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录0-5

作者: lotus,收录日期:2006-04-04,959次阅读

引子

深秋。残月。残月如眉。
秀眉微蹙,横向面前几个形如鬼魅的人影。风乍起,竹影婆娑。

怀抱孩子的少妇忽然笑了,弯弯的笑得很好看的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绝望,可声音还是悦耳的:“陵南,没想到我母子俩今日有幸死在陵南的手里?”
为首的一人面色紧了紧,既尔轻叹道:“在下也知围杀妇孺实是不齿之举,奈何陵南忠人之事的规矩绝不能破。”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掷在少妇脚边,“夫人既如此说,在下不便出手,还请夫人自行了断。”
黑夜最能磨蚀人求生的欲望,何况又是这样一个惨淡的秋夜。少妇没有再说什么,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望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幽幽道:“彰儿,你先走一步,为娘随后就来……”说着,匕首就要刺下!
“慢着!”为首那人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大喝一声,少妇手一抖,匕首掉在地上,一声脆响。须知她刚刚去刺自己的亲生子靠的只是一时的强硬,刚才摒住的一口气已经散去,再让她弑子已是不能的了。
那人眯起眼睛:“还有一个呢?”
少妇苍白的玉容闪过一丝警惕:“什么?”
“夫人不要明知故问了。夫人的次子仙道显呢?”

!?他们怎么会知道小显?而且知道得这样详细?不可能……这一切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呀……除非……想到这里,她自把心一横,嘴角含笑道:“田冈君的问题真是妙极。试问天下哪个作母亲的会把儿子的行踪告诉一个杀手?”
那人也还以一笑:“这倒显得在下愚钝了。不过在下也是希望夫人一家四口能早日团圆,所以一时心急罢了。”
少妇踉跄了一步,转向东方,目光中流露出万种柔情,忽又回首直视田冈冷然道:“这就不劳费心了……”话未说完,忽见她神色一滞,血丝自嘴角缓缓溢出,微弱的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她身子晃了晃,终于不支向地上倒去,只是双手紧紧环护着怀里的孩子,显是不愿他跌伤。
只是这一跌扰了孩子的清梦,懵懵的睁开眼睛,正看到垂死的母亲眼中浓浓的不舍。不满两岁的孩子自然不会明白,自伸出手去抚娘亲那长长的睫毛,却在自己的指缝间看到渐渐涣散的瞳仁。
月再一次散出微光。无可挽回。

田冈微微示意,他左首的人影立刻飘出,以指探过少妇的鼻息后哑声道:“服毒。”
田冈略点点头,然后走向孩子。
惨青的月光下他的手中忽然有亮光一闪。

宝剑,的确是宝剑。轻冷薄冽,却因渴血而低低吟回的宝剑。
传说中的露叶剑,只有陵南的掌门才配拥有的剑,现在在田冈的手中。
难道他要用这幼童的血来餵剑吗?
来不及想,因为剑已出!
孩子坐在那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打着哈欠。
剑,就那样停住了,剑尖,距离孩子的脖子不过一寸。
无垢的娇嫩对着无情的坚利,时间僵持不去……

然后,孩子笑了。
弯弯的眉眼,冉冉有他母亲的痕迹。
原本童稚的目光忽然夜一般的深下去,破碎的月光映在里面像是散乱的钻石,小手慢慢抚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无意识的,他的笑竟比剑光还要冷!
田冈一皱眉,挽了个剑花,送剑入鞘。对身后众人冷冷道:“这孩子,陵南留下了。”
“可是,掌门,这是泽北王爷要的‘死货’呀!”一阵沉寂后终于有人开口。
“他那边我自有交待。”
“陵南的规矩不能破,信誉更不能毁。这孩子不能留,还望掌门三思。”说话的人显然比田冈年长,只是碍于掌门之尊,不便造次。
田冈闻言面有不爽:“对掌门之命置若罔闻就是陵南的规矩吗?”
众人沉默。
“带走。”田冈转过身,挥了挥手。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还未等人去抱那个孩子,早有一个黑影斜斜窜出,引剑便向孩子刺去……
剑光一闪,血雾腾起。
没有月光……
……
……
九月二十九的那个晚上,像每个深秋的夜晚一样,神奈川的老百姓们都在自己的被窝里做着与往日类似的美梦或噩梦。可是第二天一早当他们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有了一点点变化。

九月二十九夜,神奈川王吉野诚驾崩,泽北皇后暂理朝政,王爷泽北武辅政。因吉野并无子嗣,皇后收泽北王爷不满两岁的的长子为义子,立为储君……
说起泽北王爷,和皇上并无血缘关系,只因是皇后的长兄,才破例被封为王爷……
是夜,将军府无故失火,大将军仙道尾叶一家三口一夜失踪。江湖上盛传是陵南的手笔,但终究没有明证……
……

第一章 花径不曾缘客扫

十六年,弹指一挥间。

####################################

血。
温热的血滑过剑身,宛若雨后初晴的水珠从荷叶上滑落,血滴到地上的时候,有夜鸦的啼声。
剑是清冷薄冽的,在月下泛着青光。
泛着青光的还有死人涣散的瞳仁,像一个不甘心的妖精。

他对着月光眯起眼睛——很漂亮的眼睛,有浅浅的弧度。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一个杀完人后的习惯动作。
对一个杀手来说,任何一个习惯动作都会是致命的破绽。
幸好,他还没有死。
他也相信自己不会死,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失过手。
可是他杀过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能轻易让顶级杀手“失手”的。
所以他们总是会把那些最难啃的骨头丢给他,而他,也总是笑笑。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子,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因为他和他们一样属于一个整体,就像一根手指隶属于一只手,没有任何一根手指能离开手单独存在,就算它是那只最灵活的食指。
这只手,就是陵南。

如果你恨一个人,碰巧你又很有钱,那你就要去找陵南。
那么不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你的仇人以一种让你满意的方式暴尸在恰当的地方。
银货两讫。

“你来干什么?”他头也不回说。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眨着一双在月色中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大眼睛佯怒道:“你有点礼貌好不好?我毕竟是你师兄。”
没辙。他只好笑:“一年没见,就这么想我?”
边笑便转身。望定。然后咂咂嘴:“越来越漂亮了!”
他知道他一定会笑,因为藤真健司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相貌。
他果然笑了,连月华都隐去三分。

“说正经的。师傅叫我带话给你。”他们并肩坐在屋顶上,藤真对他说。
“什么?”
“三月初三,隐玉山。”
“嗯。”
“你……保重。”
说罢藤真轻轻一纵,人便斜飞出去,须臾间便没了踪迹。
他没有抬头,他只是抚着自己的剑,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月亮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终于…… 终于要开始了吗?”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正一点点地深下去,像是一个不可知的深渊正慢慢的显现,月光映在里面,宛如散乱的钻石……


############################

江南是个好地方,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
江南绝对是个好地方,有浓妆淡抹,有壁幛红罗。
江南也不愧是个好地方,六朝金粉沉出一片纸醉金迷。这里,丝竹雅乐,轻歌曼舞,霓裳红楼……这样的地方,除了好,你还能说什么?

当今皇上泽北荣治是个风雅之人,所以他选在江南举行他的亲政大典。本来他的父亲泽北王爷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选择北方的,一来北方是泽北家的祖籍,二来江南的婉约秀气与亲政大典的庄严肃穆颇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泽北荣治拿出他十头牛也拉不回的犟脾气认准了江南,泽北武也只得勉强答应了。
这下江南可热闹了,仿佛天下的人全部聚集到了这里。谁都想看看这个七岁就君临天下的小皇帝现今出落成什么样子,更何况那个谜一样的泽北家的二公子也会在大典中出现。说起泽北的次子流川枫,人人皆知他是泽北武的宠妃流川月所出,后因流川月早逝,泽北为念她就让流川随了她的姓。据说流川枫俊逸至极,只是天性孤高冷傲不擅与人交际,王室的一切活动也拒不参加,所以虽然人们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可其品貌究竟如何至今仍是个谜。难得此次泽北的亲政大典却是他不能推辞的,早就心痒痒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一时间大街小巷沸沸扬扬,这个消息已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不能不用的谈资。不仅是老百姓,各路的江湖人马也纷纷来凑热闹,于是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不少奇形怪状的人物,官府惶惶起来,加强了戒备。官兵一天三次的在街上巡逻,整日里尘埃四起,人声鼎沸,江南不再安静了。

浅阁,是皇上在江南的行宫。
太湖,山外有山,湖中有湖。浅阁,便斜倚着太湖。
夜,永远是静谧的。
廊腰曼回间,有低语声。
“彩子呀彩子,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要在这里举行亲政大典?你呀……”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难不成是为了我?”轻掩了樱唇,半真半假。
“如果不是因为你执意不肯离开江南,朕早就依父王的意思选在北方了。”无可奈何。
“这不是折杀小女子了?”银铃般的笑。
一个女人,能在一个男人的心中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不管她是否真正爱他,都是值得高兴的。
“你呀……”泽北望向彩子的眼神中,三分迷惑,七分柔情。彩子明白,无论如何,都是自己赢。
当下放低了语气,眼波流转道:“你放心,你的好,我知道。”
泽北闻言心神一荡,情不自禁的去握彩子的手……
夜,也可以是甜蜜的。

