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作者: 格天,收录日期:2006-09-16,871次阅读

给我亲爱的Lisa同学。

0.

这是属于三十年或者五十年以后的故事,不会太遥远又有些距离。那时候台球的高级别赛事仍然叫斯诺克,台球仍然有很多种颜色,球仍然是圆的。比利时的安特卫普仍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个城市叫A城,再另一个城市叫B城,更多的CDE依次类推。


1.

仙道从台球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抬手看了看表,那两颗吧咯吧咯响动的瑞士指针显示下午三点…远处的天空连着教堂的屋顶一片暗黄,大约是要下雨了…

走进汽车,摇上车窗,夏天的下午也非常的凉。


斯诺克公开赛这是第一次在A城举办。A城原来是一个小镇,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旅游业发展起来渐渐扩大为一个小城,城里拓宽了道路,耸立起半只天一样高大的建筑,每年F1在这里都有一站比赛,现在又吸引来了斯诺克台球公开赛。

A城的宾馆酒店大都建在城郊,从台球馆出发要从西南到东北穿过小城的中心,这是A城最大的一条路,宽阔突出而笔直,像从胸膛剖开的一条伤口。道路两边种了很多垂柳,从上空看会很像胸膛上顺着伤口长满的浓密毛发,到了夏天也依然很茂盛,撒欢地吐着灰绿色的枝条。

因为城市很小,到达宾馆的时候是三点一刻。

仙道拿出移动电话,想了想又放进口袋里。

他已经答应丽莎如果再拿一个冠军凑满一百个就向她求婚,然而这几场比赛却总是在输,仙道自己却也不着急,未婚妻也没有催过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迟早的事。

19岁就拿到第一个斯诺克冠军的仙道彰被世界台坛称为天才。

天才就是一个人站在水面上,很多人都浸没在水里仰着脑袋看他,轮廓曲曲折折的样子。


或许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梦里他就像色盲似的,万物通通都退了颜色,变成一种灰沉沉的黄,像是浸润在傍晚的薄暮之中…天是灰的,风也是灰的,有细碎声音把他的梦整个儿包裹起来,像包饺子那样悉数裹在黄昏里面。

醒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茫然。

这天他做了照例做了一个灰黄色的梦,他和很多人一起坐在一辆汽车上,很大,只有在10年前或者电视上才会出现的那种非常非常大的车,车身上画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拿着一瓶茶类饮料做出享受的表情,车灯上面的位置写着一个数字,34。大车上方有两根杆子连着很多粗粗长长的线,它们悬在暗沉的天空上,看不到头,仿佛是二十世纪就绝种的电车。车有两层,他坐在上面一层靠窗,外面的树枝总是戳过窗户扫在他脸上,躲避不及。不知道去哪里,汽车晃晃悠悠开得很慢,18岁的流川穿着条纹的衬衫挂着耳机坐在他前面,脑袋垂着一点一点的。开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看见有个小孩子下了车。外面是很大的灿烂的油菜花田,在灰天淡云下一片明媚,像下雨前格外发亮的天际…那孩子蹲在马路上背靠着花田放声痛哭。

剩下的却忘记了,这一段记得很清楚。

总是只记得一部分,其余的忘掉,像是小时候的日记,用铅笔写的部分才会模糊不清。


仙道躺在床上迷糊地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


3.

他曾在一本老旧的印度诗歌上面看到有位白胡子的老人写过:
在这个黄昏的朦胧里,好些东西看来都有些幻相——尖塔的底层在黑暗里消失了,树顶像墨水的斑点似的。我将等待着黎明,而当我醒来的时候,你的城市就在光明里。

4.

仙道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出乎意料的早,想想回程的飞机又是晚上,他在答录机上给经纪人留话说他出去逛逛。

出了门就觉得更早了,夏天总是喜欢提前明亮起来,但并不妨碍看出它的早。市郊的小道上非常安静,偶尔路过一两个开着小电车装着大朵小朵漂亮的花,吱吱呀呀走向北边很远的地方。太阳出来的时候方向总是很容易辨别。

顺着东边长着一片很矮的小树林,房屋店铺都搭在树冠上面,穿过高高低低像旗角一样的屋檐可以看到太阳升起来的样子,天空仍然是5号球一般的蓝。


5.

