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1-4

作者： 冬至，收录日期：2006-03-24，907次阅读

一、

轻烟薄暮寒，小石桥人家，水韵温婉如画。

蹲在溪旁撩着水的十七八岁光景的少年，正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爬着青苔的碎石拱桥，绿草地上水灵灵的露珠，半天里回旋的燕哥儿，无一不入了他的眼，浓浓地酿成一味欣喜。

这寻常的乡野景致，在少年顾盼生动的眼中，竟别是一番风味。

连这里的姑娘家，都要比那边的可人百倍。少年看着袅袅婷婷走过来洗衣裳的女孩子，情不自禁地赞赏起那种清水出芙蓉，没有丝毫媚骨的美丽来。

他有些好奇有些欣赏地看她轻盈地扭身放下浣衣的竹篮，小心地拉起裙角掖至膝处，舞蹈般地舒展手臂挽起水袖，然后抻出一件衣裳向空中甩了开准备铺展到大青石面上……然后她一眼看到了注视了她半天的少年，她的动作霎时住了。

豆蔻年华的女儿家，没有哪个在得到异性这样的注意，特别还是个微笑着的俊美少年的注意，还能矜持得住的。于是，她很自然地，脸红了起来。

这让少年奇怪了一下，为什么好端端地脸红了起来呢，不是受了风吧？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悖礼的。

那个女孩子红着脸，不再管他，低下头去，用力一下一下地举着木杵捶起衣裳来。

“嗵！嗵！”

“姐！”

伴着一声清脆招唤，石桥上快步跑来一个戴着斗笠，背着背篓的男孩。

“看你跑的，满头都是汗。”女孩子站起身来，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抚了抚男孩的额头，动手解下了背篓，“又都卖掉了呀，小枫可真能干！灶上热的饼子和粥，你先吃去吧，我把篓子刷刷就回家。”

“我等你回去。”男孩说着，在一旁坐下来，随手摘掉斗笠扇起风来。

真是个，非常美丽的男孩子啊。甚至比他的姐姐还要美丽。对面的少年倏地感到一阵惊艳。飞扬的发丝，如星的双瞳，潮红的脸颊，微启的薄唇，无不散发出一种眩目脱俗的美感。

少年竟就对着与自己年纪仿佛的一个男孩子，看得痴了。

“扑通！”一块石头砸到身边的溪流中，溅了少年一脸水花。眨眨眼睛看向对方，男孩满眼的着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撇开头去。

少年失了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摇摇头，起身便要走开，不料想手在草丛上撑这么一下，竟然划出个小伤口来，辣辣的，有血丝冒出来。

何谓地灵人杰？就是都不好惹吧。少年无奈地看着手背上的伤口，抬腿要走。

“公子！”

回头来，是那个女孩子，见了他的温和的笑，仍是不觉有些羞窘，急急地说：“公子的伤口须要处理一下才好。”

“有劳姑娘费心，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少年微微欠身答谢。

“公子有所不知，这草叫‘咬人薇’，长得像蔷薇花的叶子，但草齿是有毒的。被它割伤，如果不及时解毒，日后遇热便会溃烂出血，难以除根。”

“啊？没想到这样纤细的草叶竟然这么厉害呀！”少年惊叹着，“那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我姐还没说要给你治呢！”半晌没说话的男孩凶巴巴地顶了他一句。

“小枫！”女孩子低声斥责弟弟，抬头对少年说，“小弟年少没规矩，公子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令弟责备的是。在下冒昧了。”少年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么请问姑娘，我的伤口要如何处理呢？”

“我家里还有些药草，倘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女孩子有些踌躇地说。

“就是说，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少年俏皮地一笑，引得女孩子也轻笑起来，“公子请随我来。”

一旁兀自生着闷气的男孩背起背篓，接过姐姐手里的竹篮，大步走到前面，擦过少年身边的时候低声说：“大白痴，便宜你了。”

少年不知怎么的心情好到一路都笑着。

　

二、

眼前这三间竹木结合建造起来的屋子，造式简单却匠心独运，每一个支点，每一处搭落，都是讲究得恰倒好处，让人不能不佩服建造者的心灵手巧。

“很结实呀！”少年轻轻叩了叩墙面和脊柱，“做得真好！”他在堂屋转了一圈，仰起头来看天棚：“会漏雨么？”

