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 Far As California
作者: poison,收录日期:2006-04-04,923次阅读
一再次见到流川不无惊讶。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那次不仅他回来了,也带回了当个赛季的最佳新人奖。他总是可以让别人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他,打球更是不例外。
说起他的生活,就像事先编写好的程序,先在日本打球,再去美国打球,先打高中联赛,再打大学联赛,最后就是至高无上的职业联赛NBA。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着那颗篮球打转。
因此,按照程序,高中毕业后流川就去了美国,听说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念书,什么专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玩篮球了。以后的事情可想而知,他是大学联赛的明星,拿过冠军,也拿过MVP,然后在选秀的第一轮第七位顺顺当当地进了NBA,洛杉矶快艇队。
外人眼中看他一路走来一帆风顺,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能够进NBA打球的亚裔球员又有几人?
可能是经历过不少挫折,也渐渐懂得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能整天满脑子只是篮球。因此,在流川提出要我做他的投资经纪人时,我并不意外,只是想他为什么不在美国找投资经纪人,而要大老远地跑来日本?
对于流川枫,他给我的印象很特别,我也一直挺喜欢他的。至于是哪种喜欢,又有多喜欢,我不太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我和他是在一次聚会中碰上的。不知是谁,聚集了当年在神奈川打球的一群朋友,办了个聚会。我也是正好闲着没事,才去看看,没想到就有如此的意外收获。
几年没见,我和流川的确是生疏了。不过要说从前,我们也没多熟悉。我和他在一起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打球,偶尔偶尔聊几句话、一道吃顿饭。
那天他冷漠着,我微笑着,说来说去都是我一个人把自己的近况简述了一遍,他只是很有耐心地听着,甚少开口。其实像我和他这样没什么深交的朋友,原本就应该如此客客气气地谈谈工作生活。可是我却莫明其妙地别扭着,表面上仍旧维持笑容,心却没无形的疙瘩搞得躁动不安。
然后,我听见流川问我:“你是投资经纪人?”
“嗯。”
“我们明天就签合约。”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这边却还一头雾水。
“帮我投资。”他又补了一句,而且没什么耐心的样子。
我了然于胸地冲他笑着,“现在才发觉金钱的重要性也不晚呀。”
其实,我是想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在美国找人?虽然这样想,我并没有问。或许他只是恰好想到,然后我也恰好是做这一行的,如是而已。哎,差点忘了,他一向都是这么简单直接的人。
第二天他果真很准时地到公司和我签了合约,于是,我们的关系就重新被定义成经纪人和客户。当我笑着和他握手时,他的表情是突然间的放松,如释重负的样子,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但我看清了。
我不知道他担心什么,如果是担心我的工作能力大可不必,但直觉又告诉我是别的事情。
后来我们一道去吃饭,是流川提出来的。我又有些惊讶,记得以前要他和我去吃饭,还非得在他打完球饿得不行的时候,不然他宁愿先骑车回家睡觉。
我不禁好笑地想,自从重遇以来,他已经着实让我惊讶了好几回。我从来都不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人,偏偏对上他就有点走样了。
席间的气氛称不上愉快,至少是和谐的。流川还是有长进的,从以前的有问无答,成了现在的有问有答,话虽不多,但字字到点。
他点的都是些低脂肪、低胆固醇的食品,而且没有喝酒,喝的是果汁,看得出他很爱惜身体,毕竟所有体育运动的本钱就是身体。
我就不一样了,虽不酗酒,但还是时常小酌一杯,烦躁的时候还会抽烟,对于饮食也不很注意,想到什么吃什么,运动还是有的,至今我仍然天天早上晨跑。
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低头感慨着,然而一切从开始时不就注定了嘛……
不久后,流川回美国了。银行每个月都会将我的投资结算寄给他,我也会和他不定期地通电话。起初聊的都是关于投资的事情,渐渐地加入了别的话题,而且我问他时他会多回答几句。甚至有一次我觉得他在笑,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也听不到笑声,但他说话的声音充满笑意。
流川是个有趣的人,其实用有趣形容他并不合适,如果拿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做个比较,其中的改变倒颇有些兴味。
说起和Joe的重逢,又是一个令我惊讶的轮回,更让我惊讶的是,我居然还很清楚地记得她。
她一向都是发光体,哪怕是在个个都是精英的大学预科班里,她仍旧不会失色。除去头脑灵光不说,偏偏还是个身高178cm的混血儿。
一年级时,她是校排球队的主力,拿过校际联赛的冠军。
二年级时,她厌倦了排球,转而成了模特,走过秀,也当过封面女郎。
三年级时,她是校内最火的舞会皇后,风光一时,无人能及。
四年级时,她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闹出过大新闻。
并不是我特别注意她,只是恰好同系又同班,而且她那些个丰功伟绩,除非是足不出户的人,不然想不知道都难。
还有一点,她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着我,用针对可能不太恰当,总之,她就是让我无可避免地记住了,还是牢牢地记住了。
我工作已有两年,至于她这两年情况如何,我一无所知,好像也没有必要知道。只是,原本的同窗如今又成了同事,是缘分还是巧合?当然,我只是如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以为我和她会有什么所谓缘分,我也不相信有缘分一说。
虽然不是初识,我还是说了些共事愉快、请多关照之类的客气话。
从见面时,Joe就一直微笑着,虽然是客套的笑容,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加州的阳光和沙滩。的确,以她的性格,更适合生长在美国而不是日本。
呵,金色的加州,自由的美国,篮球国度。想至此,我的笑容不由得加深。
“喂,仙道,”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的桌子在哪边?”
我定了定神,将她带到她的桌子前。她放下肩上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摞杂志放在了桌上。我这才注意到她背了个很大的包,没想到里面装的却是这些。一看杂志的封面,——《国家地理》。杂志很新,不是新出版的,就是保存得很小心。 “不过,还是要打声招呼,”她还是笑笑地看着我,“我最多在这里工作半年,先说一声,你们也好提前找人。”她边说,边小心地抚摸着杂志封面上的大宝礁风光,语气是平淡的,眼睛里却透着兴奋。
我真是败给她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在应聘时直接跟老板说,既然迟早都要辞职,又为何要应聘。想是这么想,我并没有直接问她,毕竟那是她的事。
“今晚有空?”她随便地问。
“怎么?”我也随便地答。
“请你来我家吃顿饭,聚一聚。”
她的邀请很自然,而我也不排斥和她吃饭。但我还有点犹豫,因为今晚流川可能会给我电话,转念又想到无非就是报告一下他的投资状况,早晚也差不离。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 Joe递给我地址,接纸条时我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指,手指竟有微微的颤动。我抬头看她,她还是微笑着平静着,只是没了从前的那股嚣张。忽然间觉得,还是那股子嚣张劲最称她了。
晚上7点,我依约到了她家。说实话,那地址有够难找,而且相当偏僻。
她的公寓在顶楼,房间并不小,但在堆了很多杂志和CD后,不可避免地显得拥挤。从进门到坐下,我已经踩到了好几本《国家地理》,沙发上还散放了不少CD。客厅倒还有客厅的样子,正对面是一套价值不菲的音响,此时正放着Rap,鼓点轰鸣。
Joe正在厨房里张罗,从客厅可以隐约地听到她在哼歌。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她摆弄那些锅碗瓢盆,显然有点力不从心,想是平时不太操练的缘故。
“要帮手吗?”看着她把菜仍进锅里,我适时地问她。
她回过头冲我一笑,笑容竟有些腼腆,“不用了,你就随便看看,阳台外面夜景不错,”她慢慢地搅动着锅里蔬菜,“嗯,如果你不喜欢那张CD,可以换了,喜欢什么自己找吧。”
然后,她就专心于手边的活儿,没有再搭理我。
我又回到客厅,换了张柔和的电影原声碟,如她所荐地在阳台上看夜景。阳台正对海,虽然没有夕阳可看,但夜晚的海也别有风韵。晚风吹过时,我几乎可以闻到海水咸咸涩涩的味道。 此时,CD机正反复放着同一首音乐。音量很大,女声随意地吟唱,和着优雅的簧管相得益彰,听起来格外舒畅。
8点半左右,Joe把菜一一端上桌,样子虽然不是很好看,味道还不错,总的来说,差强人意吧。
音乐中有一段飞扬激烈的高潮,不怎么合适吃饭的气氛。我起身正要换一首,却听见身后的Joe问我:“你也喜欢这张原声?”
