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时代 1-15

作者: oldboy,收录日期:2007-06-05,917次阅读

1

秋末的雨格外频繁。看看远处不怀好意的乌云,再看看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龙顺着桥身缓慢的流向远方,仙道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阿,要迟到了阿。
十分之一秒的分神。

“砰”
哦,my god!

仙道看了看前面的车,墨绿色的奥迪。
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仙道缓慢的走下车,心中盘算着大概要赔多少钱,这种白痴才会犯的过失,想赖也找不到借口。

仙道一边审视着吻痕,一边斜眼瞄了眼前车,车主似乎无动于衷。
[不会没听到吧,聋哑人么?!]仙道边看了一眼前车的倒车镜,边用手指敲了敲奥迪的后背箱。
车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边打电话边下车来。

仙道双手插兜,静立着打量走下车来的男青年。跟自己差不多的个头,很精神的短发,似乎刚刚理过,只扣了中间扣子的白衬衫露出了里面的灰色T恤,一件灰绿色的毛线衣随意的披在肩上,下面是不大相称的深色运动裤和运动鞋。男青年正一边和电话里说着什么,一边朝仙道这边望过来。

仙道差点就笑出声来,男青年一下车他就认出他来了,可是从男青年平静的表情来看,自己似乎并没有引起他异常的注意。仙道脸上不自觉地爬上了浓浓笑意。

“你还是不要过来了,我知道怎么做了……嗯……就这样吧……再见。”流川合上电话,从刚才起他就注意到了那个人的目光,他一直看着他笑得很意味深长,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流川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身材不相上下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出租车,直觉这个人不是的士司机,说不定车是借来的吧。

他走过来了,仙道舔舔嘴唇,越发的忍不住心里的笑意。流川看了看车上的吻痕,并不严重,看着肇事者,一脸得意的笑(至少在流川看来是得意地),似乎没有赔偿的打算。

“喂,你撞坏了我的车。”流川开口说道。
“呵呵……”仙道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流川,那么多年美国佬没有教会你要先say hello么?”
“厄?”流川脸上明显的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陷入思索。仙道看着流川皱着眉头苦苦回忆而最终没有结果的样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仙道口气里的哀怨很刻意,随即又咯咯的轻笑起来。
“喏,这样记得了么?”仙道抬手将自己的额前的刘海掳起来,那是他少年时代最酷爱的发型。

流川看着仙道,心理闪过一丝悸动,是仙道,遥远的少年时代,短暂的对手。怎么他把头发放下来后就完全不像他了呢。但是这一丝悸动最终并没有流露在流川的脸上,我要回以颜色。

“哦!你是那个翔阳的长谷川——长谷川什么来的?”流川右手握拳猛砸了下左掌心,恍然大悟的说道。
“哦,my god。”仙道放下手臂,缓慢地摇了摇头,“你无药可救了流川。”

……5秒钟的对望与僵持。

“好吧,你竟然记得长谷川,真是……唉”仙道划拉几下自己的头发,“言归正传吧,你说我该赔多少钱?”

流川打量了一下被撞伤的地方,“我上个礼拜刚提的车——”

“唉!流川,我们好歹也算是熟人,怎么你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要敲我一笔啊!”仙道双手插腰笑道。

“我和你很熟么?长谷川——”流川刻意强调了长谷川三个字,心里小小的得意着,“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仙道看着流川眼中闪烁着落井下石的快感,毫不掩饰。还有那让他从头寒到脚的一声‘长谷川’,一时无言以对。

“算了。”流川耸耸肩,用力的拍了拍仙道的肩,“反正没大碍,我们是老熟人!”

说完流川转身就往车门走去,仙道还没反应过来,流川打开车门时突然回过头来。

“忘了告诉你!”流川眼里满是笑意,“这个发型非常不适合你,仙——道——”

说完,流川上了车,向前缓慢的移动了一段距离。

流川把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倒车镜里的仙道傻傻地站在那里,很无奈的摇着头,两条耷拉着的眉毛哭笑不得的挤在一起。

前面的车子此时渐渐散去,流川摇下车窗,伸出手跟仙道拜拜,扬长而去。

倒车镜里的仙道越来越小,流川看见他靠在车子的引擎上,双腿交叉。
那人的身影一点点地模糊起来,笑容却意外地在流川心里慢慢清晰。

身后远处传来混乱的喇叭声,流川撇了撇嘴角,似乎看见了仙道手忙脚乱道歉的模样,“白痴——”。

远处的闷雷隆隆的滚了过来,终于要下雨了。

2

流川一路都断断续续的在想着刚才与仙道相遇的情景,免不了的想着这些年他都在干些什么,也许自己真的是离开太久了,少年时代的朋友,无论是队友还是对手,到最后都渐渐的失去了联系。

流川对比着自己脑中残留的对仙道的印象,现在的他似乎黑了一些,也瘦了,或者不如说是精干了,轮廓比少年时更深刻,眼神已然不复清澈,也没有了朝天发,穿了件很土的暗红色的贴身绒线衣,袖口都起球了,里面的白T恤还很不要脸的耷拉出来,还有皱巴巴的裤子——皱巴巴的裤子?他不会真的是的士司机吧!!流川冷笑了一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有那么一瞬间,流川后悔自己竟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竟然没有和老朋友叙叙旧,虽然他们认识及相处的时间还不及一个午夜场。但是多年来,每当繁华离他而去,他总能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尽管后来被时间过滤得越来越贫乏,然而仙道似乎从来也没有从这些人的名单中抹去,那个身影一直默默地在自己的回忆里充当着永不褪色的配角。不曾留意,却一直存在。

