加一句经典的白痴。对仗有了不少烟火味。”
他说,“你干什么?”眼中满是不解。
我继续讲:“他们喊着,上啊,仙道,他高高跃起,挡下一次猛烈的进攻。”
“下一次来回间,11号选手指着记分牌,上扬地嘴角显出几分得意,你看,比分又拉近了,你要怎么办呢?”他也打破沉寂,和我侃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架上。月光抚摸着篮筐。
我收回视线,笑笑,“为什么是11号选手?”
“我以前的球衣号码。”他回答,清冷的样子。
“哦。7号选手不以为意,换手上篮杀个措手不及。”我边说边比划,末了不忘加上句,“我以前是7号。”
他寻思了一下,补充着:“流川誓言以牙还牙,假动作晃过对手,三分进账让对方板凳上的球员呲牙咧嘴却无能为力。”
有意思。我见他如此尽兴,兴致高昂,看着他处世不惊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清晰笑容。进而又是一次波澜,黑色海啸。

陡转直下,海浪翻滚起来。
钓鱼是这样的呐,收线放线。不是打篮球么,等下……

醒来。头晕目眩。
像晒咸鱼一样躺在旅馆的床上,原来是梦啊。和他在球场道别是在凌晨三点,那以后各自回家。我们设想一场没有发生过的篮球赛,以一个没有终结的赛点结束。他最后说的是流川还没有输。
希望他的一切都还没有输。他是有着不服输的个性的人,目标明确,并不单调。可之前的所有判断都不足以说明他是不是喜欢接受挑战。
洗涮的时候,差点没看到镜中的自己。扯扯嘴角,熟悉一下该有的待人接物的嘴脸。

吃过早饭去买了鱼竿回来。
一切顺利,售货小姐还夸我眼光好并且介绍了一个室内馆,说那里环境不错,手气好的话收获肯定不少。我差点怀疑她是不是那个钓鱼馆的推销员。
窗台多了一盆植株,细嫩的白色小花,迎着许久不见的阳光。

出门的时候,开始播号码,这一天有很多想说的话。
“喂——流川!”很好听的男声。
“喂,是我。”我似乎也不差。

哪个城市上空都有一层不变的天际线。
我不确定我是否构成骚扰,但是,我确定他在听。我问他,“流川找个时间去钓鱼吧?”我没有说今天。
他也许是猜到我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他没有表态。我又继续,“流川,找个时间一起去拜访下安西老师,听说他心脏不好。”
我没有说最近。

哪个城市都有十字路口,拥挤的交通和人流。
“流川,我第一次去看地下画展,以前只到过艺术馆那样的地方。其实也不错。”
“流川,来之前我的心情很不好,又下着雪。现在不同了,晴天适合摄影呢,哪天买个专业相机,去旅行。”

哪个城市都有白天,哪个城市的白天会在顷刻像黑夜。
“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终于开口。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总是对自己很有把握的,除了一次基本算作意外的手术。”
抵达医院,挂号,拿着单子直接凭记忆去到流川的办公室前,握上门把手,停下脚步。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快要看不见了,可是——”站在门口,自己在心里吐气,想,流川,来接受挑战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病人。
“仙道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样果断清晰。
“我怕我忘了你的样子。”挂好的笑容,推门而入,护士女孩的样子呈现在眼前,笑意明朗,说,“流川医生刚刚出去了。”还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仿佛出去的是她自己。
“哦。”尴尬如我,关上门。电话那头的声音,询问着,“你发什么神经——”
我却迅速地转过话题,“你在哪?”急迫地追问他。
“回家的路上,怎么?”
“我想见你,现在!”
“什么?”
我往外跑,他是刚刚离开,我应该可以追上。
夜幕一点一点下垂。

哪个城市都有纵横交错的路网,哪个方向才是有你的方向。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觉,孤独无助的时候可以靠在一个人肩上。”
跑,张望。一点两点闪过的像是蚂蚁搬家的场景。黑色。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就因为这样,我从来不知道即将失去原来是这样的心痛。”
“仙道——”那头也许陷入茫然。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很多想看的风景,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在来到这里之前,本来设想到处走走拍拍。”
停下脚步。蚂蚁们都出来了。黑色。
“流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这里了,想要留下来。”
“流川……”
视线间填满的错觉,黑色一片。
站在路口中央,我道出一心想说的那句,“流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了……”,用了很多勇气在里面。
耳边却传来挂线的嘟嘟声。

哪个城市都有不被突破的禁忌。

我立在一片朦胧里,突然看到世界像是魔术一样消失,这样的感觉不是没有预演过。可是这一次,却荒乱了。这始终是我陌生的一隅,我的坦白没有得到答案。这就叫心灰意冷了么。呆在原地失去方向感。

不知道被谁撞到了。我突然拽住对方衣角。
“流川,是你对不对。”最后一次诘问,得到“神经病,站着挡路。”的指责。
松手,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用我能坚持的声音,说,“对不起。”

十五.

对不起——
打扰到你正常的生活了。

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像这段时间某一天火车站见过的最寒的雪天温度。
“仙道——”他叫我。
有力的手落在肩头。
“相信我。”掷地有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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