我点点头,然后又遗憾地摇摇头,“看这部电影时喜欢上的,就是怎么也买不到这张CD。”
我们坐下吃饭,气氛很和谐,Joe缓缓地说着毕业两年来的状况。其实她是刚从欧洲旅游回来,说是流浪更合适,打工打得不少,正经的参观游览倒是没去几处。她说在巴黎时还有模特星探让她去试镜,结果她趁此赚了不少外快。 最后话题绕来绕去就绕到了半年内辞职的事情上。
“其实做这份工作只是为了攒多点路费。”她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怎么不像以前那样打工?”
“这次我想去海岛,那里不像大城市有很多打工的机会。”她冲我摇着杯子里的椰子汁,“不过,那里有很多比这个新鲜的椰汁。”
“那么住在这里是为了省钱?”想来这么偏僻的公寓租金也不贵。
“是呀,而且风景也不赖。”她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去餐厅请客也是为了省钱?”我随口开了个玩笑。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展开笑容。还是那样的笑,为什么在我看来却有点不一样?我仿佛能感觉到加州沙滩细腻的触感,还有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室内依旧流转着那首《As Far As Florence》,簧管和钢琴的声音渐渐隐去,带出弦乐的主题,抑扬起伏……
California, as far as California...
二
我再次扶着额际,觉得整个上午思维都有些停滞。都说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反之,开始就不好想必也不会成功。这句话现在就印证在我身上。
今天早晨叫我起床的不是闹钟,而是一阵突然轰响起来的Rap音乐。我被惊得从沙发上直直地坐起来。片刻后,Joe无动于衷地从房间出来,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走路的,笔直地走到音响前,关掉音乐。
昨晚我和她聊到很晚,我又有点醉意,所以才住下来。我一点也不介意沙发太短睡起来不太舒服,也不介意盖着薄毯吹着晚风有微微的凉意,只是如果知道她用这么吓人的方式催人起床,就算再晚我也一定会回家的。
“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在盥洗室里,Joe口吃不清地嘟哝着。
无可无不可,我随口应了声“好”。
出门前,她递给我一个头盔,我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这个……干什么用?” “不要太玩命了,”她掏出一串钥匙一边锁门,一边把另一个头盔戴在自己头上,“而且,不戴头盔会被警察开罚单的,说不定还要扣车,烦得很……”
原来她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哈雷机车,车子很漂亮,保养得也很好,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女人骑这种机车。
她驾轻就熟地发动机车,示意我坐在后座。
“上来吧。”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抱紧我哦。”
“呵,谢谢。”我不甚在意。
“坐稳了……”机车突然射出原地,慌忙间我抱紧了她的腰身。
我在家门口下了车,脸色煞白。我决定了,下次……不,这辈子都不要再坐Joe的车了。
她看着我不怎么稳健的步子,微微地笑着,有点嚣张,有点促狭。她也是个直接的人呢,即使是取笑别人,也要当着那个人的面。
不过我还是以最后的礼貌说了声谢谢,对她毫不掩饰的取笑也没辙。至少她还是把我完好的送到了家,我如是安慰自己。
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听电话留言,同事的、越野的,而最后一个是流川的。
“我近期回国比赛,到时候见。”他的留言永远都是简明扼要的。
他那没有形容词的话让我觉得温暖,温暖的同时有又隐隐的不安。相交多年,对流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永远不会把心思用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上。那么,我和他,算是有关吗?
我坐在地上,不太用心地想着,发现除了有一份投资合约外可以说毫无干系,如此脆弱现实的利益联系根本构不成他对我的关注。况且,我也不是以前的我,在篮球方面总是略胜他一筹……
哎,头有些发胀,这是早晨起床留下的后遗症。既然想不通,又何必钻牛角尖,我一向不是庸人自扰的类型,顺其自然才是……
此时,可爱的闹钟敲响了9点。糟糕,又是迟到,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我脱了外套,急忙起身去盥洗室。即使要迟到了,头发还是要梳的,这可是一天好心情的开端,我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懒懒一笑。在整装完毕出门时,闹钟显示9:27。
同事们对我的迟到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我不太离谱,老板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要说每天的八小时工作时间,也就是例行公事。该笑的时候笑,该紧张的时候紧张,只是该沮丧的时候也不用太沮丧,整个人就像编好程序的机器人,只管运行。
至于同事朋友,我不会太用心地结交。因为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也就不想做无谓的尝试。我一向知道自己优势何在,工作业绩出色,脸上总有笑容,脾气在别人眼里也算温和,因此身边总不会缺少朋友。
高中时代的那些同学,多数已经失去联系,一方面因为我比较懒,另一方面我觉得事隔多年大家都变了不少,没有必要为了叙旧总聚在一起。唯一有联络的只有越野,我们住在同一幢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总之,我是个忠于本性、极重视个人空间的人。我宁愿在闲极无聊的时候随便看场电影,也不会叫一群朋友喝酒聊天。这可能不太像一般认知上的仙道彰,但我确实是这样的,我绝对会将工作上的人和事分离在我的生活之外。
有没有例外?例外还是有的,比如Joe。作为同学,我对她的印象很平淡,虽然她有那么多辉煌的往事。作为同事,我和她更没什么相交的必要。
但是,我们还是时常在下班后一道去附近的酒吧坐上几个小时,发现她从来只喝果汁或茶,因为她不会喝酒。或者,一起去电影院看一场最新的西片,之后我才体会到一个人看电影也很无聊。 这才发现,享受寂寞不是件有趣的事。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是不是病了?因为只有生病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需要别人的陪伴。但是,我知道自己很健康,每天早晨晨跑半小时,上下楼很少乘电梯,甚至有一次自己把新买的茶几搬回家。
我开始有点弄不懂自己了……
Joe生日那天,我请她到家里吃饭。她先是开我玩笑,说我做的东西肯定不能下咽,我没有反驳,只回了一句等着瞧。
于是,下班后我们一起去超市买料理的材料。乘电梯下楼时,刚好另外一个同事也在,她看我和Joe的眼光有点奇怪,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很有默契地笑着。
超市在我家附近,我们在里面逛了很久。这才知道,她对吃还挺挑剔。
“果汁我要100%的纯果汁,我讨厌果味饮料和碳酸饮料,至于其他软饮料,我喜欢无糖的。”
“我喜欢白肉,不喜欢红肉,红肉的脂肪和胆固醇都比白肉高。”
“绿色蔬菜我喜欢菜叶的部分,如果你喜欢菜杆的部分,那就更好了。”
“我也很喜欢虾,可是剥起来很烦,平时很少吃。”
“如果我来帮你剥呢?”
