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 1-9

作者: anass,收录日期:2006-07-17,783次阅读


那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仙道站在讲台上,抓起一支粉笔,朝坐在最后一座打瞌睡的蓝发男孩扔去。
男孩腾的站起来,狠狠盯着仙道,仙道皱着眉头打量他,那个架势,是想和老师打架么?年级主任田岗说最近学生越来越难管,看来所言非虚。自己读高中的时候,虽然也闲散的让人头疼,睡懒觉而迟到啊,为钓鱼而翘课啊,什么都干过,但对老师还是不敢吹胡子瞪眼,见了面招呼也打的满热络。
“妈的觉也不让人睡!”蓝头发男生在夺门而出之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仙道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仙道彰三个字,“好吧,现在开始自我介绍,嗯,按学号来,那么,第一个,安田龙一。”
“有必要吗?都高三了,互相已经很熟了,老师不认识的话,私下里谈吧。”有学生懒洋洋的建议。
“高桥呢?被开除了么?虽说那家伙罗里罗唆,鼻孔也大的让人讨厌,但比起老师你来还是更有亲和力,让一群即将高考的学生突然面对一张新面孔,老师不觉得太残忍了吗?”另一个学生趴在桌子上,一面写东西一面发表看法,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仙道慢慢笑了,哎呀呀在这个男子高中,好像光靠自己的英俊还罩不住事儿呢,他低下头,缓缓翻动着花名册,“那么,你们的意思是要和老师私下谈咯?好吧,下课后留下来,一个个谈吧。”

三井宅。
仙道站在院门前,他已经按了两次电铃,没有人来开门。
房子挺大的,透过被漆成咖啡色的铁栅栏,可以看见每扇窗子上闪烁的夕阳,房前一片草坪,刚用割草机修过的样子,相当的平整光滑,简直可以把房子倒映在里头。
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脸探出来,“请问有事么?”
“哦,我是三井寿的班主任仙道彰,他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
“他不在,您请回吧,”妇人做出要关门的样子,“以后拜托也不要来了。”
“那我明天再来。”仙道装作没听到妇人的话。
对方延缓了关门的动作,仙道听见她叹了口气,“您不用管他,他是个没良心的人,不会感激你的。”

“真要那个小子?”
“嗯,”三井抽出叼在对方嘴中的烟,拿在自己嘴间啜了一口,“今晚借你老婆用用。”
“那家伙不会搭理你,我赌上它,”男人拍了拍自己的摩托,那是一台崭新的玲木,车身在夕阳里闪光。
三井笑笑,“那它注定要改嫁,”他弯腰在车身上亲了一口,跳上去,“走了,铁男。”
男人靠在电线杆上,目送引擎声中男孩的背影。

三井在一群男孩中间,有点不耐烦。
他们每个人的胯下都有一辆摩托,夜色渐渐的浓重了,天空松松垮垮的堆积在头顶,好像风一吹就要塌得个稀啪烂。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湘北男校的后门不远,三井转过头,还能看到高三楼的灯光,音乐喷泉一年四季都是那首爱的罗曼司,现在那音乐又隐隐约约的传来,他感到更加的不耐烦了。不时有教师携着家眷走出来,他们穿戴整洁,即使在黑暗中,胸前的领带也熠熠生辉。
“来了。”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三井回过头,看见他推着一辆摩托,正经过路两旁黑乎乎的梧桐树。
“喂,流川,你怎么搞的?”有人抱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练球。”
“那let’s go!”那人手一挥,大家纷纷发动引擎,“流川,不用再说规矩了吧。”
“嗯。”他低下头,踩油门。
不知道是谁高叫了声,“撞死警察!”男孩们哈哈怪笑着朝十字路口驰去。

他们在比赛。
比赛谁能最先弄翻骑摩托巡逻的警察。当然,首先你得搞清楚“弄翻”的含义,就是采取某种方式让他翻车,至于采取什么方式随你自由发挥,撞也好,围也好,逼也好。其次,你要知道这中间还有很多规矩,比如弄翻了之后,你最好是能逃就逃,实在逃不掉被带进警署,你须记住,绝对不能出卖其他人。反正规矩挺多的,七七八八让人讨厌,但没办法,谁让奖金那么诱人呢?奖金是老大给的,他们都不知道老大的名字,也没见过他本人,但他们都知道老大喜欢刺激,也知道当他们的摩托在各个街道上横冲直闯时,老大正由许多漂亮妞陪着,坐在几十台电视机前,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面慢慢呷茶。

