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作者: 满月,收录日期:2006-07-17,1481次阅读
生死情一诺,碧落黄泉一
适逢仙界天庭蟠桃盛会,王母的瑶池热闹非凡。此时已经品过蟠桃,赏过歌舞,众仙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各自相聚谈经论佛。
人影寥落的瑶池边长青树下,独自斜倚着一位宝相庄严,神态安祥的佛陀,他便是南方无垢世界无忧宫优昙如来,此刻正在闭目静休。
忽然听得一声低唤:“流川公子,在下打扰了!”
优昙如来心里一愣,疑惑:“我这俗家名称一千多年没用了,怎么今日在此有人识得?”待睁眼看来,来者是一个仙家打扮之人,倒也眉清目秀,凛然迎风,面目依稀似曾见过,却记不起来。优昙如来合什施礼道:“施主是唤贫僧么?”
那仙眼角四下一瞥,仍然低声道:“正是!你……不记得我了吧?”
优昙道声惭愧,“尊驾是……”
“那,流川公子……可还记得仙道彰么?”
优昙心中一个激灵。这仙道彰三个字,像是遥远的年代以前一首温热的童谣,此刻缓缓在优昙心中浮现。那是优昙还未成佛时的记忆,仙道彰,少年时极好的玩伴,那些尘世的过去,至少也有一千三百年了吧。
一念回转,优昙不禁叹了一声道:“仙道彰是贫僧儿时的朋友。尊驾与他可是相识?”
那仙叹道:“流川公子成佛已千年了!千年未见,流川公子自是认不出在下。公子可还记得当年东海西岸边,与仙道一起习道的小锦鲤?”
优昙思念回转,蓦地记起往事,“你是小锦鲤越野!原来施主也得道成仙,如今到得瑶池上来,可喜可贺!”
越野看着优昙,面无喜色,倒透出颇些复杂,“哪里!我不过是一散仙,哪能列位蟠桃盛会!我此番冒险闯入瑶池,正是为仙道之事。流川公子……”
优昙打断他话头道:“贫僧如今法号优昙,这俗家名字已是千年不用了。”
越野话到嘴边又止住,迟疑一刻,从优昙脸上瞧不出喜怒之色,复又说道:“在下失礼,请我佛恕罪!”
优昙轻轻摇头道:“无妨。但若此番你是擅闯瑶池,罪名不小啊。”
越野低头道:“若非如此,怎能见得我佛面。无忧宫那等佛门胜地,岂是我辈能入的。”
优昙疑惑道:“越野施主此番为何而来?”
越野抬眼望着优昙,“我佛可想知道仙道如今如何?”
优昙心中轻叹,口宣佛号,“当年一劫至今已千年,仙道灵魂进入六道轮回应不下十次。正是诸行无常,当年如今,人间烟云无数,又何须在意。”
越野慢慢道:“我佛真的不在意?”
问得优昙又是一愣,不明所以。越野不等优昙答话,继续问道:“我佛神通,可知这一千年里,仙道并不曾进入轮回?”
优昙心中动容,目光攸然望向越野。
越野仍是缓缓道:“仙道一直在等你,他说还有未了的心愿。”
优昙脱口问道:“他没有死?”
越野摇头道:“仙道死于当年东海一劫,这是事实。但他心愿未了,不肯进入轮回。”
优昙追问道:“为何?”
越野道:“若进入轮回,便要忘掉前生之事。仙道不肯忘。”
优昙道:“他如今身在哪里?”
越野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在六道之中,离开人界,却不忘前生、不入轮回之所,我佛认为是在哪里?”
优昙轻轻蹙眉,略一思索,不禁暗吃一惊,脸上动容,“无间地狱?!”
二
南方无垢世界无忧宫。
优昙如来端坐于莲座上,闭目静思。
然而自从瑶池蟠桃盛会回来,优昙心中每有繁念浮涌,一连三日未能入禅。此刻他心中亦是未能平静,旧日往事,时隔一千三百多年,今日第一次一件件涌上心头,竟不能止。
一千三百年多前,优昙还不是优昙。那时,他名叫流川枫。
流川成佛前是东海的一条小白龙。他幼年时父母双亡,他跟随的叔父对他又不甚在意,那时他经常独自在东海南岸海域游弋。
流川五岁那年,在东海南岸边遇到了到东海来寻故人的安西大师。安西是佛门弟子,当其时他的果位已及阿罗汉,只是他不愿固守灵山,平日云游四海。
安西初见流川便说他心如明镜,颇具慧根,心中便有收他为徒之意。待安西得知流川身世,更是感叹以他的年幼在双亲变故之后竟能有一颗安祥之心,日后修行,定能成大器。于是当即收流川为徒,告别流川叔父,带流川去修行。
也许流川真是心有慧根,色即是空的境界在他,更像是一种天赋而非修行,在他那一双深邃却明澈的眼睛里,仿佛一早就洞悉了三界。
小流川十岁那年,安西带他回到了东海。安西那位东海故人,得道之前原是东海的水族,得道后又回到东海西岸静修,号田岗真人。安西本性随意,田岗真人更是生性不羁。此次安西再访故人,索性在东海住下了。
田岗真人门下有两个徒弟,大徒弟是小青龙仙道彰,小徒弟是小锦鲤越野宏明。
这仙道与流川相处甚好。流川生性淡薄,素来寡言,若有思虑也只在心中。仙道平日则嘻哈玩笑,为人随和,颇有田岗作风。仙道初见流川,便无端地生出许多好感,之后更是经常打着“佛道交流”的名号缠着流川玩乐。流川过去独处惯了,如今多了仙道作伴,倒也感觉欢心,两条小龙经常结伴游弋于东海西海域。
这样过了七年。这一年,流川随安西到灵山听佛,一去三个月。待回到东海时,方知一场浩劫刚刚过去,一打听,此劫竟是起于仙道。
东海龙王敖广很喜欢小流川,曾经把玉帝御赐的一颗紫晶送给流川。后来流川私下里偷偷把紫晶送给了仙道。
据说是仙道要把紫晶献给当时守护龙宫藏珍阁的龙王三太子藤真,想换取龙族飞仙的秘笈。藤真太子不知紫晶是流川所送,认定是仙道偷了流川的宝物来换书,更是不答应。仙道似乎也没有多加解释,动手抢书。于是两人激战,打翻了定海神针的基座。神针倒落,压垮了水晶宫,同时引起海底剧震与海啸,灾难几乎席卷大半个东海。
适逢当日田岗带越野去万寿山论道,而龙王敖广则携带龙宫水族大小去西海赴宴,灾难发生时施救不及,以至损伤无数。
千年紫晶在这场灾劫中裂成碎片,仙道也在此劫中死于藏珍阁。
日后经过几百年的重建,东海龙宫方重获元气。
当年安西对此感叹不已,决定告别田岗,再去云游。
流川在藏珍阁处拾到一块紫晶碎片,想像着当日在此献宝求书的仙道,再看看这残败的东海,忽然觉得心中了然无物,万念俱散。
从此流川一心向佛,凭其过人的慧根,两百九十九年后,终自体内炼出一颗龙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流川将此龙珠献给佛祖,佛祖嘉其诚心,渡其成佛。流川顷刻身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具菩萨行,往生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华,法号优昙如来。
可在山上。尊者稍候,待我寻来。”
优昙道声有劳,于门边静候。
过了一刻,那道童出得门来施礼道:“尊者,真是不巧,田岗真人七日前出门去了,众人均不知其去向。其他师叔师伯都在,尊者若需留步,我这就去禀报。”
优昙心想这位真人虽然长了一千岁,性情却一如旧日啊。又想着既然田岗不在,即便见了其他人也于事无济,另一方面心里还念着身处无间地狱的仙道。既然一时半刻找不到田岗,不如先到冥界走一趟吧。
优昙还礼道:“不必麻烦了,贫僧改日再访。”
优昙出了昆仑山界,立于云端之上,却生出一丝犹豫。冥界一向自有章法与佛界无涉,如今自己无故去访,会否不妥?但他一念及至仙道,大慈大悲之心油然而生,便不顾及那许多,打开天眼,寻得那位慈悲菩萨的所在,拨转云头,行至冥界翠云宫。
那位菩萨端坐莲台,左手执金锡,右掌托明珠,口宣佛法,莲台下一众鬼魂持礼静听。这位便是大慈大悲普渡十方一切众生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
优昙静候地藏王菩萨把一段《十轮地藏转法经》念完,驱散众鬼魂,方才上前施礼。
地藏王还礼道:“师弟何来?”
优昙道:“我有一故人,寿终于一千三百年前,魂魄现在无间地狱。我欲见他一面,望师兄准许。”
地藏王沉吟片刻,对优昙笑道:“师弟可是为那仙道而来?”
优昙暗吃一惊,心想他如何得知?忽然明白过来,冥界地府内之事,没有比地藏王更清楚的了,“正是!”
地藏王再次沉吟,道:“师弟,前尘往事终已过去,你此番前去无间,福祸未定,你要三思。”
优昙道:“未知师兄何意?”
地藏王道:“你已修成正果。佛祖云:一切法自性本空。佛家向来忌讳思虑。师弟若要执着于前事,一旦越界,后果堪忧。”
优昙道:“那仙道为我之故不入轮回,若然不了却此事,岂非有负我佛慈悲之心?”
地藏王道:“仙道的天命自有定数,岂能说是因谁之故。”他定睛望了优昙一会儿,叹道,“也罢,你且记住,佛法虽然无边,但也有无能为力之时。诸法无我,不生不灭,缘合谓生,缘离谓灭。千万不可行逆天之事。你旦去试,成败未知啊。”
四
优昙到得无间地狱,见过守狱的大将,说明了来意。
那守狱大将顶一头火红的头发,脾气爆燥,自称樱木花道,一听优昙来无间地狱寻人,无端的火起,也不顾优昙的身份地位,大声道:“哼,本大将在此守狱五百年,从没见过向无间地狱要人的!我管你是个什么,想要见人,定要地藏老头儿的手谕。你拿手谕来!”