“那今天就要多买点了。”
最后,我们买了满满两袋食品,一人提着一袋。等电梯时,正好碰上越野,他笑得贼贼的。 “请客吃饭?有没有我的份?”他说得半真半假,眼睛打量着Joe。
“越野,你什么时候会缺饭吃,恐怕女朋友早就做好等着你了。”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少不了一顿审问,而现在我只想赶快把他打发了。
“这位是你的……女朋友?”越野把矛头转向Joe。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该如何定义Joe,就这一会儿,却被她抢先了。
“我们是朋友。”她抱着购物袋,脸上还是金色的笑容。
“喂,你这个朋友可从来没有给我煮过一粒饭。”他做出夸张的表情,使劲拍我的肩膀。
“想吃男人煮的饭,等下辈子。”哎,有这样的朋友有时候也是件烦人的事情。
“啊,我到了,”越野转而面向Joe,颇有意味地看着她,“改天再好好聊啦。”
好不容易送走了越野,Joe又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常常把女朋友带回来,所以他才认为凡是你带回来的女性朋友就是女朋友?”
我没有回答,只是高深莫测地回他一笑。她当然不知道,我从来不会随便把朋友带回家的。
约摸7点,当我把所有的菜端上桌时,Joe感叹着:“我算是瞧到了。”
“不要太激动哦,”我冲他眨眨眼,“还有这个。”
“哇,你把虾都剥成虾仁了。”她真的很高兴,眼睛亮亮的。
“因为某人太懒了,没办法,我只好勉为其难了。”我坐下来,替她倒了果汁,替自己倒了酒,“那么,我可不可以不送生日礼物了?”
其实,说这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没想到她居然会相信。
“可以呀,因为连家人都没有为我这么做过。”不知是什么吹散了她的笑容,在那层金色上面蒙了灰色,“我父母的关系并不融洽,而且他们也有各自的事业,很少顾及倒我。虽然这样说很孩子气,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心中一痛,明白她的感受。她平缓的声音里隐含一丝冷酷,其实她只是倔强,用迷人的糖衣包裹自己,不愿别人碰触她寂寞和脆弱。
那一刻,我想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不,爱上一个人并不容易,我只是很喜欢她,为她的笑着迷,为她的痛不安。不然,我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牵动那么多情绪。
那晚,直到Joe走后我还在想,哎,喜欢就喜欢了吧,顺其自然才是……
三
一个月后,流川回日本。因为快艇队常规赛季成绩不佳,没有打入季后赛,所以他才能回国参加国家队赛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算是乔丹,也不可能马上让一支几乎殿底的球队一飞冲天。
流川没有沮丧,这在我看到他后就确定了。他是愈挫愈勇的角色,从来不会为了失败而沮丧,失败只会把他的眼睛摩擦得更亮。
晚上回家开信箱时,里面有一封流川寄来的信。我捏了捏信封,很轻很薄,打开一看,是一张国家队比赛的球票,而且还是保留席。
那是一场小组赛,对手又是名不见经传的队伍。流川上场的时间不多,旨在与队友磨合,主教练的意图可能想让他在更重要的比赛中充当秘密武器的角色。他的位置还是熟悉的小前锋,球打多了,自然更明白篮球要旨,所以他不再是独行侠了。
我到场时比赛已经过了一节,看了看记分牌,26:13,还不错嘛,看来这是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比赛。主场总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球迷热情高涨,国家队更是毫不留情地痛宰对手。
在我坐到座位上时流川就看见我了,为此他差点没接到穿给他的球,我有点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他则是瞪了我一眼,我又向他摆摆手,他已经把手中的球轻轻送入篮筐。
之后,流川带起一个小高潮,两分钟内连下十二分,领先优势也进一步扩大,在半场结束前他被换下。
我的座位离国家队的休息区很近,因此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流川无表情的面孔和放松的脚步。他抬头瞟了我一眼,我充满赞许朝他点点头,他也毫不客气,眼中带着挑衅的笑意。
流川坐下后,有人递给他一条大毛巾,他边擦汗边喝饮料。由于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不过可想而知,即使心里再高兴再得意,他也决不会表现在脸上。
后来流川再没上过场,因为根本不需要劳驾他。比赛赢得很轻松,赛后得分不是最多的流川却成了媒体的焦点,我离场时看见很多记者围着他采访,他则是一脸疲倦,想来从他那儿也套不出几句话。
出了体育馆,我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外面的广场上闲逛着。等流川吗?我承认是的,我很想见他,不是在比赛时远远地看着他,也不是通过电话听他的声音。我希望他现在就出现,面对面地、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上车。”简短的、命令式的话正是某人的特色。不会吧!我才刚刚这么想,愿望马上就实现了?
我看着停在身边的宝马,驾车的正是流川!他虽然没有笑容,但我知道他心情不错,他的眼睛在夜色霓虹中闪烁不定,光是那样望着我,就让我有时光停滞的错觉。
“快点。”他又催了一句,我急忙上车,投入夜色之中。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车里唯一的声音是一首不愠不火的爵士乐。我转头看流川,过长的刘海几乎盖住眼睛,街边的霓虹在他原本苍白的肤色上留下斑驳的印痕。
“那个……流川,你刚才好像很困,要不要我来开车?”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欣赏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装的。”他连眼睛都没动一下,继续驾车。
“嗯?”
“记者很烦,那样可以早点脱身。”
“哎呀,这是谁教你的方法?”我调侃地笑着,凑近了揉着他的头发。
“教练。”聪明的教练,而且相当了解他呢。
“那么,现在打算去哪儿?”从上车到现在,他一直沿着公路笔直开,显然没什么目的性。
“不知道。”果然如此。
“那你现在往哪里开?”
“不清楚。”
“这样吧,去我家如何?”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车停靠在路边,“你来开车,我不认识路。”
绕了很大的圈子,终于到家。将流川让进门后,我对他说:“随便坐,我去换件衣服。”
再次回到客厅时,流川正端着一罐喝了一半的牛奶坐在沙发上听音乐,放的还是先前那张爵士乐。
“笑什么?这么古怪……”流川抬眼问我。
我摸摸下巴,“我在想,你这么自动自觉,让我献殷勤的机会都没了。”
“省省吧,在我面前别耍宝。”流川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又灌了口牛奶。
“这样好了,不要我耍宝就陪我跳舞吧。”我将他手里的牛奶拿掉放在茶几上,把他从沙放上拉起来,“知道吗,爵士乐最适合贴面舞。”
“少胡说。”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任我拉着他的手。
可能是流川没有丝毫拒绝的态度,也可能是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总之,似乎有什么鼓动着我,让我不自觉地揽着他的腰,慢慢地随着节奏移动脚步。
现在的流川很听话,一点都不像球场上不服天不服地的他,一只手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自然下垂。他可能经常跳舞,脚步轻巧而娴熟。
他的目光从刚才就没离开过我,这样的眼光,嗯,怎么说呢,让我有些不自在,不过我并没避开,反而迎视他,在他面前,我一向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我刚才……在体育馆外面,一直在等你呢。”
“我知道。”
“哎哟,原来你知道。”我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我在想些什么你都知道,而你的我都不知道,这样很不公平哦。”
“……”
“不想说?那我来问,你只管回答YES OR NO。”
他没有摇头,想是默许了。
“要我做你的投资经纪人是不是想接近我?”
