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留

作者: 晏和子瑜,收录日期:2006-08-09,845次阅读

(一)
初秋的东京都,是夜,微凉的空气和着中心的繁华蔓延出淡淡的诡异的红,落地玻璃窗后的人静静地欣赏着再平常不过的景致,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慵懒的笑,带着对浮世的恬淡,从容,平静,不置可否。
“就这样,结束了。”
仙道彰,应该是“晟”现在的主人。“晟”,是仙道氏的家业,半沉沦在沉暗里的组织,关于它的由来,仙道从来懒得明了,似乎有人跟他提起过,只是不曾用心去了解,再不可一世的“晟”,带来的,不过是一次次杀戮,自己的家人,包括已经记不清相貌的母亲,都不可避免地成了牺牲者,甘愿的,执迷的,抑或是无奈地,成就着“晟”的辉煌,最后的一次,就在宫殿般的豪宅里,父亲被杀了,仙道赶到的时候,只剩下父亲已经僵硬的遗体,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墙壁,满目的猩红,右手轻轻放下枪,仙道惊讶自己竟然不觉得悲恸,俯在父亲耳边,说:
“您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后,作为作为独子的仙道自然成了新的主人。
仙道彰,却在父亲的葬礼上,用极其平静的语调,宣布“晟”的解散。面对着几百人众的讶异,轻轻地一笑,转身离开。
那一年,仙道彰十六岁。
“你…不想报仇吗?”带上门,越野走过去。还有记忆的时候,越野就都是这样伴着仙道,甘心做他的跟班,他的影子,甚至他的侍从,“晟”的任务,仙道想去做的,他陪他去,不想去的,他替他。也许,是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吧?那个仙道,是越野在“晟”可以见到的,唯一的一道纯粹的色调,仿佛,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呢。
“死,于父亲,也许是拯救。”背对着越野,仙道的语调听不见一丝波澜,似乎在评论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那以后你打算怎办?”
转过身,仙道淡淡一笑:“上学。”
越野险些跌倒,仙道,从不按常理出牌,只是这次,全然出乎意料,两年前,仙道就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修完了经济学课程,尽管他从来没甚么兴趣,一边泡吧一边打篮球一边念书,用了不到两年就修完所有学分,仙道属于那种付出三分努力就能有十二分收获的人,只是,他从来没有认真过,即使是赌上性命的决斗,拿着冰冷的枪,脸上依然可以挂着那样游戏般的笑,也许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仙道会真正去在乎的东西,或者,也许他还没有遇到。
“上学的话,要去哪里呢?或者你该回美国看看……”
“陵南高中,在神奈川。”仙道从身前的书桌上拿起一份入学通知,“可以看到海。”
轻轻点了点头,越野退了出去,不再反驳。仙道喜欢看海,尤其夜色下的海,可以容得下一切。
陵南高中一年级的仙道,因为一时兴起加入了篮球队,依稀,有当年在宾法校园的记忆,那是他离杀戮最远的一段时间。
东京都的夜,愈沉,颀长的男子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人,持枪的手缓缓举起,修长的略显苍白的手指扣动扳机,凄厉的枪声划过寂清的空气,眼前的人应声倒地,破碎的胸口飞溅的血,在半空留下一个苍凉的弧度。收起枪,男子迅速地离开,偶来的风撩拨开额前常常的细密的刘海,比夜色还浓深的黑发下,两道英挺的剑眉,一双寒夜般的眼睛,白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丝波澜,他要回去的地方,也叫做“夜”,主宰着东京都至少五分之一的经济,原本是与“晟”一样,控制着黑白两道的组织。
推开自己公寓的门,男子脱下外衣随手扔到躺椅上,走进浴室,水汽氤氲里,他轻轻拭去颈项间不小心沾到的血迹,关上热水阀,披上浴袍。
“回来得有些晚呢,流川。”
男子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旋即平复。顾自坐在床沿,也不答话。
声音的主人慢慢地走近他,指尖划过流川的颊,轻轻抬起他的下颌。昏暗的灯下,是熟悉的容颜,褐色的发向脑后梳着,深不可测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牧绅一,仿佛毒药般的男人,救过流川性命的男人,把流川变成杀手的男人,也是“夜”的主人。五年前,因为父亲的一念之差,流川家被卷入一场黑社会之间的纷争,牧从流弹间救出了流川,却来不及救他的双亲,然后,他把他带到了“夜”的总部,用了三年时间,将他训练成完美的杀手,流川的枪法愈来愈精准,表情愈来愈冷漠,话愈来愈少,也,爱上了睡觉。梦里,还是完整的家,有父亲和母亲鲜活得身影,所以,他总是很轻易地入睡。
解去流川的浴袍,牧的吻随即落下,似噬咬般的吻,留下点点血痕,流川静静闭着眼睛,不回应,也不抗拒,褪下己的衣衫,牧将他按倒在床里,优美的身体被灯光的暗黄色调细细地笼罩着,散发出那一缕危颤的幻美。折起他的双腿,突兀地进入,未愈的伤处再度被撕裂,流川的剑眉猛地皱起,抓紧了身下的床单,一任牧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身体,直到释放在他的深部。
“流川,下一个目标是神奈川县‘辉’的首领,藤真健司,所以你会去神奈川的湘北高中,”抽离他的身体,牧为他盖上被褥,“那里,有你喜欢的篮球。”
离开之前,牧回头对流川说。
轻轻的喟叹,连自己都听不分明。三年里,只有打篮球的时候,流川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那是属于过去的唯一的东西,流川唯一不想舍弃的。
“藤真……”
身体的痛彻夜鲜明,流川迷迷糊糊地睡去,已经习惯了,空气里那一种带着血腥味的沉暗,他一样可以睡得十二分安稳。

(二)
“你终于决定了吗?主人。”
在“夜”总部最高层的办公室里,牧放下手中的红酒时,身后的男人这么问道。
牧轻轻点了头:“他开始阻碍到我了,泽北。”
“可…那是藤真啊。”
泽北诧异地看着牧眼中的平静,藤真健司,曾经是牧的男人,曾经是被牧荒唐地宠溺过的男人,曾经唯一的,除了牧之外可以拥有“夜”的主人全部权利的人,却在一年前带着十几名手下离开“夜”,并在神奈川创立了与“夜”针锋相对的组织,连名字,都刻意地称作“辉”。
当时,留在“夜”的人,都认定了藤真的背叛,牧却绝口不提,当初叫嚣着要惩罚藤真的人都被泽北一一拦了下来,牧和藤真之间的事,泽北并不了解,却深信,藤真的出走绝非单纯的背叛,然而泽北从不过问,好奇心,在“夜”可能是致命的东西。
泽北离开后,牧饮尽了杯中的残酒,藤真,这个戒不掉的名字,依然可以确定地伤到自己,所以,牧决定要亲手毁掉那一份危险的美丽,也毁掉自己爱的理由。
“流川枫,16岁,我可以打任何位置。”
神奈川湘北高中,流川加入了篮球部,看着周围与自己同龄的人,永远陌生的距离,记忆里那个流川,会笑,会流泪,会在太阳底下追着篮球疯跑的流川,早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现在,他依然可以在球场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流川的篮球,是属于极其犀利的那种,只是余下的,不过惨淡的回忆,篮球,流川只有篮球。
为什么世界上还有那么咶噪的男人?每次被樱木烦的无法忍受时,流川总会有这样的疑问。
“白痴。”
通常头也懒得回。
“臭狐狸,你说什么?”
狐狸?流川有时会不自主地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狐狸是狡猾的吗?还是因为人第一次感到了被愚弄的尴尬?神奈川的生活难得这么闲,牧没有给流川时限,藤真是个棘手的对手,流川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骑着脚踏车回家,一边骑一边小鸡啄米,那天终于不偶然地撞到人,扶起倒在一旁的脚踏车,流川偏过头看了看坐在地上有些懵懂的人,闭上眼睛接着骑。偏偏那人追了上去,流川加重脚下的力度,他也加快速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流川身后,绕过四条街巷,似乎一时很难甩掉,流川干脆停下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那人:
“干嘛?”
站定在流川跟前,头发向上倒竖着,挂在嘴边一抹慵懒的,淡定的,带着点恶作剧的无害的笑:
“只想看看你还能撞到什么。”
“白痴。”
懒得理会,流川跨上车就要走,却被那人不着痕迹地挡住。
“我是仙道彰,你呢?”
“…流川枫。”
习惯性地拢了拢发际,仙道看着渐远的流川的背影,突然联想到折翼天使。很多年之后,仙道才明白,那一份悲怆的桀骜,是属于折翼天使的,回不去天堂,高傲的心,却也给不了自己沉沦的自由。
在陵南的练习赛上遇见,流川才知道原来仙道可以把篮球玩得如此优美,自己在进攻上可以丝毫不逊于他,却少了那份从容,突然有种挫败感,流川紧紧地盯着仙道一脸游戏的神情。
“你觉悟吧。”
一时愕然,那双眼睛,他竟然看不懂,深潭般的平静里,那种似可洞穿一切的犀利。流川…很美。
莫名其妙的念头,仙道一时竟忘了防守,流川轻易扳回2分,仙道决定认真地跟他对决。最后陵南的险胜,不知该归功于樱木的胡闹还是流川的执着,仙道离去前对流川伸出右手,流川看了看,回头,离开。
“那双眼睛,也许见过地狱……”
手中宝矿力的空罐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身后的垃圾箱里,仙道轻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沿着崎岖的岩石海岸慢慢踱回自己的寓所。
湘北篮球馆的白炽灯亮到深夜,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敲击着从周遭聚拢来的寂寞,睡不着的时候,流川找到了另一种排遣的方式,能暂时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理由,之前一个个生命随血的飞溅分崩离析的形态,还有,被当作牧的私秘DOLL恣意玩弄时的痛苦……
带球,奔跑,飞一般的跳跃,流川把球狠狠地扣进篮筐,篮架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散掉的力度。稳稳地落地,流川俯下身,以双手支着膝盖,不住地喘气。
只想看看你还能撞到什么……
那个笑,需要怎样高傲的心才可以承载?流川从来没有见过,即便是牧,也没有那一抹淡定。
“仙道……”
“什么事?”
流川绝对的促不及防。仙道正闲散地倚在半掩的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来的?”
“你灌篮的时候。”
路过湘北的时候发现篮球馆灯火通明,湘北难得有人练习到那么晚,带着些无聊的好奇,仙道走了过去,看到的,恰是流川。
流川不答,收起球便要走。
“想不想看看神奈川的海?”
轻轻点了头,就这样跟着仙道走到了寂清的海滩。微咸的空气有深夜独特的味道,轻抚过脚面的海浪带着淡淡的凉,微澜里泛着华月的柔光。
“睡不着的时候,看看海也不错吧。”
同他肩并肩地坐下,仙道这么说。
流川只是静静望着海面,仙道随手拾起一个贝壳,抛到半空,再稳稳地接住。流川的过去,他并不想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双深秋般得瞳仁里陈着的,除了冷漠之外,还有深不见底得寂寞,和极不愿让人触及的――恐惧。

