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作者： 渺渺，收录日期：2009-01-22，1584次阅读

他悠闲地将吸管放在嘴角也不怎么刻意地含住。杯子里的液体慢慢地匀速下降，顺着吸管滑入口中。喝完最后这点红茶，他看了眼杯口仿若突然有些蔫的柠檬片，有些满足地笑了笑。走出店外的时候，似有阵风嗖地刮过来，渐渐地一个单车少年的背影沉入夕阳映照的老街。下次还要再来，这家店的茶点实在太合口味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远处的迷糊少年好像发生了小小的交通意外，从地上将自行车扶起的时候还似乎有点迷糊的样子十足有点逗。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朝着回家的反方向回去。

在某个周末的清晨还是傍晚呢，他走在路上将书包随意地搭在后肩仔细回想，似乎见过那个少年。嗯，影像在努力回忆的时候会不争气地变得模糊起来，大约是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再具体点他只能记得他打篮球时候的拼命，灌篮的力气像是要把篮球架整个给拆卸下来。路边经过的一只穿着运动套头衫的小黄狗，因他突然滞住的脚步冲他不满地叫嚣了两声，他却亲切地回了一个温暖的笑脸。小狗的主人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摆出抱歉的姿态。思绪被打断了他便不再刻意去想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记忆是很奇妙的东西。
他进屋后很有礼貌地喊了声，“我回来啦。”然后安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书架上的杂志翻阅起来。希腊，爱情海的阳光。曲折的海岸线和众多的岛屿，古老文明的见证者。白色的建筑如岛上散布的珍珠。奥林匹亚宙斯神殿还有雅典卫城的气势恢弘。
他饶有兴味地将某些漂亮的句子下面画上重点符号，然后整齐放好还原进书架上原来的位置。某天，很想在那些画面上看到一个悠然的少年身姿。

他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十五天放学后走着平时一贯的回家的路。今天没有带够零钱，所以只好放弃进去那家茶餐厅喝上一杯特质柠檬红茶的意愿。最近街头的广场总是拥挤了一堆人，他决定将今天多余的平时静坐看风景的时间稍微打发点在凑热闹上。
等他走到人群的时候，自己突然意外地就成为了焦点。他无奈地摸摸脑袋，看着对面一个忽然放大眼前的拇指，露出了“诶”的疑惑表情。大约摸清状况后他说了声“伤脑筋啊”。不过打篮球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很不正经似的哦了声，表示同意了那个绑着头巾的小子邀请组成蓝队，街头三人篮球赛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概念。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细胞有些异常的活跃。对方的三个人有着明显的形象优势，但是他却觉得比起红色头发和戴耳钉的两位男孩，那个一直沉默地目中无人的男孩似乎气场更盛。那人在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眼神像是要燃出火焰了。他笑了笑，将眼珠转动到斜上方，有点奇怪啊，这个人。
一场激烈的角逐在6个人之间展开。他显然很快成为了队中的核心，方才加入前落后的比分被很快的迎头赶上。旁边负伤换下的蓝队球员也忘记了伤痛开心地叫好鼓掌，仿佛是自己进球后的喜悦浮现在红扑扑的脸颊上。他看了看比分，赢得比想象中容易了点，略微有点开始走神。那个黑色头发的男孩目光灼灼地将怨气扔过来。他感觉到一股气势，不过随即他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由于后来的松懈，比分很接近的结束了。作为胜利者该有的兴奋与得意他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或许还是稍微有点歉疚自己的漫不经心，不过好在没有被人发现吧。他接过队友递上的宝矿力将目光投向角落里安静仰头喝水的黑发少年。红色的背心，矫健的肌肉，皮肤在太阳下白得耀眼。他觉得这个侧面很熟悉，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一只手突然搭上自己的肩膀，他转过头，绑头巾的男孩笑得一脸灿烂。男孩聊了几句，提到自己颇以为自豪的理想，顺便问了句，你也会去的吧。他没有想太多的答了，嗯。他觉得没有必要打击初次见面人的熊熊斗志和决心。美国、NBA啊，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呢。他客气地笑了笑，又似乎感受到灼热的目光闪电般地打过来。再一次是错觉吧，那个人明明一直在喝水甚至没有动下睫毛。他看到他擦干净汗水后披上衣服，蹬上单车就飞快地走了。连和队友打招呼的礼节都省了。这小子，他在心里暗暗说了声，本来他还打算走过去来番自我介绍握个手什么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久之后又不知道会在哪里。