“Yes.”
“寄给我球票是不是想见我?”
“Yes.”
“那在体育馆外你也是特意在找我啰?”
“Yes.”
“你……是不是喜欢我?”
“Yes.”
他每一声肯定的回答都清晰有力,我不禁怀疑,难道他从来没有一点迷惑和挣扎?不,不用怀疑,他一向都以直线式的思维付诸行动,那些曲折迂回的心思并不适合他。
“真是个直接得可怕的人呀。”我低下头,把脸靠在流川的肩上,心里渐渐被某种甜甜软软的情绪充满。
“知道这首爵士乐的名字吗?”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
我摇头,等他的答案。
“《Where or When》。”
Where or when...
七年前,我和他,相识相知在平静的神奈川,那时空有一身的激情和满脑子的理想;七年后,我和他,相拥在颓迷的不夜城,此时虽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但想要的和需要的多数时候很难统一……
突然,我想到了Joe。他们两个是否也是对立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其实,如果我够明智,他们两个我都应该放弃。Joe心比天高,自由胜于一切;而流川呢,我和他之间存在着道德上的障碍,虽然我对此并不在乎,但不可否认对我们都有负面影响。
哎,所以说,现实很矛盾也很残酷。
音乐依旧流转,时间依旧流逝……哎,我得好好想想啊。
上天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去比较他们孰好孰坏,也没有给我选择和决定的机会,流川在结束国家队赛事后,匆匆回了美国。报章上大肆报道流川此行的辉煌成绩,而我只感受到他坦白如镜的心情。
他没有告诉我离开的具体时间,我还是看了报纸才知道他已经回美国了。他离开了,我平静了,然而平静之中又有我说不出的感觉,有点放松、有点失落、还有点欣喜,混合成此刻复杂的心情。
我并不喜欢复杂,我一向只追求单纯的快乐,而Joe可以带给我这种快乐,所以我还不想放弃她。
和她在一起之所以会快乐,因为她也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将来没有复杂的计划,只为了眼前的目标努力,目标实现了,她马上就会失去兴趣,转而寻找下一个。
和她相处的乐趣就在于此。她不会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动不动就情深不悔,非要你许下山盟海誓。这些东西早已随着她不快乐的童年消逝,永远不会纳入她现在的生活中。现在,她追求的是及至的自由,累了可以找个地方暂时休息,流浪才是她不变的命运。 所以,这种简单的快乐也没有维持太久,九月底,Joe突然辞职。其实不算突然,她是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了。
她说她想去大宝礁,看看那里由珊瑚礁形成的浅滩和数不尽的海中生物;她还想去夏威夷,看看那里热情如火的女郎和动人的海岛风光;又或者去所罗门群岛,看看那里的二战遗迹……总之,她的计划很多,但每一个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我又恢复到最初的生活,朝九晚五。下班后我通常直接回家,晚饭随便吃点,然后就会坐在地上看西片,多数是自己买的,也有租的。那段时间,我买了很多片子,每天就浸泡在那些或俗套、或新奇、或搞笑、或悲伤的故事情节中。
那时候,最喜欢的是《英国病人》,不过我是站在纯粹欣赏的角度,我本人可不想经历那种痛不欲生的爱情。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短短几十载的人生,不过就因为人生苦短,更应该平淡踏实的度过,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呀。
更多的,还是看看那些轻松无厘头的喜剧片,看的时候很高兴,可以笑到流眼泪,但笑过之后屋子里又恢复安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个时候,心里会觉得空空的,会一边喝酒一边想着Joe和流川,渐渐地对于Joe有些淡忘,她根本杳无音信,而流川会时常和我通电话。
越野有时候也会约我出去喝酒。以前他叫我出去时我是能推则推,而现在几乎每次都准时赴约。他和女朋友的感情很稳定,以至于他都觉得有点倦怠,他可能已经忘了当初是如何辛苦才追到她的。
有一次,酒喝到一半越野突然问我怎么后来再没见过上次那个女孩了,我说她离开了,去追求她的自由。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她,或者留住她?我看得出你挺喜欢她的。”我记得当时他是这么问的。
“我很懒,跟着太累,又没本事留她,你说该怎么办?”我一贯地微笑着,不怎么认真地回答。
倒是越野,很是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那为什么不试试?你连试都没试过就说不行,未免太懦弱了。”
我细细想着越野的话,发现他比我所想象的更加了解我,而且他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说我懦弱的人。
“与其追求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抓住眼前抓得住的。”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语气竟然有点酸酸的,于是我猛灌了口酒,怎么平日里喝惯的味道竟有些苦涩。
“退而求其次也很正常,你有第二人选?”越野兴味十足,想是这段时间过得太安稳,没事找事。
“哎呀,还是你了解我,不如你就充当‘其次’,况且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边说边往他那边挪了挪,惹得他视我如洪水猛兽,警戒地瞪着我的一举一动。
“得得,就当我没说过。”越野缩在角落里,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喝,突然象是想到什么似的,无比郑重地对我说:“总之,不管你怎么做,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他还是关心我的,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意有所指,他应该不知道我和流川的事。
想到流川我又不禁疑惑,我和他算是怎么回事?他喜欢我,我也知道自己喜欢他,然后……然后竟没了下文。他回去美国努力地打球,我留在这里努力地赚钱,互不相干,两不相欠,竟是这样干干净净地没有丝毫瓜葛了。
“喂——,不要老是走神好不好?”旁边的越野边摇手边晃头,十足无奈的模样。
我冲着他笑,举杯向他示意,干掉了整瓶酒。
可是,这个流川为什么不走得再干脆点?!我有些恨恨地想着,偏偏还留下那张爵士乐CD,每次听它时就会想到那天的事情,他承认他接近我,他承认他想见我,他承认他喜欢我,他和我嬉闹,他和我跳舞。哎,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我们之间还是一片空白?
那天回到家时,我有点微醉,恍惚中我又放了那首爵士乐,曲调轻巧优雅,就像流川跳舞时的脚步……
“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还等着看呢……”
四
以前很少看电视的我开始每天准点收看体育新闻,关注最新的NBA动态。快艇队这个赛季冲击季后赛再度失败;流川枫的球越打越好,但球队的成绩始终没什么起色;不过成绩差也有一点好处,有机会选到更有潜质的新秀……
真希望他们有时来转运的一天。
我关掉电视机,斜躺在沙发上。忽然灵光一闪,令我一阵兴奋,球队没进季后赛,是否说明流川可能近期会回来?但很快又有点沮丧,这个假设的前提是他的确打算回国。哎,谁又料得到流川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每天一下班就准时回家,越野再约我出去,我也找借口推辞掉。我是有所期待的,生怕错过流川的电话,从来都是他给我电话,我也真是傻,怎么一次都没想到问他要电话号码? 以前,我觉得等待是浪费,现在,我觉得等待是折磨,但折磨的同时又有丝丝甜味渗透其中,甘心为他等,甘心为他受折磨,因为,他值得,他是难得的!