在某一段时间仙道总是喜欢和人呆在一起听他们说话,自己再笑嘻嘻地插上两句,很多人在一起自己就不会想太多。

总有那么些时候他是一个人的,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流川。

仙道去参加流川葬礼的时候距离上一次看到他已经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不是一个确数,但仙道不想去数了。美国各大报纸的头版都登出NBA篮球明星暴病过世的消息,报纸上的流川举着四个手指头的总冠军戒指,表情严肃的样子。

他想,人被埋在青色的泥土里会不会像一只软趴趴青色的虫。


流川死了,他的心像被切掉一块。在某一段时间流川就像一面碰不得的刀口,一碰就划出血来,鲜亮细长…结成歪歪扭扭清晰却不痛的伤疤。


后来仙道也明白,想念这种东西并不是多说话多做事就不存在的。像是以前自家的屋檐每天都在滴滴答答地趟水,躺在床上听着声音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有雨还是晴天。他总是会想,希望没有下雨没有下雨吧,爬起来却看到外面是湿漉漉飘飘洒洒的灰色就会觉得很忧伤…


流川对于仙道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这种特别也是他一直不愿意说的。

至少在流川生前,或者说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是这样。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嗖嗖冷风里的帆船,摇晃着慢慢地就飘不见了。


流川去美国的这些年,仙道有他的地址他的邮箱他的电话,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联系。

流川走后第二年,仙道拿到了他第一个斯诺克赛的冠军,轰动了整个台坛。

那年春节的时候,仙道一个人坐在B城的小广场边便利店的厕所门口吃烧烤,关节冻得咔咔地响。吃完第三串排骨的时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短信,内容很普通,末了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面前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地上有浅浅的积水,映出太阳来。

发送的时候顺着通讯录像长跑一样溜了一圈跳过了流川的名字,手一抖发到了越野的手机上。越野是仙道从小玩儿大的,说话从来不带客气,五秒钟后回了一句,大过年的你发个屁的骚。


流川人都死了有些事也没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他是很久很久以前很短一段时间的玩伴,那段时间只有筷子那么长。只是仙道也没有想到这种想念会持续地那么久远,像水龙头下面白瓷砖被一点一点的水滴得慢慢的黄,擦都擦不掉。


6.

小时候他家住在一楼,夏天站在水泥的空地上总有蚂蚁会轻轻缓缓地爬过裸露的脚面,像一根滤过水的细线。他总以为有一个人会抱着偌大的奶油蛋糕走过来说,它们会咬伤你的脚。

天空被电缆切得零零碎碎像被海藻填满的大海。


遇到流川的那年他16岁,流川离开的时候他18岁。


在风光秀丽的A城郊外,仙道一个人走在歪歪扭扭的小路上铺着光滑的结胶水泥像镜子一样映出旗角般的屋檐,仍然会想到他,仿佛蚂蚁穿过衣角来到胸口附近来回爬动。


没多久道路两旁就开始热闹起来,商铺老板按着遥控嘀嘀嘀开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仙道想,给丽莎买些什么回去吧。


7.

仙道一直觉得应该出现八点档言情剧的某个情节,丽莎脸色苍白深色凝重呼吸困难地拉着他的手说,我早就发现了,你心里面一直有个人。

他觉得她是那种外表温吞内心敏感的女子,尽管丽莎总是带着挂着一种没有吃饱的表情看着他。


和丽莎订婚是在流川死之前不久。

她是他的fan,以前仙道每场比赛她都争取不落下到现场去看,两人在一起了以后反而没那么热情,改迷上另一个刚16岁的台球界天才新人。

仙道说,搞了半天你是恋童啊。

丽莎说,哎呀你不知道那孩子长得多好,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继续说,现在好多人都在给你们配对,人家还年下攻啊。

正在喝水的仙道............