“皇上……啊…………!”
泽北不耐烦的抬起头,看清面红耳赤站在假山前的是自己的贴身侍卫河田雅史。
“有事吗?”
“这个……”河田的目光扫了一下彩子。
彩子何等聪明,当即娇声道:“皇上有事,容彩子告退。”
泽北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你等一下,我派人送你。”
彩子笑:“皇上难道忘了自己的承诺吗?”
泽北一愣,讪讪道:“没有……,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彩子的笑容越发深了:“你知道怎样找我的。只要你……”
话未说完,人已婷婷而去。

望着彩子融进夜色中的背影,泽北下意识的轻叹了一声。自从半年前秦淮河边的初遇,他就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这个女子。 可偏偏她像个谜一样的难以捉摸,到如今两人的交往也不算浅了,别说身世住址 ,就连她姓什么也是不知道的。本来以他九五之尊的地位,想查清楚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她仿佛先知一般硬要他做出承诺不去查她的来历。若是换做别人,大概会死得很惨。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一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泽北也在彩子的一双翦水双眸下乖乖的接收不平等条约。好在彩子留下了联系的方式,对泽北也是有约必赴,情深意切。可这似乎并不是长久之计……
“皇上?……皇上?……”
“噢,你说。”泽北连忙收敛心神,转向河田。他知道对一个皇帝来说,刚刚的分神的确是太长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最新的情报,流川已经启程赶赴江南了,预计一个月后可抵达太湖。”河田边说边偷眼泽北的反应。
泽北果然脸色一紧:“这么快?”
河田移近一步,低低道:“皇上,不能犹豫呀!”
泽北别过脸,目光落在一株桃树上:“朕只是……”
“不忍心?皇上,养虎为患呐!”河田在泽北身边已有数年,自然对这个皇帝的脾气了若指掌。
泽北只望着一朵俏立枝头的桃花不作声。一树的桃花,数它开得最高,夜里风大,它就顶着风摇,将坠不坠的看得泽北挺别扭。索性移开目光下了决心似的:“要办得利落。”
河田心领神会,深深一揖:“皇上请放心。”说罢径自退下了。
月色很好。
泽北回自己的房间前又瞥了一眼那朵桃花,好端端的。竟又分了神,喃喃念了两个字:“毕竟……”终于被风扯散了。

如果没有风,泽北一定能听到一声轻叹……

###########################################


南方的莺歌燕语,草暖花香,在北方,还只是乍暖还寒。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天色不算晚,可是一场春雨后,倒着实透着几分寒意。
泥泞的山间小路上,一人一骑缓缓映入视界。
说是缓缓的,一点也不过分。骑马的人仿佛心不在焉,连缰绳都懒得提,马儿失了束缚,称心如意的踱到路边去啃青,所以半天过去了,只是走了几个不规则的‘Z’形。
阳光很好,空气中也渗着新泥的香气,翠绿色的枝叶含着未干的雨水,湿湿凉凉的。马儿也惬意的打着响鼻。然而这一切对我们的主人公而言仿佛是不存在的,他只是自顾自的低头想着心事。
虽然被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但是从精致的线条和白皙的肤色看来,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此时他无声无息的坐在马鞍上倒和这寂寂的空山相映成趣。

如果不是因为那两滴雨水——
一场雨后树叶都难免会挂上一些雨水,既然有雨水,就一定会向下坠,既然向下坠,就一定要砸到什么东西才会罢休。所以这两滴雨水只是尽了它们作为雨水的本分而已,只不过它们比较幸运,砸到的不是东西,而是我们的主人公。
第一滴雨水先落下来。
它恋恋不舍的拖住绿叶的尖端,在微弱的阳光下狡黠的闪了一下,然后以一种优美的姿态做着自由落体运动。相信它的第一目标是潮润的土地,而不是少年那柔嫩的脖子。
啪!它终于粉身碎骨,然后沿着脖子上细软的汗毛支离破碎的滑下去。
林间的雨水自然不比别处来的温润可人,总是冷洌洌的带着一股薄荷的香气,少年被这样冷不丁一砸,自然会有反应。
只不过他的反应比较可爱。
雨水落下三秒钟后,他微微抬起头。后三秒钟,他从乌亮的发丝后面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又过了三秒钟,他勉强找到了焦距。在下一个三秒钟,他开始努力转动脖子漫无目的的寻找罪魁祸首。最后他大方的给了自己六秒钟的时间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平息好睡被打搅的愤怒、然后进入睡前的第一道程序自我催眠。
就在他将中度睡眠向深度推进时,第二滴雨水如约而至。
这次他完全清醒用了不过两秒钟,不仅仅因为那第二滴雨水,还有那阵笑声。

那是可以用爽朗来形容的笑声,带着纯粹的开心,如果你听到这样的笑声一定会跟着笑起来。当然,除非你是引起这笑声的原因。
少年冷冷的睨着笑声的源头。
那里有一张和笑声极般配的笑脸,弯弯的笑脸,恣意的笑。
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冷。
于是笑脸的主人开始后知后觉的道起歉来:“哈哈……对不起……对……哈哈……我只是觉得……觉得……哈哈……”
边说边打着手势助兴。
一层薄薄的粉红色漫上少年冰雕一般的耳垂,他忽然举拳向那张欠揍的脸挥去。
后者正在兴头上显然没有防备……

少年眨眨眼,皱眉看着眼前空着的坐骑——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样消失了,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拳竟然落空了!
“喂!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很危险的。”三分认真,七分打趣。
声音是从背后传过来的,少年转过头。
弯弯的眉眼,浅浅的笑,一派的气定神闲。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光,露出野兽见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神情。他就这样望着那个人,连近乎透明的鼻翼也微微的翕动着:“你是谁?”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这个人真麻烦!少年皱起眉。不过他显然没有接受过回答此类问题的正规教育,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坚定不移的强调“是我先问你的”这一主要矛盾,于是他不耐烦的甩出三个字:
“流川枫。”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处了下风,可偏又找不出原因,只好不置可否的归咎于眼前这张不讨好的笑脸。
“是流川君呀,”对方的笑容中不易察觉的带上了一丝狡黠,然后这个不速之客就在三月的暖阳中对着我们的流川公子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仙道彰,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天气好得简直没话说。
旗开得胜。

“我要和你比武。”
在暖人的阳光中,面对着笑得比阳光还暖三分的仙道,流川忽然冷冰冰的扔出这样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仙道并没有太吃惊,他只是顿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打搅我睡觉犯了我的大忌暂且不提,我的拳连你的一片衣角都没有带到我就已经很不爽了,偏偏我又看不惯你笑得那样没心没肺的……所以,正好用你来试试我这几年修行的成果,反正除了樱木那个大白痴,我根本找不到对手。
主意拿定,流川跨下马,一抖身上湖蓝色的长衫,左手扶上腰间的长剑,朗朗道:“你的武器呢?”
仙道仍是不徐不急:“现在?”
流川带着满脸的“废话少说”拔出剑,把剑尖向着仙道。
这是一把很奇特的剑,剑身微微泛着红光,细看之下,上面仿佛隐忍着花纹。因此看上去倒像是玉石制成的,但是懂剑的人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这不仅是一柄宝剑,而且实在是一柄杀气很重的宝剑。
仙道的笑容有一秒钟的滞涩。
一秒钟可以改变很多事。
他忽然摊开双手:“我不能比。”
流川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冷冷的冰眸掩盖了一切的情绪。但实际上,他的感觉非常不好。
已经是第二次了,又是那种失去主导的感觉让流川在尴尬之余开始急躁并迅速升级为愤怒。流川明白自己在失去冷静的同时也失去了优势,在温和的阳光下,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笨拙而可笑。
好在这时候仙道自嘲的笑了笑:“呵呵,因为我饿了!”边说边指着头顶上的太阳:“已经晌午了。我们可以吃过东西再比,你一定不肯占我什么便宜的,是吧?”
“哼!”流川收回杀人眼和自己的剑。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
仙道看着流川跨上马背,看着他紧了紧缰绳,看着他策马走了出去。忽然笑起来,紧走几步拉住了流川的马缰。
流川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这回仙道没有笑,只望着流川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你走错方向了,这边是上山。”