一个月后的某个平常的下午，他静静坐在茶餐厅靠窗的角落点了自己最熟悉的柠檬红茶。他今天买了一本新的旅游杂志，于是随意地翻阅起来。他喜欢古希腊神庙的残败感觉，他常常想象自己站在那些伤痕累累的高大石柱下的情景，抚摸着历史的沧桑，体味着震撼人心的壮阔与渺小。这期的主题却是法国，浪漫的都市，雄伟的凯旋门，香榭丽舍大街出现在他的脑海，慢慢融入雾化的彩色线条延伸到远方。
一杯红茶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今天他也没有打算要久留。
起身离开的时候，靠近大门处的女孩凄然的表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就只有那么一秒，很快他就向着门口走去。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听到她正和服务员小姐说话。
她带着失落而沮丧的声音说，可是他都没有出现。系着围裙的女孩难过地看着顾客哀伤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注意到她面前放着提拉米苏，想象她失落的原因。本来女孩打算在某一天男孩离开之前像男孩告白，可惜的是男孩却连出现都没有做到。他隐约记着，蛋糕是带我走的意思。
他只能在女孩不好意思地抬头与他目光相遇的时候冲她笑笑。很奇特的，他也是在同一天要离开的人之一。嗯，这或许有点点巧合。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在某一天想起这么一个有点戏剧性的时刻，所以出了店门他也就一幅无牵无挂的样子上路了。

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他过着候鸟般迁徙的日子。他虽然常常在某些场合迟到，但他还是觉得准时到达机场比较重要。父亲没有责备他把时间算得如此精准，精准到让人操心的地步。母亲却面露安心的神情。他拿好自己的行李，带着最后的柠檬红茶的回忆踏上登机入口的电梯。他在无意间瞥见，候机厅里坐在椅子上塞着耳机听音乐的男孩，闭着眼睛等待的身影。下一秒就如同幻觉般的再也看不见了。他摇摇头，决定在飞机上好好享受坐在云端的感觉。

总有一天，某些东西会淡忘得一丝不剩吧。

当他终于在某个城市安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为事业有成的青年。他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坐在高层的办公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繁华喧闹与萧条寂静的时刻。偶尔修改文案和插图，经常出差走访各地的风土人情。他关于过去这20多年最多的记忆仿佛慢慢消逝。隐约的。黑发，剑眉，凤眼，白皙的皮肤，身高比自己略微矮点，也许喜欢单车和篮球。然后这一切却无法拼凑完全一张脸。有时候他在小编递过来的照片里想象着男孩的模样，他觉得如果是一起旅行，或许会喜欢同一款背包。
新来的实习生女孩见总编一幅乐在其中的样子，暗自窃喜自己的文案和配图大概过了刁钻上司的眼，竟然忘形地笑出了声音。
他被声音惊到，但是却经验丰富地没有失态，冲女孩笑笑说，这段，稍微再改改比较好。
办公室里的女士们总说他笑得温柔，是个绅士。他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觉，也决不吝啬继续温暖办公氛围。女孩高兴地接过文案，在走出去关上门之前问，下次去踩点可不可以带上自己。
嗯……他假装略微犹豫了下。没有错过他这个表情的女孩露出了失望的态度。可以。他用很厚实的嗓音利落地发出这两个字。女孩兴奋地道了谢谢，很小心翼翼地替他关上门。
希腊。阳光，海岸和石头。他美好的工作正在彼岸召唤他。
想到这里，他抿了口咖啡，怎么是苦的，他皱了下眉。还好，对忘记放糖的秘书的责备被即将到来的出差的幸福感替代。