优昙心想师兄不知自哪找来这么个人守狱,规矩半分不懂。沉声道:“贫僧刚从地藏王师兄处来,还要甚手谕?”
樱木冷眼一抬,“我又不是佛门弟子,管你跟地藏老头儿什么关系。我只是照规矩办事,你要见人,拿手谕来。”
优昙见此人死咬一条筋,也不愿与他多争辩,只好转头去找地藏王。不想地藏王已经闭目入定,想起适才临分别时所言,料他定不会再多加理会此事。无奈只得转回无间地狱。
樱木拦在门口处,还是铁打不动要手谕,心里偷乐:“哼,佛门规矩诸多,可是管不到我。平日顶头都是些和尚,烦也烦死了,今天正好出出气!”
优昙眼见与他纠缠不清,把心一横,“施主再不让路,休怪贫僧不客气!”
樱木一听此话,真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来这里胡闹还要对我不客气?喝道:“臭和尚!我偏不让路,你又待怎样?在你的地方我管不着,在无间地狱就得听我樱木的!”
优昙不再跟他搭话,忽然倾身向前便要抢门而入。樱木扫出一脚挥出一拳,拳脚生风劲道十足,逼得优昙连退三步,竟隐约是上乘的沾衣十八跌功夫。樱木眉毛一抬,神色颇有些得意。
优昙心想这人功夫还不差。优昙虽然自小修习佛法,但他对武功术法却是一直喜爱,成佛前后都颇有研究,是以各家各派的武功他都有了解。当下再度欺身上前,左掌右拳连环相生,正是正宗的降龙掌伏虎拳。
樱木干笑两声道:“好好好!一直听说佛法无边,今日有机会见识见识了!”言语未毕,出拳如电,间或火光迸现,雷声隐隐,拳拳相逼。
优昙轻噫一声道:“风火雷拳!你是玉虚门下?”更不敢怠慢。
转眼间两人已过招百余。那樱木自从守狱,极难遇得棋逢敌手,此时自是愈战愈勇。而优昙却无心恋战,念着仙道就在此间,却苦苦不能相见,更是心有不耐,只想速战速决。优昙原以为樱木不过一神仙,就是嘴硬,能耐有限。不料樱木功力甚是了得,一套风火雷拳虎虎生威,相持许久未落下风。
优昙实在无心再战。他摊开右拳,姆指与食指轻扣,对准樱木击过来的拳头轻轻一弹。樱木正自疑惑优昙忽然换招,伏虎拳的威风了然无踪,毫不迟疑一拳挥去。不料拳头被优昙轻轻一弹,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而至,立时把樱木弹开两丈外!
优昙这一弹,正是当年佛祖令迦叶尊者悟道明禅的拈花指法,看似轻盈,实则内蕴力量无限。拈花指出,了然悟道。
樱木大吃一惊,心道这是哪门子功夫?正待重新上前,忽听得一声沉闷喝令:“樱木大将住手!”
樱木一听这声音就眉头一皱,万分不甘地收住正要挥出的拳头,嘟囔道:“这秃猩猩!这个时候来搞局!”
优昙转身,旦见一尊者威严十分,面目刚毅,飘然而至。那尊者对优昙合什道:“我佛远来,有失礼数,万望见谅!”
优昙斜瞟一眼樱木,还礼道:“无妨。”
尊者恭敬道:“在下是镇守无间地狱的赤木罗汉。我佛的来意我已知晓,请我佛稍候。”赤木罗汉转向樱木,把脸一沉道:“樱木,还不快带我佛去!”
樱木欲言又止,忿忿对优昙道:“哼,和尚,跟我来!”
赤木罗汉见他如此无礼,正要开口,却听得优昙淡淡道了声有劳,便不再言语。
优昙随樱木入得无间门,几个转弯来到一狱前。
此狱名唤火焰涧,来自地狱的熊熊烈火终年不息。火中有一柱,一人盘坐于柱上,岌岌欲坠,一道铁锁穿过其琵琶骨,那无休止的上下乱窜的火舌与道道银光利刃,从那人身上擦过,掠出道道伤痕。火光之中,竟辩不清那人的衣着面貌。
樱木朝那人不耐烦地叫道:“喂!那个叫仙道彰的是你吧?今天吹西风,有人来看你了。”
优昙一听仙道彰三字,心里扑通一跳,旦见那人如此光景,不禁觉得胸口发闷。
那仙道听得呼唤,慢慢抬起头来,一张疲惫不堪的脸上污迹斑斑,双目迷离。
优昙见状心中又是一紧。
仙道虚弱地打量着来者,在看到优昙那一双明目后,双眼瞬间亮起来,失声惊叫:“小枫!”
五
优昙定定望着仙道,喃喃低语:“仙道……是你……”刚才那一声“小枫”,竟叫得优昙心中隐隐作痛。一千三百年来,再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千余年没见,如今优昙头结法髻,身着法袍,与当年模样自是不同,却没想到仙道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优昙猛回头看着樱木,厉声道:“樱木大将!请收起火舌与银剑,把他放下来!”
樱木瞪眼看着优昙,恶声道:“这和尚你有没有搞错?这里是无间地狱,让你来探狱就不错了,你还要求种种?你以为这地狱是你家开的?”
优昙闻言,不再理会樱木,且自闭上双目,摊开右掌,姆指与中指轻捏,口中轻念咒语。
眨眼间,四周缓缓有水汽凝聚,水汽渐渐增大,凝成水珠,纷纷落下,火焰涧竟下起了绵绵慈雨!这雨越下越大,竟把那上窜下跳的火舌浇息了,地狱烈火的火势竟也逐渐变弱,方才灼热的火焰涧,慢慢凉快下来。
樱木与仙道皆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场雨。樱木喃喃道:“鬼事!这是至阴之火,臭和尚竟能浇灭……”他匪夷所思地看着优昙,暗想这地狱烈火不知烧了几万万年,从未熄灭过,瞧不出这和尚还真有点道行。
樱木不知,优昙成佛前是龙族,降雨原是他老本行。待成佛后,六道三界内的水更是化用自如。地狱烈火虽是至阴之火,但优昙此次化用的乃是须弥山顶慧泉之水,慧泉乃通三界,接源万河,其水之灵性慧根乃天下水之绝,自是能够应付地狱之火。
优昙法势未去,又摊开左掌,一团金光浮现,慢慢呈形,逐渐变大,乃是一金刚罩。金刚罩向仙道飘去,将仙道整个罩住,那银剑利刃再也近不得他身旁。金刚罩再次升起,仙道随着金刚罩一起飘到了火焰涧外。
优昙收起法器,去过扶起倒在地上的仙道。樱木这才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喝道:“和尚你要干什么?”
优昙无暇理会樱木,取出一枚灵丹让仙道服下,再细察看时,却发现仙道身上只是累累皮肉外伤,元神气韵并无大碍,这才慢慢放下一颗心来。
仙道把头靠在优昙肩膀上,疲惫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又惊又喜地看着优昙。优昙对上仙道的眼睛,只觉得心中暗波涌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仙道轻轻握住优昙的手,气息虚弱地笑道:“小枫,你怎么来了?这许许多多的日子里,我时时梦见与你相会,却没想到真的……”说着握住优昙的手不由得收紧。
优昙心里又是一跳,却仍是答不上话。仙道仍笑道:“枫的心里,原是记着我的……我……”
优昙一听此言,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闻说你因我之故堕入无间地狱,贫僧此行乃是为了却前事因果而来。”
仙道笑容缰住,愣愣地看了优昙一会,才发现优昙身后一圈明亮辉眼的佛光,呆了半晌,才强打笑容低声道:“原来……你已修成正果……我在这无间地狱中,也不世间过去多少年了,也不知你已经……”说到后面,笑容越发苦涩。
无间地狱内,时空无间,生死无间,仙道只知道在此渡过了无数岁月,自是不晓得世间时日。优昙轻声道:“如今离当年东海一劫,已有一千三百年,即是离我成佛之时,也是千年之遥。”
一阵短暂的沉默。仙道凄然一笑,复看着优昙,“真好,你成佛了!天可怜见!你心中有我也好,为了却因果也罢,能再见到你,我已是满足。当初选择留在这地狱内,我就没想过……”
优昙心中一动,“你罪不至此,为何会在这无间地狱内?”
仙道道:“你今日便是为此而来?”优昙点头。
仙道看着他道:“你,真想知道?”优昙再次点头。
仙道犹豫一阵,提起一口气道:“是我央求地藏王菩萨将我打入无间地狱的,这样我就不会转世,也就不会忘记当年与你的承诺。”
优昙心中一惊,“承诺?”
六
仙道幽幽道:“枫,当年东海边,紫晶一诺,你可还记得?”
优昙目光一缩,陈年旧事开始浮现心中。那年东海边,仙道彰与流川枫。
那年仙道方才十七岁,流川年交十六岁。
这天晚上仙道神神秘秘地来找流川,说发现一好去处,一定要带流川去玩。流川正准备打坐,硬是被仙道拖了出来。
这所谓好去处,原是东海岸边一个庙宇。这庙宇里张灯结彩,贡品无数,四处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流川看了一下四周,闷道:“这是个什么好去处?”
仙道笑笑:“呵呵,你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又有那么多瓜果,岂不是好玩?”
流川翻翻白眼,“敢情你是饿了!”他又四下看看了,走到案台前,抓起一串葡萄就要往嘴里放。
仙道一把拉住他道:“且慢,小枫,急什么,礼也不叙就吃东西呢。”
流川又翻翻白眼道:“不羞!来偷人家的东西吃还要叙礼,如果是人家请来的待要如何?”