酒店不算大,也实在算不上热闹,但确实是方圆几里内唯一一处可以吃到东西的地方。
流川越过一桌子的饭菜看着仙道笑眯眯的脸。
他实在搞不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怎么从这样一个简陋的酒店里变出这么多虽然算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是应季时鲜的。
而且居然还有一坛酒,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酒在仙道的手里,此刻他正眯着眼自斟自酌还不忘发着感慨:“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竟似已忘了流川的存在。
等一下有你好看!流川抿了抿嘴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边吃边琢磨刚刚仙道是怎样躲过自己那一拳的。
一杯酒递到面前。
流川抬起眉。
看到仙道眼中的戏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流川愣了一下,没作声。
眼中的笑意更浓:“不会?”
流川白了他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进。
然后开始咳起来,直咳到两颊绯红。
仙道一边帮他捶背一边笑:“不会喝就直说嘛!难道我还会笑你?你这样逞强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流川甩开他的手,止了咳嗽。仍然去拿那坛酒,倒满了酒杯向着仙道:“接着喝!”
仙道像是吃了一惊,微微敛了笑:“这样不好吧,你……”
啰嗦!流川举起酒杯把酒倒进嘴里,然后把空杯倒转过来挑衅的望着仙道——
乌黑的眸子因为刚刚剧烈的咳嗽显得有些水气朦胧,双颊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顺着滑腻的肌理浅浅的渲开来。果然很漂亮,看来传说有时候也是很准的。
仙道略一顿,笑意便更浓。
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就在流川的目光中一口喝光。
优雅的亮了杯底,再笑。

无论如何,两个人喝酒总是比一个人喝的要多。当然,也更容易醉。
流川醉了,因为他实在不怎么会喝酒。
陈年竹叶青性绵后劲大,他却赌气一般喝的又多又快。没有酒量偏又不讲技巧,难怪他会醉。
好在他的酒品很好,充其量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埋头大睡。
仙道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好!流川,来,喝!流川……”
如果一个人喝酒喝到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了,你说他有没有醉?
在叫醒流川的种种尝试失败之后,一直在胡言乱语仙道忽然站起身来,转向门口,一字一顿但声音是异常的清醒:“来了这么久,总该一起喝一杯吧?”
门外是竹林,难道他在对着空气说话?
当然不。因为就有三条人影出现在门口,仿佛是被风刮来的。
可是仙道知道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一个好的杀手,总是最擅长忍耐与等待,这一点,仙道当然清楚。
对方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为首一人显得很精干,说话倒也干脆:“我不知道阁下是什么来头,但我们只是做分内的事,只要你不插手,保证相安无事。”
仙道懒懒的笑着扫了一眼身旁人事不知的流川:“你们找的人是他?”
那人点点头。
“如果是和他有关……”仙道无可奈何的耸耸肩,“那我就不得不管了。因为流川枫……是我的。”
“你说什么?”
仍是懒懒的笑,但语气中添了几分严肃:“是我的。”
左首一人早已按捺不住,拔出剑抢上一步喝道:“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
众人是先见到血,然后听到一声惊呼。
温热的血自动脉激射而出,直漫成一片血雾。
发出惊呼的是酒店的小二,他的脸早已骇得惨白。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颈间一条极细极深的血痕。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完那个“酒”字了。
而仙道只是若无其事的笑,背着手站在那里,仿佛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两个黑衣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忽然一齐纵身向门口掠去。
但已太晚了。只听“扑通”两声,两人齐齐坠到地下,已然没了气息,一副竹筷分别插在两人后颈的死穴上。
仙道上前探了两人的鼻息,不无遗憾的摇头:“下手重了些,仙道彰呀,你太心急了!”
站起身回望着流川,他的嘴角又微微牵起:“不过……机会还很多。”

灯花斜挑着,夜已深。
“该死。”流川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头好痛。
从小听多了酒的害处,总是不以为然,所以才会一点顾忌没有的接受那个家伙的挑衅。现在总算应了“事非亲历不能信也”,不过这样头像要裂开一般的疼法似乎并不是一种享受……这样看来,全是那个家伙的过错,既然他常喝酒,就一定知道喝醉酒会头疼,这就是说他明知道会头疼还要把我灌醉……对!全怪他!没错……
被竹叶青折腾得七荤八素的流川就这样昏头胀脑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自己头疼的祸根归在了仙道的名下。
平时不太注重脑力劳动的流川在辛辛苦苦的乱想了这么一通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嗓子也疼得厉害而且快要冒烟了。
“水……”他模模糊糊的嘟囔了一句,勉强撑起身子离开床,向着在烛光中摇来晃去的茶壶伸出手……
“啊~~~~”一声夸张的惨叫,然后流川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的向下倒去,鼻子狠狠的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猝不及防的痛感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混沌的大脑也找到了这次意外的原因——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真的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暧昧”的趴在一个人的怀里,而自己的鼻子正顶着那人的肩膀。
头疼、口渴、再加上鼻子又酸又疼的让自己想流眼泪,流川的心情非常不好。他拙手笨脚,连推带踹的离开身下的那个人,借着微弱的烛光,发现这个呲牙咧嘴做着怪相的人正是把自己灌醉的始作俑者 ——仙道彰。

“喂!你踩到别人总要说声对不起吧。”仙道一边揉着自己被过分“虐待”的腿,一边苦笑。
“哼!”流川带着一丝抱负的快感别过脸。谁要你躺在这里,不被踩到才怪!白痴!
“喂,你怎么这种态度?我可是为了保护你才睡在这里的。”仙道半真半假的笑。
“……”我什么时候要别人保护了?再说,你睡得像是死猪一样也能保护别人?
想到这里,流川脸色不善的横了仙道一眼。头好疼!
“你不舒服吧?”注意到流川的脸色,仙道连忙转变话题,“我为你准备了醒酒汤。”说着把一碗看上去很“可怕”的汤端到流川面前。
望着这碗黑乎乎的东西流川的脸更青了:“我不要喝!”
“流川君怎么可以不喝呢?这可是我的一份心意啊!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头疼,而且心情也不会好。别担心,其实第一次喝醉酒都是这样的。你不服气我可以,但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呀!这醒酒汤可是我们仙道家的独门秘方,保准药到酒醒没有任何副作用老少皆宜长期服用还可以脾胃两和延年益寿……嗯,好像跑题了。不过没关系,流川君……”仙道刚想咽口唾沫继续说下去,手中端着的汤早被流川一把抢去大口喝起来。
“啊,流川君慢点喝嘛!小心呛到!”仙道嘴里劝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慢点喝?再慢点你这个家伙不知要唠叨到何年何月!可恶!本来头就已经很疼了……话虽这么说,可是这难看的东西倒不是很难喝……好像还加了薄荷,凉凉的……
流川抬头白了一眼偷笑的仙道,后者一脸的调侃:“是不是很好喝?”
这种“凡事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让流川有一种自己被设计了的感觉,奇怪的是,从他遇见仙道起,就总会有这样的感觉。有点不习惯,却说不出讨不讨厌。
只是这样便罢了,偏他又笑得那样欠奏,于是流川手中的空碗不“意外”的向仙道的俊脸飞去。
仙道抬手接住“飞碗”,扬起一个笑容:“精神好多了嘛!”
见流川的眼睛又瞄住手边的瓷枕,他连忙起身向门口退去:“呵呵,你睡吧,不打扰了!”
“啊,对了!”仙道手把着门回过头:“这里是客栈,我就睡在你隔壁,有事叫我就好了。还有,深更半夜小孩子不要随便乱跑,不安全哦……好吧,晚安。”
流川用目光威胁着他走出房门。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让人忽然有点不习惯。
春夜的凉意渗进空气中,敦促着流川爬进暖和的棉被里。
头刚刚碰到枕头,睡意就缠上来了:头倒是不疼了,喉咙也舒服多了……他家是开药店的吗?……好想睡……他的武功看起来很好,是个好对手……明天……比试……仙…………
ZZZZZZZZZZZZZZZZZZZ~~~~~~~~~~~~~~~
灯花更斜,夜更深。
流川枫生平第一次,在尝试好好探究一个人。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仙道端着碗走到外面,月光已经洒了满地。
融着露气的月光,清、冷、甜,柔润完美的契合着万物,于天地间布下斩也斩不断的网。
他们还会再来,白天的不过是些小喽罗,基本上扮演的是投石问路的角色。仙道非常确定这一点。
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他们问的“路”到底是哪条以及他们究竟是谁。
是谁?是谁在陵南的计划中插了一脚而他居然一无所知?
谁又有那么大的胆量和陵南作对?
仙道摇摇头。
做了七八年的杀手,对事情的成败有种莫名但准确的预感。
这次,至少不会很顺利。
但是,他必须去做。如果说别的任务他可以找借口推托的话,唯独这一件不可以。
他不想,也不能。
他忽然扬起手,一只雪白的隼轻捷的掠近他,扇动着翅膀落在他的手上。
漆黑凌厉的眸子,纯白的羽毛在月光中显得圣洁又空灵,像是来自月亮的精灵。
仙道轻柔的将一个纸卷缚在隼的左脚上,又紧了紧以防脱落。然后他抚了抚手中的小生灵,扬手将它放了出去。
看过隼飞行的人,就知道他一点都不辱“世界上最快的生物”的名声。
仙道望着消失在月色中的“信使”,目光中竟流露出向往。
但只是一转瞬,他的眼神又变得冰冷,因为他听到有人正向这边迫近。
很微弱的脚步声,证明来人武功不弱。
仙道一蹴身,隐在一棵花树后。
脚步声渐近,来人月下朦胧的影子慢慢变得清晰。
出乎仙道意料的是,那是一名女子!
而且是个女子中的女子。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也许该用“惊艳”比较恰当。仙道不合时宜的想。
一双充满灵韵的翦水双眸,微吊的眼梢藏着说不出的妩媚,俏气的鼻子衬着丰润的朱唇自是别有一番风情。皮肤虽算不上白皙,但光洁的肌理上闪着健康的光泽,配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最是让人心荡神驰。虽然身穿罗裙缎带,却难以掩饰她身上散发出的野性美,这样的一个女子,倒更适合塞外的大漠孤烟,而不是细雨连绵中的深巷杏花。
只见她缓缓移到流川的房门前,站定。
仙道只道他们要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然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那女子忽然把脸转向他藏身的花树,迷人的笑了,然后用仙道这辈子听过的最柔美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他吃惊的话:“没想到陵南首席杀手仙道彰也会玩缩头缩脑的把戏!”