那种感觉应该叫做亲切吧,就像自己一个月前刚刚踏上日本的土地,他从来没觉得一直以来在自己潜意识里躁动着的情绪原来就是思念,思乡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哗——”流川吓了一跳,赶忙打开雨刷,雨水像是瞬间倾泻下来,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流川看见前方模糊的红点,慢慢的踩了刹车。

雨刷规律的划动着,在流川面前拨出两个大大的扇形,仙道的面目又清晰起来,不知所谓的笑,流川撇撇嘴,却不知觉的也翘起了嘴角。仙道的笑容比起少年时的他多了一些深沉的味道,即使依然是爽朗的,依然是真诚的,但是却无法比拟少年的明澈和无忧无虑了,不得不承认,他老了。流川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头上的后视镜,曾经常常被耻笑长得太稚嫩的自己如今不也有了坚毅的棱角?

岁月无情……这是谁的感慨。流川深呼吸,掳了一把头发,今日的感慨似乎多了一些。

“我回来了。”流川一边脱鞋一边将嘈杂的雨声关在了门外。
“小枫,你回来了!”妈妈大声地叫着流川的名字,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快速的走到了流川面前,一把抓住正欲上楼的流川。
“小枫,市子来了,你过去打个招呼,你记得市子吧?前几天你爸爸说起的那个老同事的女儿。”妈妈边说着边拖着流川来到客厅,“是很好的女孩。”
流川翻了个白眼,无奈却并不反抗地被妈妈拖到了客厅。

叫做市子的女孩看到流川很大方的放下茶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礼貌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大河市子。”笑得很职业却不失真诚,这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孩,流川的第一印象。
流川很绅士的握住了市子的手,“你好,流川 枫。”

介绍完毕,流川的爸爸很适时地站起来,拉着流川坐到自己的位置,挨着市子。又顺手端起了眼前的茶盘,“老太婆,茶凉了,去换一壶。”很夸张地挤挤眼,流川爸爸拉着流川妈妈往客厅外走,不住地叮咛:“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流川很坦然地坐下,扭头看着市子。
“这么看人很没礼貌。”市子拍拍自己的裙子,坐得很直。
“我并不想结婚。”流川直率的开口。
“我想。”市子耸耸肩。
“?”流川挑挑眉。
“年龄大了,总要结婚。”
“……”很没有创意的答案。

“我是空中小姐。”市子向后靠了靠,“一个人住。”
“哦。”流川不明所以。
“我讨厌那种感觉。”市子看着流川。
“什么感觉?”流川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室温调高了些,客厅的空气有些潮冷。
“每次飞回来,一个人回家,没人迎接,冰箱里空空如也,累得半死还要自己动手做饭吃,运气不好,赶上停水停电,一个人抹黑找蜡烛……哼……诸如此类。”市子放松的靠在沙发里,不知不觉地语气中夹杂了怨气,很无可奈何的摊着手,“我希望家里多个人,多点人味儿,一个能疼我爱我的人,最好是个男人。”
流川微微愣了一下,“那么……你似乎找错人了,那也正是我想要的。”
“哈哈……”市子爽朗的笑着,分贝控制的很好,隔壁厨房的两位老人以为他们聊得正欢。
“我知道,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你怎么可能会照顾人呢……”市子似乎一下子从相亲的别扭气氛中解脱出来,胳膊拄在扶手上,逼近了流川,笑意渐渐收敛,“不过你蛮特别的,我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

[我介意。]流川心想,一边打量着市子,市子显然比自己小很多,算不上漂亮的女孩,却有能打动人心的气质。清秀的单眼皮,透出的眼神是真诚而智慧的,落落大方的谈吐,丝毫没有许多女孩在自己面前惯有的羞涩和扭捏。也许,真的会是个不错的朋友,反正回国以后,自己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你也很特别。”流川没有掩饰自己的赞许,冲着市子慷慨的一笑,“不介意的话,我上楼换件衣服。”

“当然。”市子重新靠回沙发里,微笑着看着流川的背影。

吃晚饭的时候,流川和市子已经俨然一副老朋友的模样了,流川虽然话不多,但是市子每说一句他都有所表示,或点头或微笑,这已经是太难得了,流川的妈妈看起来很满意。

一顿饭吃下来,几乎都是市子一个人在说,初出茅庐的糗事,有惊无险的事故……对流川一家来说,无疑是新奇有趣的。于是这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

市子走的时候并不晚,但是妈妈却坚持要流川送市子回家。善谈的市子一路上意外的有些沉默,流川看出来她有些累了,竟然破天荒地没话找起话来。

“你不喜欢一个人。”流川看了一眼身边的市子,市子也询问的目光对着他,“为什么不和家人住在一起呢?”
流川的声音很轻,泉水一样轻轻的冲刷着市子的耳膜。

“哦。”市子茫然的望着前方,“我是大龄少女了,和父母住一起很丢人的。”
“哦?”流川轻吐出一个音节,好似心不在焉的语气,“不全是吧。”