仙道嘿嘿一笑,指着大红喜字道:“小枫,你知道这个字是干什么用的?你知道这里的布置是用来干什么的?”
流川嘴里嚼着东西,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仙道佯叹道:“你看你跟着安西大师时间长了,连个礼乐都不懂得一点,错过了人间多少风景!依我看啊,你以后就别念什么佛,跟着我算了,如何?”说着便冲流川支起笑脸,左眨眨眼,右摆摆头。
流川瞪他道:“哪个要学你!”他看了一下大红喜字,问道,“那个,是干什么用的啊?”
仙道哈哈笑道:“这不是马上就要向我请教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个红双喜,和这些摆布,是人们迎亲成婚用的。”
流川又眨眨眼道:“成婚?”
仙道怪叫一声道:“小枫你不会连成婚是什么不晓得吧?你白活啦!”
流川哼一声道:“偏你活得出彩!既是成婚,怎么都不见人?”
仙道挠挠他的朝天发道:“我也不晓得了。”流川冷眼瞧他一瞧,那样子是说原来你也有不晓得的事。
仙道正待开口,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顿时沙石飞舞,吹得两人睁不开眼。风声未过,只听得一声雷鸣般的厉喝:“哪里来的娃娃!敢来破坏你爷爷的喜堂!” 仙道流川双双变色。
那风沙中,来了一个妖怪,两只红色的眼睛灯笼般大,着铠披挂,抄一口大刀,凶神恶煞地走将进来。
仙道先回过神来,心知闯祸了,一把推着流川往后门走,急道:“小枫,快走!”流川撒腿便跑,仙道在后面跟上。
那妖怪大喝一声:“哪里跑!”伸手便来抓,手臂忽地变长,足有两丈,一把抓住了仙道的肩膀。仙道使劲甩,怎奈那怪力大无比,身体又在两丈之外,根本无计。
流川已跑到门边,却见仙道被抓,大吃一惊,又转身跑回来。仙道急得大叫:“小枫快跑!别管我!”流川伸出右手,食指与中并拢对着妖怪的手臂,念动咒语,一串水注从指间迸出,水急如坠,直朝妖怪的手臂射去。
妖怪手上吃痛,松开仙道,嘴里叫着:“不知死活的娃娃!敢伤你爷爷!”说着身影一闪,抡起大刀就朝流川劈下。
仙道一得脱身,拉起流川就跑。怎奈那妖怪身法刀法极快,刀落下时,劈中的流川的后背。
流川只一声闷叫,身体就要往前扑倒。仙道大惊,想也未及多想,双掌使劲向前一推,使出一式“波涛汹涌”,霎时间一片海水翻着波浪涌进庙内。那妖怪被这波海浪挡住,连连后退。仙道一把抱起流川纵云逃去。
逃到东海边一石礁处,仙道料定妖怪追不上来,方才把流川放下,自个儿的心脏狂跳不止,一身冷汗。连忙查看流川的伤势,却发现流川背上的一片鳞片被削掉了。流川咬紧牙关皱紧双眉,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仙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上又没有什么灵丹仙药,待要去找,又放不下流川。正自个儿急,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也不是一颗丹药都没有,那颗自幼修炼的龙珠不是?他连忙运气取出龙珠,用内力压成粉末,全数敷在流川伤口上。流川再忍受不住那剧痛,晕了过去。
七
良久,流川慢慢醒转,一睁眼便看到仙道一张焦急的脸,眼角处隐约似有泪光闪动,自己正躺在仙道怀里。
仙道急忙问道:“小枫,你见如何?伤口还痛不?可觉得哪里难受?有没有力气?想不想喝点水?……”他一口气问个不休,流川话都插不上。
等仙道念叨完,流川才不紧不慢道:“我没事。你罗嗦得紧。”说着挣扎起身。
仙道连忙扶住,急问道:“你真的没事?”
流川皱了一下眉,“你给我敷了什么药?”
仙道惊道:“怎的啦?是我那颗龙珠压成的粉末。怎么啦?”
流川猛抬头看着仙道,过一会儿才轻声嗔道:“白痴!”
仙道茫然道:“什么?什么白痴?这……”仙道正自想着这“白痴”是个什么症状,忽地反应过来这是骂人的话,刚才绷得极紧的神经才松一松,苦笑道,“小枫,人家担心得要死,你倒还有心思捉弄我。你当真不要紧?”
流川道:“整颗龙珠就治这一点皮外伤,能治不好么?”
仙道细看流川,果不见之前的疲惫之态疼痛之色,终于把一颗心放下来,叹了口气,正色道:“小枫,这次全怪我都怨我,连累了你受伤。随你怎么打我骂我,我决无怨言!”
流川闻言,看着仙道眨了眨眼睛,伸出左手轻轻拍在仙道脸上,“打你!”
仙道一愣,抓住流川的手低头笑了。笑了好一会儿,仙道才抬头道:“小枫你刚才骂人了。我好像记得嗔乃是佛家八戒之一,你修为还不够啊。”
流川抽回左手,别过脸,“一点皮外伤,哪个希罕你的龙珠。”
仙道笑道:“对啊,我也不希罕的,所以就拿来治你的‘皮外伤’么。”
流川冷哼一声,却不言语。仙道赔笑道:“珠子可以再炼么,你莫忘了我师傅专长的便是道家炼丹术啊。”
此时东方已发白,两人都没说话,倚着礁石,看着东方的天空,那启明星正冉冉升起。
仙道忽又转头对流川道:“小枫你真的没事了?伤口不痛了?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寻些药来?”
流川摇摇头,“不必。你在这里陪着我便好。”
仙道笑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不嫌弃,我一直陪着你好了。”
流川瞥他一眼道:“‘一直’是多久?”
仙道瞧着流川的眼睛,“一直,就是,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你,我便不会离开。”
流川默默与他对对视一阵,忽地别过脸去,“那如果我死了呢?”
仙道一个翻身,看着流川笑道:“那我就大闹地府,翻了十殿阎王的窝也要把你救出来。”
流川不由得抿一抿嘴角道:“就你?”
仙道扬起眉毛,“呵!你这是小瞧我?还不晓得平时斗法是哪个输多赢少?”
流川瞪他一眼,没作声。仙道看看天色,站起来道:“好啦,我们该回去了。出来一个晚上了,回去定要被师傅责怪。”说罢去拉流川的手。
流川却不起来,兀自坐在地上,定定地瞧着仙道。仙道不解问:“你瞧着我做什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吗?”说着伸手摸摸脸。
流川低声道:“仙道,你的珠子没了。”
仙道怔住,心中一软,握紧了流川的手,柔声笑道:“没关系的,小枫,真的没有关系。”
流川道:“是没关系,因为我会送你一颗。”
仙道吃惊地看着流川从怀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在晨光中闪着熠熠紫光的晶体。仙道失声道:“紫晶!小枫你……要送它给我?”流川未待他说完便把紫晶塞进他手里,站起来往海里走。
仙道忙道:“不可不可!这是老龙王亲自送给你的,还是玉帝御赐的宝贝,我要不得。”
流川停住脚步,道:“我送予你你便要得。只你方才说过的话若然是假的,那便还给我吧。”
仙道握住紫晶,愣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忽然快步走上前去从身后拥住流川,低声道:“我真的会一直陪着你哦!”
八
优昙收回心绪,轻叹道:“贫僧记得。贫僧当年一口咬定紫晶丢了,为此还受过师傅一顿惩罚。”
仙道苦笑不语。
优昙心里道,这便如何?此等身外之物,尚不比一本飞仙秘笈。前尘往事,都作罢吧。优昙道:“当年你我俱是年少无知,如今不必往心上去了。”
仙道身体一个微颤,黯然道:“是么?你已经……偏是我紧紧记住,便是一辈子也不能忘的。”
优昙不料他有此话,脱口道:“那飞仙秘笈岂非更值得怀念。”话一出口却先吓到了自己,自己说这话是什么用意?
仙道闻言吃惊地看着优昙,“什么秘笈?什么飞仙?枫你在说什么?”
优昙疑惑地看着仙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横在两人中间。
仙道见优昙不语,追问道:“什么飞仙秘笈?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优昙尽量平静地道:“你当年把紫晶献给藤真太子,换取飞仙秘笈,藤真太子不答应,你们打起来,推倒了定海神针,不是么?”
仙道越听越惊,颠声道:“是哪个说的?”
优昙道:“藤真太子。”
仙道一把拉住优昙的衣袖,“枫,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什么飞仙什么秘笈,我从来不希罕,便是将我杀上一万次,我也决计不会拿紫晶去换任何东西!”
优昙心弦一跳,“那……当年……是怎么回事?”
仙道扯扯优昙衣袖,“我说的话,你相信么?”
优昙道:“你说。”
仙道点头道:“好,我告诉你。”
那天,田岗真人受镇元大仙邀请,到万寿山五庄观去论道,把小徒弟越野带了去。流川随安西大师去灵山听佛已有两个多月,仙道独自在家甚是无聊。适逢西海龙王寿宴,敖广带着水族大小去西海赴宴,龙宫里比较清静。仙道百无聊赖地四处游弋,不知不觉来到水晶宫侧的藏珍阁处。这藏珍阁平时人影稀少,此时更是静悄悄的。仙道不由得想起流川来,心中一动,从怀里拿出紫晶来端详,想起流川种种,自个儿在那厢发笑。
忽然听得一声厉喝:“好个偷宝贝的赋!”
仙道大吃一惊,急转身,却是龙王三太子藤真健司,披挂戴冠,凛凛然立于前,双目怒视着仙道。
仙道惊道:“三太子!你……没去赴宴?”
藤真冷冷道:“亏的是我没去,今日才被我撞见你的好事!你那紫晶从何而来?”
仙道心中稍慌,慢慢道:“这个,紫晶是,我捡到的。”
藤真冷哼一声道:“是么?是何年何月于何处捡的,又有何人为证?”