(三)
“那天,应该是平手吧?”
仙道转头看了看流川,发现正睡的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把贝壳放在流川的手心,陪他坐了很久,直到流川朦朦胧胧地醒来,跨上他的单车,回家。
仿佛不与人类接近的野生动物呢。
仙道拢了拢发际,有些嘲笑自己奇怪的比喻,“狐狸”,樱木有时的确是个天才,比如在起绰号方面。
醒来的时候流川却想不起为什么家里会多了件仙道的外套,还有散落在枕边的一枚精致的贝壳,似乎曾感觉到有一种淡淡的暖在某个瞬间漫溢过掌心,是仙道给他的吧?不过平常的贝壳,流川却收进抽屉里,没有扔。
周末的傍晚,流川跑去那夜的那片海滩,仙道正坐在防洪堤上专心地钓鱼,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却又被他放掉,身边是空空如也的桶。
回头流川递过外套,看着仙道:
“干嘛又放走?”
“因为,不忍心啊。”仙道笑得十二分单纯。
“白痴。”
白了他一眼,流川去推车,仙道这家伙,脑子坏掉了吗?
“流川,”转过身,仙道很认真地看着流川,“可以…陪我坐会儿吗?”
在仙道身边坐下,看他兴致满满地钓鱼,再一脸无辜地放掉,流川用手支着下颌,开始打瞌睡。
“我在想,也许哪天,你会来。”
侧过头,仙道不确定流川有没有听见,流川的侧脸很清秀,两道剑眉下微阖的眼,睫毛长得比一般人长些,仙道发现自己凝视了很久,竟然,有点想吻他……
第一次感到有点不安,看不清自己的心,极力压抑着的激烈而叛逆的情愫,是仙道开始觉得驾驭不住那一种。淡淡地笑,揉乱了他细密的发,半睁开眼睛,流川一脸不满。
仙道的笑很暖,搅了他的觉,流川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恼。仙道身上有太阳的味道,久违的那一种纯粹的暖,自己在沉暗的夜色里踯躅了太久,那种光芒,有时候会让流川有些依恋。仙道和樱木他们,是很不一样的人,那时,流川只是这么单纯地觉得。
收起钓具,仙道提议去“far-away”喝咖啡,是临海的一家咖啡馆,不大也不起眼,却极精致。
“那里的咖啡有海风的味道。”
仙道这么说,流川也就跟着去了,这段时间几乎没有跟“夜”联系,牧也从不过问,关于牧与藤真之间的事情,流川也有听闻,之前泽北告诉他,这次的任务,如果他没有给流川确切的消息,就不要动手。所以流川觉出些悠闲,至少在夜幕渐笼的时候跟仙道在这里喝咖啡也不错。懒懒地倚在沙发里,仙道递过一份菜单。
“不如叫点东西吃,有点饿了。”
流川看都不看:“意粉,哪种都好。”
“你让侍者很难办呢。”仙道打趣道。
“咖喱的。”流川面无表情地补充。
“你喜欢咖喱?”支起脑袋,很有兴致地问。
“突然想到的。”
被他打败。流川有时…很可爱啊。仙道这么想着,望着眼前的人,唇线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干嘛?”
“明天一起打篮球吧?”
“嗯。”
“辉”的总部,藤真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窗边,神奈川的夜色,比东京都静谧得多呢。薄薄得一层晚雾,却勾勒出熟悉不过的容颜。
“健司,只想和你一起在这里看东京的夜色。”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健司。”
“健司,那个孩子叫做流川。”
“健司……”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健司?”
“藤真,你可以逃得多远?”
身体,不由一颤,还记得离开的时候,阴霾的天,带着一身血痕,那是牧最后一次抱他,几乎将他活活折磨死,牧的眼里,再看不到先前缄默的那一种温存,藤真怔怔地看着,那个只剩下征服欲的牧,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却听得见自己的心慢慢沉沦去的声音。
如果你不再爱我,那我宁愿你恨我,这样,你就不会忘记。
所以,牧,我要离开你。
玻璃映射出绝美的五官,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哀艳,苍凉,没有温度。
早晨的太阳带着初夏的味道,映出篮架下两个奔跑的身影,仙道与流川的对决,即使是在这样的早晨,也一样十二分的精彩,喜欢看流川打篮球的样子,那双眼睛会突然明亮起来,流川对篮球那种单纯的执着的喜欢,让仙道有些震撼。只要仙道进了一球,流川马上便会追平;仙道有一次扣篮,流川立刻回敬一个三分。即使体力上已有些不支,却始终不愿停下来。
趁着同分的时候,仙道收起手中的球,拽着流川到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宝矿力,扔一罐过去。
“流川,有时候你执念有点深呢。”
流川瞪了仙道一眼,顾自喝他的宝矿力。伸手去揉他的发,仙道把双手架在椅背上,望着天上几片流云。
“似乎被我说中了呢。”
“…也许吧。”
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流川,仙道以为流川会回他一句“白痴”的,却发觉他眼底少有的黯淡,一闪即逝。似乎自己无意间触及了流川的某一个痛处,那双极少有波澜的眼睛,盯着手中的篮球,仿佛害怕失去。

(四)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仙道的笑还是那般自然:“那就试着胜过我吧,刚才正好是平手啊。”流川有流川的高傲,仙道知道流川现在需要的,并非慰藉,而是一个可以跟他打篮球的人。
筋疲力尽的时候,流川胜出仙道一分,中午的太阳有些灼人,流川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拧开冷水就冲,仙道走过去关了水,递给流川一条运动毛巾。
“这里离我家不远,不如去冲个澡吧。”
把毛巾搭在颈后,流川点了点头,推着单车跟着仙道走到临海的公寓。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仙道很少记得锁门,家饰是纯地中海风格的,墙壁都是微微泛旧的爱琴海蓝,家具和沙发则是以白色为主基调,仙道对家里的布置带着些完美主意的情绪,即便是放茶杯的托盘和沙发边的书报架,都选得十分和衬。
流川静静地看着,这个地方,就被叫做家吗?仙道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流川也从来不问,只是,在仙道独居的公寓里, 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叫做温馨的东西,终于有些明白那个阳光般温暖的笑,那样随性地打篮球的仙道,该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吧?流川很少关心谁人是怎样的人,却开始有些在意仙道。
“流川,水已经热了。”从浴室探出半个身子,仙道喊他。
也就很自然地走了过去,仙道递过柔软的浴巾,转身走出去。
褪下汗湿的一身运动装,打开了热水器,仙道把水温调得很舒服,冲到一半又听见仙道喊他,说你先穿我的衣服吧,我放外边了。
竟然有些担心仙道推门进来。流川甩了甩头发,把浴巾裹在腰际,伸手去拿仙道放在门外的衣服,是一套阿迪的运动服,很纯净的象牙色上泛着淡淡的紫,很适合流川的色调,半干的发顶着浴巾出来,流川看着仙道指了指浴室。
换了块干毛巾给他,仙道走进浴室,原本没打算一上午做这么激烈的运动的,现在觉着有点累了,记得以前流川的体力似乎还要差一些,终场时累得当场倒在地上,那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跟他较真,大约之后流川做了很多体能训练吧?不由轻轻地笑了,那样的流川是自己熟悉的,一直都是。
从浴室出来,流川已经倚在沙发上睡着了,头垂得很低,睫羽微微颤动着,大概在做着梦吧。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换个姿势,仙道轻轻推醒他:
“到床上好好睡吧。”
迷迷糊糊地被他拽进卧室,倒在软软的床上,流川继续会周公。仙道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对睡觉真是有瘾,如果现在有人要害他,流川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吧?有些庆幸现在的自己,至少可以离血的味道很远,至少可以不用把生活里那一种沉重的不安带给流川。
仙道怀疑看着一个睡得很沉得人会有催眠的效果,自己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却在流川身边躺下来,还能很快地入睡,耳边有流川均匀的呼吸,听着,有一种很安宁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给仙道这样的感觉。很多年之后,仙道依然很想念这个午后,两个人可以这样平静地躺在同一张床里,听流川的呼吸。
醒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看见仙道在自己的身边睡得正沉,流川放轻了动作,起身,换了鞋,正要离开,却发现仙道站在自己身后,头发乱乱地搭在额前,有些陌生。
“衣服洗干净再还你。”
“嗯,那个…流川,明天还一起打篮球吧?”
“嗯。”流川点头,出去推了单车,离开。
印象里,自己每次都是这么对着流川的背影若有所失,仙道有时会错觉流川的背上有一双纯白的翼,却总是残缺的,突然想知道,流川的过去,想用自己的肩膀替他扛一些什么,也许流川会…露出淡淡一笑呢。
回来的时候电话里有一通留言,是泽北的。
“流川,动手吧。”
倒进沙发里的时候有些倦,流川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身上还穿着仙道的运动装,一个小时之前,正在错觉也许日子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永远这样在神奈川的阳光下打篮球,在神奈川的傍晚看海,在防洪堤边上看他永远不会有收获地钓鱼……流川想的,全是仙道,只是当时还来不及发觉,泽北的留言,五个字,轻易地让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残忍地倏忽地鲜明起来。
打开床下金属外壳的箱子,流川把弃置了半年多的枪擦得锃亮,装满了弹匣。明天,要去“辉”的总部,藤真,牧终究没有放过他。
“流川已经接到命令了。”
“夜”。牧的办公室里,泽北平静地说。
点头,牧走到窗前,这里是东京都啊,藤真,还记得吧?就是在这里,对着这片夜色,牧终于确定了对藤真的感情;在这里,牧说要跟藤真一起看东京;在这里,第一次吻了藤真,当时藤真的身体,竟有些颤抖;然后,在这里,藤真说,他要离开“夜”,永远。
悲怆的一声轻叹,悄然坠入十二层楼下东京都的喧嚣,无人闻及。