第二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当流川枫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晚的头痛早已蜕化为他生命中的一场“噩梦”。
一个人身体舒适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坏,但是如果一个晚上做了噩梦的人能找到噩梦的原因并且好好“撒撒气”的话,那么他的心情一定会更好。我们的流川君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在这个看上去很祥和的早上直捣仙道的客房,企图制造一些小小的不平静以安抚自己“不够好”的心情。
“仙道,你……”话没说完流川就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仙道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被子叠得很整齐,看起来好像根本就不曾有人在上面睡过。
房间里一种空落落的气味。
他走了!
这个概念毫无预兆的击中大脑,流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起来,就像是刚刚丢了什么东西。
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别人欺骗、抛弃了。
这种奇怪、陌生的感觉让他羞愧而愤怒。
从小到大,他不曾在意过人世间的分和,就连父王把幼小的他寄养在莲华寺至今,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而现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会让他产生如此懦弱的感情。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不对。
他要走,走就好了,他们不是朋友又没有过什么承诺,他应该像平时一样冷冷哼句“白痴”然后继续赶路,就当,就当……可是,就是不对,全都不对……
这是为什么呢?
对了!本来自己是要找他比试的,可是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临阵脱逃,正常人都会气愤呀!所以说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吧?也没什么不对……
流川就这样站在客房的中央一板一眼心无旁骛地为自己找起借口来。
完全没有发觉身后正在逼近的黑影。
直到一只手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才仓促的拧身向旁边滑去,岂料右脚绊到了身旁的矮凳,一个踉跄就准确无疑的扑向地面!
流川一惊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提气,只得任命的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的身体与地板做“亲密接触”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猛地一拉,然后藉着一股力就跌进了一个软软的怀抱里。
他只好张开眼睛。
眼前是一双亮亮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他!
一瞬间,流川觉得天气真得很好。
“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关切中带着些许的讥诮。
白痴!你站着能睡觉呀?流川狠狠的瞪回去,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仙道的怀里,不禁大为光火。
流川平生不喜与人亲近,却从昨天开始一而再的向别人“投怀送抱”,让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一般来说流川生气的时候只有一种反应,所以仗着仙道轻功出众,还是被飞来的掌缘扫到肩膀。
“流川君你又来了,”仙道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抱怨,“像你这样崇尚暴力的小孩还真是不多见耶!”
流川挑衅的扬起眉,刘海下一双晶亮的眸子直逼着仙道,然后他转过身,向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啊?”仙道赶上一步。
“吃早饭!”流川头也不回。
望着流川欣长的背影,仙道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声音却是轻轻的:“崇尚暴力的小孩……还会脸红……有趣……”

昨夜。
那女子的笑无疑是迷人的,但仙道却不想笑。
“敢问姑娘是何许人也?”他只是客客气气的一揖--在女孩子面前他从不愿失礼。
“我既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也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认识你的。你只需明白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我绝不是你的对头。”那女子严肃起来倒也蕴着一股威严。
“这么说,姑娘是来帮助我的喽?”仙道仍是不动声色的试探。
“也是,也不是。”女子仿佛洞悉仙道心思似的把话说得莫棱两可,“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仙道一挑眉:“哦?我想知道什么?”
女子慢慢踱到身旁的一棵树下,用纤细的手指把玩着吐翠的嫩芽,忽而轻轻叹了口气:“你实在是应该相信我的。”
然后她转身对着仙道:“你无非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要杀流川枫,是谁在和陵南作对。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略一顿又接着说:“不仅是这些,我还可以告诉你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他们的实力又如何。”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仙道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听。
通常知道在适当的场合闭嘴的人,会比别人听到更多的东西。
仙道听到的自然不少。
他听到的虽然不算稀奇,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
“其实要杀流川的就是他的哥哥泽北荣治,也就是当今皇上。知道了这一点,聪明如你,剩下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件事他们策划了很久,因为流川住在莲华寺,他们很难得手,所以才会利用这次亲政大典。可是没想到陵南也看中了这次机会。”她停下来看了仙道一眼,“泽北……大部分是受了亲信河田雅史的挑唆,你要特别注意这个人。而且他们这次联合了江湖几大门派,务求成事,因此很难对付。”
“所以陵南一定要对这件事从长计议。”
“所以我也会在他们每次行动前通知你,让你有所准备。”
……
……
然后她就走了,像来的时候一样轻巧。
只留下面带微笑的仙道,和满地的月光。

“仙道!仙道!仙……”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仙道的沉思。
他回过神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纤长的五指,透过指缝,坐在对面的流川正望着他皱眉。
“啊!什么?你吃饱了?”仙道挂上笑脸。
“白痴!”流川收回自己的手。什么嘛!竟然走神!
看到流川的眉头越皱越紧,仙道只好非常有“诚意”的服软:“对不起啦!你要说什么?”
“和我比试,仙道。”
流川的眼睛变得非常亮,好像忽然有什么东西点燃了。
耀眼的光,毫不隐讳的宣告着对胜利的执著。
在那双透明如水晶的眸子里,仙道看见自己云淡风轻的笑。
看到他这样的笑,很少会有人沉得住气,更别提流川这样脾气的人。
“你不能拒绝!”斩钉截铁。
“不要着急嘛。”仙道不紧不慢,“我说过要拒绝吗?”
流川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掐死眼前这个人的向往。
虽然仙道无法否认自己很喜欢逗流川生气,但是凡事总要有个限度。对于像现在这样明显要导致自己英年早逝的局面,仙道这样的聪明人当然要高唱“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我接受你的挑战。”
这句话果然是灵丹妙药,流川的火气小了很多。
“不过……”在流川的杀人眼下,仙道明显中气不足:“我有两个条件。”
流川挑挑眉。
“第一个条件是:我们比武点到即止,所以不能用剑。”
流川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虽然自己是以剑术见长没错,可自己的拳脚功夫也并不是毫无建树,怕他不成?!
仙道喝口茶接着说:“我知道你要去江南,我也是要去那里的。所以比试完了,你要答应和我结伴同行。”
流川点点头。这也算条件吗?好像根本没有要求自己什么嘛。
“好,这样就谈妥了!”仙道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边站起身,“至于时间和地点就由你来订吧。呵呵~~我先回房间想好了叫我。”
身子刚刚转到一半,就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扣住他的领口。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正撞见那双亮亮的眼睛。
“现在!”流川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迸出这样两个字。


