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 落雪 梅 1-2

作者: 迟迟,收录日期:2006-03-24,826次阅读

槭子
 
 寒冬季节,正是城镇里百姓人家烧旺炉火,围坐一圈,孩子们啃着烤番薯听父亲讲故事的时候。那些故事,不外乎冬天可爱的松鼠们蜷在窝里享用秋天采摘来的果实;鹅毛大雪里飘飘然走来一位仙子;再不然,心情凝重些时就讲起六月飞雪的窦娥冤。屋外雪花片片,屋内的话语自然离不开这冬天,人们似乎习惯于把思维和眼睛看到的景象联系起来,这也就罢了,联系了却还要联想,于是关于身边的天气讲述一个个遥远的动人的故事。而街头巷尾的琐事是不跟孩子们多说的,也许认为这些该让孩子成长过程中自己去体验吧。谁说梦只属于童年?无论如何,算是说对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小镇桐芦也不曾预料到什么会发生。那一天,来了一个教书先生。一个外乡人在这样一个依旧保留着朴实民风的小镇一般都会受到欢迎和款待,何况这个自称教书人的男子显得那么不同凡响。镇上人极少有他那么高的,以为自己最魁梧的汉子和他站一块也不免失望地自认矮一截。一袭普通的棉布衣着在他身上就显得挺拔修长,女人们窃窃交流着对他身形轮廓的看法,暗地里和自家的男人比较一番。孩子们,大概是以纯真的心灵用崇拜的心情喜欢上他了。这也难怪,他长的白净,没有能够吓唬人的邋答胡子,脸上也整日挂着笑。一个顽皮的孩子摸摸他的脸皮,继而惊讶地握住他的手问道,你穿得那么少不冷吗。于是孩子们都知道他是温暖的了。当然,最重要的,他不象那些老先生只会逼着念‘人之初,性本善’,他,极会讲故事,比哪家的阿爹讲得都好。于是,爹娘耐不住小孩的软磨硬缠,都让去他家念书了。镇上人称呼他,仙道先生。

  这仙道先生的确是有本事的。各家爹娘惊喜地发现自家孩儿竟然时不时蹦出那么些个妙语典故来。尽管有相当一部分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可是听在耳里就是觉着有学问。这不,一天一小儿指着窗外一片银光道,窗含西岭千秋雪。爹娘听了个半知半解,只道有一雪字,便一定是描绘那雪的了,又这样动听的琅琅诵来,当下满心欢喜。第二天跑去教书先生家道谢。仙道也只笑不语。

  日子又一天天的过去,终于迎来春天。屋角边的草变青了,枝桠间的嫩芽也长了。孩子们脱去沉重的外衣,硬拖了先生到镇外的野地里玩耍。春天,是万物滋长的季节呀。有几个灵巧的孩子拣野草的嫩叶摘下来,夹在两跟拇指之间,从指缝使劲儿往里吹,嫩叶被振得发出高低不一的声音,虽然刺耳,却是音乐。孩子们玩上劲了,空旷的野地上一时间短促尖锐的音节此起彼伏。多象我小时侯刚学吹笛的时候啊,仙道不禁怀念起儿时的光景。然而再想吹却是不能了,那支笛,美丽的玉笛,被比它更晶莹的颜色掩去,茫茫无际,一去不返。眼前是春色,心没有感受到温暖。初春,还是清冷的。

     刀光剑影的岁月……

 
第一章 玉门关的悦来客栈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曾经连接中原与西部塞外陆路交通的要道,如今已形同虚设。但是废止不等于弃荒。对远在京城的天皇老子没用了,不一定真的一无是处。至少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一间客栈,名唤悦来。悦来,悦来,举国上下要数得清一共有几间倒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话说回来,数清了有什么用?难道乡试的考题会来个‘论悦来’或者被户部拿去糊弄上头,说客栈急需整顿否则不利于管理?因此,没有干这傻事的人。要明确是哪一家,加个地名就差不多了。近来,江湖上传得炙手可热的一道帖,红纸黑字:正月初一,玉门关,悦来客栈。宴请天下英雄,商讨武林盟主继位事宜。底下是现任盟主田冈茂一的大印。