(五)
也许牧永远不会知道,神奈川的夜有着如海一般安详的寂清,在这样寂清的夜里,藤真在“辉”的总部九层的办公室里,留下了跟牧一样的轻叹,放下手中的相片,那是一次采访时杂志上刊登的牧的侧影,藤真不记得当时刻意剪下来收藏时的心境,这张相片却一直带在手边,从“夜”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这张相片却仔细地收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对牧说:
“我要离开‘夜’,永远。”
看着过去的一切在一夜间彻底地被撕毁,藤真却笑了,凄艳的笑,从来不该属于那张明净的脸,牧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嘴角渗出一丝猩红,藤真还是淡淡地笑着,牧,不记得了吧?曾经对藤真说过的话,临着东京都的黄昏,漫天漫地的红。
牧说:“健司,如果你受伤的话,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伤你的人。”
伤痕累累地离开,却留着回忆的权利,还有那张相片,唯一的,牧的相片,喜欢他的侧影,跟那天对藤真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的那个神情,很像。
“改变的,是你呢,牧。”靠在宽大的沙发里,藤真不知在对谁说,“只是你不愿相信,爱上了流川枫。”
傍晚意外地起了雾,神奈川很少可以见到晚雾,浓浓的氤氲着,朦胧去周遭的一切,也,看不到遥远的海岸线。仙道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流川没有来,已经暮色初上,快看不清篮筐了,两个人竟然一直都没有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总以为约定了,就一定会见到,尽管随性,仙道却很守时,尽管只是点了点头,流川答应的,就不会失约。两个人都因为坚信这一点,就连手机号都不留一个。仙道开始有些担心,那个流川是边打瞌睡边骑车的啊,今天雾又这么浓,站起身,有限的视线里却看不到流川的身影,流川走路的时候背是微微弓着的,总低着头,仙道很容易就辨认得出来。
想沿着一路去找他,却又不知流川会从哪条路来,仙道又重新坐下,自己居然在这件事上踯躅不已,在仙道看来,眼下得这个决定,要比当初解散“晟”难得多。
“辉”的办公室,流川的枪不动声色地对准了藤真,自己不过编了个理由,说是来见以前的朋友,大楼的门卫也没有怎样盘问他,毕竟“辉”不是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至少门卫并没有在“夜”那样的警觉,所以流川,轻易地走到了藤真办公室的门口,无声地推开半掩的门,藤真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发现。
也许,一切是个圈套。流川却是箭在弦上,既然走到了这里,是不是圈套都退不回去了。头脑里,倏忽地闪过仙道那一抹明朗的浅笑。
“明天还一起打篮球吧?”
他一定会一直等下去。所以,要回去呢。
“流川,我一直在等你,”藤真转过身,不置可否地看着流川,“原来牧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做了决定呢。”
手中的枪对准了流川,“那就,把他最重要的东西毁灭吧。”
就这样对峙着,流川觉得自己有些下不去手。
“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流川,就因为你啊,我付出了一切,守候了他四年,他却轻易地爱上了你。”
藤真的手指突然扣动扳机,子弹划过流川的右肩,一阵剧痛,血顺着胳膊一直滴落到地面。
流川的眼前突然闪过的,不是把他当作DOLL的牧,而是仙道那一抹淡淡的笑。突然没有犹豫了,不及反应,流川的子弹已经击中藤真的胸口,那样仓促地倒下去,子弹射得有些偏,藤真并没有马上断气,胸前口袋里,牧的相片被血染透。
走到藤真身边,流川俯下身,任藤真以仅存的气力将枪抵在自己胸前。
“牧说,我像以前的你。”
藤真的眼神,突然释然了,那样复杂的笑,伴着愈来愈微弱的鼻息。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才故意射偏的?”
流川没有回答。
“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了,现在记得的,只有…结局和起头…因为爱…从不逗留……”
流川静静地看着,藤真眼中终于坠下的泪,分明听得,那个临终前的微弱的声音,藤真说:
“谢谢你。”
离开藤真的办公室,眼前是将流川层层围住的人。
把他最重要的东西毁灭吧。
原来藤真早已部署,自己但求一死,所以流川可以如此轻易地杀他,可是却不会再放你离开。流川望着眼前充满杀意的十几个人,如果牧真的爱自己的话,同时看到两具尸体,该是极重的打击了。
但是自己,一定要回去啊。
还剩下七发子弹,还有十四个人。流川端起枪,子弹的火光里,脑壳崩裂后的血四处飞溅,身旁的两个持枪的人应声倒地,利落地藏身到立柱后面,又是三枪,对方的子弹打裂了石柱,流川的子弹每一发都绝对地致命,还有三发,还有九个人,已经露出些胆怯,却口口声声要为藤真报仇。

(六)
血,还在往外涌,流川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眼前还剩下六个人,流川伸手撂倒两个,回身一脚踢飞了身后的男人从藤真手里夺来的枪,再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落地的时候又有两人被打穿心脏,还有,四个人,流川的气息越来越急,眼前也有些模糊起来,打了两发子弹都没有命中要害,腹部突然的激痛,男人的拳重重地砸下,回头,流川一枪打裂了那人的眼角,血溅了一脸,一手捂着肩膀,流川一点点走近余下的失去反抗能力的三人,一枪一个,用尽了所有的子弹,再把枪放回到藤真的手里,残局,“夜”自然会收拾,流川从来不去理会。
身体,变得好沉,这里离他们约定的篮球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已经不知看了几百次的时间,街上没有半个人影,仙道叹了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慢慢往家踱,流川有流川的生活吧?只是自己错以为在流川的生活里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原来流川没有那样在意的。笑得有些凄凉,仙道干脆一个人跑去“far-away”,自己很久没喝酒了,那天要的,全是烈酒,原来微醺的感觉这么好呢,竟然可以忘却了,如影随形的痛苦,原来自己……爱上了流川啊。
午夜两点四十分的时候,仙道离开了“far-away”,晚雾渐渐散了,回家的时候,依然要经过那个篮球场。情不自禁的望了一眼,下一秒却已经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流川!”
球场边的铁丝网栏上,静静地靠着蜷在地上,染了满身猩红,籍着月色看得分明,还有满是已涸的血迹的脸上,两道英挺的剑眉。飞奔到他身边,仙道背起流川一路往医院疯跑,在神奈川,这个时候连计程车都拦不到,仙道只能拼命地用最快的速度跑,流川一米八十七的人,仙道竟然可以背着他跑了两公里多的路。
俯在仙道的背上,微微地颠簸着,仙道明明跑得那么快,身体的震动却很轻微,有熟悉的暖一点点递来,仿佛那夜手心的贝壳,流川的那双寒夜般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对不起……”
极低的声音,很容易湮没在急促的喘息里,仙道却听得分明。
“傻瓜…干嘛道歉啊?”
第一次,听流川说出这三个字,仙道有些无措,原先一直以为,那样的流川,是永远不会对谁人道歉的,是那样的流川,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所以,流川不会跟谁说“对不起”。
在仙道的背上,流川的意识又渐渐远去,似乎自己终于被放到了床上,被好几个人推着,再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是在单人病房里,仙道坐在他身旁,温柔地仔细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笑了。
昨夜在医院的灯光下,仙道一眼就认出流川肩上的枪伤,流川也许是跟自己很相似的人,一闪即逝的念头,仙道不是个固执的人,流川有怎样的过去都无所谓,因为自己不过是单纯地爱上了流川枫这个人。这样守在他身边,看他在温暖的午后慢慢地醒转来,还是寒夜般的一双眼睛,还是英挺的剑眉,流川什么也没有改变啊。这样想着,仙道就笑了。
肩膀上缠着纯白的纱布,肘间的静脉里插着输液针,力气好像都被耗尽了,懒懒地不想起身。
“仙道,昨晚……”
欲语还休。如果背负着自己的过去,两个人,还可以在神奈川的天空下,那样纯粹地钓鱼、看海、打篮球吗?流川终于垂下了头。因为开始害怕失去仙道,自己竟然会害怕,“当你开始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你已经爱这个人爱得极深了”这句话是牧说的,在藤真离开后的第五天,牧这样对流川说。
“我……”
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仙道伸手去揉他的发,“给你削个苹果吃?”
流川突然就笑了,极淡极淡的笑,那是流川进入“夜”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会笑。
削着苹果的手,突然就停下了,仙道那样静静地看着,流川的嘴角微微地上扬,流川的笑,是最纯粹的那一种,所以,可以很直接地传递着幸福。
一个星期之后,流川的伤就恢复了,湘北篮球馆里,樱木的嘴一直不停地问,流川只淡淡回了一句“我发烧了”,樱木不饶,偏说“狐狸是想逃避训练吧”,不理他,直接一个三分球,稳稳地落入篮筐,堵了樱木的嘴。
有些感激仙道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那段时间,除了仙道,不会有谁人来看他,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安宁,两个人呆着的时候,流川几乎总是在听仙道说,有时仙道会跟他讲笑话,流川通常是认真地听着,偶尔也会轻轻地笑,终于发现了流川是会笑的,因而仙道常常觉得如获至宝。
没课的周末,他们依然在熟悉的篮球场打一对一,在黄昏的海岸线散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只是仙道不常钓鱼了,因为流川一见他往海里放钓线就准时开始小鸡啄米,几次下来,仙道也觉得无聊了。
日子就这样淡淡地过着,有一种淡淡的幸福在两人之间流过,那一年,流川十七岁,仙道十八岁。