“呵……”市子笑起来,笑容映在挡风玻璃上,被昏暗的光线重新塑造的市子,看上去有一点点媚态,眼睛眯眯的很招人喜欢。“好吧,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亲戚朋友总会问我爸爸妈妈我的婚姻大事,让他们很难堪。我也并不是不想结婚啊,可我飞来飞去,同事大多都是女人,我哪来的机会。”
市子无聊的拍打着膝盖,沉默了一会。

“你为什么拖到现在呢?看伯父伯母着急成那个样子。”市子说道。
“恩。”流川看着前方,缓慢的说着,“我不喜欢洋妞儿,而且我一直在打篮球,没空。”
“洋妞儿?”市子筋着鼻子讶异的看着流川,“真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你打篮球?”

流川扭头瞅了市子足有两秒钟。

“你从不看篮球。也不看篮球新闻。”流川肯定的说,“你知道乔丹是谁么?”
“当然知道了,他还做过我的飞机!”市子大声说。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谁。”流川不容置疑的挑挑眉。
市子看着玻璃上流川的影子,那神情很孩子气。

“你很有名么?”市子看着那张孩子气的脸问道。
“我很有意义。我是日本唯一一个打进NBA的篮球运动员。”语气很郑重其事。
“哇——”市子夸张的张大嘴看着他,“真想不到,你是篮球明星!”
市子愣了一下开始翻自己的包,掏出一支笔,“那么,流川先生请给我签个名吧!”
市子真诚的望着流川,手里的圆珠笔被按得啪哒啪哒的直响,抿着的嘴角却强忍着笑意。

“别瞧不起人。”流川瞥了市子一眼,继续开车。
“哪里!”市子怪叫道,一边夸张的摇着流川的胳膊,“签名签名!大明星!”
“别闹,坐好。”流川差点没把稳方向盘,严肃地说道。
市子憋着笑意老实的坐在座位上,看着流川浅浅的愠怒,心里想着,这样的男人……很可爱。

快到市子的公寓的时候,流川和市子互留了手机号,于是,流川有了自回国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流川看着市子上楼,看着市子窗口的灯亮起,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一个窗口,那次,记得是为了道别……始终没有说出口的道别。

[3]
仙道到学校的时候已经6点整。
雨没那么大了,但是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
仙道拿起电话拨了自家号码,没有人接听。
正准备熄火,一个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回头看见一个胖胖的小子,带着一副大大的圆眼镜。
仙道笑着摇下车窗,“嗨,博士。看见荆了么?”
“她在我家,你没来接她,我就带他回我家了。”博士推推眼镜。
“阿——真是谢谢你了,上车吧。”仙道打开车门,“那你又回来学校干什么。”
“我来拿模型零件。”博士晃晃手里的东西。
“哦?是新的么?”仙道调转车头,往博士家的方向开去。
“恩,这个学期的比赛,我一定会拿冠军的。”博士信誓旦旦的说。
“我相信你!你遗传了你爸爸的优秀基因。”仙道一本正经的肯定。
“切!!他的基因……”胖小子很不屑的哼了一声。
仙道了然的笑了起来。

还没有拐进博士家的巷子,仙道就看见荆怏怏的走了过来,看见他的车,就站住了,把书包往后一扬搭在肩上,嘴角恨不得歪到耳根上,眼睛圆圆的瞪着仙道。

仙道赶快停了车,博士看见荆,咧嘴迎了上去,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冲向仙道,将书包狠狠的甩进他刚刚摇开的车窗,差一点打在仙道的脸上。
“仙!道!彰!你又迟到!!!!!!!!!!!!!!!” 荆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我都被淋湿了!!!!!你怎么老是迟到!!!!!”
仙道赶快下了车,一把抱起了荆,很抱歉的冲博士笑笑,“替我问你爸好!我回头去看他。”
说完将荆塞在了后座上,一溜小跑回到驾驶座,刚要发动,脖子就被荆勒住了,荆大喊着:“迟到大王!迟到大王!我讨厌你!你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说完狠狠地在仙道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仙道抱歉的冲呆在路边的博士摆了摆手,调转车头。


博士走到家门口,听见院子里一阵一阵的吵嚷声,很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果然劈头盖脸就一句:“臭小子!跟你老子一个样!做了饭不吃出去混,我这是给谁忙啊!”
博士没敢吭声,低着头赶快往屋里钻,女人的目光一直紧随着他,博士总觉得她马上就要扑过来了,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箭步冲进了屋里。
院子里果不其然又传来了一阵怒骂:“我是鬼啊,一个两个三个都躲着,我忙活了半天不都为了你们吗?我还不能骂你两句啊!”
博士靠着门翻着白眼,脑子里浮现出老爸无奈的脸,老爸说,更年期的女人惹不起,要时刻记住,她们总是对的,你总是错的。

博士定定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上,这个小小的屋子是老爸加建的,本来是用来给他玩模型的,由于经常玩着玩着忘了时间就着桌子就睡了,老爸干脆又在这里加了张床,地方不大,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天堂。