订婚的时候仙道没有送戒指,两人到两方家长那里嘻嘻哈哈说了几句就算订下来了。仙道说结婚的时候再把戒指补上。


说到戒指他又会想起流川。像皮肤上凸起的小小疙瘩。


8.

仙道17岁生日的那天流川扔了个小盒子给他。

“哟,真没想到你会送我礼物啊。”他笑着去搭流川肩膀。

“……”

仙道打开盒子嘴咧得老大“流川,没看出你这浪漫啊。”取出盒中的一只尾戒放在手心里,花纹像一条没有鳍的鱼。

流川偏偏头“她给你的。”

靠着墙角站着一个女孩子瑟着身子像一株小树。

仙道对那个方位点点头大声说谢谢啊,把戒指放进去盖上盒子。

“走不走?”流川踹他一脚。

“哪里啊?”仙道直起身子。

对方冷眼瞧着他。

“哦,对…体育馆哈。”他眯着眼睛“今天我生日都还要陪你去。”

“你不去拉倒。”

“去啊”仙道说着又把那戒指拿出来玩儿,套在小指上。“好看不?”

流川瞥了一眼“看着变态。”


去体育馆的路上仙道挣扎了很久发现那戒指套在手上取不下来了。

“我说流川你帮个忙。”仙道苦着脸向前面骑车的人求助。

“你别坐在后面老动!”流川在前面不愉快地喊。

仙道拍拍他的背“是这个取不下来了!”

“把手剁了。”

“靠,你还是不是人啊!”

“叫你别动!”


他们的十几岁在B城,B城的市体育馆是这个城市众多的大建筑之一,远远望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螳螂。螳螂的眼睛部分就是篮球馆。

台球室在篮球馆下面的11楼。

流川走后,仙道也自己去过体育馆。电梯到11楼时想想还在电梯里的流川望着自己走出去,顺着外面绿色的盆景合在缝隙中,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台球室始终不是什么特别干净的地方,尤其在大城市里。

常常有三五青年在角落的长椅上做爱,像一堆五颜六色的破布,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

租用球具的小胡子是仙道的熟人,每次看到他都笑眯了眼睛,偶尔还会请他喝杯水什么的。

仙道瞅了瞅左手小指上的戒指,呲牙咧嘴地叹了口气,在门口的机器上输了会员号去取球杆。

每回来都有几个关系好的孩子在,虽然打得不怎么样,但都挺认真。

偶尔仙道会望望纹路像糖纸一样的天花板,会觉得有篮球撞在头顶上嗡嗡的声音,想流川就在楼上,慢慢就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也挺美好的感觉,像沙锅里炖的排骨,咕嘟咕嘟地响。


那戒指最后是流川硬生生扯下来的,疼得仙道眼泪都出来了。

流川摆起一副恩人的表情。

仙道不停地冲着手吹气“流川,我发现我这指头都断成五截了。”

流川挑挑眉毛“你这样翘着兰花指像个唱戏的。”


仙道突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件事。

小学有一次他把手指伸进三角板的小圆洞里,也是死活拽不出来,疼得奄奄一息。同桌是个长得很剽悍的女生,全班预言她以后会去玩儿柔道,她死命把三角板从仙道手上扯下来了。

因为那是她的三角板。

后来她对仙道说喜欢的时候哭得很惨,剽悍的女孩哭起来像盐水里小小的蜗牛。


仙道对流川说起了这事儿。

流川没表情地听完了说“很无聊。”他拉过仙道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切,红都没红。”

“喂,是这只手。”


回去的路上有个大的交通口,上上下下有好几座高架桥,搭起灰色突兀的骨骼。最高的桥顶上亮着红灯,仙道把戒指对着红灯,恰恰地套在了视线里,像一只傍晚的太阳。

“嘿,流川你看那红灯真像太阳哈。”仙道在后面嚷了一句。

流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调转脑袋动了动屁股,抬了抬头。

他说,你眼睛比太阳都大。

有的人仅仅因为一句话,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9.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就这样能够互相陪伴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少年时候把单车骑得飞快穿越刚刚开始点燃的城市的夜色。年轻的时候手牵手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中年时一起喝茶聊天,可以在谁家的阳台上听一支歌直到万家灯火。年老时一起晒太阳。闭上眼睛,阳光穿越褶皱眼睑。

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S《之间的事情》)


10.