总算,流川没有让我等太久,一星期后我收到电话,他说后天就回国。那时,我竟有相思得尝的感觉,于是,没经过考虑就提议请他和我同住。话出口了,我才有点后悔,自己说话怎么这么不经大脑,这真不像平日思维缜密的仙道彰。
“哦,那就这样,你等我。”他的话还是那样清晰简洁,却是难得的一句动听话。
“嗯……好……”我有点激动,可是又不想让流川知道,于是我尽量少说话,以最快的速度结束通话。 呵,有时候快乐还真是唾手可得,就像我现在这样,仅仅因为他一句简单的话,就没道理地高兴着,记忆所及,真是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见到流川时我自然很高兴,但我很小心地没有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因为我不想自己陷得太快,在没有知道他的打算前我不想轻易表白,否则对他对我都是困扰。
流川依旧从容冷淡,令我欣慰的是,他会主动跟我说些他自己的事情了。他说他想好好过一个假期,在美国的日子太紧张,每天都有训练,隔三差五还有比赛,而且那样的球队败多胜少,屡战屡败,精神上多少有些压抑,他甚至在想要不要转会了。 然而,他所谓的度假并不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玩玩,他还是坚持训练。他租了一个小型体育馆,每周有四天去那里训练一整天,而我就会在那几天里为他准备一个盒饭。他几乎不去餐馆,因为他怕被人认出来,树大招风呀,看来他也深受其害。
我还是过着原来的生活,只是多了一个人做伴。有训练时,流川比我早起床,然后我会为他准备好中饭,看着他带上棒球帽和墨镜出门。晚上回家时,通常流川已经回来,我负责做饭,他负责善后,或者干脆叫外卖。在不训练的几天,他起床比较晚,通常一整天都泡在我买的那些VCD里。
我享受这种简单的幸福,我知道,他也是的。以前我都没体会到平淡也可以这么幸福,在我的概念中,平淡一向等同于乏味,之前我的生活就基本上乏善可陈。而现在仅多了一个流川,就平添了这么许多滋味。
先前的踌躇随着几天的相处渐渐消散,流川话不多,但我慢慢能从他不多的言语中感觉到他对我的不同。对他而言,我是特别的,这是他告诉我的,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
那天他训练得特别晚,回到家时已经9点多。他脱下鞋,懒懒地靠在床上,脸色因为疲惫而显得更加苍白。我想让他高兴起来,于是从冰箱中取出冰淇淋。
他有些孩子气的嗜好,喜欢喝牛奶,喜欢吃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而自从他住进来后,我的冰箱里时刻都有这两样。
但是这次我没有递到他手里。我坐在他身边,低声问他:“我喂你吃,好吗?”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红晕,这种神色几乎让我不能自持。我开始一勺一勺地把冰淇淋轻轻放进他嘴里,冰淇淋在他嘴里融化,慢慢释放出甜甜的味道,填充在我们中间。他的手轻轻放在我腰间,冰冷的眼神像这冰淇淋一样,慢慢融化成水。
我把冰淇淋放进自己嘴里,犹豫地俯下身。他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眼眶中仿佛窜着火苗。我用舌尖叩开他的唇,他在我怀中有些退缩。年轻狂热的占有欲让我不顾一切地想撕碎他所有的冷漠,我想看到他真实激情的心。 我的手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滑,他不挣扎,但也不热烈。黑暗中,他静悄悄地一动不动。我侧耳倾听,仿佛连呼吸声也不存在。然而,闭上双眼,我感到有颗怦怦跳动的心,和我一样紧张而又兴奋地跳动着。
空气有些凝滞,随着我解开衣扣的手,他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如此的光滑细腻,如初生婴儿般无暇。猛地,我扭亮了灯,灯光下,他的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泽,令我不敢正视。
忽然,我有了新的灵感。我拿过矮几上的冰淇淋,用小勺在他的胸前慢慢写下他的名字。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紧张。 写完他的名字后,我顿足细看,像欣赏一幅艺术品似的。的确,他的身体真可谓是一件挺完美的艺术品。前胸的肌肉线条清晰优美,自然而流畅地延伸向腰部。
我的手指忍不住沿着这条长道滑下去,当指尖到达终点时,他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这旁人不易察觉的动作,我的指尖却清晰地感到了。
我低下头,用舌尖轻轻擦去他名字的每一个笔划。舌尖穿过这纯美的冰凉感觉,到达他肌肤的温热与香甜,这种感觉刺激着我,也刺激着他。他的手慢慢地但紧紧地环上来。
他是一个的漩涡,我被这个漩涡卷下去,卷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始终了无睡意,一动不动地平躺着,而身边的流川鼻息平缓,想是睡着了。 “哎,流川,”我对着天花板轻轻地叹口气,“你打算让我怎么办呢?”
不期然地,流川平稳的声音响在耳边,“凡是我喜欢的,我不会放弃。”
那声音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美妙的乐音,每一个音符都如清淙的流水般透明,一滴滴打在我的心上。
“这……算是承诺吗?”我小心地问他,既期待他的回答,又怕是否定的回答。
他淡淡一笑,高深莫测,然而他闪动的眼睛却泄了他的底,他的感情真是和他的眼睛一样透明呢。
于是,我再也不犹豫了,用力地搂过他,以难以名状的疼惜,无声无息地吻上他的双唇。
流川悄悄地回来,又悄悄地离开。我知道他迟早要回美国,所以我没怎么伤心。习惯了有人陪伴的生活,一下子又恢复到一个人,的确有点不习惯。但仅此而已,这世界没了谁都会照常转动,走了流川,我还是对每个人微笑着。
圣诞节前,我升职为部门经理。当同事朋友向我祝贺时,我陪着他们高兴,好像升职的是别人而不是我。回到家里,一切还是原样,单独生活寂寞是免不了,但单独不等于孤独,什么事都是习惯就好的。
圣诞放假的头两天,我几乎天天闷在家里,买了几张圣诞专辑,没日没夜地听着。我还买了棵小圣诞树放在客厅里,闲着无聊的时候就把彩球和灯饰挂在树枝上,一番装饰之后,倒真的有了几分圣诞气氛。 那天我出去买食品,回家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子,身材高挑,穿了件白色夹克和白色长裤。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小姐,你找谁?”
她回过头,脸上带着笑容,金色的笑容让我想到加州的阳光和沙滩。
“Hi, I'm back.”