想着荆的爸爸说自己是遗传了老爸的优秀基因,嘿!其实不得不承认,老爸除了打篮球的本事之外还有一双巧手,据妈妈说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是老爸亲手置办的,博士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看了看墙上笑得极其青春灿烂的——老爸。那是一幅巨大的合影,都是老爸高中篮球队的队友,老爸本想把这巨幅照片贴在客厅,被妈妈严词拒绝。于是死皮赖脸的来占据他的领地。

照片中老爸搂着一个扑克脸的小子,黑黑长长的刘海几乎盖住了眼睛,扑克脸兀自抱着双臂,不苟言笑,可是身子微微后倾,可见老爸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搂住了他的脖子。扑克脸的前方空地上摆着一尊奖杯,小小的,可是老爸说,那是他一辈子最骄傲的成就,每当这个时候,老妈就嘲笑他没出息。

老爸相当的喜欢这张照片,每次看着它都不自觉的赞叹,不是说那个小子可是第一次这么听话啊,就是说你看他是不是在笑啊,我怎么觉得他嘴角吊起来了啊……博士摊手,神经病。
噢,对了,那个扑克脸听说叫流川枫,一个到哪里都会有尖叫的人,他是见识过的,每次电视里转播NBA,半夜三更客厅里便会回荡着老爸和他那一班朋友的尖叫,第二天早上,又要享受同班女生的尖叫……博士摊手。

博士终于坐下来捻亮了台灯准备开始工作,一挥手将桌子上凌乱不堪的杂物都推到了一边,啪的一声,一个小本子掉到了地上,封皮上拽拽的又有些生涩的排列着三个字,三井 阵。

[4]
其实仙道家离三井家极近,从仙道家的阳台上就能将三井家的院子一览无余。仙道就经常站在阳台上边刷牙边看着院子里的三井在奔放的洗脸。不过要从三井家走到仙道家,颇要费上个10分来钟,要绕出巷子,再拐进仙道家的小区,偌大个小区,偏偏只有一个入口,而且非要设在离三井家巷口最远的街角,于是三井家与仙道家倒是经常一上一下的交流,却很少能够登门拜访。

仙道将车停在楼门口,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也黑了,楼门口的照明灯闪闪烁烁了一阵终于亮了起来。
后面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嘴却还噘得老高,呼吸也不均匀,看来还真是生气了。刚刚一路荆都在后面吵闹,可是仙道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思哄她,一路上断断续续的想着下午那一幕。

这么多年来,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到流川,如今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还真是吓了一跳,而且是在这种可笑的场面下相遇,仙道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抓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其实和流川也不算太熟,但是流川在他们那一代打篮球的孩子中就像一个传奇,是有着特殊意义的,那个倔犟的小子,带着他们大家半途而废的梦想,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每个看着他走的人心里都酸酸的,说是羡慕也好,嫉妒也罢,有着不服气,也有着暗暗的佩服。

大家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背地里都不自觉的打探着他在那边的消息,似乎是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他,总是不放心的要打听打听。仙道经常会从三井他们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流川的小道消息,看篮球周刊的时候也总会多留意他的名字。尽管三井他们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是每次和他们一起看NBA的时候,他知道,流川是他们所有人的骄傲。如今,这个骄傲的小子回来了,仙道想起了前阵子报纸上说他因伤退役的消息,当时只道是不可靠的小道新闻,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仙道看了看后面的荆,她都已经6岁了,大家都不再年轻了,流川在这个时候退役,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无法再有所突破,所以在巅峰时期果断的结束了职业生涯吧,这小子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当初,他说他要去美国,他果然就去了,令人措手不及,如今,他说他要退役,他果然就回来了,同样令人措手不及。

仙道笑着摇摇头,推开车门下了车。


今天是个大晴天,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一大早就被阳光晃得不得不起床来的仙道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几乎毫无知觉地拖着被子走到了门口,仙道伸手开门,却扑了空,昨晚他睡觉根本就没有关门。这一下仙道多少清醒了些,回身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指针愤怒的指向了10点,仙道恍然大悟昨晚竟然也忘记了上闹钟,都胡思乱想什么来的!一个偶然的相遇就让自己养成了多年的生活习惯骤然大乱,仙道用头碰了一下门框,可真是够有出息的啊。

十点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仙道抽出缠在棉被里的脚丫子,冲向荆的房间。糟糕,迟到大了,别看荆对爸爸为所欲为,她是顶怕老师的,而仙道又是顶怕他这个女儿的,要是老师批评了荆,那么荆就肯定不是批评爸爸那么简单了。仙道向来对女人无能为力,尤其是对这么小而霸道的女人。
仙道大步迈进荆的房间,看女儿依然睡着,心里正在想着应该怎么叫醒她,又要编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荆就突然睁开了眼睛,圆圆的瞪着仙道。仙道吓了一小跳,忙笑着说:“乖女儿别着急,爸爸去跟老师说……就说你生病了,所以来晚了。”
“不用。”荆怨怨的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仙道也觉出了不对劲,凑到床边摸了摸荆的头发,“怎么了宝贝儿,爸爸知道错了……”仙道碰着了荆的额头,那热度让仙道神经跳了一下,完了……
“你不用去跟老师编瞎话了,我真的发烧了。”荆委屈的闭上了眼睛,转身把头猫进了被子里。