  为什么地点选在极其偏远的玉门关?从南面江浙一带起程少说也需个把月。武林中人行动比寻常百姓利索许多,亦不免耗上十多二十来天在行程上。武林盟主和少林、武当一样是江湖的一种象征。少林、武当象征了高深的武学境界和刚正的武学道义,武林盟主则象征武林的秩序和权威。三十年前,田冈以嵩山派长老身份被推举为武林盟主,继而长治久安,有些小纷乱也很快被各大派解决了。三十年间,除了几次例行会议外,没有大规模招集过麾下,而且地点都是嵩山。三十年,魔教悄无声息,江湖人几乎将他们忘却。三十年后,玉门关,匪夷所思。

  尽管心存疑虑,还是有三个很具说服力的理由令江湖人士应帖而来。第一,田冈盟主向来树立良好的威信,他的大印是对英雄帖的保障;第二,少林方丈天一大师一同前往作公证人,理应不会有诈;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会议要商讨武林盟主继位事宜。盟主二字,对几乎所有门派和九成的江湖人有绝对的吸引力。有点本事的想碰碰运气,没本事的来凑个热闹,阿猫阿狗、虾兵蟹将自四方云集。客栈悦来算是难得呈现出人声鼎沸的气象。

  青年人离得大老远就听见客栈里江湖汉子粗厚的嗓音,踏进门,发现已经有相当多来客了。还以为来得够早呢,他轻笑,这些人可比我心急。

  “客官!您里面请!”小二见又来了客人,立刻笑容满面迎上来,今儿个生意兴隆,干活也卖力十倍。
  被引到一张双人桌前,青年道,“有什么好菜尽管上吧,再来壶好酒,要温的。”

  “诶!您稍等,就来!”客人都这么要求,小二想也不用想嘴就能应上。

  “等一下,小二,再要一间上房。我想住一宿。”

  小二显出为难的样子,“客官,不瞒您说,上房都给定了,您要住宿,还有几间厢房可以挑。”

  “哦,不用了,我另想办法。”青年也不急,只微微一笑,“快上菜吧,我饿了。”

  一张较大的桌上围了六个人,嗓门特大,听他们互相吹捧的口气,不是一路来的,倒象刚在桌面上结识。其中一人站起来,提了酒壶杯子,往青年对面一坐,楞是弄得跟老朋友一般。开了口却不是这么回事。

  “小哥,刚最后那间上房是我给定的。看你脸儿白净,是书生吧?我可告诉你,今天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得!那间房就让你一半!你呀累了就去睡!记得给我留个门儿!”
  “哈——哈——!看那金刀胡大彭,醉得连男人和娘们也搞不清!!”都醉得不轻,刚才互吹互捧来着,转眼把人笑得象二五。
  “去你们的!我可没醉,看得清醒呢!这里可没——厄——”说着就倒下去,不省人事。
  青年也不生气,照例一笑,随那粗人在对面趴着呼噜,自顾自享用小二端上的酒菜。

  窗外的雪刚停一会儿,又开始下了。不比江南的细雪,柔柔腻腻,一碰手心就化了,这儿的雪,密得迷了行人的眼,谁不带手套握上一团,刺骨的痛。顶着漫天风雪行走固然枯燥而费力,坐在屋内欣赏却是另一回事。青年此刻正颇有兴致地吟到:“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到此为止,他只是应景抒情罢了,偏有人接口:“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话音落,人已现,是两个青年侠客,一模一样的打扮,紫长杉,黑腰带,背一口玄铁剑。称奇的是,剑鞘上的花纹,一只刻了龟蛇合体的怪物,一只刻了凤凰。

  “是海南的朱雀清田和玄武阿神!”立刻有人喊出来。也难怪要接诗了,这最后一句不就是在说他们自己么?背着两口闻名遐迩的剑,又是英姿飒爽的少年,江湖人不用怀疑就可以叫出他们的身份,确实这两人是海南的四灵将之二,朱雀玄武。