仙道在A城的小街继续走,下面是镜子一样的路面,上面是有角的屋檐。街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大包小包背着东西的大多数都是游客。

商店都搭在树冠上面,上去要爬不算高的木楼梯。A城的老板们都不喜欢吆喝,随游客自己看自己选,他们静静地坐在楼梯口像一尊尊蜡像,但收钱的时候表情又会鲜活得像条鱼。


仙道见一棵长得很猥琐的树上有一间小商店,牌坊上几个字都看不懂,门口放着一把台球杆,想了一下就顺着楼梯爬上去了。

店铺门口没有坐着老板,店里面也没人。

是一家天然石的器物店。不大的房间里摆放着天然石做的凳子,桌子,自鸣钟甚至有电脑。墙上挂着一些首饰和装饰品,尖的圆的,一点一点闪着光像银色的花。靠角的石桌上砌着一个三角形,走进一看是一套石制的台球,仙道拿起一个,沉沉地压着手,挺重的。他想大概门口的球杆也是石头的,不管打不打台球估计没什么人会买这个的。

挂着大面具的那面墙上有扇小门,用红底黄花的布搭着,像一碗方方正正的番茄蛋汤。

仙道走过去撩起布帘子,里面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感觉像吞下了一只完整的西瓜,他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嗓子里包裹成硕大的椭圆,脚底下轻飘飘的像是假的一样。半晌他找回了声音,轻轻喊了一声。

流川。


11.

仙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小店的桌上。


刚刚流川就坐在这个地方,他不再是十几岁的年龄,而是和仙道相仿,比原来的样子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线条坚硬而细致。他右手拿着一支笔一样的东西,喷出淡蓝色的细小光柱,左手上是一方锯片,不停地削削切切,垂着刘海,一直没有抬头。

一点声音也没有。

像浸了水的一张挂历,流川就泡在里面。

他叫,流川。吹破了一层涓涓下流的水幕。

没有等到流川回应他就醒了,睡在刚才流川切切划划的那张桌子上。

太阳出来了,透过窗外的垂柳照进来,拉下金色倾斜的影子。倏忽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痒,桌上安静地搁着的东西流出一条条明媚彩色的线条。

一只镶着很大颗钻石的戒指。

指环内清晰地刻着,安特卫普,2005。


12.

2005年是很久以前了。人非常的少,汽车开得非常慢,城市像一口浴缸,楼房像积木一样小。2005年夏天的人喜欢打伞,不论晴天或下雨。

古老潮湿而暧昧。

2005年没有仙道或者流川。

如果他们存在也许是印在珍贵的纸质图书里,花花绿绿,横卧在杏黄色的柜子里很多很多年。


13.

有一年的冬天的事。

仙道出席一台晚会作为颁奖嘉宾。

晚会结束,走出大厅的时候人很多,走道又窄,行进得很慢。明亮狭窄的走道非常嘈杂,空间却高得吓人,仙道觉得如果顶上的灯落下来在下面几分钟站着不动估计也没关系,唧唧哇哇的说话声传到很高的上空飘出唱歌一样的声音。

走道两旁是从上而下一层层的楼梯,大家向着一个方向朝下走。这时仙道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向上跑,淹没在人流里。很像流川。

他抬起头,高高的楼梯边缘的影子转过身子向下望了一眼,灯光打得太亮他看不清他阴影里的脸,继续走了一会儿又不在了。

仙道没有喊,喊出来会像在唱歌,冷冽成冰。

后来仙道报社的朋友告诉他流川那几个月都在美国住院,他想当时肯定是看错了。

这会儿他突然又想起来。那身影像剪纸一样脆薄而清晰。

偶尔在洗手间的时候仙道总是会觉得流川大概在什么地方瞟他,也许不是流川或是其他什么人,让他觉得相当慌张,从厕所跑出来就会忘记带上拉链。

他觉得说不清楚,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异国他小店的桌上睡着还梦到了流川,变成了同样在异国他乡小店切割钻石的中年男子。

14.