[5]
仙道不喜欢医院,原因很复杂,可是偏偏摊上了这么个女儿。
荆是个早产儿,当年夫妻两个都年轻气盛,家里没有老人督促,怀孕也不当回事,该工作工作该胡混胡混,结果孩子早了3个多月出来,一出来就进保温箱,身体一直都不够结实。一生病就天塌下来似的。不过荆天生性格倔强,平时蛮横不讲理,经常真真假假的哭闹,一生起病来反而坚强的很。

仙道在走廊里坐着无聊,跟值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就跑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其实仙道是不经常吸烟的,因为天气有些冷了,出租车基本都不开窗,抽烟滞留的味道会让客人很反感。

仙道走进吸烟区,熟门熟路的坐到了靠窗的角落,打开面前的通风窗,叼起一根烟却找不到打火机。仙道低头翻了翻吧台下的暗箱,明明记得这里经常有用剩下的打火机和火柴来的。
正在翻找的时候,眼前兀的出现一束小火苗,仙道二话不说凑着猛地吸了一口,然后用左手轻轻夹住,略移下唇把烟喷向了窗口,这才抬头看了看给自己点烟的人,其实不看也知道是谁。

“好久不见。”仙道挂上招牌笑。
“好久不见。”藤真说话间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认真而缓慢地吸了第一口,然后斜靠着吧台。

的确是好久不见,上次见到藤真还是夏天刚开始,一个客人喝醉了酒吐了满车都是,还一个劲的说胃疼。仙道没有办法,只好把他送到了医院。
车里的异物实在是让人没法忍受,仙道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藤真,藤真跟后勤部门说了一声,让仙道把车开过去打扫。

藤真和仙道说熟不熟,大学念的同一个专业。仙道第一天报道就看见藤真坐在新生接待处翘着二郎腿看杂志,除了动嘴哪里都不动。不过大学期间,藤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绯闻发生率最高,真实性最低。后来有一次藤真半醉不醉的时候很委曲的对仙道讲,其实当外面绯闻沸沸扬扬的时候,自己多半都在解剖室里用福尔马林洗手。大家只猜对了绯闻男主角,却没有猜中绯闻女主角,藤真信誓旦旦的说,要是真有绯闻的话,也肯定是和解剖室的尸体。

这就是自己跟藤真同为绯闻常客却异常不同之处,藤真的绯闻是不需要当事人在场证明的,而仙道的绯闻每每都是有真凭实据的,大照片配大字报被公布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立刻有一群女生尖叫,一群男生愤怒。不过这种场面,在仙道的学弟相田彦一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刚去儿科找人,看见你女儿了,就知道你在这。”藤真一身白褂微敞,露出蓝色的手术服,宽松却每在关键处都能伏贴地裹住他匀称的体型,虚虚实实。全医院恐怕只有藤真能把这一身装备穿得如此有味道。

说到这里有个题外话,以前就有小护士偷偷跟仙道说,说他走路即使没风的时候,褂子都会莫名的张牙舞爪,藤真即使大风天走路,白褂子都跟长在他身上一样的伏贴。仙道听了坚决不信,说这怎么可能,于是有一天刮大风的时候就偷偷跑去跟在藤真的后面,果然就如那小护士说得一样,从此以后,仙道每见藤真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醒了么?”仙道甩了一下头发,窗口有微微的风送进来,吹着仙道的头发搔着脑门痒痒的。
“没有,刚开始注射,应该不会这么快的。”藤真表情很职业的说:“不过要批评你,你应该守在她身边。”
“停。你甭训我,我抽完这支烟就过去。”仙道笑笑,藤真一定是教练做惯了,总是好为人师,喜欢教训人。

“啊!”两人沉默了几秒钟,仙道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你猜我昨天碰到了谁!”仙道说着眼睛就变得亮亮的,笑眯眯的看着藤真,打准主意藤真是绝对猜不到的。
“这么兴奋,应该是个大人物。让我想想。”藤真仰头闭眼假做思考,没一会就忽的睁开,用烟头点住仙道,“是流川 枫。”说完嘴角自信的撇到了一边。
“……”仙道着实被噎了一下,“还有什么你猜不到的?真是邪门……不会你也遇到他了吧?”
“呵……”藤真笑嘻嘻的看着仙道,慢慢的把烟头碾灭在钢质的烟灰缸里,“是啊,我刚刚在骨科看见过他。”
“……”仙道惊讶的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说:“怎么会这么巧啊?!他去骨科干嘛?”
“他应该是来找骨科的浅野医生的,我看他进了浅野的办公室,那老家伙是本省这方面的权威,前阵子不是报纸上说他腿伤复发打算退役么?估计是要浅野做他的主治医生吧。”藤真轻轻地耸了一下肩,“一般这种伤都需要相当时间的调养,要是旧疾,就更麻烦一点。”
“那看来他这次是打算在国内呆下去了,他刚刚买了车。”仙道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可就不知道喽。”藤真看看门口,“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一起,我们去跟他打个招呼,刚刚我有急事,没来得及。”