  海南地处于极南的一个岛屿上,终年鸟语花香,冬季跳入海里游泳耍玩不是什么新鲜事。据说那里远离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全仰仗岛上唯一的教派海南。传闻海南帮主青龙智勇双全,深得当地民心。海南的人不常行走江湖,因此四星宿之剑虽是四灵将的配剑,却比主人名气来得大。传说四星宿之剑四位一体之时,可以引发地裂山崩,至今无人亲眼证实。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两个灵将到达玉门关是千真万确。

  江湖人羡慕景仰的目光追随两位甫进客栈的少侠,朱雀清田径自找了张桌子坐下,倒是阿神礼节性地回视众人,特别把目光在先前吟诗的青年身上驻留地久一些,青年亦报以微笑,这番神色似已与阿神建了交情,羡煞一干人等。然后阿神落座,与清田对饮,两人并未有丝毫张扬。

  客栈里的人愈来愈多,很快仅剩的几张桌也占了。小小客栈如何容纳得下诸路英雄?帘子又被掀开,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年,小二见了,忙得上前,神色里不似对其他客人的谄媚,多了几分真实。“公子,今天没有空位了,厨子忙的不可开交,您要不明儿个再来?或者等一下,要什么菜我去预备几样?”

  那少年奇怪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好象不明白怎么这地方多出许多陌生人,平平淡淡地说道:“那就给准备些窝窝头吧。”再不多一言。看来这人是常客,小二对他点菜的心思熟得很,对厨子喊,来四个窝窝头,沾多点玉米粉。没有桌椅,少年站在门边,低垂脑袋,一动不动。
  先前的青年觉得他这样很累,想叫他一同坐下喝两杯,无奈对面的醉鬼未醒,也懒得搬他,就坐在原地打量那少年。面白唇红,乌发似漆都不在话下,不知那对眸子配得上这张脸否?正想着,小二拿来窝窝头,少年睁开眼,好一双清亮的眼睛,灿若辰星。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青年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出来,被少年瞪了一眼。看着他把窝窝头揣进怀里,歪歪斜斜的走远,青年问道:“小二,那公子住哪家,似是常客?”

  “客官好眼力,的确住关城城南,平日里常来。这关城没几户人家,就咱一家客栈。客房不是生意,酒菜才是买卖。”

  “这城和关都废了,为什么还有人家落户?”
  “皇帝说废了通道,没说不能住人吧?大漠里也有活人,这儿条件自然还好些。不过今天这热闹倒是头一遭。客官们这是去哪儿啊?”满屋子挂刀配剑的,小二早好奇得紧,一直没敢问,见青年面目和善,就提上了。

  “不知道,我和他们不同路的。”青年把‘路’字念得稍微响一点,阿神诧异地抬头,小二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只怪自己不认人,这客官一没带刀,二没背剑,只腰间系卷画轴,的确不象一路的。他不晓得,不同路的路有两种含义,一是道路,二是目的。青年的意思属于后者。

  “结帐吧,饭菜很可口哪。”青年扔下一锭银子,便起身离开。心想时间还早,不如到城南逛逛。身后传来小二‘客官,下次路过再来’的叫声。

  关城是个四四方方的盘城,北出玉门关,西南出阳关,青年身在城北,要逛城南,势必先把整座城大致走一遍。城是小城,以普通人的脚力一个时辰也够了。没有什么风景,他一路前行,偶尔驻足抬头观雪,发现雪好象是铺天盖地地往身上压来,着实不令人愉快,便不再看了。地上积雪已有三尺深,常人走路十分困难,尤其妇孺,这样的天气不出门。一路行来,莫不是无人瞧见,青年恐怕会被当成天神降临。走出客栈的视野范围,他便转而踏到雪上,走得不快,如屡平地。