“载你一程?”
仙道愣了愣,回过头,看见对方摘下头盔,“越野警官,动用警车私载平民不太好吧。”
“别罗嗦好不,上来,”越野拍着后座,仙道也不再客气,笑眯眯的跨上车,越野又在耳边唠叨,“你那提的什么菜啊?”
“西红柿鸡蛋呗,回去蛋炒饭。”
“哟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弄饭的?”
“久了。”
“哟嚯!”
“咋啦?”
“啧啧啧,人还真是会变的,”越野把车开得飞快,“还是住天桥那边儿?”
“那还哪儿?”
“咱多久不见啦?”
“两星期吧。”
“也是,才两个星期,你还能搬哪儿去?不过我说,也真奇怪,我这心里啊,怎么就老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
“幽默。”
“我是说真的好不好。”
“你到底去不去啊?”一个头发挑染成紫色的男孩一手扶着车龙头,朝地上吐了口痰。
“老子有说不去吗?”肥胖男孩望着十字路口的灯光,“等等不行吗?那边人太多,完事儿后绝对被抓!”
“切,被抓?怕被抓老子就不玩儿这个了。”
“那你上啊。”
“你不说等等嘛。”
三井暗自冷笑,一群骚包。他朝流川望去,后者夹杂在人群中,脸上若无其事的没什么表情,装的挺像么。“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他想起铁男这么评价他,“结果抢得最狠的就他。”铁男说那话的时候,表情有点轻蔑,当时他们在玩扑克,正轮到铁男出牌,结果他扔牌扔得很重,哗啦一下桌面差点要翻。
三井注意到那辆从岔道上驶来的摩托,他略微有点奇怪,驾驶者并不是平常在附近巡逻的警察,车后面还载了个人的样子。流川也注意到了,他很兴奋,三井看得出来,那是豹子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听说他已经干倒过好几个警察,三井擦擦脖子,无声的笑出来,那是因为,我不在。
车要过岔道了,三井环顾四周,其他人还在守着十字路口的警察,好时机。
只不过,待会儿该从哪条路逃呢?从大路的话,前面就是一群警察,必死无疑;从岔道呢,那就只有一个狭窄的打倒地盘,如果车子不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360度旋转,结果就是卡在岔道的栏杆上。赌一把吧。他轻轻发动引擎,摩托几乎是毫无声息的弹了出去。

“小心那车!”仙道叫了声,那家伙是干什么呢?
越野把车往岔道边的栏杆旁靠拢,对方的玲木却也跟着改变方向,“小子,会不会开车啊?!”
不能再过去了,三井有些气恼,再过去待会儿就打不成转身了,该死的警察,好死不不死往栏杆后躲。
流川!他不知道流川的车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在黑暗中,他看见那车自杀般射过去,他会被卡住的。他听见警察的高叫,警察摩托的坍塌。流川的车轮弹上栏杆,然而那却成了一个反弹的力量,车借着这力量一个旋转,消失在岔道里。

“他这人很阴。”
“没了?”
三井打开窗,雨立刻从外面闯进来,他手中的烟瞬间熄灭,怏怏的摊在指间好像一条死去的泥鳅。有那么一阵子,他感觉肩头好像中了子弹,雨水仿佛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水,将他的整个肩头弄湿,并把白色的t-shirt紧紧粘在皮肤上。手机在手里震动着。铁男肯定要大声质问自己为什么挂他的电话。他干脆把电板拆开,拉开抽屉连同手机一块儿扔进去。没了?的确,他没有再想说的了。他“砰”的关上窗户。
“三井同学,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但希望你不要难过,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事情难过,但有那种感觉:你心情不好。所以写了这张纸条,希望不要介意,凡事都向好的方面想吧。”展开同桌扔来的纸条,上面没有署名。三井环顾教室一周,每个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情。无聊,他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插进窗口的缝隙里,雨很快将它浸透了。
“有人找。”
“啊?”他转过头,高个子男孩站在教室门口。
流川?他拉拉衣领,从座位上走出去。
男孩朝他点点头,指着过道的尽头,“去那儿说。”
“好。”
他们并肩走过去,三井想,这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你昨晚被抓去警署了?”
“啊,那个,别在意,和你无关,”也许他该这么回答,毕竟,流川来找他,八成是为了解脱负罪感吧。但他没有,他突发奇想,觉得可以玩个游戏,他想看看假如自己把一切都赖在流川身上,对方会怎么应付,“啊,你都知道了?昨天你可逃得飞快啊。硬是说我们是策划好的呢,我先把他们逼到栏杆边,你再趁机去撞。”这倒是实话,那警察的确是这么怀疑来着。
“然后?”
“要我供出你的名字,说是这样可以从轻发落,”耸耸肩,“我没说。”这也是事实,可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儿,好像自己在主动承认自己对某个人好,但对方却会误解自己在邀功,这种初衷和实际效果都让他觉得不爽,游戏他不想玩了,他连忙信口开河,“那是规矩嘛,再说——不知道你的名字——实在是想供也没办法,”流川的目光闪了一下,三井发觉自己口干舌燥,“虽然在学校里见过面,但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当然啦,也可能听人提起过,没留意或者忘了,总之……不用感谢我。”
“结果呢?”
“就是训了半天,让以后不要再这样什么的,都答应的好好的。”
“没通报学校?”
“呃,没有,说起来好像不太可信,以前类似的事情都通报了学校,但这回的确没有,那个,班主任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哦,当时他也在场,就坐在摩托后座儿,嗯,那人是我班主任,他和警察认识。”说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云云,不懂事?孩子?真不知道那个仙道彰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那,奖金可拿到了?”
“嗯。”
“嘿嘿,恭喜恭喜。”
“要不要……”
“呃?”
“请你吃饭?”
“OK,不过,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要装就装得逼真一点。
流川瞟了他一眼,“下午放学校门口等你。”扬长而去。