仙道略一犹豫,把几乎只剩过滤嘴的烟戳进烟灰缸。“还是算了吧,回头一聊起来忘了时间,荆要是醒了见我不在可有的我受了。”
“好吧,那回头见。”藤真说着朝门口走去。
“啊!等等。”仙道起身追上去,“跟他要个联系方式吧,回头大家聚聚,我还没有告诉三井他们,他们肯定很高兴的,湘北那伙人,呵……”
“好。”藤真又撇着嘴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藤真开始喜欢这样笑,似乎洞悉了一切,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模样,真是欠扁。

[6]
“彰,我渴。”荆眯着眼睛用手指戳戳仙道垂在他床边的脑壳,见仙道扭了一下腰,没有抬头的意思,“你不动,我可就支使别人啦!”
“嗯?”仙道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荆,“谁啊?”
“喏。”荆朝门口一努嘴,等仙道回头,只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毫无理由的,仙道肯定的认为那个人是流川,于是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饮水间里,流川正弯着腰接水,看仙道进来,只微微侧了一下头。
“不好意思……”仙道两手插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见面就蛮糗,被这个小子摆了一道,这回又……这样殷勤的流川,还真是让人惊讶。
“她不叫你爸爸。”流川直起身,一手把水递给仙道,一手随意的揣进裤兜,站姿显得很悠然。
“呵……这个孩子被我们宠坏了。”仙道接过水杯,无可奈何的笑笑,“阿,是藤真跟你说的吧。真是个大嘴巴。”
“他说你要我的电话,我上来写给你。”流川跟在仙道后面往输液室走。
“哈,藤真这个家伙也太直接了吧,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家很久不见了,他们其实都很想你,如果有空的话不妨聚聚。”仙道把杯子换了只手,“当然,如果你也这样想的话。”
“他们?”流川停步。
“对啊,他们,湘北。”仙道回头冲流川笑笑。
“哦。好啊。”流川若有所悟的点着头。
“那么,我回头会告诉他们的,三井一定乐坏了,他最惦记你。”仙道念到三井的时候故意顿了一顿。
“嗯,那么我等你的消息。”流川语调平静的出奇。
“好。”仙道笑笑,心里有奇怪的失落感。

几秒钟的沉默。

“那么,回见。”仙道有点尴尬的掀起门帘。
“等一下。”
“?”
“我还没写给你。”流川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签字笔。
“啊……差点忘了……厄……”仙道放下帘子立刻在裤兜里翻找起来。
“不用了,就写这里好了。”流川抓起仙道正在翻找的手,把袖子微微一掳,就着仙道的手腕写了起来,仙道手腕上鲜明的青筋突地跳了一下。
“这个……会不小心洗掉的。”仙道突如其来的觉得尴尬,这个动作似乎对他和流川的关系来说有些过于亲密了,可是于流川的性格来说又似乎那么理所当然。

手腕上被流川握住的地方凉凉的,好像是没有温度一样,有些麻木。看着流川低头认真地在自己的手腕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号码,头发就在自己的鼻尖前微微晃着,仙道突然觉得手腕和鼻子都一起痒了起来,皱着眉强忍住了一个喷嚏。

“嗯。”流川看着那一串刻在仙道皮肤上的数字,满意地哼了一声。“洗掉了就没办法了,只好等下一次再遇到。”流川定定的看着仙道,黑黑的眼珠写满了警告。
“再见。”还没等仙道有所保证,流川很拽地转过身就走。


“阿彰,下午……医院里那个……哥哥……是什么人啊?”荆在仙道粗鲁地给她擦脸的时候艰难的问道。
“嗯——是爸爸的同学——但不同校。”仙道叼着未点着的烟,语音含含糊糊,“一起打过篮球——不过不是队友。”
“什么嘛!”荆一头雾水,推开仙道的手,迅速躺进被窝,抿着嘴看着仙道在她屋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拾掇地上的散乱的东西。荆很喜欢看仙道现在身上穿的这件睡衣,从自己有记忆起仙道就穿它,荆想她小时候一定在上面留下过各种液体。后来荆经常在仙道睡着的时候把仙道的睡衣扣子解开,然后错着顺序再扣上。仙道起初很奇怪,时间长了,不用荆去动手,仙道就会把扣子扣成那个样子。荆为此很得意,认为她对自己的爸爸了如指掌。

仙道直起腰,使劲抻了抻,回头看荆,荆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装睡!
仙道咧嘴一笑,烟掉了,正好掉在自己的手里,于是,他走到荆的身边,心里默默的说,好梦宝贝儿,伸手关掉了荆头上的台灯。

“吻什么时候回来?”仙道刚要关门,荆突然的问了句。
“周末吧,也许明天就回来,我也不知道啊。”仙道望着黑暗狭窄的走廊,关上了房门。

卫生间里,仙道脱掉衣服正准备洗澡,扬手打开水龙头的一瞬,突然就看见了手腕上黑色的一排数字,像被吓了一跳,赶紧关掉水管,咣的一声,是手掌击打开关的声音。
“好险。”仙道回头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傻笑了一声,仿佛下午流川那警告一样的灼人眼神就在眼前。
披起浴巾,仙道回到客厅将号码认真地抄在了电话簿上,在号码后面用工整的笔记注上“流川君”,方放心的会去洗澡了。

[7]