五
尽管她一去就杳无音信,尽管我是如此喜欢流川,但无可否认的,从见到Joe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还是在乎她。
人有时候就是有着无法遏制的贪念。明明已经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是会追求更新奇更想要的,毕竟我也是俗人,终究无法免俗。
我将Joe让进屋,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观察她。她把头发留长了,她把皮肤晒黑了,甚至连她的气质都带些夏威夷的风情。她还化了妆,上了点玫瑰色的眼影和唇膏,我记得她以前很少化妆的。
“吃过晚饭吗?”我朝着她眨眨眼睛,“想不想尝尝我做的圣诞大餐?我有买虾哦。”
她舒展地坐在沙发上,伸直了长腿搁在茶几上,“我一下飞机就来找你,现在正好饿了。”
晚餐我做了沙律大虾,虾去壳煮熟后,用色拉酱和荔枝菠萝拌在一起,我还特地挑了一个别致的盆子来装。
天哪!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失踪了一年多后又突然出现,我仍然甘之如饴地为她煮虾,我可以不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只要她还记得我。对她的要求已达到底限,而我却可以为她做许多。
我准备晚餐的时候,Joe一直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追随着我的每个动作。她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将一个长方形的精致盒子塞进我手里。
“这个送给你。”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磨砂瓶子,样子像牙买加朗姆酒瓶。 我冲她晃了晃手中的小瓶子,半开玩笑地说:“朗姆酒?这么小瓶,你很小气哦。”
“是香水。”她倚在门廊上,微笑地看着我。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我打开盖子,闻了闻香味,清清淡淡,纯净怡神。
她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什么,只是觉得它的绿茶香味很适合你。”
“真不够意思,”我走近她,浮出一个调侃的笑容,“也不知道送些夏威夷特产。”
她托着下巴,作思考状,“基本上说,夏威夷的特产就是那里漂亮热情的女孩子,这个我可没办法带回来。”
我含笑凝视着她,“不,你带回来了,我眼前就有一个。” 然后我轻轻地拢住她,埋首于她的长发间,她的身上也有股清淡的香味,对了,就是那支香水的味道。于是,我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地说:“它也很适合你呢。”
不知为什么,Joe慌忙拉开了距离,头微微低垂,但我还是看清了她的变化,半眯的眼睛,绯红的双颊,微启的薄唇,长发遮住半边脸,神秘中带着绮艳。这样的表情可以称为羞涩,印象中,她几乎没有这样的表情。
我伸手拂开她的发,轻抚她的脸,炙热的温度熨贴着我的手心。此时,静默的空气仿佛通了电,凝重地包围着我们。或许是由于彼此过近的距离,或许是由于她脸颊上的那抹红霞,我的头脑一片混沌。
突然,Joe紧紧握住我的另一只手,将我再次拉近她的身边,然后印上她的唇。我没有想到她会吻我,但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猝然震动了一下。我很快做出反应,舌尖抵开她的牙齿,她的口中充满绿茶的芳香,混合着她身上的茶香,幻化成温暖诱惑的魔障。
这是一个令人心醉的吻,最后还是客厅里的钟声打断了我们。当听惯了的钟声敲响时,我真是觉得它真是前所未有地煞风景。
我松开了Joe,故意垮着脸,“现在我被你强吻了,你说该怎么办?”
Joe轻拍我的头,用哄小孩的语调说:“放心,我会负责的。”随后,又装出一脸正经,“不过,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吻过别人?” 其实,我并不愿意现在提到流川,但是又不想随便敷衍她,于是只好避重就轻,“有,一个相当特别的人。”
Joe的视线不太自然地越过我,停在空中的某一点,“那么……你把我当作她?”
我微微一笑,“没有。”
“你……会把她当作我吗?”Joe沉吟着将视线调回我身上,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不会,”我凝视着她,尽量用最认真的语气再次强调,“绝对不会,因为你们是不同的,对我而言,你们都是特别的。”
我们都沉默不语,将先前的好气氛一扫而空,我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开开玩笑敷衍过去算了,也不至于两个人都尴尬地杵着。 许久,Joe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让我不解的微笑,“嗯……你说‘不会’的时候我相信你,但你这样强调,更像向自己保证。”
我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好像……又被她说中了。我苦笑着想,她果真特别,连我还没意识到的想法都被她看穿了。此时我抬眼看她,心脏有点怦怦急跳。
Joe吁了口气,带着豁然开朗的轻松,“别想太多,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相信你。”
我一时不该说什么,她的信任如同一道清流滑过我的心,但随后又有点怅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得起她的信任,他们是不同的,这我很明白。
剩下的圣诞假期,我都是和Joe一起度过的。我和她一向很有默契,比如工作上,比如生活中,比如做爱时。我喜欢看她在激情中的表情,略带迷茫却又沉醉的神情,真的很美。濡湿的刘海贴在额头,微蹙的眉,低垂睫毛下是湿润的双眸,汗水滑过她轮廓分明的脸庞。
我知道,此时的她是依赖我的。她会搂着我的脖子喊我的名字,她会半眯着眼诱惑地看着我的眼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更多时候,她清醒、独立、理智,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以及如何得到她所需要的,这一点连一般的男人都自叹弗如。
对于这样的女孩,我一向敬谢不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对她百般牵挂,套用一句俗话,感情是没法解释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如果一切都能用定理公式来说明,那也就不是人的感情了。
假期结束后,我照常工作,Joe则继续住在我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一天我回到家,客厅地上里堆了不少东西,一只很大的登山包,一些登山用品,还有一件蓝灰的羽绒服,而Joe正埋首于这一堆东西里,神情很是愉快。
“怎么,打算摆地摊卖当小贩?”我脱了外衣扔在沙发上,一边到冰箱里找些喝的,一边还不忘调侃她。
“没有啦,我只是打算去雪山。”
闻言,我顿住喝饮料的动作,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大概过了十几秒,我才缓缓转过身,动作有点僵硬,想必我此时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
“你……要走了吗?”
她点点头,看我的眼神算得上温柔。
我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灌了口饮料又问她:“嗯……什么时候走?”
她偏头想了想,“下个星期吧。”
我搔搔头,又摸摸鼻子,“那么……旅费够了吗?”
她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够了。”
“我好像没见你去打工。”
“我有啊。”Joe从地上站起身,坐在我身边,手肘支着沙发靠背,“一个朋友介绍我去做平面模特,时间短,报酬很丰厚,再加上我也有点积蓄,所以就够了。” 我讷讷地应了一声,握紧手中的易拉罐,别开脸一口接一口地喝饮料。刚才词不达意地说了这么多,我唯一听进去的就是,她又要离开了。
和她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又一次体会到简单的幸福。可能是太幸福了,以至于产生想要和她厮守一生的错觉。哎,怎么可能,她有着风的天性,怎么肯为我驻留,即使肯,恐怕也不能长久,而我并不想要短暂的幸福。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实际。如今的社会,还哪儿来长久的幸福,多少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幸福或不幸福只是见仁见智的说法。我一直以为自己够现实,现在看来,我在感情上还真是幼稚。 见我一直没说话,Joe干脆扳过我的脸,“怎么了?”
我苦苦一笑,“没什么。”
“真的?”