仙道平静下来,应道:“三个月前,在东海西岸边捡的。当时只我一人,并无人证。”
藤真厉声道:“东海西岸那多人烟水族,偏你捡到这宝贝?既是捡到,如何不归还流川?莫说你不知道这是流川的!人赃俱获,你还待狡辩!分明是你偷的!”
仙道心虚,正不知如何作声,藤真又道:“三月前,流川为丢紫晶一事还受罚一个月。看你平日与流川交情也不错,你竟恃着与他友好,暗中偷他的宝贝,忍心累他受罚。想不到你竟是个假仁假义的家伙!”
仙道心中惭愧。三月前安西忽然问起紫晶之事,流川一口咬定丢了,为此受罚。仙道于心不忍,几次想将真相说出来。但流川不许,只道:“我送你东西是我与你之间的事。你若将真相说出,便是嫌弃我的东西,便是瞧不起我。”仙道无奈只得吞声。不想今日被藤真发现,正不知该如何计较。
藤真又道:“,你竟敢在龙宫水域内行窃,盗的又是玉帝御赐之物,你可知罪?你若老实把紫晶交出来,向流川认错赔罪,我尚可为你向父王求情,不然,休怪我不讲情面!”
仙道急道:“三太子息怒!紫晶真不是我偷的!那是……”正待说出真相,话到嘴边又犹豫。
藤真见他这副吞吐模样,更是认定他作赋心虚,“锵”一声拨出剑来,冷声道:“你有什么废话,到我父王跟前再说。看剑!”话未落音一剑刺去。
仙道急闪身躲过。藤真不等他开口,刷刷刷又是三剑,仙道险险躲过。藤真比仙道年长一岁,自幼聪颖,师从玉虚门下太乙真人,学得一身好武艺。若在平时,仙道与他也不会落下风,只现在仙道心中有愧,百口莫辩,又不便还手,只能苦苦躲避藤真的剑。
纠缠当中,仙道手中的紫晶不期脱手,仙道大惊,连忙伸手去接。藤真一个箭步抢在前面把紫晶捞起,仙道忙出手去抢。紫晶在两人手中翻来转去,忽然受力摔向地面,只听得“啪”一声,裂成一地碎片。
九
紫晶摔在地面,一地碎片从不同的角度反射着熠熠晶光。
仙道藤真二人皆吃一惊,停下手来。
仙道呆呆地望着那一地碎片,心中波浪翻滚,腾腾腾心头火起,拳头越握越紧,猛然抬头怒视藤真,一双眼睛已气得发红。
藤真被他看得心头一震,没来由的心慌。相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仙道。不免故作高声道:“都是你自己作恶,却怨不得谁。”
仙道强压着怒火,低声道:“紫晶是小枫送予我的!你把它打碎了!”
藤真一愣。仙道逼上前一步,“你把它打碎了!”
藤真急道:“玉帝御赐的东西岂是随便送人的?如果真是……”
仙道全不理会藤真的话,又逼进一步,“是你把它打碎了!”藤真又是一愣,他断想不到平日笑容可掬的仙道也会有这般神态。
仙道忽地怒喝一声:“你把它还给我!”一边说一边出手如电,直向藤真扑上去。二人复又斗在一起。
这一次,仙道再无顾忌,把一身怒火全撒了出来,藤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二人渐渐斗到藏珍阁藏珍阁后,也全然不觉已然接近平日禁步的定海神针基座处。也不知是谁拳掌劈空,力量全数劈到定海神针的基座处。那基座原来便不稳固,龙王多次说要好生修整修整,却一直没有动工,想着平日也不会有什么人到此处来,便也不急着去修,看样子也还能撑几年。不料这回仙道藤真二人激战至此,却把那几年的光阴全数耗了。定海神针摇晃几下,终于倒下,偏又是朝着水晶宫方向倒的,那后果自是不必说。
仙道藤真两个心知闯祸,也无心再战,迅速逃去。
后来,藤真心中害怕至极,便向老龙王编了个谎,说是仙道偷了流川的紫晶来换取飞仙秘笈,两人才战起来的,一古脑儿把责任都推给仙道了。大家念着平日仙道的人缘性情,只叹他是年幼无知误入歧途,又看在田岗真人的份上,况且仙道也死在劫中,便也不再去追究此事。这是仙道死后的事,仙道自是不得而知了。
优昙听罢,心中惊异,只听见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原来仙道并非假仁假义,原来仙道并非不重视自己,原来仙道并非在利用自己,原来仙道不曾背弃过自己,原来自己误会仙道已经一千多年了!此刻优昙心中再不能平静,诸般感觉在心中翻腾不息。
优昙猛然抱起仙道,“走,仙道!我带你去东海,你要将真相全部讲出来,洗清你这一千多年的冤屈!”
仙道扯住流川道:“算了,枫,别人怎么看不要紧,只要你明白我就够了。而且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没有人再在意了。”
优昙决然道:“不行!你一定要去说清楚,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那壁厢樱木听说优昙要带仙道走,快步走来挡在门前,喝道:“臭和尚!你休想从这里带走一根头发!”
优昙怒视樱木,厉声道:“今天便是十殿阎王齐集于此,我也要带仙道走!”
樱木站定脚步道:“你倒是试试!”
优昙不语,左手抱着仙道的腰,纵身跃起,右手一掌向樱木拍去。樱木全然不惧,正面接下这一掌。但樱木万料不到这看似平实的一掌竟有如此威力,整个人向着门外飞了出去,优昙已抱着仙道踏出了狱门。
樱木好容易稳住身体,惊道:“大须弥山掌!”大须弥山掌乃佛家至上武功,一掌该重八万须弥山,樱木正面接掌固是吃不消。
优昙抱着仙道向无间门冲去。樱木大怒,朝着优昙前方劈出一掌,掌风到处飙出熊熊烈火,封住了优昙去路。樱木纵身上前,右手一挥,“锵”一声竟是凭空带出一柄剑来,人已蹿至无间门前,又挡在了优昙面前。
优昙皱眉道:“赤焰紫金剑!你是玉虚门下玉鼎真人的徒弟?” 赤焰紫金剑是以南冥乌金玄铁,用昆仑山玉清池水锻造,位列仙界十大名剑之一,灵异非常。此剑本为元始天尊佩剑,后来元始天尊将之赐予弟子玉鼎真人。如今樱木有此剑,优昙便想他是玉鼎真人的徒弟。
樱木持剑叫道:“算你还识货!你若想从这里带走人,得先问过它!”
优昙把仙道抱到一边,小心放下,“你在这里等一下。”
仙道忙拉住他急道:“枫,不要胡来。”
优昙拂开他的手道:“不要乱动。”转身回到门前,对樱木合什道,“贫僧得罪了!”言罢右手向外一摊,取出降魔杵,足尖点地跃起,直攻樱木胸前。樱木挥剑来挡,一仙一佛战在一起。樱木原是个使火的高手,此刻又有赤焰紫金剑,剑气过处阵阵烈焰窜起。优昙的降魔杵是释迦牟尼佛祖亲赐,法力无边,优昙本又擅于化水,这一战水火相攻,打得难分难解。
这壁厢仙道看得心焦如焚,偏自己浑身是伤,动辄伤筋挫骨,一点力也使不上,只得干焦急。
这一战早已惊动地府内其他人众。两位大将闻声赶来,见状皆大惊,又见仙道一个倒坐在一边,也顾不上正在打斗的两人,一起架起仙道回狱。仙道急得边挣扎边大声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枫——”
优昙听得仙道呼唤,急回头看,心中大惊。这一分神,却被樱木一掌打中左肩,急坠落地。
十
优昙才一落地,不知哪里飞出道道利刃向他直射去。
仙道想也不多想,掏出一件东西,奋力向优昙那边掷去。只见一道紫光闪过,击落了前面一圈银刃。
优昙衣袖一挥,拂开了所有利刃,反手一捞把紫光握在手中,定睛一看,惊呼道:“紫晶!”优昙手中握的,正那颗本来已经碎裂的紫晶,然而不全,只有大半颗。优昙也不及多虑,纵身向仙道飞扑过去,双掌一推,两记大须弥山掌拍向正架走仙道的两将。
樱木方才见到紫晶出现,愣了一愣,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叫道:“小三宫城小心!”纵身欲去阻拦。
然而优昙身法是何等迅速,樱木话未落音,那唤作三井与宫城的两将已被大须弥山掌击中,齐齐向后飞出。
优昙扶起脱力倒在地上的仙道急问:“你有没有事?”
仙道强笑道:“没事。枫你呢?”
优昙摇摇头,又问道:“紫晶不是早就碎了么?怎么如今却在你手里?”
仙道强咽下一口气,“是碎了。神针倒下以后,藤真逃去,我心中念着那紫晶,便又返回藏珍阁,去捡那些碎片。可惜来不及……”
优昙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思想有刹那间的空白。他原就起疑,仙道与藤真是一同逃走的,为何藤真有足够的时间逃出险境,而仙道却会死在藏珍阁中?只是他万没想到,仙道折回到藏珍阁,只是为了去捡紫晶碎片,才来不及离开险地。仙道不是因灾劫而死,乃是为那紫晶而亡!
优昙心乱如麻,抱起仙道又冲向无间门。这次一路上却没有什么阻拦,樱木提剑站在一旁,竟没过来拦截。优昙眼见就要迈出门口,不料此时从门外杀进两人,优昙被逼又退回门内。来的是赤木罗汉与另一员大将。赤木急对那将道:“木暮,你先去照看三井他们。”那唤作木暮的一眼瞥见远处被击倒的三井与宫城,惊叫着往那边奔去。
赤木紧皱眉头对优昙道:“我佛这是何为?”
优昙低吼道:“让开!”