后来小店的老板从外面调戏完良家妇女回来了,是一位高高瘦瘦胡子黑漆漆的中年男子。仙道向他买了那只戒指,花了不低的一笔钱。

看他数钱的样子仙道很想把他捏圆了当球打。


丽莎很喜欢那戒指。

很大一块的钻石像一只坚硬的冰糖。

丽莎说她小时候很喜欢吃糖,牙全坏掉了,家里就不让她吃,一颗也不给。她在邻居家的罐子里偷了一颗冰糖,那时不知道是什么,几乎没有人家里会有冰糖。但她舔了,是甜的。她捏着它跑了很长一段路,打开手已经是粘呼呼的很小一块,她太兴奋以至于刚含到嘴里就掉出来了,落在了狗屎一样的烂泥里。

回家的一路上她哭得很大声,整条街都听得到。

为了一颗像钻石一样的冰糖。


她说看到这戒指她就会想起她不幸的童年。

仙道说小时候我妈跟我说吃糖吃多了会弱智我还不相信。

…….


15.

第一百个冠军很早就拿到了。


后来仙道到安特卫普是蜜月旅行的时候。

正好仙道在布鲁塞尔刚打完一场比赛,到安特卫普只有一个小时的飞行距离。会去那里是因为丽莎想去,她想看看那个戒指里的城市。


16.

安特卫普是以前的钻石贸易中心。现在钻石少了也没贸易中心这个说法,城市发展得有些萧条。

两人到了那里才发觉和想象中大不一样,城小街窄,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丽莎很快就发现了有趣的地方,靠近废弃的中央车站是原来的钻石城,现在是很大的一个集市,密密麻麻的犹太人带着戴凯吧小圆帽背着鼓鼓的包袱在卖旧货卖,东西很多又相当便宜。

她看仙道不是很有兴趣,说你自己先到处转转,晚饭时候回宾馆等我。

小姐,现在才早上九点。

要不你陪我啊。

………


17.

集市散了,暮色中,人们踏上了归途。
我坐在路边,望着你荡着小舟,
横过幽暗的水面,斜阳闪耀在你的风帆上;
我看见舵旁伫立着你静默无声的身影,我看见你凝视我的眼睛;
我不再歌唱,我大声呼唤你,渡我过河。
(泰戈尔)


18.

安特卫普有一个很大的旧码头,已经没有使用了,海风腥甜而潮湿,海面上依然漂浮着两三只不大的船,锈迹斑斑,像患了皮肤病的水鸟。

这是一座仍然活在几十年前的城市,像一只被巨大气圈包裹起来的琥珀,隔离在孤独嘈杂的世界中央。楼房都是矮矮小小的,条条街道仿佛是个迷宫,错杂盘绕,安静而狭长,只容得下一辆汽车经过。抬起头两旁的建筑划出两条褐色的线条,似乎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城市中心有一个大广场Grote Market,广场上有鸽子和麻雀,人很少。中央树立着一座青铜雕像。相传古时候有一个很凶恶的巨人,但凡经过的船长都要给他缴很高的通行费,年轻的勇士Brabo砍掉了巨人的手,人们在这里给他筑起了雕像。安特卫普的荷兰语就是断掌的意思。

广场边上几个老年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晒太阳,梳着满头辫子的小姑娘在买花,飞跑着过去的男孩去掀她的裙子。周围的酒吧环绕成半月形,白天挂着彩灯没有通电像奇形怪状的水果。一家酒吧大门开着,戴着眼镜的老板细细地擦着黄铜的杯子。店里的播放机传出酒红色的老旧歌声“My love is gone…”


博物馆Plantin-Moretus Museum和教堂Cathedral是城市最大的建筑,有长长的尖顶和巧克力色纹路凸浮的墙。教堂的时钟咯嗒咯嗒地走着,站在广场中央都听得到。时间在流转,咯嗒咯嗒。