(七)
那天回来得有些晚,推开门却发现客厅得灯亮着,越野正坐在沙发里。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越野。”
仙道走进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在越野对面坐下。
有些讶异地发现他脸上单纯得灿烂,这样的仙道,越野是陌生的,之前在“晟”的时候,仙道也常常笑着,却有眼底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之后在陵南,每次来看他,仙道也常常笑着,没有了沉重又多了几分空虚。现在仙道没有笑,只平静地坐在自己对面,眼里却是满足的。
“似乎过得不错呢,仙道。”
越野从来不会称呼仙道“主人”,他们从来就没有主从关系,越野认识仙道的第一天起,两个人就是伙伴,所以在“晟”的时候,越野只为仙道卖命,现在没有了“晟”,越野转行当了记者,在东京一家影响力并不十分庞大的报社,有空了,就来神奈川看看仙道。
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仙道以右手支着下颌,笑得十二分幸福。
“我恋爱了。”
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仙道爱上谁越野都不会奇怪,因为仙道一向是个随性的人,也不善于拒绝女人的示爱,只是仙道会聪明地不着痕迹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从来不会深入,到最后,总是和平分手,在陵南,去年一年这种事就发生过三回,所以越野慢慢习惯了,也懒得关心那个女孩是谁。
“看来你对我很失望呢,越野。”无害地笑,仙道又捧起咖啡来喝。
“分手了记得通知我啊。”
一付装纯洁的样子。越野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仙道突然停下了动作,越野全然无意的玩笑,偏偏触及他最担心的一块地方,总有预感,流川…会走。
“不想…分开啊。”
那是越野不曾见到过的仙道,仿佛握着比生命还宝贵的东西,明明想要握得更紧,手却使不上气力,当时的仙道,给越野这样的感觉。
“她叫什么名字?”
“流川枫。”
“名字有点像男人的。”
“他是男人啊。”
越野差点把喝到一半的咖啡喷出来。紧紧地瞪着仙道,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别现在告诉我你是GAY。”
“我只是爱上了流川。”
还是那样幸福的从容随意的笑,灿烂得闻得到阳光的味道。自己不过是爱上了流川,无关性别,如果流川是女人的话,也许自己就不用这样小心地压抑着愈来愈浓深的爱,也许就不用顾虑,这样的爱一旦说出来,流川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仙道,我这次来是有点事情想让你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越野打算岔开话题。他不认得流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只是觉得仙道终于开始在乎一个人,至少这样的仙道,好过以前那个隐藏起时时来袭的落寞,一贯游戏人间的仙道。
“还是无法释怀吗?过去的那些日子。”
仙道并不打算十分认真地听,也没有阻止越野说下去。
“‘辉’的首领,藤真健司,在两个多月前被杀了,他的手下也没留下活口,你听说了吗?”
茫然地摇头,仙道努力地搜索看过的报纸,丝毫没有印象。
“听说对方只有一个人。”
不知为何,仙道的指尖突然颤了一下。越野没有注意,继续往下说:
“藤真以前是‘夜’的人,我想是牧绅一派人除掉他的。”
竟会有种莫名的焦躁感如阴霾般挥之不去,仙道第一个反应到流川那夜肩膀上的枪伤,即使“晟”解散了一年多,这种趋近于本能的直觉却一点也没有减退。仙道不由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还是在意的啊。
“仙道,我帮你查出那个人吧?”
越野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仙道却没有马上回答,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然后,仙道听到了门外极轻的脚步声。
“流川!”
仙道追了出去,尽管隔着一道门,仙道还是认出了流川的脚步声。
“我帮你查出那个人吧?”流川听到的,就是这句,然后,就这样站着等仙道回答,仙道却没有说话,那就是,仙道的意思吧?流川突然觉得一种窒息般的心痛的感觉,即使知道仙道最终绝对不会要求越野去查,流川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流川!”
听得仙道喊他,远远地见他追上来,流川突然开始飞奔,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单纯地害怕,怕被他追上,怕连回忆都会被生生地打碎,流川不停地跑着,沿着神奈川的海岸线,经过他们的篮球场,经过“far-away”,经过一连串镀着淡淡的幸福的日子,这样,近乎疯狂地跑着。
流川不停地跑着,仙道就不停地追着。
“流川!”
“流川!”
“流川!”
他听到了,却没有停下来,神奈川的夜飘了淅沥的雨,沾湿了衣襟,街灯都陆陆续续地亮了。仙道有些庆幸流川的体力尚不如自己,所以当他们一前一后地跑过第六个街口时,流川的速度有些慢下来了,跑到他身边,仙道一转身拦住了他。
“流川,停下好吗?我实在追不动了。”
剧烈地喘着,流川看着仙道,也不跑了。
“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相视,无语。仙道倏忽地伸过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流川。突然怔住了,却没有抗拒,流川的一双胳膊,慢慢地,圈紧了仙道。
街灯映出重叠的影,很多年以后,仙道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流川柔软的微湿的发划过颈项的触感,还有流川的身体独有的微凉的温度。

(八)
“我明天要去东京了。”
在仙道的怀里,流川静静地说。
怔怔地立着,仙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双臂已经不觉颓然垂下,如此…突然。流川甚至没有给他一点接受的余地,原来自己陷得那么深啊,流川今天是来道别的呢,即使在前一秒钟,仙道都完全料不到流川下一句会说什么,那样的流川,总以为自己可以很了解他,原来却不曾追上过,那样紧紧地拥他在怀,流川还是要走。
“去你家,现在,好吗?”
“嗯。”点头,被额前的发挡住的那一双眼睛里,依然觉得出明显的澄澈。
流川的公寓有些凌乱,地上放着一个背包,另外还有个不大的箱子,就是全部的行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久住,客厅的沙发和茶几大概是不打算带走了,连同卧室的床和书桌,流川的床很大,垫着柔软的床垫,看着很舒服,在那样简单的家具里有些不协调,流川真的是个爱睡觉的人,仙道看着看着竟然就笑了,说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流川的“家”,或者说,于流川,那不过是个租住了一年多的旅馆。
就这样并肩坐在床沿,以前总有很多话题,尽管流川的话很少,两个人之间虽然也常常沉默着,仙道却总有办法让流川的表情变得生动,即使末了大多是会换来句“白痴”,仙道却乐此不疲,然而今晚仙道却说不出话来,流川是一贯来的静默,空气里的沉闷一点点将两人吞噬进去,仙道数着自己的呼吸,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却压抑着,自己与流川最后在神奈川的时间,仙道彰,却不得不这样跟流川一起,一直地沉默下去。
“藤真…是我杀的。”
流川突然说,低垂着头,平静的语调,听不出感情的起伏。
“流川你,不必告诉我的啊。”仙道只是盯着空旷的墙壁,没有开灯的房间,周围是被夜色模糊去的一切。
“你开始在乎了。”流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仙道觉得自己无力去否认,终于还是在乎的啊,流川的身份,当你开始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终究是想要去了解他的一切,原来自己,也不能免俗。
“那为什么要逃呢?”
流川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仙道有些后悔这么问他,把一个人最痛的那一处伤口慢慢地剥开是何其残忍的事情,然而仙道当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些凌乱,其实一直都有预感流川终究要离开,只是全然不知竟会仓促至此,在神奈川的微雨里,流川的一句话,确实地伤到了仙道,那种仿佛绝望的心痛,还来不及释去。
“有些…害怕。”
流川转过头,看了一眼仙道,又垂下头去。流川从来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当时确实害怕,怕仙道追上自己,又怕仙道会终于停下来看着自己越跑越远,所以流川只有不停地跑,只是没想到,仙道轻易追上了自己,没想到,仙道会突然抱住了自己。
所以流川当时几乎想不告而别,迟疑了一下又决定告诉仙道,也许这样,回忆,如果就此只有回忆的话,会是完整的,怀念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轻轻覆上流川几乎冰凉的手,仙道终于还是笑了,几乎要忘却了,自己的过去,跟流川,其实十分相似呢,流川的心里有一个结,仙道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去打开他,流川第一次说觉得害怕,是对他仙道彰。
“流川…我爱你啊。”
仙道的手,坚定地握住了流川的,很紧。侧过身,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流川,长长的睫羽微微阖了一下,转头望着仙道,没有逃避,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一直沉默。
“说句话啊,流川。”仙道开始有些不安了。
流川依然静静地望着仙道,然后,轻轻吻住了,仙道微启的唇,并不深入的吻,旋即放开。
心,就这样轻易地共他醉了去,之后缱绻了一生,如蛊。
转身,突然将他压倒在床里,仙道说:
“是你先引诱我的啊。”
流川望向仙道的一双眼睛,看不出一丝惶恐,仙道不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于是仙道的吻,轻轻地落上流川的前额,放开他,起身。
“太尽致的话,会像诀别。”仙道随手拢了拢几绺垂下来的额发,淡淡地笑着。因为从流川的眼里,捕捉到那一丝极淡的戒备,仙道不想勉强流川。
两个人就还是这样并肩坐着,有些倦,流川站起来扔过一条被子给仙道。
“那你呢?”
“沙发。”流川指了指客厅。
真困了的时候,流川在哪里都能睡着,尽管他会费那么大精力去弄来这么一张奢侈的大床。
“陪我躺一会儿好吗?”
站在流川的身后,仙道这么说。于是流川走到床沿,躺进床里,想了想又起来多拿了床被子,看着仙道一脸困惑的表情,流川说:
“我睡着了卷被子。”
还是那样的流川啊,其实流川从来没有改变过。沉沉的夜里,仙道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扬了,流川是什么身份,都不会迷失自己,一直迟疑的人,原来是自己。
“流川,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吧?”
“我会打给你。”
仙道轻轻地笑了,流川是怕把自己牵扯进去吧?如果角色对调的话,自己也不会告诉流川,因为如果哪天自己死了,那无数次响起的手机铃声可能会是另一次杀戮的原因。那个时候,仙道突然觉得,自己和流川之间的距离,也许并没有那么遥远,然而仙道也没有告诉流川,自己的过去,因为是过去的,就没有必要拿来感叹。