赤木沉声喝道:“劫狱伤人已是罪孽,望我佛尽早醒悟,回头是岸!”三井、木暮、宫城三人此时已回到门处,加上樱木共五人,将优昙与仙道围住。
优昙一字一字低吼道:“我叫你让开!”
赤木喝道:“我佛!”
优昙怒火攻心,心绪汹涌澎湃,全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怒瞪双目,眼角发红。此时他烈性已起,哪里还是那清静真如,大慈大悲,自觉觉他的如来!
优昙全然无惧面前五将,取出金刚罩将仙道护住,念动真言,现出法身,倾刻间变为十六臂二十四首,手中各持珞璎宝盖、加持魔杵、金莲如意、玉琢金圈等等诸般法器,旋风一转,急朝赤木攻去。赤木急出金刚棒招架,三井与宫城怒于刚才的狼狈,齐齐亮出兵器助阵。赤木等人各自的修行均有几千年,道行甚是了得;而优昙虽然成佛不过千年,但他道行却不浅,加上诸般法器本有无边法力,一时间,无间地狱内刀光剑影杀成一片,十万狱烈火熊熊烧遍地面。
木暮未加入战斗,却是反朝仙道而去。金刚罩原本便法力有限,而此时优昙忙于厮战,更是无暇顾及那边。木暮凝神聚气,手中至宝翻天印一震,竟破了金刚罩的法力。
优昙心有感应,知道仙道有难,急抽身去救。这一分神,优昙法相尽失,赤木的金刚棒,三井的震天刀,宫城的乾坤风雷剑相继击中。优昙一时招架不住身形连退,转眼间看见仙道向那地狱烈火急坠而下,顾不得自身安危,一甩衣袖,那衣袖蓦地变长,伸出几丈外卷住了仙道的腰。仙道身形略停,但瞬间又继续向下掉,优昙被他一拉也跟着掉下去。
十万地狱烈火,便是魂魄也将烧成灰。
仙道惊呼:“快快松手!松手!”
优昙咬紧牙关奋力上升。赤木喝道:“我佛,如今形势你俩皆难逃脱,快快停手留你性命!”
优昙只从牙关里吐出两个字:“决不!”却是再撑不住,身体急坠下去,火光越来越亮,火头窜到,法袍已开始滋滋被烧。
这一刻,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优昙看见仙道的脸庞近在咫尺,心中竟了然无惧,也不觉痛楚难过,只想着这样也好,这一回仙道再不会有食言的机会,真的会一直陪着自己了。
火光中,仙道眼见优昙神色安祥地与自己一起掉进十万地狱烈火中,内心悲喜交集。喜的是优昙竟愿与自己共赴死寂,化为虚无,喜的是优昙对自己竟是这般的好;悲的是他已就佛位,无限前景却要就此与自己陪葬,悲的是自己身在黄泉竟还要连累他。如果能够选择,上天啊,请你让枫好好活着可以么?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道红光劈过优昙面前,割断了优昙的衣袖。随即红光又转回来,托着优昙的身体,又从下方传来一股力量,推动优昙的身体向上升起。优昙大惊,待回过神来看时,那道红光竟是樱木的赤焰紫金剑!
只听得樱木朝他大叫道:“你这个笨和尚!两个都是笨蛋!快快离开这里!”
优昙身体急速上升,却眼见着仙道跌入了熊熊地狱烈火中,最后一眼,优昙看见的是仙道欣然的笑脸,心中一阵撕裂般痛,大叫道:“仙道!不!不要——”奈何身不由己,眼前的一切急剧远去,一个眨眼,无间地狱竟消失于眼前。
优昙惊魂未定,只觉阵阵痛楚贯穿五脏六腑。他呆呆地望着眼前厚实的土地,一行清泪顾自滑落。
半晌,优昙才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竟发现这里乃是东海边。一千多年没回来了,如今重回故地,却只剩自己孤身一个,那个曾经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的人却是再不会回来了。
优昙悲从中来,只想放声大哭,却又哽咽在喉喊不出来,心中更是加倍难受。
正自悲伤间,忽觉全身一阵疼痛,骨头关节处痒痒难当,“啪啪“作响,接着是头皮发麻,一阵阵噬咬般的疼痛传来,一条黑带从肩上滑落。优昙定睛看时,却是那法髻掉落,一头三千烦恼丝,复又开始生长。
优昙心中一黯,情知自己动了七情六欲,佛性已消,法身尽失,重堕三千凡尘。他蓦地想起临出无垢世界时,无忧宫浸浴在无限佛光中的光景,心知从此世间再无优昙如来,那无忧宫,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十一
流川独自在海边坐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直到东方发白,启明星冉冉升起。
就是在这东海边,流川当年以为仙道背弃了对自己的承诺,竟然将自己所送的紫晶拿去换飞仙秘笈。想到似仙道平日待自己那般好,却也不过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口面不知心,这大千世界万丈红尘又该如何?不禁心生了却尘缘之念,索性专心向佛,终成正果。
今日,亦是在这东海边,他因着仙道,失去了果位。
流川并没有怎么为失去果位感到难过,此刻他心中满满装的都是仙道,往日相伴的情景历历在目,中间那一千三百多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千多年了,仙道在无间地狱等了一千多年,如今却只落得个葬身火海!流川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正自悲伤间,忽听得一个大嗓门叫道:“臭和尚!”一团红光从地面窜起,樱木在红光中现出身来,“没想到你还在这里。臭……咦?臭和尚你怎么长出头发了?”樱木说到一半打住,蹲下身去,左右打量着流川,只见流川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披在脑后。樱木又哈哈笑道:“这回不像个和尚,倒像只狐狸了!”
流川没有一点理会他的心情,仍是怔怔望着地面。
樱木笑了一会得不到回应,无趣地站起来大声说:“喂,狐狸,本大爷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连多谢也不说一句?”
流川仍是不理。
樱木一跺脚道:“咳!你别这一副活人死样的成不成?刚才打架的时候那等威风,如今却比只乌龟还没劲!你都这副死样,那个仙道如何?”
听得“仙道”二字,流川微微抬起了头,喃喃道:“仙道……仙道不在了……”目光黯然无神。
樱木道:“那颗紫晶还在呀!”
流川摇头道:“仙道不在,要那紫晶有何用。”
樱木一听此话竟气得跳了起来,“你说什么?那紫晶没用?我说你笨你还真是啊!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蛋,全然不识我仙家宝贝!”见流川没理会,他又道,“哼!你以为仙道在无间地狱里被烧了一千年,却为什么元神无损?你以为是什么石头竟能挡开地狱内的霹雳银剑?你以为那紫晶真是一块好看的普通石头?”
流川闻言不由得抬头看着樱木。樱木见成功吸引了流川的注意,得意洋洋道:“我告诉你吧,那是我们仙家一等一的宝贝!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时,尚遗下两块碎石,其中有一块一直留在昆仑山底下压着,承受了昆仑山千万年的压力,又吸收了昆仑山千万年的灵气,慢慢变成一颗至宝的紫色晶石。我祖师爷元始天尊把它开采出来,后来把它献给了玉帝。那颗紫晶十分害,能够起死回生。但是它太有灵性了,据说只有它认为极合缘的人带着它才会有用,不然,就一普通石头。哼,我想那玉帝老儿也不是什么有缘人,就当它是块普通石头,所以才把它送给谁了吧。”
流川心中吃惊,一直以来他真的认为那就是一颗普通珠子,不过好看些罢了,不想它还有此等来历。他看着樱木,心想自己以前真是低估这个人了,看来他的修为不止于神仙,即使在地仙中,也是偏上的角色。于是问道:“你既是元始天尊的门下,怎么不在天庭供职,却被地狱拿去抓差?”
樱木满脸的不屑,“哼!那天庭有什么好的?我为何偏要给玉帝老儿当差?那烂地方!那年蟠桃盛会,卷帘大将只不过不小心打烂了只杯子,就要被贬下凡去。你说他偌大个天庭,难道还会少只茶杯么?那玉帝老头简直是不近人情!”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然又跳又跺的,“更过分的是,晴仙子那样好的人儿,他也威胁说要贬下凡去!我不过是跟晴仙子好些,又碍着那死老头什么事了,偏要罚晴子去那鸟不生蛋的三十三天之上去种花!那老儿后宫妃嫔能排一队伍,却不准人家多说两句话!你说有这么混蛋的人,不,是有这么混蛋的神么?!”
樱木也不管流川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指天骂地,气得面红耳赤,骂了一通累了,才停下来。
流川只听得愣了,他不想还有人敢这样骂玉帝,但听他一通骂,似乎心中舒坦了一些。
樱木歇够了,又道:“我便不想再留在那天庭上。其实地狱里很好的,赤木小三那帮兄弟比起天宫里那些婆婆妈妈的神仙义气多了。”说罢,他忽地放小了声音,“而且,师叔说不要灰心,若然我与晴子缘份未了,等我们熬过这一段劫数,造化使然,我们会重逢,会再续前缘的。”说到后面,脸上竟微微发红。
流川不禁再次抬头看他。樱木蹲下身来对流川道:“我并没有灰心的,虽然我与晴子一个碧落一个黄泉,但只要情意真切,那便不是距离。死狐狸,那仙道为了你送给他的珠子,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你现在却傻坐在这里发呆,你还是个男人么?”
流川看着樱木,感到生命力又一点点回到体内。是的,我与仙道曾经相诺,不论在碧落还是黄泉,也都要践约的。他揪过樱木的衣襟道:“可是,仙道的魂魄都被地狱烈火烧化了,还有办法能救他么?”
樱木嘿嘿一笑,扬起眉毛道:“当然!”
十二
樱木得意洋洋地笑着,流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用力扯住他衣襟急道:“该如何做?”
樱木道:“若是旁人,掉进地狱烈火中,肯定是没救了。但是仙道有些不一样,他是被紫晶选中的人。”
流川道:“此话怎讲?”