尽管不是座很大的城,因为地图标得不是很明细,路又很容易走错,绕了大半个安特卫普仙道到了教堂已经是傍晚的时候,整个教堂透着棕黄色的光芒,123公尺的高塔像矗立俯视的高傲的鹰。

进教堂出乎意料地不用刷卡也不用买票,一日殆尽的教堂回响着他一个人空荡荡冷冽的呼吸声。


从外面看教堂规模很普通,但走进去才发现真的很大。远远地就望见高塔的尖顶,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它跟前。

高塔也是很久没有翻修过的样子,里面的壁灯都摇摇欲坠。暗黄的墙上有曾经挂过油画的长方形的影子,像一面鸡蛋白的窗户。

经过陡峭旋转上升的楼梯,没有摇晃也没响声但仍然觉得像踩在腐朽凌空的木料上,每一步都战战兢兢,觉得很不扎实。


终于爬到塔顶的时候47口排钟迎风作响,满目昏黄。


19.

仙道生长在大城市,并非没有见过高楼,他去过世界的很多地方,登上过比现在还要高十倍的塔。

他站在塔顶钟罄鸣叫,觉得头晕目眩。


天地万物像在梦里一样统统退了颜色,变成一种暗沉的黄,远处的楼房近处的鸟,教堂的玻璃上灰尘绽出的轻脆的花,头顶上尖尖的塔沿像有犄角的帽子,流云惨薄渐渐靠拢,看不见太阳,大家全都是黄色,像浸在浓醋里的卡片,眼睛沉沉发酸。

下面灰黄的屋顶和树木浓缩成细小的玩具,顺着错落的道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不远处平顶的楼房上站着流川,也像黄色的蚯蚓一样小。


也许那是只一根电线。

又是做梦一样的画面。仙道轻轻掐着手指,能感觉到灰色的风从头上扑下来,有翅膀一样地拍着他的额头。

流川站在那里抬起头看他。

他喊不出声音。看不清他的脸。

傍晚的薄云汇聚成一团向着西边流去。


流川我现在很好。

你不用来看我了。

我们已经过了可以相互看望的时候。


有些事情终究会被被埋葬掉,像一只软趴趴青色的虫。


仙道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坐在教堂积满灰尘的幽长走廊上,两边是浅黄发亮的壁灯。

行动电话震得他腰部发麻,丽莎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给他了。

他站起身拍拍灰尘,窗外已经日沉星稀。

流川刚刚站过的地方是一株不高的树,天色太暗已经看不见树冠的样子。


20.

如果可以,请你把自己长成一只手掌,下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能牵着我一起走。


21.

你说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
在每个想念的分秒
刻画你紧紧的眉梢
而忧郁的你就愿意
愿意如此苍老
让每个想念的分秒
留驻你淡淡的眼角
从年少的轻笑
到世故的祈祷
而沉默的我却不明了
这样的苦教它过去就好
因为今天想念的分秒
到明天破晓
会刻画在心头最疼的一角

(优客李林)


21.

仙道还是会想起流川,只是不再会做那样退去颜色却只有他的梦。

他距离那些有流川的年月已经很远,他有妻子,还会有孩子,他度过自己的中年,老年。

最漂亮的十几岁停搁在一个暗黄的角落独自奔跑。

有一个同样年轻的流川等待着他。



22.

终于,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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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了T_T这是我第一次写文觉得那么痛苦= =+++嗯,其实不是痛苦,是很扭曲|||太堵了,没写过这么堵的东西...所以BUG一大堆...

台球仙道和钻石流川||||||如果可以我情愿我没有接这一档子事= =+++关键是钻石...钻石太堵了||||

时间上的BUG算是满大的,所以我一直在淡化时间这样的概念,抽||||还有幻觉啊,梦境啊,请不要看得太认真,我已然很脱力了= =+++

虽然不满意,好歹写出来了。

名义上是几十年后的故事,终究还是关于过去的故事。除了关于过去的故事就没有什么能写了|||||

就说这些吧= =写得我真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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