(九)
醒来的时候,却没有见到流川,仙道猛一警醒,从床上窜起来,客厅也没有,行李都不见了,流川…就这么走了?
“流川!”
站在客厅,仙道大声地叫喊没有回应;
“流川!”
推开门,是空荡荡的街道,还是雾朦朦的清晨。
换了鞋,正想冲出去找,却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流川手里端着刚煮好的面从厨房走出来。
“你干嘛?”
仙道突然身体往后一仰,躺在玄关的地板上,笑出声来。流川…没走啊……
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流川把面放在茶几上,转身从厨房拿了双筷子递给仙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不喜欢吃就放着,我不常做饭。”
从地板上起来,偏粘着流川,从背后抱了他一下,仙道笑得像个初恋的小女生。
“流川,我真幸福。”
一把推开他,对着那个无害的带着几分装纯洁的含义的笑,流川突然想到那种长毛大狗,尤其像苏格兰牧羊犬。
“你不吃算了。”
仙道乖乖坐到茶几前面,说实话流川做的东西并不十分好吃,但那是别离到来之前,流川为自己煮的,所以仙道一边吃着,一边感动得要命。
“厨房声音大,我答你你没听见。”
收起碗筷得时候流川说。仙道想起这么久真是没听流川会大声说话来的,流川的声线低低的,其实很好听,可惜自己从来听不到几句长句,记得最清楚的,竟还是那句“白痴”,仙道暗自好笑。
“行李呢?”
接过他手里的碗,仙道端去水池边洗。
“拿去托运了。”
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流川马上就要离开的感觉,终究还是让仙道有些无措的,其实从昨夜起,心就一直微微抽痛着,仙道只是在装平静,太感伤的话,就真的像诀别一样了。
“几点走?”
“上午十点的车,我坐新干线。”
仙道看了看表,现在八点四十。
“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流川把碗收进橱柜。
仙道从来不拒绝流川的决定,两个人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音乐台放着一首MTV,因为喜欢那个歌手华丽澄澈的声线,流川一直没有转台,仙道就仔细地听。
“多少恋情回想时只剩结局和起头,
喝一口温柔却跌进灭顶的狂流,
会以为除了彼此再没有别的拯救,
想必是没经历过爱里躲着的不自由。”
流川突然想起了藤真,仙道突然看到了流川眼里又渐渐浓深的黯淡,以为他已经改变了不少,现在要离开了,却有些失落地发现这种久违的似曾相识。
“爱从不逗留来去都不给理由,
他只给结果它来时对谁都是予取予求,
爱从不逗留只由人坠落或是成熟,
若是它真的要走不会理会你是不是一无所有。”
不由得拥紧了流川,在离别得时候,有些情愫会被不可思议地放大,那一刻,仙道有些害怕了。
“流川,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爱不留。”
关掉电视,流川站起来走到玄关,转身把钥匙扔给仙道。
“哪天我死了,就不要再来了。”
流川就这样离开,仙道站在窗边看他一点点走远,轻声唤着流川的名字。
枫……
回到“夜”的时候牧正在办公室等他,背对着流川,顾自欣赏着窗外的夜色,关上门,流川平静地说:
“我来偿还在神奈川的三个月。”
藤真死了之后,流川给牧打了通电话,说他想在神奈川逗留一段时间,牧给了他三个月,条件是之后流川必须完全地属于“夜”。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之前也不记得违抗过什么,牧的想法,流川终究是看不透。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牧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会放过我吗?”
流川的眼神变得很漠然,没有温度。
牧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说什么,示意流川把门打开,进来的是泽北。
“流川,跟我来吧。”
跟在泽北的身后往走廊的尽头走去,推开厚重的门,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隔着屏风,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惨白地亮着,流川突然觉得胳膊上一阵刺痛,然后就渐渐地失去了意识,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好像被抬到手术台上,之后的事情,丝毫没有印象。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大概是泽北送他回来的,支撑着还有些沉重的身体走到镜子前面,身上并没有新的伤痕,却发现后背上靠近左肩的文身,星辉十字剑,“夜”的徽章,这样的话,无论流川到了哪里,都无法否认他属于“夜”的事实。
只是当时流川没有注意,右手肘间的静脉上,还有一个极细小的红点。
在流川离开后的公寓里,仙道坐了很久,一直很后悔,自己就这样放他回去,当时一直没有意识到流川回去的地方,是“夜”,那个牧,是何等可怕的男人,也是,当年亲手杀死父亲的人。自己之于“晟”,终究是一人之下的少爷,然而流川在“夜”,至多不过是牧拿来消灭对手的工具,流川在神奈川逗留了那么久,牧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仙道从沙发里站起身,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十)
“三井吗?我是仙道彰,请现在来一趟神奈川。”
三井曾是“晟”的间谍,即使现在手头也不乏“夜”的资料,仙道深谙牧绝对是个棘手的对手,然而想要保护流川,就只有把“夜”彻底地消灭。只是现在的自己,离那一种力量还有些遥远,仙道放下电话,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地去保护流川,即使没有“晟”,自己的一双手臂也足以为他遮风挡雨,没想到这一次与“夜”的对决,会这样突然地被自己挑起。
“我手头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放下一个档案夹,三井在仙道对面坐下,“你真的要跟牧斗吗?”
点了点头,仙道并没有说下去,只是因了流川,这样单纯的理由于己是一个绝对,却没必要把旁人牵扯进来,越野也好,三井也好,终于都开始适应现在的生活,仙道拒绝再去打破这份安定。
轻轻叹了口气,三井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叫做流川的人?”
不置可否地笑笑,越野最大的毛病就是嘴太快了。
“我不知道你跟流川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据我所知藤真当时离开‘夜’,就是因为流川。”
三井留下资料就离开了,仙道却有些莫名的失落,似乎开始渐渐明白了那一夜在自己身下的流川,复杂的表情。
坐上新干线的时候,三井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下一站第一个上来的乘客是个男人,自己就回去帮仙道。车停下来,三井在的这节车厢没有乘客上来。
“混蛋。”把手抵在车门上,三井轻轻骂了自己一句,在平凡的生活里踯躅久了,竟然也变得胆怯起来,即使仙道是为了流川,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啊。当年一群人叫嚣着要复仇,说仙道你不去我们去,却被他几句话挫了锐气,一一拦了下来,才过了两年,仙道就要单枪匹马地跟牧对上,三井感到的,只有那一种悲怆,仙道再强,理论上说,现在也不过一个高中生。
圣诞节的时候,仙道意外地没有再跟哪个女孩子出去约会,外面下了雪,漫天的白。独自坐在沙发里翻阅着最近新搜集的关于“夜”的资料,牧确实足够地精明,至今警方都抓不到任何把柄,即便“夜”与黑道存在不正当交易在双方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然而证据却几乎没有,即使捕风捉影地记录下一些,终究也是远不足以伤害到“夜”分毫。仙道放下厚厚的一叠纸张,走到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仙道对咖啡十分讲究,一定要肉桂烘培的蓝山,喜欢带着点涩涩的醇香,往咖啡里加奶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流川对床的偏嗜,偏嗜是一种贵族的情感,想必流川在“夜”过得总还算不错。
把咖啡端出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什么是不错啊?流川不喜欢的,即使由他来主宰“夜”又能如何?流川是穿着最平常的运动服就可以很投入地打篮球的人,流川喜欢的,不过是在神奈川的夏天里跟自己打一对一,说实话,仙道觉得流川并非一个习惯享受生活的人,流川有时太执着,只要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就很少去尝试,比如仙道冲得极好的蓝山咖啡。
放下咖啡的时候电话响了,仙道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
“仙道…圣诞快乐。”
觉得,好想他啊,之前一直没发觉的,流川的低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的时候,仙道才知道多深的思念被一下子勾起。
“你还好吗?”
“还好……”
其实知道,流川过得并不好,听声音就知道了,因为流川的话很少,所以仙道学会了从流川的声音里分辨他的心境。
“流川,等着我啊。”
莫名其妙的话,流川一时听不明白,大概是说会来东京念大学吧,仙道以前说过他可能会考东大。
“嗯。”流川也就这么淡淡地应着,轻轻放下听筒。
流川不会懂,仙道只是要传递给流川一点属于阳光的东西,比如希望,只是自己不想让流川知道这个决定,不然流川一定会阻止他,对流川的决定,仙道从来不懂怎么反驳,面对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仙道没有足够的自信。
想要掰倒牧的话,必须先撼动“夜”的经济,如果“晟”还存在的话,应该不是太难,然而仙道现在却没有头绪。咖啡已有些凉,仙道抿了一小口,还是决定放在一边。
也许束缚流川的,不是“夜”,而是牧。所以自己也许应该不循正道,这样的念头突然击中了仙道,不如用牧最擅长的一招,站起身,仙道把咖啡又端进厨房。
“流川,赌一把吧。”
仙道轻声说,嘴角又现了那一抹随性的从容的笑。
“夜”的顶层,流川隔着办公桌站在牧的对面,牧递过去一份打印好的资料。
“流川,你的下一个任务。”
拿起那份资料,流川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
纸上印着那个名字——仙道彰,“晟”前首领。照片上,那个仙道笑的有些闲散,很,熟悉。
“为什么杀他?”
抬头看了一眼流川:“你忘了杀手的原则。”
“为什么杀他?”
流川的眼神不容置疑。
“爱上他了?”牧从座椅上站起,踱到窗前,“流川,你算失了一步,樱木,你可以进来了。”

(十一)
推开门的时候,樱木的手有些犹豫,当初牧让他去神奈川原本是为了暗中协助流川,却无意中发现“晟”的前首领就在陵南,樱木并不认识仙道,当时不过是看到仙道和流川几乎每天都一起打篮球觉得有些羡慕,跟泽北通电话的时候不住抱怨了两句,“仙道”这个名字让泽北第一个反应到“晟”的仙道彰,于是命令樱木暗中监视,不要再插手“辉”的事情。原想流川不过是棋逢对手,没料到却和仙道如此亲密。所以流川跟牧提出要多停留三个月的时候,泽北听说之后终究有些不安,考虑再三还是把事情都告诉了牧,毕竟牧是杀死仙道父亲的人。
走到流川的身旁,樱木没敢直视流川的眼睛。
“流川,背叛‘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牧望着流川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
“我只背叛了你一个。”流川面无表情的答道。
樱木扯了一下流川的袖口,流川没有反应,静静地看着牧,眼睛里没有温度。
“流川,知道‘完全属于’的意义吗?”
“那又怎样?”
流川想起后背的文身,不过是个印记而已,于己,并不意味着什么。
“你慢慢会知道。”
牧不置可否地一笑,示意樱木离开。绕到流川的身后,牧的左手轻轻覆在流川的腰际,一点点移动到心脏的位置。流川攥紧了拳头,这一次,他并不打算顺从。出乎意料的,牧竟然放开了他:
“明天再给我答复。”
从办公室出来,发现樱木没有走。
“对不起……”
“白痴,别把自己想得太高了。”
流川扔下一句,径自走开了,留下樱木在原地怔了半天,不知该生气还是感动。
“你慢慢会知道”流川没有听懂牧的话,仔细回想,反倒觉得自己最近执行任务时的动作变得比先前更加利落,似乎有种力量会在瞬间爆发出来,然而之后便会如体力透支般筋疲力尽。牧的手,为什么特意放在那个位置呢?流川突然有些不安,牧应该不是简单地以一个文身来惩罚他的背叛。
趁晚上的时间,流川找了一趟泽北。
“流川?”
泽北有些意外流川会来找他,或者说,是有些无措,这个时候,流川突然跑来找他。
“那天你带我去手术室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流川坐在沙发上,习惯地以单手支着下颌。
静默,自两人间无边地蔓延,泽北轻轻叹了一口气。
“流川,听说过‘坎塔列’吗?”
摇了摇头,流川虽然知道“夜”存在不少外界从未听闻过的药品,然而对这些事情却很少去关注。
“那是一种可以在瞬间激发人体潜能的东西,在你剧烈运动的时候,会让你的反应力和速度都提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泽北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流川,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现在变得几乎没有血色,“但是身体会一直代偿,所以你的心脏最终一定会崩溃。”
流川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拼命想控制住,头脑中却是一片混乱,只记得牧的手覆在胸口时,那种诡异的温度,“等着我啊”仙道的声音好近,仿佛就在耳际,自己,还等得到吗?突然很想念那个淡淡的随性的再熟悉不过的笑,流川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害怕死亡,因为不再了无牵挂,所以开始留恋每一次呼吸。
“…还有多久。”
流川的声线没有改变,依旧是低低的,泽北却可以捕捉到那一种明显的恐惧,流川,那个除了篮球什么都不曾在乎过的流川,竟然会怕死?
“你放心,只要有药物维持的话,你不会死。”
泽北顿了顿,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然而流川一直看着他,流川的眼睛永远都有这样的力量,当你跟他对视的时候,就没有隐瞒他的勇气。
“但是,拮抗‘坎塔列’的药,在牧手里,连我都没有。”
流川轻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
望着流川有些消瘦的背影,泽北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牧的做法实在不够高明,然而确实能足够伤到流川,与其让他永远都无法回到仙道身边,倒不如让他永远也离不开“夜”,因为流川在意的只有仙道,因为只能选择继续活下去,所以流川不可能再度背叛。
回到公寓的时候,流川却想不起来自己怎样从泽北家走回来的,明明是遥远的一段路,平时的话即使开车也需要点时间,流川就这么走回来了。一时理不清思绪,几个小时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原来仙道,曾经是那样强大的人啊,但是已经过去好些年了不是吗?所以仙道没有提起,流川知道仙道不想给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流川喜欢那个神奈川的仙道,但是牧终究不肯放过他,即使不再是“晟”的首领,仙道依然是个可以威胁到牧的人,“明天再给我答复”说这句话的时候,牧已经知道结果。
流川抬头望着空空的天花板,心脏,有一点痛,泽北不会骗他,原来那个文身,真的不意味着什么,只是牧单纯的为了证明流川属于自己的东西。
“等着我啊”现在流川只记得仙道最后的这句话,原来,仙道真的要来东京,来…带他离开“夜”。胸口突然抽痛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去按,流川轻轻闭上了眼睛。