“顶上铺了油布的。这些都是小枫做的，很了不起吧？”女孩子笑吟吟地说，语气里满是自豪。

“啊，看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公子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拿药草来。”说完，她就急忙地进到里屋去了。

于是少年自己在堂屋里踱起步来，嘴里低低地吟唱着“燕绕梁，燕绕梁，孤水径自远方”的歌子，倒也暂且忘记了手背上的灼痛。

“喂！”

少年一直盯着地面出神，这一声唤让他惊觉自己踩到了人家的影子，连忙先把脚缩回去，然后才抬起头来。

“小枫？你在叫我么？”少年傻傻地一笑，落霞里的男孩尤其动人。

男孩很不屑地白他一眼，走到桌前灌了一大口水，抹抹嘴巴：“我的名字哪里由得你随便叫了？白痴！”

“呃，对不起。”少年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知趣地不再多话。

这时候女孩子从里屋急急走出来，微带歉意地对少年浅笑一下：“家里太乱，找得费些时辰，公子等得心急了吧？”转头又对男孩说：“小枫，再弄些灰来。”

男孩很不乐意地哼一声，倒也听话地去做，走开前先弯腰从桌子底下掏出个板凳来扔到少年脚边：“站着很舒服么？”

少年笑一下刚接过来，女孩子便轻声跟他说：“小枫心地很好的，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淡。”然后她笑吟吟地看向灶边忙碌的弟弟，满是宠爱地数落着，“孩子气呢……”

“我知道的，小枫很好。”少年坐到桌旁，也笑微微地看着他。

片刻男孩捧一碗灶灰回到桌边，一眼瞥见少年似笑非笑的眼，忍不住又骂：“白痴！看什么看！”

“好看啊！”少年楞楞地顺着嘴回答，惹得女孩子咯咯笑起来，男孩就红着耳根子恶声恶气地再骂一句：“大白痴！”然后揣着手靠在墙板上，挺倔挺拽的样子。

“公子，上药了！”女孩子抬高声音提醒着又差点看痴了的少年。

“喔，劳烦姑娘了。”回过神来，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伸过去。

“公子别‘姑娘’‘姑娘’地叫了，我姓流川，流川彩子，公子叫我彩子就是了。”

“那你也不要总是‘公子’‘公子’的了，我叫仙道彰。……没事，不很痛。”

“仙道公子……啊，我又说了。”彩子吐吐舌头，顽皮地笑着，“那么仙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家里来的。我家住在湘陵城里。”仙道也顽皮地眨眨眼睛，压低声音说，“我是逃出来的。”

彩子睁大了她活泼的大眼睛，满腹疑问。湘陵城里呵，住的可都是富商老贾官亲吏眷，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呢，人人都打破头地想进城，怎么还有人住得好好的反倒逃出来呢？难道仙道是不堪虐待逃跑的家仆？不像啊，他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身段气质都在那儿呢。

仙道叹口气，原原本本地把离家出走的经过跟彩子说了起来。原来是家里的规矩，男孩子长到十八周岁就要许一门亲事，说是应了家繁业茂的嫡系，也给他收收心，不能总跟小兄弟们混在一块了，该做些事情了。

“这样也不坏啊。”仙道闻言给了彩子一个“没你想的那么美”的眼神，继续说下去。为家里做事，仙道从不推三阻四的；新媳妇过门，更是美事一件。只是谁想到，谁想到……新媳妇是王爷的闺女！九岁时溜出宫去玩时对大柳树下睡觉的仙道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可是为人刁蛮任性，喜好胡搅蛮缠，不光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诗词歌赋一派稀松，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还……

“还怎样？”彩子同情地看着仙道。

“还丑得要死！”仙道眉头皱得跟拧麻花似的，还撇撇嘴补上，“她看起来还没有我娘年轻呢！”

　

三、

得知仙道的处境而万分同情无比钦佩的彩子决定让仙道在家留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彩子性格中开朗活泼的一面在与仙道熟稔后展现出来。

“我还要把这些衣裳送到安西爷爷家，很快就回来。小枫，你先把桌子收拾好，回来就开饭。”说完，彩子挎上篮子出了门。

流川枫开始沉默地收拾碗筷，一样样地把锅里的东西拿到桌子上，烙饼、苞米渣子粥，还有一碟子山野菜，墨绿色的，撒着点盐花。

仙道有些惊讶地指着桌上的饭菜：“你们就吃这么点东西啊？”