这么说,三井是跟着一个叫铁男的家伙混咯?
“老师,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不会的,你回去吧。”
拍拍瘦小男生的肩膀,这个孩子说曾经在放学路上被三井要过钱,在一条巷子里,三井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根烟,那个铁男对三井说:“别和他废话,直接拔衣服搜。”
那么,昨天那人会不会就是铁男呢?仙道摸摸打着石膏的左手,今天上课的时候,底下笑的很厉害,有人问是不是挨了老婆打,这群小鬼,哎。三井倒是没参与起哄,一如以往的打瞌睡。好啦,看来那个条件还是奏效了,“要么把今天的事情通报学校,要么你来上课,自己选。”昨天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没有吱声,当时还担心这家伙已经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恐怕拿学校还压不住他,现在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怕心嘛。
从靠椅上站起来,把备课本放进皮包,夹在右手腋下。
“仙道老师,准备下班了?”一年级的英文老师里见从门外走进来。
“是啊,一起?”
“哦,不用了,还有个学生呢,真是伤脑筋。”
一个男生跟在里见身后走进办公室,里见拉开一把椅子,“坐吧。”
“五分钟。”那学生突然开口了。
“什么?”
“五分钟之内讲完。”
“五分钟?你在开玩笑吗?”里见不可思议的提高了嗓门,“仙道老师,能麻烦你来看看吗?”正要出门的仙道一愣,只好退回去,里见把一份英语考卷递给他,“你觉得五分钟能讲完吗?”那是一份最终得分为20的考卷,所有的选择题都选C,所有的判断题都选Flase,所有的介词填空题都填“at”,最后一道作文题,光照着写了个标题。呃,仙道抬起头,看看站在他对面的男学生,是个长得相当好的家伙,他低着头,一副不想理人的态度。仙道顿了顿,“像是考试睡觉的成果呢。”他感觉那男生立马怔住了,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神登时象是插了电,一下一下冒着精光,看来猜得不错呢。
“考试睡觉?”里见站起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偷鸡去了吗?考试时睡觉?!”
男生不做声,突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里见不可遏制的高叫。
男生大半个人已经出了门外,当最后一条腿即将从门边消失时,“五分钟到了。”
“大概有什么急事吧,”仙道安慰里见,“虽然是很没礼貌,也许父母在医院要去照顾?或者……”
里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缓缓靠倒在椅子上,“他哪儿来的父母?”
“呃?”
“仅有的一个奶奶,也快被他气死了。”

走过梧桐树叶正在飘落的林荫道,校门口就在前方。
仙道下意识的加快速度,突然愣住。那不是……三井和20分男?
他从提包里取出眼镜,他略微有点近视,大学时玩电脑弄的,不过也才150度,除了学校开教师大会为了看清台前领导的表情,平常不怎么戴。他飞快的架上它,三井正指着摩托和20分男说什么,好像在笑的样子,嘴一歪一歪的,然后他自己跨了上去,两脚踩在油门儿上,20分男站着没动,三井又和他说了些什么,没看错的话,三井好像在叹气,叹完气他从车上跳下来,20分男走过去,跨上车,肩膀挺的笔直,低头发动引擎,三井一脸无奈的爬上后座。车猛然飚走了。
仙道摸着下巴,难道,那个20分男就是把三井带坏的铁男?传说中坏透了的家伙。