樱木道:“那紫晶在他身上一千多年了,竟没人发现。我在无间地狱内五百年,若然不是他拿出来,我都不知晓。可见紫晶已是认同他这个主人了。否则,依着紫晶的性子,定不会乖乖被那烈火焚烧。我早先说过,紫晶有起死回生之力,靠着它,或许能够聚回仙道的魂魄。”
流川早已把紫晶拿出来,托在掌中,心中大喜。仙道因着紫晶而死,为的只是自己。断想不到如今因着这紫晶,还有回魂之日,这便是天意么?这便是造化么?掌中的紫晶静静地折射着美丽的光芒,千年未变。
樱木又道:“但是,如今你手中的紫晶只有大半颗,并不齐全,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不过五成,还救不了仙道。若想救回仙道,定要把余下的碎片找回来。”
流川刚刚跃起的心,此刻又沉下去。一千多年了,期间水晶宫重建,那散落在当年藏珍阁的碎片,如何还找得回来?
樱木抓抓头道:“狐狸,我也不是故意骗你开心来,只是这宝贝就这等怪脾气,否则我祖师爷也不会一气之下把它送给玉帝了。”
流川慢慢站起身来,望着茫茫海面,决心一点点硬起来,“我这就去东海底找碎片,哪怕找上一百年,一千年,也要把余下的碎片找回来!”
樱木忙道:“我去帮你!”
流川道:“不必。”
樱木道:“有必要的!我……我救你出来,惹火了秃猩猩他们,我得先避避风头……”
流川心中动容,回头看着樱木,“你为何要帮我?”
樱木抓抓头,又望望天,跺脚急道:“那个……哪个要帮狐狸?我……我是为了我家紫晶宝贝!”
流川看着他一张苦于措辞恼羞成怒的脸,竟有想发笑的冲动,道:“那,一起走吧,红毛猴子。”
樱木登时涨红了脸叫道:“死狐狸!你说谁是红毛猴子?”
流川不理会他,转身朝海里走去。樱木一边骂一边跟上。
这时,身后方传来一声呼唤:“枫儿留步!”
流川樱木一起转身,寻声望去,一朵祥云快速飘至。流川惊呼:“田岗伯父!”樱木惊呼:“师叔!”
田岗未待云头停住,已纵身跃了下来,朝着流川奔来,叫着:“枫儿等等!”
流川心道,田岗伯父这一千年来急性子一点都没变。流川只刚成佛时在安西的歇处见过田岗一面,之后就是千年了。
田岗奔到二人面前,喘了一下气,看着樱木颇有些吃惊道:“樱木!你小子不在地狱呆着,跑这来干什么?”
樱木笑道:“师叔你不在昆仑山呆着,却跑回你娘家做什么?”
田岗瞪他一眼,不理他,转向流川,“枫……不,优昙如来,我刚好回到昆仑山,听得童儿说你找我,就急忙到处找你来了。来来来,先让伯父好生瞧瞧你。”一边说一边拉着流川到向光处左右打量。
流川道:“伯父,好久没见了,3您老人家还好吧?”
田岗却是愣住了,指着流川吃惊道:“你……你的佛光为何如此黯淡?”又看了看流川的衣着,“怎么法袍这么邋遢?咦!还有一股焦味!”
流川黯然道:“伯父,我……不再是佛了!”
田岗惊道:“为何?”
流川把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遍。田岗叹道:“彰儿的事,地藏王菩萨曾托人向我说过,被越野听了去。只是,各人自有天命,仙道命该此数,你也成佛,我便不想让前尘往事再扰你清静。只是不想越野却放不下此事。唉,大概都是天意使然吧。”
田岗又看了看流川,然后哈哈笑道:“也好,枫儿,你也不要难过,我本就不赞成你学什么佛,你当年只是年幼无知才被那安西骗了去做徒弟。再说,释迦牟尼那老和尚,你跟着他又有什么好了?酒也不准喝,肉也不能吃,吃饭要念经,走路也怕踩死蚂蚁,真个郁闷死人!现在好啦,你看你头发也长出来了,这才好看嘛,以前那个法髻,丑也丑死了!”
流川看着田岗哭笑不得,“伯父,我要下东海去寻那紫晶碎片。”
田岗这才正色道:“哦,说起这紫晶,我只知原是师傅送予玉帝,玉帝赐予老龙王,老龙王再转赠给你的。却不知它还有这等力量呢!”
樱木哼哼道:“师叔你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不在昆仑山上,你能知道什么!”
田岗又瞪他一眼。樱木连忙笑嘻嘻道:“不关你事,不关你事!知道这紫晶底细的,只有祖师爷与我师傅玉鼎真人,旁人,包括师叔你都是不知的。”
田岗不再理樱木,转向流川,“只是枫儿你要想清楚,且不说紫晶碎片难寻,即便是寻着了,要救回仙道,那可是逆天行事,罪孽不小啊!我也极爱彰儿这弟子,可是你想,若因着这个便任谁都要去地狱劫狱还魂,那地府还要不要办事了?”
流川道:“伯父,没有比要我眼见仙道死却不去救他更坏的事了。”
田岗道:“但这茫茫东海,你要寻那几个碎片,当真是大海捞针啊。”
流川道:“还没试呢,怎知捞不到?”
田岗看着流川闪亮的眼睛,心知劝他不住,叹道:“也罢!或许你们命有此数也不定。你去找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你。”
流川动容道:“谁?”
十三
田岗望着东海海面,道:“枫儿,当年定海神针倒落的始末,我们俱已清楚,只有你一人一直不知。”
流川惊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田岗道:“是三太子自己说出来的,那时水晶宫重建已有一半,你已成佛,是以没有人告诉你。”
流川沉默。
田岗道:“细想起来,三太子当年年幼,闯下大祸心里也是害怕,编个谎儿逃避责任也是常情。也怪彰儿当时没有把事情解说清楚,总之前尘往事不堪追究,我希望你也不要责怪三太子。”
流川道:“要怪,便全怪我,我不怨藤真太子。”
田岗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天命该此,谁也不怨了。只是三太子心中一直放不下此事,重建水晶宫时,他在藏珍阁旧址重修了藏珍阁,推掉了在天庭供职的差事,一直留在藏珍阁做守护,大概多有赎罪之意吧。这孩子也是个执着之人。你去找他,或许他能告诉你当年紫晶是哪里摔碎的,顺便你也可以劝劝他。”
流川道:“多谢伯父,我这就去。伯父您呢?”
田岗道:“越野那孩子擅闯蟠桃盛会,终是逃不过众神仙眼,我这还要上天庭去跟玉帝打个交道呢。”
流川动容道:“越野怎么啦?”
樱木哼哼道:“别跟玉帝老儿客气!”
田岗道:“无须担心,好歹看在老夫面上,不会为难越野的。你们快去吧。”
流川与樱木别过田岗,径直往东海而去。
入得水中,樱木急念避水诀,流川自是不用。东海久违的气味一下子将流川包围起来,心中无端动容,只觉阵阵亲切感袭来,像在欢迎久别回家的孩子。
这里是我和仙道一起玩过的地方。流川心里念着,舒展了身心,推着波浪往藏珍阁游去。樱木速度不及他,苦追于身后。
不多时到得藏珍阁。流川看去,重建后的藏珍阁跟以前竟是一模一样,二层的楼阁,深青色的礁石筑成,一扇金漆大门古朴厚实,连门扁上“藏珍阁”三个大篆书也跟从前一般大小笔画。看得出藤真太子是有意此为。
“是何人到此?”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大门后传出来,随即走出一个金冠玉带,面目清俊的翩翩青年,正是龙王三太子藤真,容颜未改,只较千余年前成熟了许多。
流川施礼道:“三太子,久违了!”
藤真看清流川面貌,吃惊道:“你是……流……不,是优昙如来!”
流川道:“三太子叫我名字便好,我不再是那无垢世界优昙如来。”
藤真细看,果然旦见流川身后的佛光黯淡无华,只隐约可见,更是吃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流川你今日又是何来?”
正言间,忽听得一声叫:“死狐狸你干嘛跑那么快?本大爷追得辛苦!”却是樱木赶到,朝着藤真招了招手,“藤真,好久不见啦!”
藤真再次惊道:“樱木!你如何也来了?”藤真乃太乙真人徒弟,樱木乃玉鼎真人徒弟,均是玉虚门下,是以他俩倒算同门师兄弟。
流川把事情始末与来意略略陈述一遍。藤真听后百感交集,叹道:“莫看仙道平日那般洒脱,却原也是个性情中人!此祸终是归罪于我。”
流川道:“三太子不必自责,此事谁也怪不得。当务之急还是寻回紫晶碎片要紧。”
藤真微微笑道:“流川不必着急,那紫晶碎片在我手中,只是不知是否齐全。”
流川心中欢喜,原已作好一寸一寸海底去寻找的准备,此番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樱木抢着道:“当真?快些拿出来瞧瞧!”
藤真道:“二位稍等。”转身进去藏珍阁内,不多会儿拿了一个锦盒出来,递与流川,“当年重修藏珍阁时,我发现了这些碎片,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驱动,我把它们收集了起来。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大用场。”
流川忙接过锦盒打开来看,盒中果有几片碎片,与那紫晶同样颜色光泽。流川拿出紫晶,与碎片同握在手中,慢慢运功掌上,少顷,再摊开掌时,那碎片已与紫晶融作一体。
樱木凑头过来看,哈哈笑道:“狐狸,你的运气真是好的没法说!这……”说到一半打住,伸手拿过紫晶来端详,沉下脸色道,“狐狸,我收回刚才的话。这紫晶不全,还差一个小角。你看。”说话间指给流川看。
流川定睛看去,果见紫晶表面还有一个小角空缺,转问藤真道:“三太子,所有碎片都在此了么?”