“是！我们就吃这些，款待不了你们城里来的少爷！”流川鼻孔出气，一双筷子拍到仙道手背上，“没人非要你吃！”

“干吗这么小气啊？这样的饭才最香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小时候吃过的。”仙道琢磨怎样才能把话说得不着痕迹还能哄流川开心。

“你吃过？”流川不太相信。

“骗你干吗？我到现在还总想着刚出锅的红薯和锅贴呢！真是……香啊！”仙道夸张地动动鼻子使劲地闻桌上的饭菜味道，又很委屈地转过头来看流川，“你还那么小气，都不让我吃一口。”

仙道的演技很奏效，流川有些高兴起来，他把一个有豁口的碗放在仙道面前：“不过你可不能吃太多。”

仙道连忙作出感激状笑着说：“那自然。”然后他往门口看一眼，问流川：“你姐姐该回来了吧？”

流川也不答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在城里，认识个叫三井寿的吧？”

仙道被问得愣了，便说：“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怎么啦？”

“你跟他一块的？果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流川脸色一沉，“你们城里的阔少爷专门欺负人。”

仙道哭笑不得，心想这罪名从何而来啊，别说凭我了解三井的为人他断然不会作出欺负人的事情，就算他无意中得罪了你，也不该这样恨屋及乌啊。

流川看仙道的神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板起脸孔警告仙道说：“待会儿不许你乱讲些城里的事，更不许你提到那个人。”

“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三井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他？”仙道无奈地答应下来，却捺不住心头的疑问。

“他，负了我姐姐。”流川恨声说道，“不然……”

“小枫！我回来了！”彩子兴冲冲地跨进房门，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你们……怎么了？”

仙道尴尬地笑笑，正想着要怎样掩饰过去，注意力却被紧跟着彩子踏进屋来的一个人吸引过去了。

是个发色火红如怒的男孩子，长得倒也颇有些英气，只是咧着个嘴笑得开心，也不知他有什么喜事。

“白痴猴子，又来蹭饭。”流川很不满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可惜猴子不为所动，只是起个劲儿地笑：“小气的狐狸，本天才今天不跟你计较。晴子让我去尝尝她煮的汤，呵呵，可没说有你的份！”

“稀罕！”流川白眼一翻，在凳子上坐下。

“就是你啊！”红发男孩像是突然发觉了仙道的存在一般，过来用力拍拍仙道的肩膀，“阿姐说今天有贵客，就是你啊！”一边说，一边蓬蓬拍着，倒是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只是仙道有点承受不起。

“花道，没有几个人经得住你这么擂鼓似的敲的！”彩子嗔怪地把红发男孩的手捉下来，亲昵地在手心上打了一下。

“呵呵，天才嘛，力气总比一般人大一些，没打痛你吧？”

看他单纯地笑着，仙道也不好叫痛，反倒对他油然而生一种好感，于是微笑着说：“我叫仙道彰，你呢？”

“樱木花道。不过你叫我天才就行了！”樱木哈哈笑着，“我今天不陪你们了，我得赶快到晴子家去。”

樱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仙道说：“我听阿姐说你是从城里来的，我就觉得你是个小白脸，现在看看，你倒是跟那些小白脸不太一样。”一席话听得仙道云里雾里的，感觉上，好像应该是夸他呢吧？

樱木又转头对彩子说：“阿姐，你可不能看上他呀，小良又该伤心了。”

彩子又气又急地追上去打，嘴里骂着：“看我不把你嘴缝上，叫你再瞎说八道的！”樱木就哈哈笑着跑远了。

等彩子转身进了屋，仙道连忙移开目光去看别的，流川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四、

吃饭的时候仙道谨记流川的教诲不敢多言，流川本身就是个闷葫芦，彩子拣些有的没的跟他们两个说，只换来几句恩恩哦哦，不觉索然无味，便也不愿说了。一顿饭吃得古古怪怪。

吃完了饭，彩子擦擦手走过来对仙道说：“家里地方小，只好让你跟小枫挤一挤睡了。”

仙道拣到宝似的回过头来冲流川笑，示意他听这个圣旨，以至于流川带着仙道回到房间里还臭着一张脸。

“那，我睡地上就好了。”仙道看着黑口黑面的流川主动提议和平共处。

刚要给他多加一个枕头的流川停下动作，不置可否地看他，然后在床上躺下，手臂枕在脑后，静静开口：“也好，地上有火蚂蚁，你陪它们一块睡吧。”