  不久便到了城南,没细问是哪一屋,不打紧,一共就这么些人家,慢慢找总不会错过的。唯一的麻烦是,大冷天,窗都用干草给堵起来了。正犹豫要不要一家家地敲门,左边有一屋的门被打开,惊得青年立刻让自己沉入雪中。这里的房屋都建有很高的屋基,站在门前的少女不会被雪淹没,也轻易看到雪里的青年。
  噗嗤,少女对他展露了一个笑颜,青年不明就里回一个微笑,不料少女笑得更欢,“公子看着面生的紧,是刚到这里来的吧。不嫌弃的话,请到屋里小坐。”
  青年心想,拒绝可能有失礼貌,坐一小会儿就走吧。事实证明,该你的就是你的,早晚总会遇上。
  少女用瓷盆掬一把雪,把青年迎进屋,随手递给他一块方帕,“公子,擦擦脸吧。”青年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盖了一层雪,怕是头发眉毛都白了。少女端了瓷盆进里屋,又觉得把客人独自晾在外面不妥,便请他一同进去。青年看到了自己寻找的少年,坐在床头。

  小枫,把鞋脱下,不许逞强了。少女温婉地命令,动作麻利地脱掉少年鞋袜,将雪敷在脚裸处。青年这才看清右脚裸雪白的肤上红肿一片。“我这弟弟呀,最迷糊不过,在后院里散个步,就把自己的脚踩进捕狼夹子里了。痛也不跟我说,还去客栈里买吃的。真拿他没办法。”
  “姐,说什么呢。”少年横了青年一眼,不高兴姐姐在外人面前讲他丢脸的事。
  散步?这么深的积雪?是个奇怪的人啊,虽说这里的雪干燥不会沾湿衣裳,难道埋在雪里是很舒服的吗?青年越发觉得这少年有趣。

  然后他听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屋前走过。间杂着几句粗鲁的对话。有动静了,还省去我回客栈的功夫,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姑娘,在下有事在身,告辞了。不知姑娘可容许在下日后再访以答谢今日的地主之宜?”
  “公子说笑了。我们姐弟随时欢迎你。这地方人烟少,有客人我们很高兴的。”
  少年听到姐姐的话,不满地哼了一声。
  “别介意,小弟就这个脾性。跟他熟了就好。”
  “没关系。那就此拜别了。”
  
  走出小屋,青年踏着那些江湖人踩下的深深浅浅的雪痕,追踪而去。屋里,姐姐照顾弟弟躺下,一沾枕头就入梦的弟弟,自然不知道姐姐随后也出门了,和青年同一个方向。

  世事难料。

 
第二章  生死擂
 
 青年一路追出阳关,见一行人被一名童子带领走进起伏山地。跟着从这个洞出来又进另一个山洞,七弯八拐走了一气竟然发现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山谷,奇怪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没有雪,仿佛到了世界的彼端。山谷不大,光秃秃的没有树,正中央搭起一个硕大的擂台。
  可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法了,他嘲讽地想,这山谷倒出世的紧,幸亏来时把路都记着。
  一紫衣少侠走到他面前,长长一揖道,“这么快又见兄台,实乃有缘。小弟神宗一郎,想与兄台交个朋友。不知是否冒昧?”
  此人常居海南,虽知书达礼,却不懂江湖上的场面。以他的名声武功,擂台当前,岂有主动与人结交之理?江湖上讲究结友须多,可不是说显然就要众目睽睽下动手的情况,死板的认为他不懂事,有小人心的觉得他看低了自己,总之是讨不到好的。幸而被问的这个也不是惯于场面的主儿,不至于因为那些无聊的原由变脸色,只是答道:“在下仙道彰,兄台之称不敢当。日后若花前月下与神兄再逢,当结为益友。”
  言下之意,抱歉了。他,有他的理由。
  阿神张了张嘴,终于没问出疑惑。又一揖,回到清田身边。他是个很特殊的人,阿神这么对清田说。
  