“带孩子散步啊?”
仙道点点头,走进湘川公园。骑在他脖子上的小鬼一直抓着他的头发,嘴巴喊着:“驾!驾!”这小鬼是去年夏秋交界时出生的,到今年八月底才满周岁,他还没学会叫妈妈。他长得风快,几乎每天都在变重,到现在个子已经比同龄的小孩大上一倍,仙道想,这大概是遗传的缘故,谁让他爸是鱼住纯呢?这会儿,孩子的小鸡鸡硌在仙道脖子上,好像一只老鼠拱来拱去,有好几次仙道都担心他会突然撒尿。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逗这孩子。
孩子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但他马上停住叫“驾”,肥腿也不再蹬仙道的肩,好像在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呗呗呗呗呗。”
“啊?你叫呗呗呗呗呗?”
孩子更加起劲儿的发出“呗呗呗呗呗”的音。
“鱼住虎太郎,不是呗呗呗呗呗。”
孩子不肯搭理他了,抓住他的头发,又“呗”了两下,便继续“驾”起来。
虎太郎的爸爸鱼住是仙道高中时的学长,也一块儿打过篮球,当时关系就蛮不错。后来毕了业,俩人也一直有来往。眼下鱼住在湘川公园门口经营一家寿司店,他老婆松本也一块儿帮忙,松本去年刚生了虎太郎,今年春天又怀上了第二胎,现在肚子已经明显发肿,她一只手抱着虎太郎,一只手给顾客端茶送水,脸上的表情总是很不耐烦。虎太郎有时候哭了,她就一个巴掌pia在孩子屁股上,时间一长,虎太郎倒是不会哭了,每天就呆呆的靠在他母亲手臂上,两手把母亲的乳房搬在胸前,好像抱着一个布娃娃。仙道有傍晚来湘川公园散步的习惯,他挺喜欢虎太郎,所以每次总是先到鱼住的店里接他,散完步天开始发黑,他再把孩子送回去。鱼住说虎太郎很喜欢仙道,“每天太阳一落山,他就等你呢,两眼直往店门外瞟。”
老太太穿着老式毛衫,从桥上走来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虎太郎喜欢比自己小的孩子,每回见了都要逗,他指着那个婴儿,在仙道肩上弹来弹去,示意仙道往那边走。
“夫人,这是您孙子啊?”仙道过去打招呼。
老太太很和蔼,“不是呢,帮人带的,”她目光集中在虎太郎身上,“诶呦,真可爱啊,是您儿子吗?”
“也是帮人带的。”
“您也是保姆?”
仙道愣了愣,想起自己的职业,哈哈笑道,“算是吧。”
“呦,他想摸他,”老太太把怀中的婴儿举高,仙道也曲下膝弯了腰,好让骑在脖子上的虎太郎一手拉住自己的头发,一手用力够老太太手里的婴儿。“看他胖的!”老太太望着虎太郎笑,他左右脸颊上各荡着一团肉,好像挂着两朵鸡蛋。婴儿瘪嘴想要哭,他大概被虎太郎戳来戳去很不舒服,老太太就哄他,“来来,让哥哥摸摸啊,”这会儿,虎太郎也“呗呗呗”的叫开了,仙道听得好笑,老太太却不这么认为,她充当翻译道,“他这是哄弟弟呢,来来,弟弟啊,笑一个笑一个对哥哥笑一个。”
过了一阵子,老太太瞅见仙道打着石膏的左手,就说:“手都成这样了,还带孩子,万一把孩子摔着了怎么办?”仙道一听就乐了,感情这老太太把他当成自个儿孙子训了,她瞪着个眼,满脸的皱纹张开、仿佛要乱刀一样飞出来。他一个劲的点头称是,心里想这是谁家的奶奶啊这么可爱。
“奶奶!”
桥上跑来了一个红发青年,他手里抓着一个饭盒,奔过来,带来一股子汗臭。
老太太从红头发手里接过饭盒,“跑这么急,汤都晃出来了。”
“你赶紧吃,”红头发把棉褂拉到胸前,露出一片湿漉漉的腹肌,“热死啦!”他伸出大手想逗睡在他奶奶怀里的婴儿,被后者挡住了,“看你那手,汗唧唧的!”
红头发怏怏的收回手,突然发现了仙道,“他谁啊?”
老太太不搭理他,瞟着他,“又和洋平他们打架去了?”
“哪有?这汗,”红头发跳起来,做出投篮的动作,“玩球弄的!”
仙道觉得自己这样呆站着显得很傻,但人家祖孙两人说话自己也不好插,所以他就赶紧打了个招呼走人。
虎太郎舍不得那小孩儿,“咿咿呀呀”的大发雷霆。
仙道走上拱桥,还听见身后红头发的声音,“那你别信啊,说了没打架!”
“好好好,没打就好,赶紧回去洗身澡,看你臭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先回吧,我再带阿信转两圈,哎哎,叫你别掐他脸,刚擦的痱子粉,又被你那汗……哦哦,阿信不哭,乖……。”