电梯里消毒药水的味道被暖风哄烤着,让流川觉得鼻腔里很难受,于是电梯门一开,流川就快速挤了出去,留下身后对对白眼,流川是很少这么不绅士的。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流川掏出手机看着上面已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恐怕是刚才电梯里没信号的缘故。

“你好,我是流川枫。”
“嗨,Rukawa!”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兴奋。
“……”流川微愣,“walid?”
“哈,真好,你还没有忘记我。”
“当然。”我们一个月前还在一起喝茶,我又不是间歇失忆症患者,流川嘴角抽动了一下。
“你真冷淡!我现在羽田机场,你可以来接我吗?我不想在东京过夜,这里比纽约还糟糕。”walid可怜巴巴的说。
“好。”流川一口答应,“可是我的车进厂了。”
“oh my gad!你不是才买的车?”
“是啊,昨天被一个白痴给撞了。”
“那你……”walid在电话那边瞪着眼睛,脑袋神经质地左右晃晃,“那你怎么来?”
“嗯——那你……只好自己搭电车过来了!”
“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可是千里迢迢来看你……”
“别来这套。”
“我真的是来看你的,我是因为要来日本才会答应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会议的!因为Rukawa在这里!”walid激动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你说过我来日本你一定会热情款待我的。”
没有热情两个字,流川翻了一下白眼。
“那么既然是你来看我,我更不能去接你了,那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本意。”
“……”walid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被套了。“臭小子!”

Walid倒霉蛋最终妥协,只好自己乘新干线先到横滨再搭电车到镰仓。

互道了再见,流川两手插兜,心情不错,walid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室友,大他5岁,1/4日本人+3/4埃及人,但是walid至今没有说清他们家到底哪一代的哪个人是日本人,流川喜欢这个室友,因为他的记忆力非常差劲,记性不好的人有很多优点,比如他经常在流川捉弄了他或者两人产生口角后很快的忘记。他们在一个房子里住了半年多,生活上帮了初来乍到的流川不少忙,相处非常愉快,因为语言障碍,交流算不上多,但是不冷不暖的却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么多年过来,在匆匆过客均被时间淘汰后,交情却悄悄地变得深厚起来了。

小跑着到了街对面,流川打了一辆车,他和walid约好了晚些时候车站见,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回家换件衣服再去替walid订个酒店。Walid要是知道流川给他订酒店一定大失所望,他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流川会让他住到自己的家里,他的日本血统一直让他对于体验日本家庭生活充满了期待。然而流川可是另有算计的,要是walid那个口没遮拦的家伙住到家里来,那自己早年在美期间的生活隐私肯定会曝光于天下。流川从回国到现在就一直不停的被审问,尽管能够理解二老对于自己多年离家生活的实情很是好奇,亲情之故也是亏欠之因,但是这个东西也绝不是多多益善的。

果然,walid对于流川没有邀请他到家里住颇有微词,为了弥补walid的失落情绪,流川只好邀请他晚上在家里吃饭。
流川一路上都难得多话地在交待walid不要乱说话,不要提以前上学时候的荒唐事,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到了家门口,流川妈妈来开门,walid一句鸟语让老妈先是愣了一下,流川这才恍然,两眼一闭,刚才百忙了,家里除了老姐和自己,根本没有人听得懂walid说话!

流川觉得这一顿饭吃的比打一场球还累,walid一直兴奋不已,别看他年近不惑的人了,依然好奇心很盛,它不仅是第一次来日本,也是第一次来亚洲,一顿饭他就说了不下一百次“太酷了!”流川也翻了不下一百次白眼。爸爸妈妈教养很好的一直在微笑,然后等着流川的翻译。一顿饭吃下来,流川妈妈也对英语颇有灵感了,收拾碗盘的时候妈妈突然问流川:“外(音),就是为什么的意思吧?”坐在一旁喝果汁的流川姐姐笑喷。

流川走进卧室,世界终于安静了。一头栽在床上,身下冰凉,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摸出手机,找到了藤真的电话号码,按下确定键,流川开始闭目养神。

“喂?流川。”
“嗯,是我,这么晚打搅你。”依然闭着眼。
“哪里,没想到这么快接到你的电话是真的,有事么?”
“有,你说仙道现在在开出租车,不是开玩笑的吧。”
“这个有什么玩笑好开?”
“哦,的确没有。”流川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想请他帮个忙。”
“哦?你请他帮忙?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没有他的号码。”
“你后来不是上去找他了么?难道……你没找到他?”
“哦,我给他留了我的电话,但是忘了……要他的……”
“……”藤真短路了一下,“我以为……算了,你们都不算是正常人。”
“嗯?”
“哈,没什么,那你挂机吧,我随后把他的电话短信给你。”

流川把电话放在肚子上,依然闭目养神,脑子里空空如也。不一会,肚子上一阵麻。流川看着屏幕上一长串小字,大拇指来回摩挲着确认键,终于按了下去。

仙道家,黑黑的走廊里只有一点浴室的微光从玻璃里蔓延出来,仙道正昏昏欲睡地刮着胡子。忽然听见荆的一声尖叫。仙道吓了一跳,下巴上立刻划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阿彰!是吻的电话……快接!快接阿!她要挂了!!”荆的叫声。
仙道慌忙的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泡沫,屁颠屁颠的跑进房间,拿起电话一看来电显示……