在酒店服务台前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他打开了自己的钱包拿身份证件。
女孩惊讶地叫出声音，说，还以为他的钱包里会有张女朋友的照片，没想到是黄昏的罗马城。
他看了夹在最上面那层的照片出神了几秒，随即笑笑。他没有告诉她他在照片里看到的场景。时光机器穿梭。中世纪的骑士，铠甲和长矛。少年的侧面线条俊朗深刻，眼神凌厉。战斗的号角吹响，黑发在风中舞动。与战马一起冲锋陷阵。是攻击的王者。
黄昏的罗马城，古战场上也许有着血腥的杀戮。但他相信，那张洁净的脸，可能还是带着某种坚定信仰的神情。嗯，是这样子没错。

摄影师准备收拾好仪器结束今天的外景拍摄。女孩兴奋地嚷嚷要来张集体合影留恋。
他很配合地摆出比爱琴海的阳光还要灿烂美丽的笑容。
照片是在当地的一家影像馆洗出来的。他拿到照片的时候其实有想象过如同岛上建筑的外墙一样雪白的那个人的皮肤。嗯，如果这海水映衬得出那人的倒影，会不会很有趣呢。同样安静的存在。安静，他稍微琢磨了下还是觉得只有这个词比较恰当。又或者应该是这样，坐在露台上看海的少年的侧脸，因为光线呈现出古代雕塑的棱角与质感。他撑起肘部将脸搁置在手背上，闭上眼睛享受着希腊人静谧的中午时光。海风吹乱的头发在宝蓝色的海面背景下异常鲜明。旁边的文字写着：在这里，广袤如同爱琴海的心思也可以沉静如同已经走向历史……
女孩见他又不自觉上扬的唇角，问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点子了。
他将相片交给女孩说，拍得很好，回去好好写个游记。

站在办理退房手续的大厅签字，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显然离出发还很充足。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喜欢慢慢拖着步子，放缓节奏喝杯特别的饮料再出发。不过，现在他很有时间观念。既便如此也不妨碍他偶尔喜欢东张西望的怪癖在这个时候上瘾。身旁办理入住手续的人手中握着一张类似宣传单的东西。酒店通常有类似指南的手册，上面会有些广告。他平时会在旅行前就做足功课，所以这类小册子他不会常常翻看。因为揉得有点皱，他也看不太清上面的画面。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些什么。篮球明星的广告，身材巨大的黑人占了大半篇幅。他在那人拿好房间钥匙离开之前确定自己看到的只是个普通的类似体育服装的广告。色彩用得很好，如果那个被卷到里面的那个东方人的脸再放大点就完美了。他这么评论。
他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实习女孩的身边，说，回去咯。
女孩叹了口气，但是短暂的旅途结束的遗憾很快因为疲累而被抛到九霄云外，一路睡得很香甜。
他在云端的时候做了很美的梦。梦里有篮球的撞击声，一下一下，非常真实。但打篮球的少年已经完全无法凝成一个简单的背影了。醒来时，他有点失落。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疲惫，年龄的增长果然伴随着某些负面的东西。他看着身边下机后依然活蹦乱跳的女孩，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下次得去买副眼镜了。