周末。
三井站在穿衣镜前,来来回回换着两副太阳镜。蓝色镜片的那副和头发颜色很搭,但镜框大了点,戴上去足足遮去了大半个脸;咖啡色的呢,三井老觉得戴上它看人都像牛粪,脏而且臭烘烘。身后的手机响起来了,他随手把眼镜儿扔床上,扑过去接,“好了好了你别急……啊,铁男啊。”
“快过来,崛田出狱了,正一块儿喝酒庆祝呢,在高仓家的面店,快过来啊。”
“扯吧?那家伙出来啦?不是说九月份吗?”
“有什么难的多花点钱呗,那头叫我过去拚酒呢,那我挂了阿?你快来。”
“哎等等先别挂。”
“怎么了?”对方顿了顿,“别说你不来啊?崛田和你什么交情啊。”
三井看了看表,“我有说我不去吗?迟点行不?”踌躇片刻,“我还有点事……喂,铁男?”
“嗯。”
“搞什么啊不做声,还以为断线了呢。”
“三井。”
“啊?”
“啧,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家伙绝对看上的是你的钱!”
“扯什么呢?”
“看他撞警察那副拼命的德性,就知道缺钱缺得厉害,你放聪明点。”
“这哪儿跟哪儿啊……”
“行啦,那你迟点来,崛田盼着你呢。”
挂了?三井握着手机,有点发愣。
看看表,他飞快的冲向玄关,靸上鞋,咚咚跳下楼。下巴夹着手机,“喂,流川啊,等急了吧?就来了……”
****************
狭长的坡道上,走着两个身穿学生制服的男生。
“我看小早川也许只是害羞,并不是真讨厌你。”
“算了吧,没所谓。” 矮个子男生低着头,踢着一块石子儿。
“要不然我帮你说说吧。”
“不用了。”
“没关系,反正我和她是同桌。”
“说了不用!”矮个子提高声音,看到对方惊异的表情,又觉得有点愧疚,“对不起,暮木,可真的不用,”他叹了口气,音调变得很缓慢,“她喜欢三井,我看得出来……我们进去吃面吧?”
两人走进位于斜坡旁的面馆,“两碗乌东面,大叔。”
“可是……”叫暮木的男生欲言又止。
“她给三井写过纸条,就是那天,三井把窗户摔得乓乓响那天,我认得她的笔迹。”
“那也不代表她就喜欢……”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这个书呆子也不懂……哎哎,你干什么啊?”
高大的男人没有穿上衣,肌肉仿佛浇铸的青铜般发着红光,他身上一股酒味,他抓住矮小男生的衣领,“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三井?”
“你放开他,我们没有说三井什么,”暮木冲上前,想要拉开那个男人,却被后者一推,摔在了地上。
“你们说三井什么坏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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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嘛仙道,这么多年了,身手还是一样敏捷。”
仙道接过褐发年轻男子扔来的可乐,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你也不差。”
对方边走边拍篮球,“这个室内篮球场还不错,当年都打露天的呢,”抬头打量高悬在天花板上的灯,“真好啊,又回来了。”
“这回打算一直呆下去了?”
“可不是吗?跑来跑去,还是神奈川好啊。”
“越野的日子难过了。”仙道灌一口可乐,笑笑。
“到底还是护着你们陵南自己人啊你,不过放心,我和他不是一个分署,不会对他的升官大路造成威胁。”
“你哪个署?”
“湘北分署。”
仙道抬起头,看到他惊诧的样子,对方开始笑,“怎么啦?听说你们学校学生很猖狂,以后可得让你班的孩子悠着点,别一不小心落入我的手掌心啊……喂,那是你手机在响吗?”
“哦,”仙道打开存衣柜,摸出衣袋里的手机。
片刻,“藤真,学生出了点事儿,我得先走了。”
“哦,成,你快去吧。”
仙道快速跨出篮球馆的大门,电话里山口的声音打着颤,“老师你快来,暮木快被他们打死了。”他拦住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西町路,高仓面店。”