藤真道:“我所拾到的碎片便全在这里了。”
樱木大摇其头道:“不成不成!便是只差这一丁点儿,紫晶的力量也只有五成不到,须是找全了才行。”
流川刚刚宽下的心此刻又揪起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三太子,当年紫晶是在哪里摔碎的?我来找碎片。”
藤真指着大门道:“便是在这大门处。只是这里重修时已经清理收拾过,即使有什么碎片,怕也……”流川是片刻也等不得,未等藤真说完已快步过去,蹲下身细细在地面寻找起来,藤真不忍再说下面的话。
流川几乎趴在地面上,用手拨开水草杂物,瞪大了双眼细细地察看每一处。藤真叫了一声:“流川!”流川全然没有听见似的,只顾埋头找,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藤真又叫了一声,流川仍是不理。
藤真心中不忍,走过去伸手去扶流川,“流川,你先起来,这样找不是办法。待我禀报父王,叫些虾兵蟹将来一起帮忙找吧。”
流川闻言手中稍停,略一沉吟,“如此苦差,想来不会有人愿意做,不要勉强他人,我一个人找便好。”
藤真见扶不起流川,手中略使劲,“可你这般找,要找到何年何月?还是先禀报父王再作计较。快起来。”流川甩开藤真的手,继续在地面上找。
藤真急了,伸手再去扶。那壁厢樱木早不耐烦地叫起来:“喂!狐狸你别瞎忙了,藤真你也别婆妈,要找那最后的碎片,我有好办法!”
流川藤真闻言,同时停下动作,齐齐抬头望向樱木。
十四
樱木颇得意道:“你二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我们仙家宝贝可是是有灵性的嘛。紫晶可以感应得到那碎片在哪里。”
流川藤真同时站了起来。流川瞪了樱木一眼,狠道:“白痴!干嘛不早说!”
樱木叫了起来指着流川道:“狐狸你应该说‘多谢’,不是‘白痴’!”
流川又道了一声:“白痴!”
樱木气得大叫:“臭狐狸!”
流川道:“死猴子!”
藤真哭笑不得,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先干正经事要紧吧。樱木你不要在我水晶宫处大声嚷嚷,把那些个睡眠的水族们吵醒了你可不好办。”樱木自个儿想到那七嘴八舌的虾蟹和七手八脚的章鱼,闭上了嘴巴。藤真又打趣流川道,“流川虽然现在不是佛身了,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张口就骂人啊。”流川稍稍努了努嘴角,不再言语。
藤真笑道:“好啦,快过来。樱木,快说怎样找到最后那颗碎片。”拉了二人回到藏珍阁。
樱木忿忿站到流川对面,“我们这宝贝是认人的,狐狸也算曾经是紫晶的主人,你试试看能不能靠着你手中的紫晶,感应出最后的碎片在哪里。”
流川道:“怎么做?”
樱木道:“不知道。”
流川一双明眸霎时睁圆,瞪着樱木。
樱木摊手道:“你瞪我也没用,我确是不知,我只知它能够感应,却不知怎么办。这紫晶不认我,不然,早送给我了,哪有你的份。”
藤真道:“但凡有灵性的东西,都讲一个感应。流川你握着它,聚气凝神,看看有没有什么感觉。”
樱木道:“狐狸,若然你不是有缘人,感应不到,可不能怨我。”
流川把紫晶握在手中,闭目凝神,心中拼弃万念,只想着那紫色的晶体。流川为佛千年,去杂念聚神气可谓看家本领,当下心神合一,意念缓缓流转。
蓦地,流川睁眼,扭头朝藏珍阁内走去,樱木低唤一声:“神了!”与藤真跟着走进去。流川七弯八拐,来到一根柱子前,停下,道:“似乎,最后的碎片压在这柱子下面。三太子,这根柱子是何用途?”
藤真微微怔在柱子前,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是我这藏珍阁中央的顶梁大柱。”
流川心中稍吃一惊,樱木已问道:“那么,如果拆了它,你这座楼……”
藤真道:“便会全数倒塌。”
樱木抓抓头道:“狐狸你看怎么办?都说佛法无边,你们有没有什么隔空取物的办法,不拆这柱子又能取出碎片?你不能叫人家这什么阁再为这紫晶倒一次吧?”
流川迅速回忆各路神通,终是摇头,“不行。这柱子是实心的,柱子基座更是厚实,隔空取物术对此无能为力。”心中甚是烦乱,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藤真却笑了,“流川不必烦恼,把这柱子推倒,便可取出碎片了。”
流川犹豫,“可是,三太子……”
藤真笑道:“流川,你可知我当初执意在此重修藏珍阁,并守护于此是何意?”流川定定望着他,“不过是为当年的错赎罪而已。当年一错,竟累得仙道在无间地狱受苦千年,我的罪孽可谓大矣。如今,能够为救仙道做点什么,是我赎罪的最好办法。流川,没关系,这藏珍阁,千余年前就已经倒过了,再倒一次何妨?”
流川看着藤真,看着他的笑脸,想起仙道以前也是这般成天笑意盈盈。眼前这位是龙王三太子,他气度不凡,他年青有为,他不应该困在这东海海底守着一座人烟罕至的楼阁。流川道:“三太子,这藏珍阁自千年前起,就不应该再存在了。”
藤真看着流川亮亮的眼睛,一千多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那么,二位请移步阁外等候,我来拆这柱子。”
流川樱木依言出到阁外。藤真摊开双手,念动真言,那藏匿珍阁内的所有珍品宝物缓缓移出柜架,一件件飞到阁外去。不多时,阁内已清空。藤真环视了一遍藏匿珍阁,低声道了一句:“再见吧!”运力于掌,劈向顶梁柱子。
流川樱木二人只听得一声闷响,藏珍阁摇晃了两下,又停住。再过一阵,一条白影从屋顶窜起,藏珍阁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白影落在二人面前,自然是藤真。藤真摊开右左手手掌,一颗紫色晶片躺在掌心,微微闪光。
樱木大笑道:“好哇!拆了楼阁,取了碎片,不伤分毫,藤真你这手功夫不错!没丢咱玉虚门的脸!”
流川大喜,接过碎片欣喜不已。忽地想起什么,对藤真道:“三太子,这藏珍阁不要再重修了,你也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藤真笑道:“流川不必为我多虑,这东海好吃好住,要我离开,我还舍不得哩。再说,你看我手上有这么多宝贝,就算骗吃骗喝,也管教去哪里都寻得了饭吃。你俩快去救仙道吧,见了他,代我向他道个歉。”
十五
流川樱木出了东海,已时近黄昏,流川即时就要去地狱。樱木扯住他道:“等等,狐狸你现在法身已失,如今再去地狱,我怕你吃不消了。”
流川道:“我偏是一刻也等不得。”
樱木道:“好吧。我带你从一条捷径直接进入无间地狱,你去火焰涧用紫晶招回仙道的魂魄,我为你看着门,但是你动作要快,要在众人发现你之前完成此事。然后你俩再从捷径出去。”樱木合掌念咒,顷刻间有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空气变得凝重。忽然一道闪电劈过,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凭空出现,越来越大,足够容身。樱木叫一声:“走!”拉着流川纵身跃进洞内。
又是一眨眼功夫,地狱烈火焚烧的无间地狱又出现在眼前。流川与樱木对望一眼,转身向火焰涧跑去。樱木拨出赤焰紫金剑守在无间门处。
这一轮,流川失却佛身,置身于地狱烈火中陪感难受。幸而他仍是龙身,可以化水御火,尚不构成威胁。流川奔至火焰涧,在此前仙道受刑的柱子上盘腿坐下,将紫晶捧在掌中,闭目凝神,一心只想着仙道回魂。有了上次感应紫晶的经验,流川此番更快进入状态。他一心一意念着仙道回魂,无暇再顾及其他,地狱烈火瞬间在他身边熊熊烧起。
紫晶慢慢从流川掌中升起,在漫天烈火中劈开一个淡紫色的光晕,越来越大,那光晕中,以紫晶为核心,一团青烟慢慢凝聚成形,显出形象,头顶冲天发,身着蓝袍,腰系玉带,正是仙道的魂魄在烈火中重生。
流川慢慢睁眼,看见仙道气宇轩昂飘在空中,心中大喜。方才一心救仙道,什么也不顾,此刻仙道重生,心中一宽,才觉被烈火炙烤得精疲力竭,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下。
仙道扑身过来抱起流川飞出火焰涧,急问怀中的流川道:“枫!你怎么样?”流川强打精神睁开眼睛看着仙道,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嘴角一弯,虚弱地笑道:“仙道!你回来了!”
仙道早已注意到流川形象与上次见面大不相同,头发长出来了,佛光也看不见了,自己明明已葬身火海,此刻却身在这里,而流川则身负重伤,心中又是疑惑不解,看着流川这样又是焦急万分。
这时樱木跑了过来,“狐狸怎么啦?早说他失去佛身受不了这烈火。”
仙道抱紧流川,惊问道:“樱木大将,这到底怎么回事?”
樱木道:“狐狸用紫晶救回了你的魂魄呀。先别废话了,快快离开这里。”樱木赤焰紫金剑朝空中一挥,什么动静也没有。樱木惊道:“糟糕!捷径被封了!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急回头对仙道道,“没办法了,如今唯有趁人还没到,你带着狐狸杀出去,我来断后。”
仙道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很明白,现在他一定要带流川离开这里,“但是,樱木大将,我只是一魂魄,只怕没这个能耐离开。”
樱木跺脚道:“整个紫晶都成了你的魂魄,你等于带着紫晶在这地狱烈火内修炼了一千多年!还有什么挡得住你?快离开无间地狱,狐狸快撑不住了!”
仙道不再犹豫,抱起流川纵身跃出无间门,“有劳你断后!”直住幽冥府外方向去。
走不了多远,已有地狱鬼卒怪兵杀出来挡路,仙道猛出掌,鬼卒还不待近身已被掌风震开去。仙道心中惊异,自己几时变得这般厉害了,莫不是这紫晶的力量?