寒山是方圆几百里内最高的一座山。
它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只仙鹤站在鸡群里。
就算是阳光很灿烂的天气,寒山的周围也总是绕着一层薄雾。
传说那里面住着一只寒兽,那些雾气就是它呼出来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去证实过这个传说。
因为根本没有人能爬得上寒山。
寒山上陡峭的石壁,曾经摔死过最灵活的猴子。
藤真几步跃上寒山的断崖,肩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隼。
他在一块大石前停下来,伸手按了一下身旁的石壁。
只听“咔”的一声,然后那块大石便轰隆隆的向旁边移开,露出一个山洞。
洞中忽然有人声:“是藤真啊!什么事这么急?”
藤真只一扬手中的纸卷:“我要见师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根本就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大的山洞。
这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宫殿,又宽敞,又明亮。
然而这又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
世界上绝对没有这样的宫殿。
山洞四周排着十二只青铜火炉,每一只都大得要五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每只炉子都烧得很旺,看上去好像连钻石都可以被烧成气体。
如果你认为这里很热,那就错了。
因为这里实在很冷,冷得连空气仿佛都要凝结了。
山洞的地面很光滑,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在炉火的映衬下,发出剔透的橙色的光芒。
但是如果你被假相蒙蔽而贸然走上去的话,你的脚马上会被冻僵。
原来山洞的地面,是一整块的千年寒冰。
在这块寒冰上,赫然分布着北斗七星。
七颗金色的星被砌进光洁无瑕的冰面,非但没有影响寒冰的完美,反而与冰面交相辉映,更营造出一种神圣空灵的氛围。
在五倍于天璇、天枢两星间距的地方,也是正对着山洞入口的,有一张金色的座椅。
那就是北极星的位置。
也是陵南历代掌门的位置。
现在正坐在上面的是田冈茂一。
现在藤真又来到了这里,这个自小陪伴自己的冰与火的世界。
已经两年,不曾回来了。
不到必要的时候,陵南的“夺命七星”是不会随便回到总部的。
上次他回来,是因为仙道被正式交授露叶剑,也就意味着他将成为陵南未来的掌门。
藤真很高兴,因为他和仙道从小就十分要好。
所以他也不希望仙道遇到什么麻烦。
这次也一样。
他暗自提气,轻灵的飞掠过冰面,在玉衡星上站定。
然后跪下,叩头:“师傅!”
田冈抬抬手:“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藤真站起来,将手上的纸卷交给天冈身旁的侍从。
田冈接过纸卷,展开。
然后抬头对着藤真:“你去告诉仙道,计划照旧,我会安排好其余的事。”
藤真一抱拳,垂着头退了出去。
田冈吩咐侍从:“去把植草叫来。”
侍从退下去,只留下田冈一个人。
他不禁想到仙道。
他最得力的弟子,承袭自己衣钵的人,也是他田冈茂一这辈子救过的唯一一个人。
他又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自己第一眼见到就觉得有缘的男孩子。
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百年不遇的潜质,才会亲自结果了那个被收买的叛徒救他一命,才会向泽北王爷谎称孩子没有找到,才会尽心竭力地传他武功提拔他到今日的地位,希望陵南能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
这个孩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事实上,他简直满意极了。
若论今日陵南在江湖中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出其右,虽说它只是一个专门从事暗杀的组织,远不如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来的气势恢宏。
这个孩子,就是仙道彰,当年因泽北谋反而惨遭杀害的大将军仙道信义夫妇的长子。
他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弟弟--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因为那个孩子是真的失踪了。
现在仙道要执行的任务,是从很早就开始策划的,也是迄今为止最棘手的一件。
所以田冈要把它交给他。
他知道他从不让自己失望。
……
田冈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植草早在他身边等候多时了。
于是他沉声道:“你马上带几个人南下暗中跟着仙道,帮他了结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彩子坐在平稳的马车里,手中的金杯盛着冰凉的葡萄酒。
她把脚舒舒服服的架在垫子上。
天蚕丝的坐垫,又软又滑。
装饰华美的马车,四匹神骏的千里马,技艺纯熟的车夫,不分昼夜的赶路。
别人要走一个月的路程,七天就可以跑完。
离太湖只有半天的路程了。
彩子嘬着冰凉的葡萄酒,想到那天晚上和仙道的会面。
自己已经照“她”的吩咐做了,如果顺利的话,再有不到一个月,他们就会到太湖,到时候……一切都要结束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彩子颦了一下眉。
……泽北……
……

马车在夜色中闪过,又快又稳。


第三章 梦里寒花隔玉萧

三月的天气就是这样,温暖、多风、干爽。
在水蓝色的天空下,闭上眼睛享受阳光的爱抚:微风带来泥土的芬芳,翠绿的枝叶静静的晃动着,像纤柔的羽毛抚触着浮动的空气,深吸一口气,耳鼓里鸣动的便只剩万物为歌颂生命而合奏的交响乐,连身体都会变得轻飘飘的……
领略过如此盎然春意的人,不得不承认生命是值得歌颂并全心全意享受的。
可有人偏不这么想。
就在如此宁静陶然的春日午后,熙城近郊的空地上,两个人影正斗得火热。
话虽这么说,两人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
左边的少年看起来闲适得很,弯弯的眉眼一直带着笑,嘴里还一个劲儿不知说着什么。
右边的少年虽说长得冰清玉洁,可此时的表情却让人不敢恭维:纠结的眉峰、紧抿的双唇、因怒气而肆虐的红晕,尤其是那双凌厉逼人的眼睛,散着慑人的寒意,如果不知道,一定会以为和他过招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不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洋大盗。

“流川,”仙道扣住挥向自己胸口的拳,明亮的眼睛里溢着笑,“歇歇吧!你累了。”
回答他的是流川的另一只拳头。
仙道只得侧身滑开,然后稳健的出手钩住他的手腕。
事到如今流川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出第三只手,否则……不过,腿也可以凑合的吧。
心念一动,提腿就踹,仙道一声低呼,连忙向后跃开。
“流川,输了就输了,我们下次再比。”仍是那样的不温不火。
下次?不行!已经输给你三次了……好没面子的说,这次说什么都要赢!!
流川咬着牙,又是一拳挥出。
可是体力早已透支的他显然已经头发昏脚发软,拳头擦着目标而过,他却来不及收势,踉跄的向草地摔过去。
“流川!”仙道急忙伸手去扶,谁知脚下的草皮突然一滑……这一段小插曲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仙道的左手还揽着流川的腰,可他整个人却足斤足两的压在流川身上!
愤怒绝对不足以形容流川此时的心情,他只是天旋地转的在后悔为什么没早把这个人五马分尸以绝后患。他流川枫从小到大虽算不上娇生惯养倒也是无病无灾,偏偏遇到仙道之后就和摔跟头结下了不解之缘,怎么看自己都是四肢健全……简直没天理……天哪,那个大白痴在干什么?压得人家骨头都散了……还不起来!
流川双手成拳,用力向仙道击去,原以为可以把他震飞出去,谁知仙道轻捷的一翻身,躲过拳风站了起来,然后探身向流川伸出右手:“谋杀啊?起来吧。”
流川拍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气鼓鼓的骂一句:“蠢材!”
仙道的眉毛仿佛都在笑,故意揶揄道:“唉!人呀,为什么总是要气别人砸到自己,而忘了自己对别人又踩又砸的时候是多么神气呢?”
“你……”流川濡湿的刘海为冷峻的俏脸平添了几分柔和,再加上双颊的红晕,简直可爱极了。
“流川,”仙道笑呵呵的刚想上前劝解,眼角却瞥到自林间飞出直袭流川的几点寒星,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口中急呼“小心”,身子已挡在流川前面。
流川被气得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发觉有人偷袭,倒是那个白痴忽然跑过来搂住自己让人不爽到极点。他只得手脚并用在仙道的怀里挣起来,累归累,可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
流川这一挣,倒叫仙道手忙脚乱起来,本想拔剑拨掉暗器,又怕流川乱动被伤到,只得用双手紧箍住他。说时迟那时快,仙道只觉左臂一凉,继而一阵刺痛,心知是被暗器伤到了,不过幸好没有毒。
来不及查看伤势,仙道向旁一闪,手中青光乍现,只听他冷冷道:“暗器伤人,是为不齿,请现身!”
话音刚落,自林间现出五条人影,个个俱是蒙面。
一直迷迷糊糊的流川目及仙道左臂的血迹方才回过神来,此刻他一双星目直扫对面的五人:“你们是什么人?”
五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无声无息的掠近,将仙流二人围在中央。
仙道持剑在手,没有一丝动作。
春风撩过流川浓密的刘海。
流川忽然觉得很冷,连他腰间的宝剑都微微的颤起来,发出低低的翁鸣声。
三月的春风本来是暖洋洋的熏人欲醉,可此刻的风吹在人身上竟比秋风还要凄索。
吹得人的汗毛都要一根根的立起来。
吹得人的心都要被冻住了。
其实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风能冻住人的心,能冻住人心的只有……杀气。

每个人都没有动,杀气却越来越浓。
粘稠的附着在空气中,像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扼着人的咽喉。
流川渐渐觉得窒息,他的嘴唇已失色,意识也已模糊。
仙道觉察到流川的异样,知道以他的内力不足以抵御自己和对手散发出的杀气,不禁皱了皱眉。
现在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将自己的内力输给他,虽然流川就在自己身边,要输内力给他还是会有动作,可是仙道却实在是不能动。
对面的人,几乎全是一流的高手,仙道非常清楚这一点。
高手相争,一点点破绽就是致命的。现在这个局面,仙道只能以静制动,他不动,全身的破绽就成了没有破绽,别人也就无处下手。相反,如果他现在即使动一根手指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他们近期就会有所行动,你要小心!”仙道想起那女子临别前的叮嘱,只觉得嘴里发苦。
自己这散漫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每次生死关头仙道都会这样问自己,可他自己也知道就算下了地狱也没法改。
不能再犹豫,否则流川有性命之忧,流川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想到这里,仙道把剑一横,以自己的左手拉住流川的右手,掌心相抵,源源不断地将真气传过去……
对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见两名蒙面人断喝一声,引剑便向仙道后心刺去。
若在平时,仙道犹可躲过这一击,可现在多了个流川,任他轻功多高,也只能硬接。
仙道暗提一口真气运至剑峰,露叶剑顿时散出万道青光,他一招反手撩月便向那两人迎去。
只可惜他忽略了剩下的人,就在他剑招已用老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把剑直指他的右肋,仙道一惊,但已来不及收势自保。
眼见着他就要血溅五步。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响声,流川腰中那柄一直轻轻颤动的宝剑忽然夺鞘而出。只见红光一闪,刺向仙道右肋的那把剑顿时折为两段,“哐啷”一声落在地上,而后又闻“当当”两声脆响,先前两名蒙面人手中的剑也被仙道一一斩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已经结束了。
春风还在吹着。
每个人又都仿佛僵住。