(十二)
就这样在没开灯的屋子里站了很久,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流川用双臂环紧了自己。
“爱从不逗留来去都不给理由,
他只给结果它来时对谁都是予取予求,
爱从不逗留只由人坠落或是成熟,
若是它真的要走不会理会你是不是一无所有。”
还记得那首MTV,在离开神奈川的时候,仿佛…一语成鑯。原来已经那样害怕别离,流川望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看不到未来。
不知站了多久,流川在屋里看着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打开车库的门,发动了汽车。
推开顶层办公室的门,牧坐在沙发上饮着上好的红酒,办公桌边是正在整理资料的泽北。
“我接受。”对着牧,流川扔下三个字,转身离开。
牧不置可否的笑笑,慢慢晃动着高脚杯中的红酒。泽北看了看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您真的要流川去杀仙道?”
“只有流川杀得了他。”
意味深长的一抹笑,在唇边似有若无,泽北看不透牧的想法,却有隐隐的心痛莫名地漫溢,对牧绝对忠心的泽北,第一次希望事情不要按照牧的设定一点点发展下去,流川和仙道,两个人的路,因为没有尽头,所以只能一直走下去。迅速收好了桌上的资料,泽北退了出去,直接走去“夜”的后面僻静的酒吧,现在是早晨,很少有人会来,泽北独自坐在临街的长椅上,一杯接一杯地饮其实叫不上名的COCK-TAIL,泽北原本不嗜酒,要喝醉很容易。
“泽北,你该死!”趴在桌沿,泽北低低地骂着,其实不敢面对流川的,不该是樱木,是自己才对,昨天流川来找他,流川的眼睛,那样沉静得仿如长夜得眼睛,竟然会带着一种恐惧,原本不该是属于流川的东西,泽北灌下杯中剩余的酒,是他命令樱木监视仙道,是他把流川和仙道的事情告诉牧,是他把流川带去手术室,是他亲口告诉流川他的命握在牧的手里,让流川变成这样的,不就是自己吗?可是,流川不恨他,连责备都没有,流川只是从他家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回去。
如果责怪还有用的话。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流川不会执念。
神奈川的早晨依然有着淡淡的雾,仙道把三井新搜集的关于牧行踪的资料看了个大概,那天的新干线三井没坐到站就下来,从站台对面搭了去神奈川的车,推开门的时候仙道并不十分惊讶,随意地笑笑,给三井递过去刚煮好的咖啡。
“都已经订婚的人了,还回来?”
“知道就别问了。”接过仙道的咖啡,三井走到沙发边坐下。
“我只要牧的消息,其他你别插手。”仙道没有笑,极认真的语气。
仙道认真的时候,三井从来不曾想过违抗。一个星期后,三井送来一份图纸,上面清楚地标示着“夜”的总部各个出入口的位置,离开的时候,仙道送他去了车站,上车前对他说:
“谢谢你。”
三井递过来一张请帖:“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仙道点头应着,三井一脸幸福的表情,突然间,觉得有点羡慕。
放下了手中的纸张,仙道打算去冲个澡,无意间看到墙角的篮球,积了厚厚的灰,流川走了之后,仙道也不碰篮球了。
回到公寓,流川拨通了仙道家的电话。
“喂?”
刚洗过澡,仙道的声音还是那样可以传递太阳的味道,嗓音带着磁性,略有些低沉,却是温暖的。
电话是通着的,却只听得熟悉的呼吸声。
“流川,是你吗?”
“牧要我杀了你。”
没有起伏的声音,仙道的喟叹没有声音,流川总是让他促不及防。只是流川还没有发觉,他已经开始依赖仙道。
“知道我是‘晟’的人?”
“……”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离开神奈川,不要让我找到你。”
心脏又一阵抽痛,流川用手去按,分明听得,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眷念被撕碎的声音,流川不由去倚靠身后的墙壁,因为,只有自己可以杀他,所以,不希望让自己找到他。离开神奈川的时候,把回忆都带着了,所以记忆是完整的,流川轻轻摊开掌心,躺着一枚贝壳,那夜在神奈川的海边,仙道悄悄放在他手里的,隔了这么久,自仙道的掌心递来的温度,依然鲜明。
电话那头,仙道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着。
“流川,来杀我吧,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玩一对一啊。”
流川没有回答,也没有挂掉电话。
“枫,”仙道得指尖划过发际,“相信仙道彰。”
握着听筒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仙道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在听他说要杀他之后,仙道却这样喊他。握着胸口的手,慢慢放开了,流川对着空空的房间,竟然露出了淡淡一笑。也许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仙道,跟他玩一次一对一的GAME,不过是一次游戏,GAME OVER的那一天,究竟是谁领先了谁?
放下听筒的时候,流川做了一个决定,他要陪仙道玩下去,两个人,在华丽的东京都,棋逢对手,演一场没有观众的戏,直到GAME OVER。

(十三)
接到流川那通电话后的第四天,仙道离开了神奈川,看来事情进展得比自己预料得迅速,牧可能已经注意到他在暗中调查“夜”。收拾行装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神奈川呆了很久,仙道临出发前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三井,一通给越野,他没有流川的电话,即使开通来电显示只是往电信局打个电话那么简单,他却不想破坏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从自己家出来,仙道在流川以前的公寓里坐了很久,还是那样柔软的床沿,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仙道对着空空的四周,轻声说:
“流川,我爱你啊。”
东京都的黄昏喧嚣依旧,合着霓虹的晚雾渐渐降落,笼住每一个人。流川推开了“夜”出口的玻璃门,注射过拮抗剂之后心脏的疼痛暂时消除了,牧没有再给他其他任务,只告诉他,下一支拮抗剂以仙道的性命来交换,流川平静地听着,没说什么。
流川很少开车,自己住的地方离“夜”不算远,先前的住所楼下有人修路,两个月前刚搬的家,快走到公寓时意外地发现有人暗中跟着自己,流川干脆绕到附近一处僻静的街角,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枪,对准了来人。
“为什么跟踪?”
对面的人带着宽大的遮阳帽,帽檐挡住了大半个脸,身上披着长长的风衣,沾惹了一身风尘。
不过是附近的流浪汉,流川收起了枪,为了一份施舍竟然跟着他走过了两条街,还真是执着,流川从口袋里随手掏了几个硬币扔过去。
那人也不接,嘴角慢慢地上扬起一个弧度,轻轻摘下了帽子。
“扔得不够准啊。”
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流川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微微颤抖的嘴唇下意识地喊出那个不知念了几千遍的名字。
“……仙道。”
褪下了用于掩饰的风衣,仙道还是那个在神奈川海边一如阳光般浅笑着的仙道,流川一时竟有些恍惚,周围难得的寂清,令人怀念神奈川的那些黄昏。此去经年,自己竟已是这般境地,流川低下头,极轻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来?”
仙道望着眼前的流川,少了以前的那份有些执念的锐气,整个人也明显地消瘦了,还是那双黑眸,却陈着挥之不去的黯淡,仙道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紧紧地揪住了。
自己要怎样做,才可以让流川幸福呢?
仙道不说话了,慢慢走过去,抱住了流川。
“枫……”
流川的头倚在仙道的肩膀上,就这样轻轻地倚靠着,那是他熟悉的温度,在神奈川的海边,自掌心一点点递来。仙道用了很大的力量拥着流川,流川应该也很久没有打篮球了,所以,几乎都可以清楚地碰到骨头,还是那样深的拥抱,在渐浓的夜色里,华灯初上,仙道不打算再放开流川,无论他说什么。
流川什么都没有说。
静默里,有种莫名的绝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只是当时,还来不及去确认,流川的眼睛,轻轻阖上了。要流川杀了仙道,流川宁愿去死。
放开他,仙道又恢复到以前的笑,仿佛神奈川海边的风。
“去你家,好吗?”
流川却摇头,“太危险。”
还是淡淡的语调,仙道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流川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在东京都,他不是湘北的流川,他也不是陵南的仙道。
“那…去我那儿吧,不过,有点乱啊。”
“白痴。”
流川,还是神奈川的流川啊,仙道这么想着,不由伸手去揽他的肩膀。
“我去开车。”
“你玩保时捷?”坐在副驾驶坐上,流川问。
“一时兴起买的,说不上玩。”
仙道的技术不差,但是开保时捷多少有点浪费,流川看了一眼随意地看着高速公路旁风景的仙道,突然要他停车。打开车门绕到仙道旁边,流川指了指副驾驶坐。
“我来。”
伸手,仙道揉乱了流川的发,解开安全带,起身。流川在有些方面还是执念很深啊。然而仙道承认流川更适合于开这种高级跑车,他可以把速度驾驭得随心所欲。
“干嘛把自己扮成那样?”
流川轻轻调整了一下方向盘,车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因为…不会被人注意啊。”仙道拢了一下发际,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傻,其实一半是越野得主意,非要他乔装,原本“夜”得成员中认识仙道的人并不多,越野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不过觉得可以这样玩玩也不错,仙道就没有拒绝。
“等了多久?”
“不久。”仙道笑笑。
“知道我走这条路?”
“因为会路过篮球场。”
于是流川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已经不打篮球了。”
很久的沉默,篮球应该是流川不会轻易放弃的东西,即使没有仙道做他的对手,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仙道很想问流川,然而看着流川略显苍白的脸色,仙道居然觉得问不出口。
“我也不打篮球了。”
面对着东京都的夜色,仙道最后这么说。