结束新一期的专栏的某天，某个美女总监闯进他的办公室。堆笑的脸显得古怪了些。他没有在意来人一手撑在自己桌面，一手叉腰的盛气凌人的姿势。对于让他去做体育专栏的一个专访，顺带安排嘉宾行程这样看上去很无理的要求，他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回绝了。理由很简单，他不懂。他一直做的是旅游方面的编辑拍摄和剪辑工作。
可是美女总监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见缝插针地磨练口舌之功的机会。什么人手不够你又经验丰富头脑灵活应变一切难题不在话下等等。他取下眼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最后女人摔门而出，说无论如何伺候这个刁难主的光荣任务你仙道彰愿不愿意都得照单全收。
他怔怔地看着门抖了三抖，咔嚓一声世界安静。
实习女生探进脑袋小声问，还要咖啡吗？
他呼了口气，点上烟，扔开打火机道，红茶。
他也不是想刁难年轻下属去买他认定的几千米以外的某个店子的红茶。等乖巧的女孩将柠檬红茶放到眼前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后悔自己耍性子地折磨了人家，只得赔笑说，想学新东西不？
女孩爽快地拼命点头。
他于是把这个艰难却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她。

他在女孩翻看资料的时候，突然夺过来仔细阅读。流川枫，来自东方的神奇少年，终于在美国闯出一片天后决心回国效力。回国炫耀是吧，这些明星味十足的活招牌。他看了眼，叹口气就将繁琐的文字扔回去，交代了声好好整理。
女孩边翻阅边往外走，还不时赞叹，哇，好帅。文字下面的那页，灌篮青年单手托球上篮的姿态异常潇洒。他不知道那个侧面的弧度，是自己无数次描摹过的那个。
他摇摇头暗自自嘲了番。年轻女孩啊，总是特别热衷于外在。想着，他看了看桌前的照片，他早将上次穿着阿拉伯人的衣服在沙漠拍的与骆驼的合影换掉。上面有阳光普照的海岸线妖娆的形态。对比鲜明的白色和深蓝，还有窗台上一抹玫红。心情显然好起来。好到可以吞掉希腊全部金灿灿的阳光。

因为车子抛锚显然失礼迟到的总编坐在侯客厅里等待更加无理大牌的球星登场。百无聊赖之际，他简单地扫视了女孩罗列的问题，他需要修改那些不合理的问话和措辞。不过审阅进行得相当顺利，基本没有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会被揭发，不过他很感兴趣，女孩在第七个问题那栏写的是，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想到要去NBA打篮球的呢？其实他一直不相信坚持这个东西。坚持能持续多久呢，也还是会有终止的一天吧。想着想着，门被推开了，一群黑色西装的保镖似的魁梧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出现。
在看到戴着墨镜一身运动装的嘉宾的时候有一瞬的失神。他想起长街尽头的单车，露天广场的拥挤人群，机场的长椅，似乎还有茶餐厅女孩手里握着的集体照片——食指停留在一张俊俏的脸盘上。照片上的少年以成长的姿态就这般立在眼前。他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渐渐模糊成一个没有细节的暗，而是以更加确切的形象重新集结起来。精致的五官和轮廓硬朗的侧面，完整而丰富地组织成一张酷似少年时代却显露成熟气质的脸。他听到了，时间倒转的旋律。
笑了笑，他礼貌地站起身迎接。
对方摘下眼镜，眼睛很明亮却像是带着怒意地盯着自己。他相信这些都已不是错觉。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影像中的少年在十一层的会客室红木椭圆长桌那头开口。普通的灯光，普通的房间陈设一点都没有那种想象的电影中浪漫的慢镜头。少年在等待他的出现，某年某月某天，在一个叫做美国的赛场，他为了他追逐到了顶端。
他并没有为这个开场白惊讶多久。他想，是不是在连姓名也不知道从未交谈过一句话的情况下孤注一掷地与一个陌生人单方面地约定就叫做坚持。还真是固执地坚持。然后故事的尾声是这样，黑白胶片，细布颗粒效果，在英国的某个十字教堂前，他们在擦肩而过之后不约而同的回头，风衣男子摘下手套，友好地伸出手。
他伸出手，想了想对归国巨星说，好久不见。

总有一天，新的回忆出现，那时候，新的故事才开始。是的，他想，属于他们的那些剪辑总会来到，因为一直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