这种感觉……好暖……好熟悉……
又能呼吸了……空气真好……身上好像忽然有了力气,不再轻飘飘的了……
发生了什么事……
流川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仙道的怀里。每个人的姿势都没有变,只除了地上的四把剑--三把错落的断剑,另一把泛着血色的寒光,正是自己的“飞花”!
他不知道自己的剑为什么到了那里,也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只是觉得刚刚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兀自呆着,仙道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醒了?”
流川抬头,还是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安。
只这一瞬,揉进风里,被飞絮扯了去,杳无影踪。
仙道只是望着他笑:“早就告诉你皇历上说今天诸事不宜,可你偏不听非要比武。现在,”他用眼睛示意周围的蒙面人,“你自己搞定?”
看不起我!?流川不高兴的抿起嘴:“要你管!”
“说实话我是不想管,”仙道挑挑眉,“可我要是把你扔在这里那今天的晚饭怎么办?谁让你这几天都带我去吃宴宾楼那样高级的馆子把我的嘴都吃馋了。我自己可吃不起……”
“你说够没有!”
“当然没有,我……”
“闭嘴啊,白痴!”
……
这两个人竟然这样你来我往的斗起嘴来,完全不照顾“观众”的情绪。
一名蒙面人显然已经忍无可忍,飞身提剑向流川刺去。
可是他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忽然僵住,然后摔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血,顺着他颈间的伤口汩汩的涌出。
刹那间已染红了大片的草皮。
仙道的剑已挥出。
清冷薄冽的剑,散着惨青的光。
温热的血沿着剑峰滑下,像是荷叶上的露珠。
与此同时,余下的四名蒙面人一齐攻向仙道。
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出手更是凌厉无比,转眼间已将仙道的退路全部堵死,像是要一击即中。
仙道竟然没有动。
面对四名一流高手的全力一击,他竟然没有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站在那里,垂着手,剑尖点着地。
那四个人已欺到他身前。
仙道忽然举剑一挥。
只一挥,四人已色变,因为他们知道,今天已是非死不可了。
仙道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青弧,一道优雅到近乎完美的弧,残忍的完美。
惨叫迭起,四人同时仆倒。
仙道满意地叹了口气,慢慢踱到一名仍在挣扎的蒙面人身边,举起手中的剑。
挑掉他脸上的面纱。
面纱滑落处,是一张苍白但清俊的面孔。
一双眸子,黑如点漆,此刻里面映现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
仙道的嘴角勾起笑:“是神君吧?没想到牧君会派自己最得力的手下来,可惜,可惜……”
说着将剑尖一挑。
这次挑断的是神的脖子。
血射出来,溅到仙道的胸前。
神仍是大睁着眼睛,只是里面已经映不出任何东西。
他的嘴也是微启的,仿佛到死也不愿相信有人会一边对他笑一边划开他的喉咙。

手上全是血。
温热的血,有一种黏黏滑滑的感觉,仙道并不陌生。
从九岁第一次杀人的反胃,到如今的漠然,无所谓喜恶,只是适应。
夕阳无限好。
如血的残阳染醉了天边,仙道向着天空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也很黑,黑得像是一个深渊,连太阳光都照不到底。
他站在那里,半晌,忽然轻轻的笑出来:“果然是诸事不宜,流川,我们去吃饭吧!”
他转过身,愣住。

夕阳下的流川美得像个精灵--黑亮的发丝,剔透的皮肤,水晶般流光溢彩的眸子,挺俏的鼻梁,淡红的薄唇……平日里略显苍白的他此刻在一片醉人的红霞中竟显得如此生动诱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泛着红光的长剑,剑身隐忍着血色的花纹。
飞花剑。
仙道在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就认了出来。
这世上唯一能与露叶剑媲美的宝剑。
现在,剑尖正对着他的心脏。
  仙道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的坠了一下,他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流川,你,你干什么?”
“你怎么能随便杀人!”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剑尖却在微微的颤动。
此时此刻仙道根本没有心情去解释自己如果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死,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佩着“渗血成纹”,杀气极重的飞花剑的人竟然会是个和平主义者,这件事想想就会觉得很好笑。
不知怎的,他只想笑,却连一声都笑不出来。
他只是望着流川,望着他那双交织着震惊、怀疑,甚至还有鄙视的眼睛,心里竟有丝丝的痛。
……
夕阳终于坠下去,只留下黑暗迅速的攻城略地。
阴影模糊了流川的轮廓,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依然执著。
仙道知道这个问题流川迟早会问,就算他不问,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告诉他。
他希望他现在问。
他果然问了,一字一句的异常清晰:“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四章 只嫌今夜月偏明

“我是杀手。”仙道回答得也很清楚。
暮色中,看不清流川的表情。
仙道只觉他微垂了头,半晌,才有倦倦的声音响起来:
“先回客栈,我帮你包扎伤口。”

软红居算得上是熙城里最豪华的一件客栈。
月明、星稀,万籁无声。
灯光如豆。
斜斜映在仙道脸上,仙道望着流川,流川正垂着头为他上药。
脆凉的药瓶握在手里,让流川觉得平静。
--一个总是害自己摔跟头的蠢材!
--一个总是喋喋不休让人手痒的笨蛋!
--一个总是笑得很欠扁的白痴!
--一个……杀手。
杀手!
怎么办……
……
通常一个人在走神的时候,就会忽略手中正在做的事,尤其是那些并不善于走神的人,就像流川。
“嘶”仙道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流川抬头瞪他一眼:“干吗?”
仙道摇摇头:“没事。”
流川看了一眼手中的绷带,淡淡的开口:“弄痛了你就说嘛!”

伤口已包扎好了。
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不知要说什么。
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悄悄流过的声音。
流川侧头望着仙道,手中的药瓶攥得更紧。
但他没有说话。
先开口的是仙道。
当然是仙道。
“呵呵,流川,”仙道挠着头,“还记得那天我们去逛市集吗?你竟然一付被关了八百年的样子,见到什么都新鲜。其实,连冰糖葫芦都没有吃过的人还真是少见呢!想起来就好笑。”
仙道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对了,还有。那次我们去放风筝,人家好不容易把风筝放上天,你非要抢去放,结果刚抢到手就断线了。你当时的表情就像是被别人抢走糖果的小孩,还以为你会把我系到风筝线上放到天上去呢……”
流川只是望着他,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仙道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到消失。
又是一段难耐的沉默。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傅把我检去养大的。”仙道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竟出奇的低沉柔和,带着言语无法形容的感染力,“从我记事起,日子就是在各种各样的的训练中度过的--追踪、隐藏、刺杀、逃生……每一样都是一个杀手必须精通的。”
仙道耸耸肩,自嘲的笑了笑:“逃生我学得最好,所以我虽然不是个出色的杀手,但到今天也没有死掉。”
“我第一次杀生,是四岁生日那天。师傅送给我一只画眉,然后要我杀掉它。”
“我现在还记得它的颈子在我手中碎裂的声音……它的毛很软……那实在是一只……叫得很好听的鸟。”仙道把双手和在唇边,望着烛台,烛光便融在他的眼里,亮亮的。
流川轻皱了眉。
“从那以后,师傅每隔几天就会拿只活物给我杀。过了不久,他就放我一个人到森林里去猎杀他指定的动物,从野兔到狼再到老虎、熊……这样又过了三年。九岁时,我接受了第一个任务。”
“我做得很顺利,师傅也很满意。后来,我一直做得很顺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运气比别人好,总之有好几次我都是死里逃生。有一次我杀了一个很难缠的家伙,他的那些随扈不眠不休的追杀了我七天。那七天对我来说就像七年:不能休息,更不能睡着,因为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我以为自己会疯掉的,可最终还是忍了过来。”
仙道仍是笑,眼睛浅浅的弯着。
“我可以忍受一切,但我捱不住孤独和寂寞。”
他转向流川,目光中有些许的不自在。
“说起来糗得很,我总是很羡慕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希望自己也能有哪怕一个亲人。”
“师傅虽然将我养大,但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工具。”
“遇到你那天,我刚刚执行完一项任务,听人说当今皇上泽北要在太湖举行亲政大典,所以就想去凑凑热闹。”
“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像是……很早就认识的人。呵呵~~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流川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
这当然没有逃过仙道的眼睛。
“所以才会任性的跟着你。你的单纯、天真,你的孩子气,都让我感觉好轻松,也很温暖。”
“可我没想到寻仇的人会追到这里。”
“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就是怕你会看不起我。”
“只是忽然有点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仙道垂下目光,“对不起。”
他没有去看流川的表情。
他已不必去看。
片刻的宁静,流川忽然伸出右手覆在仙道的手上。
一片温凉。
仙道抬起头,发现月光已悄悄漫进屋里。
月光下的流川像一朵梅花,剔透、空灵、淡雅。
瓷白的双颊渲着淡淡的红晕,声音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其实,我……也是没有母亲的……”
仙道一愣,反握住流川的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挤碎了满眼的月光:“谢谢。”
流川不语,神色却更显局促:薄唇微启处莹白的贝齿若隐若现,眼波流转间隐蕴着一室的朦胧。
仙道竟有霎那间的失神。
他的手已缓缓抚上流川的脸颊。
然而指尖清凉的触感迅速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才发现自己和流川的距离有多近,近得可以轻易数清彼此的睫毛。
他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
流川那双充满了疑问的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仙道只有苦笑:“啊!流川……那个,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出去了。”
才欲转身,流川清冷的声音便响起:“仙道,”
只得堆起一团笑:“什么事?”
“明早的比试,不要忘了!”倔强得让人心安。
暗自松一口气:“那是自然。”