(十四)
仙道的公寓离市区有些远,周围是修剪得很细致得草坪,当初选中这里就是因了四周的绿色,虽然不及神奈川的海,却让人怀念起陵南高中的日子,当初流川、樱木和仙道的先后辍学,在湘北和陵南还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尤其是流川的离开,当初传言纷起,传得最多的是说流川去了美国打NBA,还有说他后来吸毒的,流川昔日的队友找到仙道,问他知不知道流川的是,仙道维持着礼节性的笑,轻轻摇头。
“流川他不是这种人。”
流川是属于那种绝对不可能认命的人。仙道看了一眼刚停好车走过来的流川,打开门。还是那样如海洋般的蓝,象牙色的家具,只是少了很多摆设,东西都还来不及整理,包括不知为何还带来的篮球,静静地躺在旅行袋里,屋里是两个曾经痴迷篮球的人。
“来东京多久?”流川看了一眼沙发上还来不及撤掉塑料膜,转头问道。
“五天前到的,所以我说有点乱啊。”
仙道顺手揭掉了沙发上的塑料膜,流川就坐了进去,仙道家的沙发很软,流川倚着靠垫,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仙道偏去扰他,流川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对上那种熟悉的随性的笑。
“你不是专程来这里睡沙发的吧?”
流川坐起来,看着仙道,静静的,寒夜般的一双黑眸,在瘦削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坚定,不管经历过什么,流川的眼睛都是不会改变的。
于是仙道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流川的手,很冰,流川的体温还是没有变,仙道的手紧了紧,转头看着流川。
“做个梦吧,在天亮以前。”
流川轻轻侧过身子,倚在仙道的肩上。
“然后呢?”
仙道揽住流川,一时不知该怎样答他,想要暗杀牧并非如想象般容易,仙道明白不可能速战速决,所以才决定先找到流川再说,然而找到流川以后,仙道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也许流川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流川的命,一半在牧的掌控之中,仙道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流川不是那么容易认命的人,然而流川也绝对不是牧的对手。
轻叹了口气,仙道说:“流川,有时还是不要想得太远吧。”
天亮以前,仙道是神奈川的仙道,流川也是神奈川的流川。在GAME START之前,属于他们的,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所以流川,浅浅地笑了,在橙黄色的灯光里,有些遥远;所以仙道,轻轻吻住了流川,抱起他往卧室走,流川的身体比以前确实轻了许多,仙道甚至不必用全力就可以轻易地把他抱起。
“喂,”流川看了眼正怜爱地盯着自己的仙道,“放我下来。”
仙道拥他更紧,流川怔了一下,却不再抗拒,在天亮之前,做一个梦,然后,就无憾了,流川这样想着,就不挣扎了。
把他放到柔软的大床里,仙道特意去订制的有些古典风格的床,很像流川留在神奈川的那种,有很软的床垫,即使流川不来,也会有回忆一点点漫溢上来,这样,仙道就可以很容易地入睡。
仙道没有开灯,月色下,流川的眼睛却轻轻地阖上了,这一次,仙道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戒备,于是缠绵的吻落上流川的颈项,仙道褪去了流川的衣衫,做一个梦,在天亮之前。微光一线里,流川白皙的脊背上星辉十字剑的文身突兀鲜明,仙道突然怔住了,流川转过头,跟仙道对视着,深深的黑眸里,第一次有些不安,只是淡淡的,一闪即逝。
于是仙道回了他温柔的笑,从容,也坚定。
“流川,没有什么的。”
不过是个文身,那样的流川,不会因为一个抹不去的印记改变什么,流川是那种自己认定了,就不会动摇的人,仙道相信流川,也不是个执念于细节的人,是他的流川,仙道只是爱流川,还是属于神奈川的那份单纯的爱,怎样的流川,又有什么关系?
流川一直静静地望着,看仙道的眼神一点点地鲜明起来,最后,还是他最想见到的那一抹笑,只是仙道不会知道,那不仅仅是个文身,只是流川不想仙道知道,属于他们的时间,太少。
俯身,仙道吻住了流川的颈项,一点点游移到锁骨间,流川的双臂缠紧了仙道,凌乱去的鼻息里,两个契合的身体,却,看不到,还来不及承诺的永远。
醒来的时候还枕着仙道的胳膊,天将明,这个时候,流川很少会醒,只是,想醒着,只有这段时间,是完全属于流川和仙道的,然后,再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出演各自的角色,直到GAME OVER。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仙道说:
“流川,我很想念神奈川的海滩啊。”
流川握住了仙道的手,没有说话。仙道知道流川想要传递给他的东西,即使现在看不到未来,流川不想放开的,唯有仙道。
天明的时候,流川准备回“夜”的总部,仙道把流川送到可以搭地铁的地方,流川下车的时候,突然说:
“彰,相信流川枫。”
仙道笑笑,想拥他入怀,却被匆匆的上班族隔开了,于是仙道隔着人群冲流川挥挥手,流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仙道看着流川的背影,又是很久。
“你第一次…叫我彰。”
轻声的低语,仙道心中的不安却不断加深,回了公寓,仙道决定一周之后动手,这次谁也没有告诉,越野终于打算结婚了,三井的小孩将在下个月出生,仙道谁都不希望去打扰这份普通的平静。

(十五)
回到“夜”的时候还有些早,流川独自坐在附近的草地上,看着两个高中生在篮球场上打一对一,那个个子偏矮一些的孩子扔出一个三分球,流川静静地看着。
“手腕用力不够。”流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关注着这场并不出彩的练习,自己不能打篮球,过分消耗体力的话,他可能会在一次惊人的爆发之后,当场晕倒在篮球场上,他并不打算让自己那么狼狈地出现在人前,然后被认出是湘北高校那个风靡一时的一年级的篮球手。
球果然打中了篮筐,流川不打算继续看下去,站起身,回去了“夜”的总部。他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从仙道的公寓离开之后,流川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跟仙道对抗,即使是GAME,仙道的笑,是个蛊啊,只要望见,流川握枪的手就会犹豫,在拔枪的时候迟疑的杀手是没有资格谈什么GAME START的,所以流川要在这场一对一开始之前,用自己的方式结束,因为流川要仙道相信流川枫,可以许他们未来的,只有自己,流川没有告诉仙道自己的期限,在需要第二支拮抗剂之前,流川必须得到完全的自由,这是属于流川的GAME OVER。
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仙道看着底下的工人们正在认真地修剪草坪,其实反而喜欢修剪之前的那份恣意,似乎在东京,卑微如草芥,一样是不自由的。轻轻拢了一下朝天竖着的发,仙道踱回桌前,桌上摊着三井发来的牧最近的行踪,看来要解决他,只有在他离开“夜”的总部,去发动车子的一瞬,所以仙道打算再乔装一次,去查看一下“夜”的停车场。
饮尽的余下的半杯蓝山咖啡,仙道极难得地点了根烟,淡淡的烟雾以优美的姿态漂浮到空气里,仙道抽烟的姿势绝对的优雅,只是并没有当成必要的嗜好,这一次,他需要一点依托来让自己彻底冷静,如果失手的话,流川会怎样,仙道一时还无法权衡流川之于牧的意义,“夜”的杀手不只流川一个,至少泽北的技术绝对不逊于流川,既然牧那么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流川,一定有他的目的。
傍晚的时候,流川回了自己的公寓,刚进屋却有人敲门,第一个反应是仙道居然自己找到这里来,打开门却是泽北,流川有些惊讶,或者说,还有淡淡的失望,尽管在流川的脸上泽北什么都看不出来。
“流川,”泽北并没有打算进屋,“仙道来东京了,你知道吗?”
“知道。”一手扶着门框,流川平静地答道。
“牧希望你尽快动手。”
流川点头。正打算关门,泽北挡住他。
“流川,牧打算用‘坎塔列’把你留在他身边。”
流川静静地看着泽北,没有反应。
“是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夜’。”
“…我知道。”
流川的眼里没有一丝微澜,泽北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流川,真像你啊。”
泽北离开的时候,流川倚在门框上,仰头看着屋里顶灯晕出的光环,牧爱他也好,爱藤真的影子也好,流川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当初跟着仙道去神奈川的海边开始,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流川都没有后悔过。
夜愈沉,流川换了套便于行动的衣服,出门。
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夜”的大楼只有底层的守卫室亮灯,流川从偏僻的街巷里找到白天特意换了锁的窗户,推开,迅速地潜入,流川的行动速度确实可以快得不可思议,即使不用电梯,到达十三层也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牧的办公室安装有密码锁和红外自动报警装置,流川凭着这几年的记忆,拼凑出六组数字,然而这次只能选择一组,流川细细地看了看眼前的十个数字键,然后按了其中的七个,看着门缓缓打开,流川闭了一下眼睛,真的,有点悬,他不过发觉那几个键上的指纹密了些,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坎塔列”的拮抗剂在牧的手里,牧不会随身携带,所以最可能的地方应该是牧的办公室,而且是流川所不知道的某处,所以流川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办公室里的密室,最终发现书柜旁转角处的墙壁是空的,尽管不是十分确定密室里面是否有“坎塔列”的拮抗剂,过于频繁的出入多少会引起牧的注意,所以流川决定现在行动。
牧的密室并没有专门的密码锁,流川只轻轻一推,门轴转动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关上门,墙壁后面果然存在很大的空间,没有亮灯,属于牧的绝对私人的禁区,流川走入的时候还是非常谨慎,小心地避过脚下的红外线报警装置。桌上是“夜”各笔交易的明细资料,其中也不乏毒品买卖,足以击毁牧的东西。流川并没有太留意即使他现在可以轻易地把这些东西交给仙道,然而流川并不希望仙道与牧正面交锋,尽管自己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仙道的实力,流川不想冒这个险。
走到尽头的时候,流川发现一个极隐蔽的柜子,嵌在桌子下方,很容易被忽略。弯下腰,流川伸手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与其说是失望,流川倒有些惊讶,自己的判断不会失误,唯一的可能是有人事先转移了存放的位置,流川又把其余的地方仔细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线索,于是他消除了所有的指纹,关上门离开。