摩托逆着斜坡而上,卷起一阵人工风,散落在路上的冰棍包装纸随风而飘。
“对对就是这里。”
三井叫道,右手所指之处是一家灰溜溜的面馆,流川刹车,摩托一歪随之停下来,再往前五六米就是面馆的大门了。这显然不是一家靠装修来吸引顾客的面馆,光看外表,它简直就像一辆停靠在马路旁边的破损拖拉机。
三井从摩托后座跳下,解了头盔递给流川,“那我进去了啊?”
流川点点头。
三井朝前跑了几步,又扭头走回来,“可能会要点时间啊,”他望着流川,“那群家伙铁定不会轻易放我走,再说怎么着我也得陪崛田干上几杯,小子,等得起吗?”
“你还出来吗?”
“出来当然是要出来的,不过……”
“那不结了。”
三井怔怔又笑了,“那等着啊,回头陪你打球到天黑!”转身朝面店大门跑去。
“喂!”
“怎么了?”三井转过身,有点莫名其妙。
流川下车快速走向他,指着面店,“在打架里头。”
“啊?”三井屏息而听,发觉真有乒乒乓乓的响动从屋里传来。
他和流川对视一眼,同时朝里奔去。
冲进面馆,三井看到的头一个场景是一个黄头仔举起椅子正要往崛田后脑砸,他赶紧过去,一拳撂倒那家伙。“阿寿!”崛田正忙着和一胖子打,回头和三井打招呼,脸上笑笑的,看得出心情不错。“小子下手别太重,免得出了人命又蹲大牢,”三井也一面打开了,三个小青年把他围在里头。“嘿嘿,好久没动手痒得不行。”“铁男呢?”“咯。”崛田腾出一只手指着墙角,铁男靠在那里蜷成一团,三井吓一跳,“被人打趴了?”“哪里?醉的!”“我说呢,就凭这帮小鬼的水平!”
“说谁小鬼呢?”三井看过去,声源是一个背对自己的家伙,那人满脑袋的长发都是兰紫色,长春藤一样随着他身体蹦来蹦去。这家伙身手还挺敏捷,两下就踢倒了一个自己这边的人。他拍拍手,转过身,“刚才是谁说的?”
三井正要开口,那家伙却已经冲到了流川面前,“喂,你吗?说我们是小鬼?”他伸出一只手朝流川鼻子指去,流川皱皱眉头,啪的将他手拍掉。
这下三井再澄清也来不及了,兰紫头大吼一声,拳脚相加,和流川扛上了。
“崛田,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你得问铁男。”
“他?”
“他先和这群家伙对上的,什么原因不清楚。”
“原因没搞清你就打?”
“有架就打!”
两边的人杀昏头了,三井扯着喉咙问了崛田两句,没问出个名堂,他朝流川瞟,那小子也是个疯子,拳头下得尤其毒辣,他光看着都悬,兰紫头被流川弄得有点惨,嘴巴里却还不服输,不干不净的什么都骂出来了。三井舔舔嘴唇,也不想管那么多了,血性一上来,他照人就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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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怪头发老师进来时,流川正完成他对蓝紫头的最后一击,这一拳撞在蓝紫头的小腹上,蓝紫头哼了一声“爷爷饶不了你”,直直倒地了。这时候那个怪头老师正好冲进来,经过流川身边,流川的血管还在烧,他以为又是一个挑衅者,于是他一拳挥过去。“啊也!”怪头吓了一大跳,叫声也很大,简直懦弱的没话说,所以流川也挺纳闷儿,这么一个胆小鬼,怎么力气这么大,他抓住自己的拳头,自己抽了两下,没抽动。他瞪着怪头,怪头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瞟了他一眼,就瞟了一下,然后又瞟其他人去了,最后怪头的目光停留在三井身上,这个怪头叫:“三井,给我住手!”
三井回眼,也没拿正眼瞅怪头,“老师你瞎凑什么热闹,等我收拾完这帮小鬼再来理你。”
“你要收拾多久啊?”
“没看见正收拾吗?别看他们长得一个比一个孬,还挺难对付。”
“你太慢啦。”
“啥?”三井这下倒是正儿八经的朝怪头看了一下。
怪头放开流川,朝前走去,“老师帮你收拾吧,”他走到三井身边,“收拾完了咱再好好谈。”
流川看得出来,三井也有点傻眼,那个怪头的拳头功夫真不赖,就看他站在几个小青年中间捣鼓了几下,就哗啦啦的倒了一片。
然后怪头回身走到面馆门口,把大门给关上。
“好了,打也打过了,现在我们好好谈。”
两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男孩凑到怪头跟前,流川有留意,原先他们躲在和铁男成对角线的墙角,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三井象是吃了一惊,“山口?暮木?”他向流川解释,“我们班上的,”想想又加了句,“平常超级老实,怎么也在这儿?暮木还被揍成这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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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
仙道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暮木送回去,山口也搭上去一块儿走了。
三井心里有点打鼓,他可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因自己而起。山口和暮木在高仓面馆无意识的提到自己名字,喝醉酒的铁男听见了,认定他们在说自己坏话,立马开始揍人。同样在面馆吃面的清田信长——就是那个蓝紫头——看不惯铁男欺负人,就出来打抱不平,这家伙本意是好的,不过说话很嚣张,立马把铁男惹火了,俩人打起来了,和清田一伙的小子围上来,崛田他们也闻讯而来,这样,单挑成了群架。
“老师,那我和流川先走了。”他对站在路灯下的仙道提议。
仙道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俩,“那怎么行?学生受了伤,老师自然要负责到底,我送你们回去。”
“我不是你学生。”
“你叫流川吧?”仙道慢吞吞的说。
“嗯。”
“是湘北男校的吧?”
“嗯。”
“还没毕业吧?”
“嗯。”
“那你未来就有可能是我学生。”
仙道走过去,一手拽住一个,“走吧,三井家就在附近吧?我怎么知道?我去过,走,先送你回家。”