看着她有点担忧的脸,原本想好的蒙混过关的话竟然跟在喉咙口,既然她要我说,我干吗还要逃避。
“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你了。”
终于承认了吗?一直以为爱上一个人不容易,偏偏就是这么容易地爱上了她,但是爱她和爱上一阵风有什么两样?雁过尚且留影,而谁又知道下一刻她会身在何处。
我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想看到Joe的反应,高兴也好,厌恶也好,反正是注定无缘,又何必在乎她有什么反应。
倾刻间,室内鸦雀无声,只有时钟的嘀嗒声表明世界还在转动。然后,我感到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拥住我,低声说:“谢谢。” 虽然说的是道谢的话,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她的谦然和压抑,我的心为此微微颤抖着。其实我会爱上她并不是她的错,我又何必为难她也为难自己呢。
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尽量用轻松的语调对她说:“不要忘记寄些明信片给我。”
“我保证!”她郑重地点头,然后给我一个告别吻。
六
Joe走后我依旧是前途无量的仙道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白天努力为自己和别人赚钱,受到上司的赏识同事的羡慕,回家后看看体育新闻,关心一下快艇队是否有希望进入季后赛,以及信箱里是否有Joe寄来的明信片。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这么过的,生活说不上充实,但很有规律。每隔一到两个星期会收到一张只有署名的明信片,电视上如果转播快艇队的比赛,我一般都会收看。
大约两个月后,我就再没收到过Joe的明信片,刚开始我会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转念又一想,或许她只是厌倦了,她一向没什么定性,能够坚持两个月,已经是不错的记录了。
和流川通电话时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快艇队拿到了季后赛西区的最后一张入场券,这是他们11年来首次进入季后赛。但是很不幸,首轮他们就遇到同城强大的湖人队,3:0的成绩让他们提前放假了。于是,六月初,我又见到了流川。
在机场见到流川时,我忽然想,每次见到他,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太多变化,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但在他身上显然没有这么大效力。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他还是独来独往,他还是酷爱篮球,甚至连发型都没变。那么,是否可以由此推断,他对我的感情也没什么蜕变的可能?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投注感情的对象,在如今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这种人简直媲美稀有动物。
想至此,我不自觉地微笑,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
流川则有点奇怪地偏头看着我,用他冷然的声音警告我:“专心点,别走神了。”
我加深唇边的笑容,“呵,我只是在想,你是用什么方法永葆青春的?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几乎没怎么变过。”
如果一个女孩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很高兴,而流川却有他的理解,“你的意思是,我还和以前一样幼稚?”
他竟然会这么想,果然是流川式的思维。我呵呵大笑,最后在流川的瞪视下才勉强止住,松开把持方向盘的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刚才呢,我真的是称赞你年轻英俊,而且,你以前也不幼稚,就是……”
我拖着长音故意卖关子,流川是个急性子,很快地接口:“就是什么?”
我坏笑着,语气有点赖皮,“就是对我不够好呀。”
“白痴。”他一拳捶中我的肩膀,看似生气,其实是在偷笑。呵,他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哎哟!”我很夸张地喊痛,斜眼睨他,“不过,连你说的白痴我都好怀念,真是很久没听到了。”
流川脸一沉,嗤之以鼻,“哼!现在我会说‘Damn it’。”
“有进步啊,流川,连口头禅都升级了,不愧是打过NBA、见过世面的人。”我很放肆地大笑,从后视镜中也看到了流川含笑的眼睛。
和流川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在意,在意每一个平淡而快乐的细节,在意他每一个生动的表情。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乎过一个人,看来,我真是爱惨他了。
不过,我还是爱着Joe,绝对不会比爱流川少,请不要说我三心二意,即使我对她的爱还达不到刻骨铭心,也是深及皮肉,不是这么快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这样的伤口会疼痛、会流血,但也会痊愈,至多留下一个无伤大雅的疤痕,见证着我曾经爱过、伤过。
现在,我会尽量用心对待流川,而将对Joe的记忆浓缩成一瓶香水。初调、平淡悠远,中调温暖恬淡,基调则沉郁无奈。
我想,等到香水用完的那天我就可以真的忘记她了。因此,我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天都会擦一点香水,它会在一段时间内幻化成不同层次的香味,不变的是它的基调,清淡的绿茶香。
有一次,流川问我:“你很喜欢喝茶?”
“怎么这么问?”我不解,对于饮料我并无嗜好,解渴就好。
“你身上总有茶的味道。”他的表情一如平常。
我笑笑,避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心虚,好像被他洞悉了最薄弱的心思。
流川一向是个粗心的人,除了篮球,对其他事情不会太用心。然而对我,哪怕是那么微不足道的变化他都注意到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然,我很高兴他在乎我,但同时,又觉得亏欠他,因为和他在一起时,我还想着另一个人。
“以后不会有了。”我喃喃地,从背后环抱住流川,吻他的脖颈。
后来,我把香水放回盒子,再也没有用过。当茶香渐渐淡去的时候,Joe的影子也随之模糊。
年底,我收到一张通告,总公司打算把我调到美国主管那边的分公司,分公司恰好设在洛杉矶。我想,可能上天都在有意成全我和流川。
那些日子,我很开心,几乎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是的,我开心得不得了,所谓春风得意,也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我很快就把调职的事情告诉流川,他却反应平平,而当时我的心情很好,没怎么在意,另一方面,我也习惯了他雷打不动的个性。
但是不久,我在报纸上看到流川可能转会的消息,上面说已经有多支球队和他接洽过,他很有可能会去纽约尼克斯队。 先前愉快的心情马上凉了半截。纽约和洛杉矶,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虽然比不上横跨太平洋的距离,但也相隔了四千五百公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们终于身处同一块大陆了。
而后我还是会定期和流川通电话,那次我告诉他,我会在二月份去洛杉矶,他说他会到机场来接我。
“算了吧,你也很忙,要比赛还要忙转会的事情。”
“我没打算转会。”
我顿了一下,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去尼克斯那样的强队。
“你没听错。”他的声音不响却很清楚,而且透着魔力。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高兴。”
呵,这样的话也只有他才说得出来,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任性妄为。但转念又一想,他有可能对任何事情随心所欲,唯独对篮球不可能。
“你不想拿总冠军了?”我有点不安。
“想啊,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转会去湖人队。”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此打算,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为我而留下的,我还不至于自信到认为自己的魅力可以大过篮球。然而,我更不想向流川确认,因为如果他真是为我而留下,我会觉得愧疚。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尤其是流川。
“其实,快艇队还是有起色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当然。” “我们不会有问题的,仙道。”
“当然。”
我非常感动,想着他的话,还有他为我做的一切。流川不轻易承诺,但只要他承诺了,他都会做到,我相信他。
七
就在我认真准备交接工作,心无旁鹜的时候,Joe又出现了。我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她的,她还是老样子,漂亮自信,但又有点不一样,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
我们去了附近的咖啡厅,那里环境好,适合聊天,我想她可能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们面对面坐着,她微笑着喝咖啡,杯子里升腾出来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脸。如今她的笑不再完全是温暖的加州阳光,其中掺杂了冰雪的气息。
沉默了半晌,她静静地开口,“我遇到了雪崩进了医院,”还是那样笑着,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我昏迷了近一个月,所以后来再没给你寄明信片。”
天哪!我一直以为是她厌烦了定期做同一件事,但绝对没有想到,她会出事故,而且这么严重。我没有说话,听她的下文。
“雪崩来得很突然,根本躲不了。当我在医院醒过来时,医生竟然告诉我,我可能会瘫痪,那个时候我宁愿自己死掉,我绝对不要靠轮椅过日子。我父母也来看我,可能当时我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所以把他们也找来了。我难得看到他们那种担心的样子,真是稀奇!”她把手枕在脑后,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无语,有点为她心痛,她可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又回来的,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
“外伤复原后,我跟父母回了美国。我不甘心就这么完蛋,于是我很努力地做复健,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那样努力了。总算老天爷没有再戏弄我一次,我现在好了,甚至比以前更健康。”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当时我很灰心,只是想到,如果我真的瘫了,我就永远不见你,我只想你记住我完好的样子……”她垂着头,声音低沉,甚至有些颤抖,“仙道,经过这件事,我……”
“嗯……我调职去美国了,”我立即打断她,可能预感到她会说什么,而我现在已经不想承受了,“下个月就走,他……也在那边。”
她冷冷地笑,不以为意,“那个特别的人?”