(十六)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流川倒在沙发里,懒得动,第一次觉得有很多事情自己并不容易掌控,要脱离“夜”,比想象中的艰难。有些睡意的时候却听得有人敲门,流川揉了揉眼睛,打开门。
“泽北……”
把手中黑色的小盒交给流川,泽北转身离开。
“我不欠你什么了,流川。”
盒里是所有“坎塔列”的拮抗剂,还有泽北的留言。
“流川:你体内的“坎塔列”只有常规剂量的一半,因此你在五年之后就可以完全恢复。这是牧的命令,他不打算永远禁锢你。”
流川毁了那张字条,躺回沙发里。
“那又怎样?”
流川对着渐渐亮起来的清晨,淡淡地说。
刚睡着的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对那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流川懒得理会,然而对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叩门的声音有些急躁。
流川突然觉出些异样,从沙发里起来,开门。
“樱木?”
流川怎么也没有想到樱木会来,而且脸上没有先前那个很白痴的笑,所以流川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狐狸,泽北死了,今天早上在公寓被发现的,警方说是自杀。”
流川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樱木凝重的神情,樱木难得有这样的表情,流川知道消息不会有假。泽北才从自己的公寓离开不久,那盒“坎塔列”的拮抗剂还在书桌里放着,泽北却已经死了。
在得知仙道来东京的消息之后,泽北特意去找了趟流川,却发现流川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再见到流川,那一双黑眸里传递给泽北的,竟是一种幸福的光芒,于是泽北打算找出拮抗剂的下落,自己种下的因,泽北决定自己来收。
面对流川慢慢低垂的头,樱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流川突然说:
“他不会自杀。”
“可是,泽北被发现的时候,手里确实拿着枪,从头部取出的子弹也完全吻合……”
“我不会放过他。”
流川推开了樱木,走到楼下发动车子。
“夜”的十三层办公室里,流川关上门,走到牧的面前。
“是你杀了泽北。”
牧看着眼前的流川,深邃的眼神里,流川无从了解牧此时的想法,自己还不是牧的对手,流川并不打算扳倒牧,只是为了泽北,泽北的死,流川无法漠视,尽管他原本可以拿着泽北给他的东西和仙道离开东京,再不去理会这些纷扰,然而流川做不到,所以流川现在站在牧的面前。
“为什么不离开呢?”牧坐在落地窗前,身后是东京都的晨。
“把事情了结之后。”
流川的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袖管里的消音枪。
“杀死泽北的人,”牧看着流川被细密的刘海遮挡住的黑眸,“是你和仙道吧。”
流川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牧的话轻易击中了流川最痛的那一处,泽北是为了成全仙道和流川才会从牧的密室里盗“坎塔列”的拮抗剂,“夜”最为忠心的泽北,从来不曾想过背叛的泽北,牧最信任的泽北,却会死在牧的手里,因为背叛,为了爱上“晟”的首领仙道的流川。
流川把枪对准了牧。看着流川没有温度的眼神,牧说:
“流川,仙道彰就是当年杀死你父母的人。”
“夜”的车库并不容易进入,仙道最后把自己装扮成清洁工才混了进去,牧的车位三井并没有标示,仙道只能按着车牌号一辆一辆车找,实在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狼狈,以前是当少爷惯了的,这些事情仙道从来不会亲历亲为。
“仙道?”
声音从背后传来的时候仙道确实惊了一下,似乎听过这个声音,回头,竟然是樱木,仙道先前并不知道樱木也是“夜”的人,在这里遇见,仙道有些措手不及。
转身与樱木面对面地站着,仙道笑笑:
“会投篮了吗?”
樱木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激动,仙道开始感到不安。
“泽北死了,狐狸要去跟牧拼命,我正打算去找你。”
仙道立刻往大楼的顶层跑,樱木料不及仙道真的会想都不想地赶过去,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流川没有放下枪,也没有扣扳机,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牧从来不说谎,牧可以设下无数个陷阱,但是从不说谎,尤其对流川。牧静静地看着,流川的手有些犹豫,却没有打算放下枪。
“流川,回来吧。”
牧一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近他,流川没有反应,直到牧站在他面前,流川不动声色地将枪口抵在牧的胸口。
“我只要你欠泽北的东西。”
牧讶异地看着流川,白皙的脸上依然静若止水。
“你真的要杀我?”
流川没有回答。
牧却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呜!”流川突然按住自己的腹部,向后退了几步,牧的子弹近距离击中了他。正要回击,手腕又中了一枪,流川手中的枪被震落,牧紧接着又是一枪,打中了流川的右腿,流川一个踉跄,几乎翻跌在地,如果没有“坎塔列”的维持,流川大概早就站不起来了。处决了泽北之后,牧的微型手枪一直藏在身上,只是流川被牧方才的话干扰了判断,一时竟然没有察觉。
剧烈地喘息着,流川强支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牧一点点逼近他,枪口对准了流川的心脏,流川轻轻闭上了眼睛,自己终于还是没能玩到GAME OVER。

(十七)
“想要步藤真的后尘吗?”
“你配不上藤真。”
流川望着眼前的一方阴霾的东京都的天,淡淡地说。意识飘得越来越远,似乎听得到,神奈川的海浪声……
“你也不过是个DOLL。”
牧看着眼前有些昏迷不醒的流川,冷得没有温度得话语,流川没有听见,还有牧终于没有说出的那一句话——
流川,我爱你啊。
冰冷的枪口突然抵在脑后,牧稍稍偏过头,身后站着的人,竟是仙道。
“放开他。”
彻寒的凌厉的眼神,仙道全然陌生的一面,恍惚间,流川看不太分明,却可以相信,仙道曾经是和自己一样,对杀戮已经完全麻木了的人。
“不愧是仙道彰。”牧背对着仙道,放下抵在流川胸前的枪。
仙道看着流川,血自伤口不断地涌出,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深深的黑色,平静地看着自己,仙道第一次觉得,流川的黑眸有些陌生,好像在看着一个自己从来不懂的人。仙道的指尖,迟疑了一下,流川却突然拿起牧放在一旁的枪,对准了仙道。
“仙道彰,GAME START。”
流川的声音很无力,却听得分明,仙道怔怔地看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流川,一双冰冷的眼睛,要跟他玩一对一,代价是残缺的生命。
“流川,为什么?”
仙道的嘴角轻轻地上扬,那是不属于仙道的笑,全是凄凉,分明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冷下去,看见的,只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因为流川知道了当年杀他父母的人,是你仙道彰。”
侧过头,牧好整以暇地看着仙道,尽管仙道的枪仍然抵在自己的脑后,尽管仙道有绝对的胜算,然而牧确定在这一刻,仙道已经无法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仙道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枫,杀了我吧,你就解脱了。”
流川看了看仙道,扣动了扳机……
满地的猩红,也溅上流川的脸。
“流川……”
仙道看着倒在地上的牧,一时愕然。子弹直接命中了牧的心脏,还来不及反应,就这样倒在流川的枪下。仙道没有看到,指着自己的枪口,突然调转了方向对准牧的刹那,流川的眼睛里再熟悉不过的坚定而澄澈的光芒。
放下枪,仙道俯身轻轻扶起了流川,流川努力抬头看着仙道,是他该去憎恨的人,是他背叛“夜”全部的缘由,是他赌上性命去爱的人,那样的仙道,现在自己就这样躺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突然觉得,爱与恨,原来是那样接近的东西。
流川的身体突然不停地颤抖,心脏的疼痛倏忽地加剧,不由伸手去抓仙道的衣襟,“坎塔列”的期限终于到了,刚才的枪击加重了身体的反应,流川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流川!”
仙道抱起流川,推开门往电梯口奔过去,快到走廊转角处的时候,却有几十个人拦着两人。
“把背叛首领的人留下。”
为首的那人拿枪指着仙道。仙道看了看已经昏迷过去的流川,不打算与他们交手。
“杀死牧的人是我仙道彰,等我把流川送去医院,你们尽可以找我报仇。”
那人冷哼了一声,带着手下围拢过来,仙道无心与他们纠缠,想要硬闯,却一时难以应付。
“白痴……”
听得怀中的人极微弱的声音,眼前两人已经应声倒地,流川手中的枪闪过一阵火光。仙道以单手架住流川,拿出风衣口袋里的消音枪,转身结果了三个,流川垂下了握枪的手,倚在仙道肩上,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靠仙道在支撑着他。“夜”的人手比想象的多,仙道边打边退,眼前已然陈着十几具尸体,却还是很难撤离,仙道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换过流川手里的枪,仙道对着眼前层层围住他们的人,开始绝望。
“让他们走。”
远远地传来熟悉的声音,隔着人群,仙道只看到红得似火的发。
“樱木!”
围着他们的人开始骚乱,却没有撤退的意思,樱木走到人前,冷冷地扫视了一遍。
“想要把‘夜’毁掉是吗?”
一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樱木背对着仙道,低低的声音,却有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我现在带他们出去,阻挡者,格杀勿论。”
刚才满脸杀气的人,现在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樱木已经是“夜”实际意义上的首领。电梯门关上后,樱木看了一眼流川没有血色的脸,说:
“狐狸被牧注射了‘坎塔列’,你跟我去他的公寓,那里有拮抗剂。”
跟樱木上了车,仙道抱着流川坐在后座,樱木把油门踩到底,车发疯似地往流川的公寓赶,跑到公寓的楼下,仙道已经几乎感觉不到流川的呼吸。
“樱木,快一点。”
樱木就站在公寓的入口处,抬着头,怔怔地望着。
流川家的窗口,已经被火光全然吞灭,在处决了泽北之后,牧也没有放过流川。
“樱木?”
仙道抬头,漫天的浓烟,消防车正试图接近。
“那是流川的……”
樱木点头,背对着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仙道第一次慌乱了,对于“坎塔列”仙道是熟悉的,如果不注射拮抗剂,还没有人活下来过。抱紧了流川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得身体,仙道突然把流川交给樱木,往大楼里跑。
袖口却被流川拉住了。
已经,来不及了。仙道其实很明白,“坎塔列”的拮抗剂一旦遇到高温就会失效,何况是这样的火。仙道单膝跪倒在地上,流川就轻轻地倚在仙道肩上,寒夜似的一双黑眸,那样安静地看着仙道,一如神奈川最后的雨夜。
“彰,我也很想念神奈川的海滩。”
流川笑了,倚着仙道,那样单纯地幸福地笑了。
樱木转过身,突然说:
“我们回去,也许还有拮抗剂。”
仙道没有动。
“仙道……”
“樱木,不用了……”身后传来仙道极轻的声音,“已经…不用了啊……”
身后,是东京都的黄昏,被火光染了一片的天,红得诡异……
流川,几乎不会笑的流川,却是微笑着离去的……
七个月后,仙道路过神奈川海边的一家杂货店,老式收音机里放着一首歌:
“爱从不逗留来去都不给理由,
他只给结果它来时对谁都是予取予求,
爱从不逗留只由人坠落或是成熟,
若是它真的要走不会理会你是不是一无所有。”
仙道的泪,终于没有忍住,就这样慢慢坐在海滩上,仙道看着手中的贝壳,流川临终前还带着的东西,突然发现,自己也已经回不去了,神奈川的海滩。

(终)

评论

大人。。。刚看了前面几段~~~偶先废话一下下~~~偶的大哥除了姓就叫“晟夜”咯~~~~呵呵———吼吼吼——耶耶耶

lovelovehide--2006-10-09 16:29:44

晏和子瑜的作品 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