一句话惊得刚躺到地上的仙道又跳起来，忙不迭地伸手满后背扑落，发现什么也没有，这才安下心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躺到地上去了。

床上的流川似乎已经打上了鼾，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撩拨着仙道渴睡的神经，仙道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决定冒着挨揍的危险爬到床上去。

刚搭上一条腿，流川突然向里翻了一个身，吓得仙道气也不敢出，等他没动静了，又慢慢地向里蹭一蹭，再放上另一条腿，然后极轻极轻地躺下来，终于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下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没想到气只喘了一半就被生生憋回去了。

流川又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正搭在仙道的胸口上。

这可把仙道吓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窍，心里不知念了几千几万遍菩萨保佑，好在流川仍然睡得很沉。

僵硬地歪过头去看旁边人的睡颜，只一眼就再也不舍得离开，仙道从不记得有谁有过这样纯真美好的姿态，这么呆看着，内心就不禁情地生发出无限的喜悦，和一种说不清楚的别样情绪。

“流川，流川，流川……”仙道情不自禁地低声唤着，轻轻地翻个身和他脸对着脸地躺着，死撑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想多看他一会儿。

流川的长长睫毛忽然抖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模糊轻微的梦呓，收紧了扒住仙道的手臂，向他怀里钻去。仙道迷迷糊糊就势拥紧了流川的身子，两人就这么着都掉进了大美梦堆里。

流川梦见小时侯住在安西爷爷家里，和他家的那条胖嘟嘟的长毛狗球球玩累了抱在一起睡觉，球球的毛好暖和呀，香香软软的，特别舒服。流川很满意自己能睡得这么开心，就在梦里开了金口想要夸奖球球几句，而在梦外，他的口水就尽数落在仙道的胸前了。

仙道也正做着美梦，还是那条邂逅的溪流，溪边满是翠泠泠的野草，一丛一丛的，都没了脚脖子了，仙道就坐在那里，托着腮看着对岸傻笑，对岸是流川，但不是日里那个冷着脸的流川，他脸部的线条异常柔和，抱着膝盖坐在草上，微微地向仙道笑。仙道就想，哪怕能一辈子只与他这样相看两不厌也知足了。

梦里的仙道在流川含笑的注视下幸福得仿佛要融化了，可是流川偏要他一下子尝尽甜头似的，丝毫不带矜持地淌过小溪，要来到他身边。仙道痴痴地看流川拎起的裤管下白皙的小腿，溪水在上面一次次冲刷滑过，每一次从水中抬起来再次迈步的时候，湿漉漉的水纹缓缓地沿着小腿滑落，经过纤巧的足踝，自玲珑的脚趾滴落。仙道不知怎么的就浑身热了起来。

仙道眼看着思慕中的流川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的身上也越来越热，热得自己几乎要坐不住了。终于流川站到了他面前，还伸手碰触他滚烫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仙道的心尖儿猛地一颤，他无法抑制地一把捉住流川的手将他压倒在草地上……

怎么颈子上会火辣辣地痛呢？莫不是又被那“咬人薇”咬到了？正是要命的非常时刻呀，自己还真是背。

仙道犹自怨艾，耳边却响起一声怒喝：“大白痴，快放开我！”仙道惶惶忽忽睁开眼，正对上流川离得极近的晶亮眼眸，心里一慌，连忙撒开手。

流川跳下床，整理了一下被仙道箍得起了皱缬的衣衫，正打算推门出去，听见仙道迟疑地唤他：“流川？”流川回头看他，只见仙道一手摸着颈窝一脸茫然地问他：“好痛哦，怎么有个牙印……是你咬我的么？你干吗咬我？”

流川的脸登时红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仙道那个白痴抱得紧紧的，对方的呼吸都喷在他脸上，弄得他怪难受的，死命挣扎也挣不开，于是想也没想就一口照着仙道的颈窝里咬下去了。

而且……流川红透了脸狠狠地瞪仙道一眼：“反正都要怪你，大坏蛋！”说完推开门跑了。

仙道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他有预感似的苦笑着向下身看去，果然……仙道真是欲哭无泪，这下可惨了，该怎样跟流川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