又走出没几步,复有三人挡住了去路,定睛看时,却是识得,正是三井、宫城、木暮三将。仙道小心翼翼将流川移至背后背着,脚下不停,步伐生风,连跑带踢朝三将冲去。
那三将看见仙道,均吃惊不已,才略作停顿,仙道的脚步带风已欺近身前,竟逼得三将移步不得。三将心中又是一惊,这仙道何时有得这般能耐?
三将齐亮兵器出手拦截。仙道腾出右手招架,以一敌三,又背负流川,生怕他受伤害,自然处处受敌,施展不开。
正此时,樱木赶到,赤焰紫金剑一挥,一带烈火挡开了三将,叫道:“仙道快走!”横身于三将面前。
仙道见他们自家人打起来,心知定有内情,但不便多问,朝樱木一点头,纵身逃去。
宫城怒喝道:“樱木!你这是干什么?”
木暮道:“樱木,是你带他们进来的么?现在你还要放他们走?”
三井没说话,只紧盯着樱木。
樱木看着三将,脸色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的严肃,沉声道:“木暮,小三,宫城,是兄弟么?”
三将一怔,三井道:“是便如何?”
樱木道:“是便放他们走!”
三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与樱木对视着,说不清的暗涌在四人间流动。少时,三井将震天刀往肩膀上一架,道:“今天还没磨刀,你小子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我磨好了刀再找你砍过。”转身要离开。
宫城接着道:“你小子太会坏事了!我早约了彩仙子,再不去就迟到了,这会儿谁有功夫理你!”跟着三井走了。
樱木形喜于色,刚伸手指了指木暮,还没开口,木暮却忽然用手捂着胸口倒坐在地上,吃力道:“樱木……你……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
樱木激动得差点流涕,拱手道:“真是兄弟!回头我去偷钟馗的银子请大家喝酒!”转身去追仙道流川。
十六
仙道背着流川,杀开一条路,已冲到幽冥府地界处。忽然眼前金光一闪,赤木罗汉现身于前。
仙道知道赤木道行颇深,如此硬闯定不能成功,急停住身形。
赤木喝道:“我佛不要一错再错!你执着于尘世情缘,失去果位,千年道行毁于一旦,重堕凡尘受诸般痛苦,值得么?你如今回头是岸,为时未晚!”
仙道心头一凛。流川自小修佛,能修成正果,那是多少世人梦寐难求的,如今却要为自己失去这至上果位么?叫我如何忍心?
流川从仙道背上抬起头来道:“所谓苦,若苦得有价值,那便不是苦。”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字传到了仙道心中去。
仙道觉得背上背负的是他的整个世界,流川便是他的三千大千世界,只为这一句话,即是叫他在无间地狱内再呆上一万年他也愿意。
赤木道:“我先前敬你为佛,对你谦让再三,可你一再行逆天之事,却是三界不容!”
仙道见他字句相逼,理直气壮呵斥流川,倒也觉得恼火,“尊者口口声声天命天命,天命究竟是如何安排的,你知道么?难不成你就代表了天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天行道么?枫便是要和我相守,你怎知这不是天命注定?”
赤木被他一轮抢白,脸色越发难看,不明白自己维持三界地府秩序错在哪里,“休得狂言!你早已魂飞魄散,三界内再容不下你,待我擒你到地藏王菩萨跟前再听天命!”
仙道冷笑一声,“你的头脑只有一根筋,怪不得修行近万年都不能成佛!”
赤木听此言,纵是罗汉身也怒了,金刚棒一挥,一式“横扫千军”去势凶猛。
仙道全然不惧,纵身跃起连踢数脚,左脚踢出一团火球,右脚扫出一道水柱,齐攻向赤木要害。赤木闪身躲过火球,金刚棒旋转起来,挡开水柱。那火球并未消失,反而从背后袭来,赤木挥棒将之劈成两半。不料半边火球独自成形,变成了两个,复又袭来。
赤木大喝一声,腾出双手拍出两掌,掌风凌厉,竟生生将那火球压了下去。
流川在背后轻声道:“小心!这是大须弥山掌!”
仙道纵身凌空再横扫一脚,一片水流朝着赤木涌将过去。赤木双掌再挥,掌风与水相交,就像拳头打在棉花里,全无着力之处,赤木整个身体已被水流围住。赤木的大须弥山掌威力终不比优昙如来,仙道这一着以柔制刚用得恰到好处。
赤木正待换招,刹那间,身边的水流猛起变化,温度剧增,一眨眼,那水花似被点燃一般,都化作了熊熊大火。赤木大惊,急忙奋力向上跳出了火海。幸的是他金刚不坏本领煞是到家,只衣物有损,身体未伤。
仙道横扫一眼四周,只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鬼众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仙道左避右闪,脚踢拳挥,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流川在背上见仙道受阻,忙道:“仙道,你快放我下来!”
仙道不听,犹自背着流川战斗。那地狱鬼众怕一多半都出动了,那么多数量,就算是蚂蚁,要全部踩死也是困难,何况仙道还背着流川。
正此时,樱木到了,赤焰紫金剑一挥,一片火光,顿时杀退了许多鬼众。那赤焰紫金剑挥出来的火非同一般,还夹着地狱烈火的威力,那些个鬼众哪里敢近。
樱木大叫道:“赤木!你这个死心眼的!人家两人情投意合,你为何偏是要为难人家?我最恨这等多事之人!若不然,我也不会与晴子分别,你说这等人多多可恨!”
流川挣扎着要下来,仙道只好小心放他下地。流川倒在仙道怀里,对樱木道:“樱木,你别说了。”樱木回过头来看着流川,流川身态疲惫,但那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旧。流川认真地看樱木道,“樱木,谢谢你!”
仙道搂着流川,对着樱木安然地笑。漫天战火中,那家伙竟然还笑得出来,樱木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脸,难道他不知道他们就快大难临头了么?
樱木只觉鼻子一酸。为什么呢?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么?全是骗人的瞎话!狐狸连成佛这么难的事都做过了,如今只是想和那个刺猬头在一起而已,竟是这么难。我想与晴子在一起,也是这么难。执手之约,竟难于成佛么?
流川抬头看着仙道,“仙道,的确你我阴阳相隔,想在一起,他们都是容不下的。”仙道紧紧握着流川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但是,仙道,我做了那么多逆天之事,如果我死了,也是要下无间地狱的吧?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仙道被他的话吓着了似的,愣了一阵,双手拥住流川,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枫,我不想啊,我不要你死啊。”
流川道:“莫非你说过的话,到了地狱就不算数了么?”
仙道猛然抱紧流川,哽咽在喉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道祥光照来,一座莲台浮现,一位胖胖的尊者端坐于上,祥光万道。
仙道流川抬起头来,失声道:“安西师傅!”来者正是安西罗汉。
安西笑道:“枫儿,我知你闹腾地府一事,特意来的。彰儿,许久不见了!”其余人众一一见礼。赤木驱散了众鬼,也退到了一边。
流川道:“师傅是来劝我回头是岸的么?”
安西笑道:“枫儿,那三界至上果位,你当真弃若弊履么?”
樱木插话道:“那白发老头儿,我来问你,这成佛之事,能这等反复的么?千辛万苦修成正果,却因着一念便轻易就失去果位,那世人还折腾这个干甚?”
安西道:“世上便没有一劳永逸之事,以为一成正果便永享至福永脱轮回,正是邪见。便如枫儿这般,一念执着于前尘,即失佛性。只是,枫儿,你如肯放弃执念,重归我国,尚为时未晚。”
仙道心中犹豫,原来事情还可以挽回,枫还是可以重回佛国的。那也极好,比起与我这鬼魂在一起不是好上许多么?枫……想着想着,心中生出阵阵苦涩来,拥着流川的手却是越收越紧。
只听流川道:“师傅,弟子敢问,以师傅的修为,千万年前便及佛果,却不肯证菩提,甘于就位罗汉,这算不算是一种执着?地藏王菩萨发下宏誓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算不算是执着?佛祖云:众生皆佛,世间有无边数量诸佛,世尊誓要渡尽苍生,这算不算执着?若说执着,即是在这佛国之内,我便不是第一人,为何偏我的执着不能被成全?佛云众生平等,难道此执着与彼执着竟是有分别的么?”
安西旦笑不语。
仙道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总想着为流川好,但只有自己与流川一起才是最好的呀,自己到底在思虑些什么呢。他抬头对安西道:“我常闻佛云:诸行无常,不生不灭,缘合谓生,缘离谓灭。安西师傅,枫便是我的因缘,我与他缘分未去,竟也不能顺缘么?”
安西道:“枫儿,若依你意,你欲如何?”
流川道:“仙道乃剩魂魄,弟子愿意留在这地府内陪他。”
安西道:“彰儿,你意下如何?”
仙道微笑瞧着流川,轻声道:“所谓苦,若苦得有价值,那便不是苦!”流川被他瞧得嘴角微微弯起来。
安西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只是这幽冥府怕也容不得你俩。”
樱木连忙叫道:“容得容得!我地府内差事多如牛毛,而且都是重体力活,他俩正好合适!”
仙道不由笑出声来。
安西呵呵一笑,“我佛慈悲!若说是痴,便怜你们这一片痴吧。待本座赐你二人轮回人间,了却因缘吧。”
仙道流川闻言既惊又喜,相视而笑。樱木摸摸脑袋,也呵呵笑起来。
仙道轻笑着问流川:“枫,等到轮回转世,你多笑些行不行?”
流川轻声答道:“不行。”
仙道皱眉,“为什么?”
流川道:“怕你认我不出。”
仙道轻叹,“那我们可以约个暗号的么。”
流川眨一眨眼,“好。‘白痴’!”
生死情一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的因缘,原来在人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