月虽不是满月,却很亮。
仙道躺在床上,向着月亮满意的笑。
--好险啊!差点就前功尽弃,害我一世英名扫地。谁说流川是个好骗的人?彦一吗?看我回去治他个情报不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真的是嘴硬心软,这样善良又有趣的小孩可不多了,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我或许会放过他也说不定。
仙道眯起眼睛。
--刚刚稳住他,可别再出什么差池,不然别提我的舌灿莲花,就算我能把死人说活了也没有用了。看情形只能搬救兵了。不过,不急。
他的嘴角又溢出懒懒的笑。
月光温柔的抚过仙道的眉,让他想起刚才那一霎那的失神。
那只是一个意外。他对自己说,这样的月色,谁能不动情?我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耶!虽然我承认那有点不像我自己,可是看在一切都很顺利的份上,这个小小的意外就暂且忽略不计吧。
月光还是很温柔,只是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
两个黑影悄悄闪入仙道的房中。
仙道自床上跃起,手按剑柄底声道:“谁!”
两人缓缓上前,月色照亮了他们的眉眼。
两个少年,左边的柔艳,右边的淳直。
“藤真!植草!”仙道叫出声。
他仙道彰,简直是……心想事成!

太湖。
鼋头渚的月色美得让人心醉。
乳白色的轻纱柔溺的拢着一湾湖水,迷蒙了天与地,把这里变成仙境一般。
浅阁便是这仙境中的一颗明珠。
琉璃飞檐,八宝宫灯,简直像一座透明的水晶城。
但是透明的地方总会发生不透明的事。
这里也不会例外。
来燕堂的门紧紧闭着,门前站着四名侍卫。
堂内,泽北荣治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位看上去已过半百的老人面前。
这便是当今王爷,也是泽北的父亲,泽北武。
“父亲不是要等到大典开始之前才来吗?怎么提早了?”泽北垂首道。
“这话问得好!老夫现在不来,难道就坐视你们手足相残?”泽北武的声音虽不大,但自隐着一股威严。
泽北闻听这话可是吓了一跳,连忙申辩:“孩儿,孩儿没有……”
泽北武一抬手:“大丈夫敢做敢当,何况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他转身望定泽北,目光中带着嘉许,“你真不愧是我泽北武的儿子!”
泽北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难道……”
泽北武慢慢点头:“你猜得没错,流川确实不是你的亲弟弟。”

彩子在等。
用五天的时间赶完七天的路程,顾不得抚慰满身的风尘便来赴约,怕的就是他会等急。
现在却是她坐在这里,等他。
面前的酒菜已凉。
他还是没有要出现的预兆。
彩子不知道到底是谁能让这个一国之君仓促的离席而去,把她丢在一边。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真的有那么紧急的国家大事?还是……
彩子忽然站起来。
她已决定自己去弄个明白。

“本来可以晚些告诉你,可是你弄出这件事来,也只能这样了。”泽北武完全没有理会儿子惊诧的表情,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确实有个宠妃叫流川月,但她并没有任何孩子。”
“流川……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我抓来的孩子。”
“他的父亲,是当年吉野王手下的大将军仙道信义,他本名叫仙道显。”
“他还有个哥哥叫仙道彰,两人本是隔年双子。可奇怪的是仙道夫妇对次子的态度极为暧昧,好像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当时人们只知仙道家有一子。”
“当日我以重金向陵南买仙道一家的头颅,可是事情却出了差错。”
“陵南带回给我的只有仙道夫妇的首级,两个孩子却被告知下落不明。”
泽北武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缓缓道:“好茶!”
泽北差点摔在地上,只好苦着一张脸:“爹!”
泽北武抬头望着他急切的神情,摇摇头:“要做大事,这么猴急可不行啊。”
“当时多亏我的亲信濑户田发现了仙道显的行踪,原来仙道夫妇早就差丫环将次子抱出府去以免遭劫难,谁知他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可是另一个孩子却真的失踪了,就算我怀疑陵南也没有办法,因为陵南里被我收买的人也被灭了口。”
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泽北终于忍不住道:“那您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手里的孩子以绝后患呢?”
泽北武望他一眼:“杀了他就没有后患了?你做事这样马虎的吗?”
泽北皱眉:“可是,那个孩子或许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彻底铲除这两个漏网之鱼我就永无宁日,所以我只有留下这个孩子。”
“我要用他做我的饵,因为只要仙道彰要报仇,第一个找的就会是流川枫。”
泽北武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荣治,你知道你的接连两次行动为什么都没有成功吗?”
泽北只得低头:“孩儿不知。”
“就是因为仙道彰。他果然是被田冈藏了起来。”
“那他是……?”
“你也知道陵南近年来声名唳起,据我所知,这和仙道彰有很大的关系。他现在是陵南的“夺命七星”之一,并已被任命为下一任掌门。”
“但是父亲,这些您都是怎么知道的?”泽北心生疑问。
“当年我可以收买陵南的人,现今当然也可以。”泽北武颔首轻笑,“你爹是无所不知的。”
这点泽北当然晓得。
“既然仙道是陵南的人,田冈就不可能告诉他他的身世,所以他只是想借流川接近我们。”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要我们的命。”
“现在既然鱼已经上钩,我们也该收线了。”
“爹很高兴听到泽北王爷的次子流川枫夭折于陵南手中的噩耗。”
泽北武又笑,竟是无比的险恶。
泽北虽然听出一身冷汗,也只得附和。
“而且,”泽北武站起身踱了几步,沉吟道,“这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的身世,对我们倒是有利得很。”
说罢,他扬起双手向着窗外的明月,一脸的霸气:“荣儿,只要你听父王的,定可保泽北家皇位千秋万代!”
一团乌云掠过,隐去了皎洁的月光。
天地失色。
黑暗中人影一闪。
望着窗外的泽北武嘴边竟又露出笑容……

他回来得很晚。
推开门,便望见她已伏在桌上睡去。
心里竟涌过一道感激,俯身凑近她。
酡红的双颊,长长的睫毛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动。
搂住她,感觉她的细腰如握:“怎么没走?”
星眸如炬,娇嗔道:“等你呗。这么晚!”
“那……还走不走?”手却收得更紧。
彩子斜睨开:“你说呢?”
没有回答,只横抱了佳人向着象牙床……
彩子微合双目,仿佛真的已醉了。
月亮又隐去,像是羞见这一幕。
此时此刻,请好好爱我!也许明天……
……

第五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

风儿如燕子般掠过明镜一样的湖面,调皮的抚乱彩子额前的碎发。
彩子坐在船头,浅浅的笑。
艳蓝的天空,柔绿的湖水,白天的太湖别有一番韵味。
彩子除去鞋袜,将那双完美的天足泡在碧凉的湖水里,惬意而专注的望着湖上的渔船。
渔网娴熟的放收间,满眼都是跃动的金鳞,远远近近的渔歌声--清脆的、低沉的、婉转的、嘹亮的……伴着阵阵苇香铺满了湖面。
彩子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太湖是自己最熟悉的。
这样充满了生命力,亲切得让人怀念的太湖。

“他们计划了第三次暗杀,我已经通知仙道了。”彩子垂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
可是船舱里竟有声音传出来:“听说,泽北武来了?”
清清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是的,”彩子的双脚下意识的拨着水,“他差不多知道所有的事。真的是很狡猾。”
“哦?”船舱中的人声音一滞。
“只除了那一件。”彩子耸耸肩。
良久,才又有声音响起来:“本来想用你把泽北留在江南,没想到泽北武提前到这里。既然他们父子俩联合在一起,我们就必须提前动手了。”
彩子的身子一僵,然后她听到自己说:“你是说……杀了泽北荣治?”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控制他。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船舱里伸出一只手,很好看的手,手上托着一只锦盒。
彩子接过去,变色道:“束心散?!”
“没错!”
“可是束心散没有解药,一旦服下就会永远的丧失心智,难道……”彩子忽然停住。
“你不愿意?”依然没有任何感情。
彩子垂下头,纤纤十指缓缓的磨蹭着丝质的盒面,许久,才轻轻道:“我去办!”