“他叫流川枫。”我实话实说,不打算瞒她。
“很好的名字,想必也是很好的人。”她耸耸肩,轻轻搅动咖啡,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点点头,不想再聊流川。后来她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最后的夕阳里,突然觉得有点悲哀。我的伤口痊愈了,当初的爱情现在只是一道疤痕,留下淡淡的印痕,如此而已。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Joe打电话给我,说她正在我家楼下。下楼时,我有点忿忿的,她为什么不干脆点放过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站在门廊下,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旅行袋,头发是湿的,脸上挂着水珠,脚边还有一滩水。我疑惑,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冒雨。
我请她上楼,她摇头,“我只是来道别的,去亚苏尔火山,今晚的飞机。”
沉默片刻,她忽然一笑,“本来是打定主意留下的,但我还是闲不住呀……”
我把手插在裤袋里,没有说话。
“在我遇到雪崩以为会死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你……”她转头看雨景,昏暗的灯照亮她眼中一点晶莹,而我恰好看见。
“……谢谢……”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说什么。我已经三十岁了,想要事业有成,想要稳定的感情,这无可厚非吧,我并不欠她,我们互不相欠,但我现在为什么觉得歉疚。
我厌烦自己的优柔寡断,也厌烦她随性而行的性格。我知道她来找我的原因,她要我给她留下来的信心和理由,可惜她弄错了,我这里并没有她要的信心和理由,以前可能有,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哎,就算是我没有耐心吧,我已经不想陪她玩下去了,一切到此为止,是时候了……
“几点的飞机?”
“十点,”她看看手表,“是该走了……”
她上前拥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前,渐渐收紧手臂。我以为她会哭,可当她仰起脸时,她的眼睛清澈依旧。
最后她吻我的时候,我尝到一点泪水的苦涩。终于,我尝到了她的眼泪。
二月初,我来到美国。流川没来机场接我,但是他派了一辆车把我接到他的公寓。公寓又大又漂亮,闹中取静,想来他那几百万的年薪也不是白拿的。
流川正在客厅里看比赛录像,他穿了一身白色休闲装,干净又惬意。见我来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提了一袋行李,“我带你去房间。”
我提着剩下的行李跟在后面,一边还和他开玩笑,“我还以为名人都住在比弗利山庄。”
“这里离训练馆近。”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如果你喜欢比弗利,等我休假后可以去。”
“你在那里有房子?”我有点意外。
“是你让我买些房产的,忘了吗?”
当时我只是随口建议的,没想到流川真的付诸行动。
进了房间我环顾四周,显然是重新装修过的,和我以前公寓的陈设很相似,连窗帘都是我喜欢的蓝紫色。呵,他这个人,平时看来漫不经心,但偶尔又有让人促不及防的举动,这个时候就会觉得,他一直在关心我。
我微笑着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再多的话只会破坏现在的气氛。我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让眼睛去说明一切了。
没过多久就是2月14日,我的生日兼情人节。
和流川吃早饭的时候,我提醒他:“不要忘了早点回来,还有,不要忘了买礼物给我。”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吻我,满口牛奶的香甜。
晚上,比平常早回来的流川送给我一个四四方方的公文包。我掂了掂,有点分量,打开一看,是一台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我心里高兴着,脸上仍是平静。
流川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抱胸,“你说过原来那台不太好了,想换新的。”
“我有说过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有没有并不重要,”我拉他坐在我身边,“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浪漫些,送我一枚戒指,外加三枝红玫瑰。”
他啼笑皆非,“这真像你会做的事情。”
“哎呀,难道你不喜欢我浪漫一点?”我假装生气。
他不理我,递上一张发票,很酷地说:“如果你不喜欢这台电脑,可以拿去换了。”
我看看发票,又看看电脑,大惊小怪地叫:“天哪!流川,你被骗了。” “不好用吗?”他一惊,从我膝盖上拿过电脑,仔细地摆弄起来,“没有啊,挺好的。”
“喂,不是指这个。”我冲他摆摆手,又指着发票上的一串数字,“只是,价钱也太高了,我这么精明,你怎么可以被骗!”
他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这算什么逻辑?”
我一笑,理所当然地说:“仙道彰的逻辑呀。”
“只要东西好不就行了。”反正他钱多,一派无所谓。
他满不在乎地走到音响前放了一首爵士乐曲,还是那首《Where And When》,他好像特别喜欢这首歌。
流川转过来,伸出右手,“要不要跳舞?”
我站起来慢慢走近他,握住他的右手,神秘地笑,“我呢,不要这只手。”放开右手,又牵起他的左手,将一枚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既然你不送给我,只好我来送给你了。”
流川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戒指,“喂,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老土?”
“没办法呀,”我夸张地叹气,“我们都是俗人嘛。”
随着音乐,我们缓缓地移动脚步,我搂着他的腰,他勾着我的脖子,整个人轻快得像要飘起来似的。此时此刻,我的眼里还有心里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我故意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轻轻地碰触他的,一次、两次……三次……当我把脸拉开时,流川挣开了眼睛,眼里有着纳闷、焦躁的色彩,他的薄唇在无意识中因为期盼有更深更热的吻而微微开启,我带着笑意再次吻他,浓烈炽热。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吃早饭,一边用流川送我的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浏览新闻。流川比平常走得早,可能是想把昨天没做完的训练补回来,他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呢。
网页上有这样一条新闻引起我的注意:
“……当地时间昨晚6时许,亚苏尔火山突然大面积喷发,造成游客伤亡。据悉,目前已有1人死亡,4人受伤,还有多人失踪,山下的大部分居民已安全撤离该地区……”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什么,只是觉得“亚苏尔”这名字有些熟悉。不久后一次偶然,在一本《国家地理》的封面上再次见到“亚苏尔”时,一时间我愣住了,脑中回旋的是某个雨夜,那个人有些伤感地告诉我她又要远行,还有她临别的眼泪和亲吻。 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也不会责怪自己。如果我挽留了,她就不会遇险,我不作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况且她遇险同样只是个假设。我唯一做的只是一个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Joe,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人海茫茫,根本无从打听,况且也没有必要非确认不可,既然选择了流川,我就完全放弃了Joe,无关于她的生死。对于Joe,我没有亏欠,仅有的,是一些遗憾。
anyone who have a love close to this knows what I'm saying
anyone who wants a dream to come true knows how I'm feeling
all I can think of is you and me doing the things I wanna do
all I imagine is heaven on earth I know it's you
anyone who ever kissed in the rain knows the whole meaning
anyone who ever stood in the light needs no explaining
but everything more or less appears so meaningless, blue and cold
walking along through the afternoon traffic, I miss you so
anyone who ever felt like I do, anyone who wasn't ready to fall
anyone who ever loved like I do knows it never really happens at all
it's over when it's over
what can I do about it
now that it's over...
everything more or less is looking so meaningless and fades to grey
lying awake in an ocean of teardrops, I float away
anyone who ever felt like I do, anyone who wasn't ready to fall
anyone who ever loved like I do knows it never really happens at all
it's over when it's over
what can I do about it
now that it's over...
it's all over baby...
——From Roxette《Anyone》
与其说觉得仙道会喜欢这样的女生,倒不如说是在下自己欣赏这样的女生,自由不受约束,不正是仙道最大的特点。大多数人要么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要么喜欢和自己相反的人,这里正好两种都凑齐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