  一批又一批江湖英雄到达,擂台前站满了人。叫仙道的青年忽然从人群中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是个身材矮小,眉清目秀的少年人。独自立于人群之后,没有要和任何人说话的意思。一些名门大派诸如华山、青城、恒山、衡山、峨眉、泰山、崆峒、昆仑都由掌门或长老级人物带领门下弟子而来,一些较小的帮派如铁掌、桐城等也有到场,素来宣称五湖皆兄弟,四海是一家、极少参与江湖事宜的丐帮也由帮主带了几位长老前来。
  其中非常出挑的,就有这位丐帮帮主泽北荣志。眉似剑,目如星,长身玉立,极具男儿气概。不难看出是位豪杰,三十前后的年纪就坐上帮主宝座,光看相貌就当之无愧。何况近年丐帮整顿内部结构,将闲散人员归类划分,严肃帮中纪律,自称丐帮弟子惹是生非的事件明显减少,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两年前上任的泽北的功绩,因而在江湖上大受好评。
  另两位惹人注目的是泰山双雄,赤木刚宪和鱼住纯。此二人身材出奇高大健壮,一般人只到他们肩部。更有面目凶恶,令人望而生畏。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峨眉的道姑们,各个清水佳人,尤以小一辈中的二弟子相田弥生为最。若在平时,这样的靓色女子难免遭人调笑,今日擂台当前,无人有这个心思。弥生落得个清净,一双美目在人群里寻寻盼盼,扰得些定力较差的人便总觉得她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心神不宁。
 
  阿弥陀佛——
  佛号嘹亮。
  擂台后的席位终于出现了本次英雄会的发起人田冈茂一,以及少林的天一大师。
  “江湖平静了近三十年,是各位的共同努力,也是给予我田冈茂一的荣誉。如今我年事已高,不再适合此武林盟主之位,这次召集众英雄前来,一是借机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二是通告各位一个不好的消息,三十年前纵横江湖的魔教日曜之巅近来有重现的迹象。”
  一片哗然。
  三十年前,武林历经了一场十分残酷的浩劫,日曜之巅,普照大地,血洗武林。即使新一辈的年轻人未亲身经历,也一定由老一代口中得知当年的惨状。如今武林盟主旧事重提,怎不让人心惊肉跳。
  “阿弥陀佛——”
  老和尚只会颂佛号,父亲可没有说错。仙道暗地里好笑。
  “诸位!想必都已经看见这个擂台了,今天希望能从众英雄中选出一位武功高强,德才兼备的人物代替我这老迈之身,带领大家对抗魔教。”
  底下不再喧哗。这已关系到个人的利益和野心,不是儿戏。
  “擂台比武,以选武功高者为目的,并非拼命,点到即止。望诸位遵守规则。少林的方丈大师在场,将主持擂局,以示公证。请开始吧。”
  谁第一个上场?人才聚集,打先锋必耗气力,难以坚持到底,众人都有这层顾虑。然而,所谓阿猫阿狗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明知自己技不如人,却心痒难耐,跳上台去,先得意地对底下众人叫嚣一番,然后又一个乌合之众上前与之对战。上上下下几回合,高手渐渐出场。本来是应该这样子。
  意外也总是有的。

      几个无名小卒打斗了两三场,台上所剩的正是金刀胡大彭,一柄大刀,磨得明晃晃,耍起来颇威风,不过适合走场子卖艺给人看罢了。这次跳上擂台的是个清秀少年,身材娇小,乍一看是弱不惊风的。但他腾越时露的那一手工夫,却叫底下高手一惊。稳如泰山,轻如鸿毛,曼若仙姿,最称奇的是,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听到跃起前的吸气声,通常这时的呼吸要比平日重的。如此年轻,就有了不得的轻功,让一些老前辈不禁感慨后浪推前浪了。
  这少年上了台,面对胡大彭站定,不吭一声也不拿正眼瞧人,分明比人家矮一截也没弱了气焰。这姓胡的气他瞧不起人,当下挥了大刀冲过来。少年侧身一让,脚下一勾,登时把胡大彭绊个狗吃屎。爬起来,再战,总碰不到对手一根毫毛。底下不时有人发出哄笑,声音越来越大。
  胡大彭面子挂不住,一发狠使出一招四不象的刀法,大约是从前哪里偷学的,依稀有点狂风刀的名堂,使在他手里却着实丢脸。这次少年迎刀而上,避开漏洞百出的狂风,一掌拍在胡大彭颈下,硕大的身体居然飞出擂台。落地后,人们看清他翻了白眼,舌头向外吐着,若不是艰难地喘着气,和吊死鬼一般无二,心下骇然。
  “阿弥陀佛——施主,比武规则讲得分明,点到即止,何以下如此重手。老衲须得主持公道,请施主离开了。”