三井说了再见,关上院门。金属的闷响声荡开,无数萤火虫从草丛内射出,象是小人国举行庆典放了许多束礼花。
路灯从头顶照下来,仙道觉得他和流川的影子摇曳着成了两条无比细长的乌蓬船。
“流川,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流川偏过脸,瞥他一眼,大步朝一边走去。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跟上去,两手插进裤袋,“这种个性,将来在社会上会吃亏的哦。”
狭小的小道,两旁都是民宅,此时每扇窗户里都发出新鲜水果身上才有的亮光。民宅的栅栏前,每隔两米就立着一株小香樟,它们都只有国中生的个头,枝头上的叶片也很少,样子可怜兮兮的,让人想起电影里那些长期填不饱肚皮的战士。黑暗被流动的空气带到各个角落,仙道吸了口气,肺里登时凉凉的如同把整个黑暗都吸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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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家?”
前方是一个露天灯光篮球场,一群少年在奔来跑去,篮球在水泥地面上啪啪响。流川走进去,几个人朝他打招呼,其中一个把球扔给他,“来一场?”
仙道有点迷糊,不是说好送他回去吗?怎么却把自己带到这地方?他想起流川身上因打架造成的伤,一处在膝盖,是被清田踢肿的,另一处在肩膀。“喂快过来流川我送你回去。”“我打球。”他只好走过去,一把捞走流川手里的球,回扔给原先那人,“走,我送你回去。”
流川不肯动,也不吱声,倒是另外那几个人被仙道搞得有点懵,“他谁阿流川?”“不认识,”流川抽出被仙道拽住的手,朝中场走去,“喂麻生,球丢过来。”
这个孩子对惹人生气抱有异常的爱好吗?仙道不太理解流川的行为,“不要任性流川,你现在应该回家,”他再度跑过去拉住流川,“你看不早了,再说你受了伤。”“他你保姆吗流川?”“说了不认识。”“我他老师!”仙道开始有点丧失耐心,他简直不知道流川在想什么,又有点后悔当初许诺送他,这家伙完全忽略别人的存在嘛,“别浪费时间行不行?我说流川,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没空和你耗。”“我没让你送我,”流川回过头“你可以走了。”仙道立马想掉头走人,他压抑着,“跟我回去,你出了事情我负不起责。”“我不会出事。”“你身上有伤!”“你先走,说了我要打球。”“不行。”“没人敢管我。”“我敢。”“你凭什么管?”“你整个就一小鬼我凭什么不敢管?”流川哼了声,继续朝中场走,仙道感到脾气一下子全上来了,实在有点忍不住,“你完全不会为别人着想吗?!”流川煞住,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片刻,才继续前走,没有回头。
“借下球,”仙道瞄着身边一个扎马尾的男孩,对方没动静,仙道干脆劈手将篮球从后者怀里夺过,马尾惊恐的盯着他,他想完了完了自己今天真是不正常,完完全全被那小子惹毛了,他做着自我暗示,要冷静,勉强对马尾挤出一个微笑,“就借一会儿,”指尖转球,将球举过头顶,“都给我听着!想要和流川打球的,先过我这关!挑不赢我的话,呵呵,那就别让流川沾你的球!”他瞟过去,那小子正斜着俩眼,突突的瞪自己,他忽然又有点火,“流川,想打球是吧?我偏让你今天碰不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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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比?”一个男生走过来问,他个子高得有点怪异,脖子又长又细随时都会咔嚓折断的样子。他似乎很受那群男孩的尊敬,见他出来,他们显得很兴奋,“阿松干掉他!”仿佛已经看到仙道惨败的样子。
“随你。”
“三分钟,”阿松低下头,解开手腕上的表,抛给流川,“帮忙计下时流川,收拾了他我们好好来一场,”看向仙道,伸出三个指头,“我防守,只要你能在三分钟内进一个球,我甘拜下风。”
“可以,”仙道垂头拍球,阿松站在他面前,两腿叉得很开,双臂大张做出防守的姿势。阿松俯瞰仙道,觉得这人懒散的样子很让人讨厌。球速变了,阿松凝视仙道拍球的左手,果然,下一秒他换手了,他一面让球在右手和地面之间蹦跳,一面猛然右闪,身子往篮下冲去。阿松紧随其后,当对方一跃而起想要灌篮时,他早已如同一面墙严严实实的封在前方,不出所料,对方开始支持不住,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向地面。等等,他那是什么?当阿松以为对方即将跌落时,那家伙竟然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做出投篮的动作,阿松张开嘴,感到球如同一只鸟从自己高高举起的手上方飞过,他闭上眼,听见球进篮的声音。
“才39秒。”有人嚷嚷。
“你赢了,” 阿松搡开一个想要安慰自己的男孩,朝球场外走去。
仙道看着阿松的背影,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下一个谁上?”
男孩们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终于一个瘦小的男孩被推了出来。
他仰头看着仙道,“那个,三分球敢比吗?”
“好啊。”
男孩投了第一个球,姿势很好,球进了。
轮到仙道投,进。
男孩投,进。
仙道投,进。
男孩投,进。
仙道投,进。
投进第三十六个球后,仙道觉得手腕开始发酸,他转头,那男孩正做出瞄准的动作,手有点抖。仙道知道他也累了,而且同伴们的目光形成巨大压力,让这孩子十分紧张。仙道看着他费力的投球,知道他撑不了几个球了。
男孩在第四十一个球时失手了,仙道从地上拣起球,瞄准,跳起,球出手,进了。