船舱里再也没有声音,天地间一片寂静。
彩子从湖水中抽回脚,套上鞋袜。
她忽然觉得很冷,虽然太阳已升得很高。
一只翠鸟飞快的掠过湖面,像一道绿色的闪电。
消失在彩子的视线中。
“你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吧?”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
没有回答。
彩子笑了,深如潭水的双眸中带着言语无法形容的凄楚,她微微颔首,任湖风扬起柔亮的发:“其实……还不错……”

明明没有雾,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清楚……
我早知道会有今天,可是我不知道会来得这样快……
……


牧绅一很严肃地坐在马上,一张脸比平时黑了好几倍。
同行的人互相使着眼色,却没有一个敢打破沉默。
敢在牧老大“沉思”的时候打扰他,除非你觉得人生对你已没有意义。
沿着牧的目光延伸开来的,是一条笔直的路。
路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湘郡。
牧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机。

过了湘郡,雨水会慢慢的多起来,也就表示着离江南不远了。
时间总是在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得飞快。
所以,当仙道左手捏着皇历站在窗前望着梁间的燕子做恍然大悟状的时候,他已经和流川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样不长不短的时间,刚好可以培养出一种脆弱的习惯。
就像每天早上会刻意比流川早起,然后等他来叫自己吃早饭--说来奇怪,这样一个酷爱睡觉的孩子竟然不会赖床;会在每天午饭的时候点他最爱吃的清蒸鲤鱼;会为他选向东开窗的房间,因为知道他喜欢醒来见到阳光;会在睡前替他拉好被角,吹熄蜡烛,有时还会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轻轻的掩上门,轻轻的笑……
重复得多了,也会不知所谓,而一旦停止,就干干脆脆。
这是一种没有惯性的习惯。
仙道如是说。
反正,也只还有十天。
十天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海南会介入这件事?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吗?!”
“正因为这样才有义务为君王分忧啊!”
“可是这是皇室间的互相倾轧,做这样的事人所不耻!”
“住口!牧,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只要照我吩咐的做就可以了!”
“我不要!你无非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增强自己的势力,我才不做你的工具!!”
“好!牧,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牧闭上眼睛。
阿神,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有拒绝,高头就不会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你也就不会死……现在我已经后悔,却没有任何退路了……
牧忽然握紧了腰间的剑。
我只想……替你报仇……

一……二……三……哐!
仙道坐在床上望着站在门里的流川,笑着把右手的三个手指移到眼前:“还真不是一般的准呢!”
流川挑挑眉:“走!”
……
“流川,今天不要比试了吧。”仙道的声音从碗后面传过来。
流川抬头横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不准偷懒!”
“我哪有?!”仙道叫得分外“动情”,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他只好压低声音,“我是想要帮你。”
“什么?”流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仙道凑过来:“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总是败给我?”
流川盯住他,眼睛亮晶晶的。
仙道满意的笑着退回自己的座位。这招简直就是万试万灵嘛!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诀耶!就算你这样很有诚意的望着我,我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哦。”显然,他正在挑战极限。
流川的耳垂开始出现淡粉色。
仙道当然不是那种活得很无趣的人,所以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笑着做出让步:“好吧,我退一步。只要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告诉你。不会很难吧?我本来就比你大。”
……
流川瞪着仙道。
仙道也回瞪流川。
就这样黑白分明的对峙着。
流川想这个混蛋弱智白痴竟然提这种变态条件想让我叫你好听的去死吧我就这样瞪着你看你说不说。
仙道想我就不信改不了你这死不开口的倔脾气今天除非你能灵活一点不然你再用眼神骂我白痴也没用其实偶尔坚持一下也是件挺深沉的事我才不在乎被你暴扁何况你也扁不到说实话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空气中一股焦焦的味道。
流川为数不多的耐心正在飞快的消失。
——拧断他一只手他会说吗?还是……一手一脚?……不过,好像太残酷……不然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难道……要叫他什么呢……不要!想都别想!!
——可是……
他还没有意识到,恐怕意识到也说不清自己非黑即白说一不二的态度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模糊糊让人闷气的暧昧。
反正望着仙道的笑脸,就有一种很劣势的感觉,让他想用武力摆平。
他当然也不懂那种感觉叫“心虚”。

“这次的任务已经说的很清楚,活的死的都可以!”牧特意把“都”字说得很大声。
每个人都暗自点头,是非摆在一边,仇是一定要报的。
他们两个真的是非死不可。
一阵沉默……
离湘郡已不远。

仙道屏着气,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从见到流川的第一天起,面对的就是那一百零一种表情,能见他生气,已是老天开眼。可现在……他没有看错吧……
仙道又眨了好几下眼——流川、流川的脸上确实是一种……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天哪!复杂!!
仙道仿佛看见奇迹在向自己微笑。
一双平日里至寒到令人生畏的眸子此刻非但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看上去有些无助。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仙道觉得这样的流川柔和得一塌糊涂,焦急、无奈、烦躁、困惑,除了本应该出现的愤怒之外,全都纠缠不清的映在他的目光中。而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微垂着头,如果不仔细看,恐怕又会以为他私会周公了。
仙道就这样望着对面的人,有一点点熟悉,一点点陌生。然后他看着流川抬起头。
柔白的阳光刷过流川的睫毛,在他瓷色的面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黑更深。仙道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只望见那双眸子里的疑问,四目相对时,他捕捉到他目光中的松动。
他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发麻。
“我可以再退一步……”仙道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只要你叫我……”
流川抬起眼睛,认真地等他说完——在他能够阻止之前,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可笑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而流川已经在等他。
他狼狈的望着他,竟然不合时宜的想到那天晚上的月光——就像他现在的眼睛,微微的亮着,美得很致命。
让他不自觉地沦陷。
“彰。”舌头不听使唤的弹出这个音符,心忽然被悬起来,有点不像自己。
流川挑起半边的眉毛,像只多疑的小狐狸,眼睛闪了闪,终于很轻的开口:“彰。”
仙道暗地里呼口气,偷觑他颊边的红晕。
真相大白。

“不要!求求你们……”
“救命!!”
天气好得就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偏偏路旁的树林里却传出呼救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却带着说不出的惊恐。
清田勒住马:“老大……”
牧连头都没有回:“不要管。”
“可是……”清田挠着头,不自主的望进树林中。
“走!”十足的不容违抗。
清田撇撇嘴,只好策马赶上。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出现在道旁,四面环视了一下就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这边跑来。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材苗条得有些瘦弱,一头蜜色的长发披散在双肩,衣衫凌乱,边跑边尖声叫着“救命”。看她受惊过度的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的身后紧跟着几个强盗打扮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利器,一边追一边喝她停下。
那女子也许是骇极了,脚下忽然一绊就摔倒在地上,等她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追到,操刀就向她的脖子划去。
却只听“当”的一声,那把刀硬生生的折为两段,落到地上。
伴着牧不怒而威的声音:“还不快滚!”
那几个强盗好像已被骇住,盘算着不是牧的对手就很快退走了。
清田眉飞色舞的跳下马:“老大真是好身手!”说着扶起那个女子。
她还在轻轻的颤抖,虚脱般的靠在清田的胸口,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
她的脸上还有泪痕,但丝毫减损不了她的美艳——一双淡褐色的秀目楚楚动人,长长的睫毛更添风情,娇俏的鼻子,淡红的樱唇,配上柔嫩白皙的皮肤,直把清田看得三魂七魄满天飞,就差没流鼻血了。
“不用怕,没事了。”他像是在说梦话。
她忽然垂了头,双颊飞起红云,然后又抬头望进清田的眼睛。
“谢谢!”她说,笑得很好看。

“走吧!”仙道站起身。
“干什么?”流川有略略的吃惊。
“我言而有信,当然是教你怎样打败我喽!”仙道弯弯的笑。
流川望了他一会儿,终于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他银蓝色的长衫在阳光下有些耀眼,就像他的人。
“如果你很想的话。”看着他的背影,仙道轻轻的自言自语起来。

望着她的眼睛,清田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被一团轻柔的雾气平和的包裹着,身体变得很轻仿佛不住的上升,整个视线中只剩下那双无瑕的眸子,心境却如婴儿般平和。
清田睁大眼睛想搞清楚那双瞳仁的颜色,然而好像偏偏和他作对似的,它们在雾色中不断的变幻着颜色:茶褐、淡绿、灰蓝、亮紫……直到终于趋近纯黑,然而一瞬间,仿佛退潮一般,颜色又淡下去……
牧开始觉得不对劲。清田盯着那个女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脸上的表情更是奇怪,像是做梦一样。若说是一见钟情,这样未免太夸张了……
正疑惑间,忽见清田脸色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额头上瞬间布满了一层冷汗……
牧心知中计,当下高呼:“清田,小心!!”随旋又招呼其余人:“大家散开!小心埋伏!”
清田望着那双瞳仁淡下去,淡下去……最后,完全变成银白色!!
他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听到牧在说些什么,可是却怎么也听不清。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悬浮的感觉瞬间化为乌有,脚踏实地的沉重让他觉得失落。眼前的雾渐渐褪去,他看清她淡褐色的眸子,绝美的笑容,和……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
他落下去,几乎是狠狠的摔在地上,眼睛不甘心的张着。
她笑,没有任何温度。


评论
lotus的作品 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