  “敢问大师,我击出几掌?”少年的脸色与先前一般平静。
  “一掌。”
  “大师可知道我用的什么掌法?”
  “……本寺大力金刚掌……施主从何处学来?”
  “若大师现下赶我走,就无可奉告了。”
  “……施主意欲何为?”
  “再请问,以大师的修为,可看得出我使了几分力?”不答反问。
  “不足五分。”
  “可算点到即止?”
  “……。”
  “既然这样,大师还赶我走么。难道看着武功微薄的不入流之辈在擂台上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大师一点不担心?”
  “既如此,老衲倒不便强行令施主离开。还望接下来的比赛施主莫伤人过盛。”
  “此言差矣。遇上强手,吃亏的自然是我了。”几番言语,不留痕迹地挑起众人好胜情绪。擂局至此,已违初衷。
  
  少年环视擂下众人,道:“谁愿与我一试高下。”
  见识了他的武功,早已吓退一干人,是该高手出场了。上场的是泽北荣志。
  泽北一拱手道,“在下泽北荣志,少侠可愿姓名赐教?”
  泽北与那号称金刀的胡大彭不同,丐帮帮主不是当假的,武功人品非常人能拟。然那少年依然不给面子,道:“无姓无名,泽北大侠见谅。”这下子引得众人愈发对他不满。原本比武伤人还在理解范围之内,对丐帮帮主不敬几乎就是看不起武林中人。泽北倒不以为怃,只说句,少侠,看招了。便一掌拍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游龙在田。少年应以十八罗汉拳。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煞好看。
  
  天一方丈的脸色却愈见阴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出手全是少林神功,怎不让人疑虑重重。仙道觉得这少年虽把掌法使得精妙,却不适合。降龙十八掌和罗汉拳均为至阳武功,双方交战更应该虎虎有风,不知为何,少年的罗汉拳似乎柔了些,不似泽北的硬朗。就好象一个女人练习肉掌劈石,架势不对。女人?
  擂台上瞬间风起云涌,形势突变。平分秋色成了一边倒。那少年似乎经不住泽北深厚的内力,支持地勉强。明眼人知胜负已分。泽北既然贵为一帮帮主,决不会在这种场合对对手穷追猛打,感觉少年的不敌,当即收手,跳出圈外,抱拳道,承让。不料那少年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竟再次扑向泽北,不容许他住手。明知自己不敌,坚持再战,不是要面子就是傻子,不是想挽回颜面就是想拼命。挽回颜面好办,给他个台阶就是,若拼命,就令对方为难了。泽北的为难没有持续几秒钟。
  少年来势凶猛,夹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接近泽北的一瞬间,泽北感到眼前晃出一片白光,对于一个有经验的高手而言,这绝对是危险的信号,对方亮兵器了,在近身的刹那,没有任何预兆。然而泽北并非等闲,一瞥就大致摸清兵刃来路,侧身切入一片光影企图抢夺武器,他,不想伤人。
  所谓一念之仁铸成大错,泽北募得感觉颈后一凉,不及细想,一低头,反手一掌击向少年胸前。
  落鸢,坠地。
  发际凌乱,满口血污,泽北生死关头的一掌重了,重到被击中的人就要死去。少年的眼里奇异地浮现了一种温暖的情感,似笑似慨。
  他望想人群中的仙道,嘴角勾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忽然,仙道记起了他是谁,是她!既然记起了,又岂能不理解唇边的微笑和眼中的期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仙道点头。
  她得到许诺,眼睑合上了。不远处躺着一把软铁镰刀,刚才它差点儿砍下泽北的脑袋。不远处站着泽北,他无心,仍然杀了人,呆立。
  仙道悄悄地离开,毫无差错的记忆带他走出山谷。没想过为她殓尸,田冈和老和尚会负责。他此来的任务被另一人搅局,计划需要修改。他现在的责任在于诺言中的那个人。

  少年静静地立于屋前,凝视依旧飞舞的雪片,泪,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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