其他不甘心的男孩们开始轮流的挑战仙道。
“和我比过人。”
“比转球。”
“比运球。”
……
终于最后一个前来挑战的男孩丢下一句,“下次一定赢你!”
男孩们面面相觑,继而纷纷避开流川,远远的离去了。仙道喘着气,虽然低着头,他仍然感到那小子的逼近,两条长腿在自己身前定住,“和我比一场,仙道。”
“不好意思,我拒绝。”
流川捏住拳头,眼神有点凶。
“发现我很强吧流川?想要挑战我,痛痛快快的赢我吧?可是很抱歉,我拒绝,如果你现在不跟我回去,我以后也将一直拒绝你的挑战。”
“战争不必两相情愿,一方想发动就能打起来。”
“挺会说道理么,不过没用,你现在不回家,我以后就不碰篮球不上篮球场,这样的话,你恐怕连对手的影子都找不到吧,我看你又怎么发动战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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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流川回家的路上,仙道一直感到流川在身后盯自己,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那小鬼却又立马看向别处。
“夜色很好呢,流川,”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你可以看看夜色。”
流川冲着天空仰起头,仙道看见他的眼睛一闪一闪,那里头藏着星星吗?亮得不像话啊。
“怎么样?夜色美吧?”
流川收回望着天空的目光,继续盯他,“不想我看你就直说。”
仙道在心里叫了一声“my god”,他终于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后来他又想问流川一句“我有什么好看的?”用那种最轻松调侃的口吻,结果发现根本轻松不起来,他张了几次口都没发出声音。等他回到自己寓所,一面冲澡一面郁闷,觉得自己当时可真够傻,居然被那小子搞得紧张兮兮,现在想想挺差劲的,不就一脾气倔点的小鬼头吗?完全可以当虎太郎来逗。躺在床上,他抱着对自己的谴责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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