[8]
仙道起了个大早,按照昨晚流川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家旅馆,和式庭院,看起来像是家庭旅馆,其实是一家连锁的和式风格酒店,日本各地都有分部,消费偏中上。
仙道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就靠在椅背上打算小睡一下,今天恐怕要陪那个美国佬跑上一天,且累着呢。

眼睛一闭就莫名想起了昨晚,流川说请自己帮忙的时候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尴尬,其实仙道是明白他为什么感到尴尬的,只不过后来流川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大致就是说仙道撞了他的车,所以才导致他有车没的用,既然大家是朋友,又有老交情,(其实仔细想想并没有太多)赔偿就算了,就把车子借给他再充当一天的司机兼导游,回头油钱照付,辛苦费就全抵赔偿金了,全然不说自己是要包仙道的车。

流川的这个说法搁在仙道这么聪明的脑子里一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其实仙道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开车的,你包我的车,这不再自然不过,可是偏偏流川转了这么个善意的小弯,就让仙道多少有点小人心思作祟,大半夜的靠在沙发上把眼瞪得贼亮。流川说的差不多了,问仙道意见,仙道当然没有二话,一口答应下来,却不安好心的问流川,要不要先去他家接了他再去酒店,流川当即否决,说不顺路。仙道这下笑了,我好歹跑了一年多的出租了,顺不顺路我比你可有数多了。不过不过再不过,仙道撂下电话,第一个戳在脑子里的惊叹号是这么多年不见,流川的表达能力有了革命性的进步,之所以说革命性,就是说不是量的变化而是质的变化,流川话并没有比以前更多,但是言简意赅之余,所包含的意思和层次可是耐人寻味。


“就这里停吧。”流川示意司机。
“转过弯才到呢……”司机不解的看着后视镜里客人冷俊的面孔。
“我自己走过去,就这里停。”
“……”

流川下了车,站在路边树木的阴影里,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天空很高很蓝,空气清新凉爽又带着渐入冬时隐隐的一丝冷冽。路微微有些缓坡,尽头右转就是目的地所在,昨天他和仙道就约在了那里见面。

因为会议组织者已经把walid的回程机票订好,所以walid只能在这里停留今天一天,晚上要赶回东京乘夜班飞机回国。流川打算带walid去游览一下这座古老的城市,但是自己的车又刚进了厂,几乎是没有动任何脑筋,流川很自然的就想到了仙道。

为什么呢?流川自问。也许是因为昨天在医院的时候,藤真很意外的提到了仙道现在的职业,当时流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划过,刻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或者是因为他撞了自己的车,那么帮这个忙更是理所应当的吧。流川不是爱揣测自己的人,他相信更简单合理的解释。流川用右手捂住左腕上的手表表盘,微微低头,在拇指和食指间看见分针指向了正下方,于是强压下不断质问自己的声音——全城那么多的出租车,干嘛非他不可。——转身朝路的尽头走去。

仙道就在流川刚刚转过弯来的时候莫名的睁开了眼睛,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似乎看见了流川从转角处茂盛的植物后突兀的出现,那样子蛮不真实,似乎流川是凭空而来。

仙道抬了抬墨镜,依然仰着头,这样他就能从墨镜底部看见清晰的流川。

一身白色运动休闲装,很贴身柔软的布料,随着步伐轻轻抖动,上衣拉链拉到了最顶端,微微遮住了下巴,蓬松的黑发一颠一颠,泛着只有将干而未干的头发才有的光泽,黑白分明的眼睛若隐若现。即使没有走到近前,仙道依然确定自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从转角过来大概50米左右的距离,这距离格外奇妙的让仙道感觉,遥远的19岁的流川正在朝自己走来,每走几步都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直到走到自己的跟前,仙道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像是瞬间穿过了时间之河,失落了空白的记忆,眼前的流川骤然变成一个英挺的青年。

仿佛之前的相遇都不曾发生,仙道觉得,现在,眼前的流川才是真实的,在格外明亮的公正的没有任何偏色的深秋的日光下,流川毫无保留的重合了19岁的他和现在的他,让仙道觉得不再陌生。

这些错乱的冥想显现在仙道脸上是一幅莫名其妙冒着傻气的面孔,流川走到窗前,看见仙道靠在椅背上,墨镜贴着额头,眼睛微眯的看着自己,眼神似乎涣散又似乎专注。流川见过半睁着眼睛睡觉的人,那目光看起来就是如此,于是流川几乎没有通过他的头脑指挥直接抬手就给了仙道一下。

[9]
流川坐在副驾驶,walid坐在后座的中间,车子刚起步不久,walid就进入了状态,一会靠在流川这边的窗户看一会又挪去仙道一侧的窗户看,嘴里一直轻轻的发出赞叹。其实沿路并没什么可看,无非就是绿树成荫的马路,斑驳的碎影,茂盛的树木间隐隐绰绰高低错落的和式民居的屋顶和卷棚。
“你打算好去哪里了么?”仙道问旁边面无表情的流川,“没睡醒?”
“没计划,你看着办吧。”流川微微拉下车窗,好让风送进来醒神,“是没睡够。”

“嗨,我叫walid。”walid听见流川和仙道在对话,拍了一下仙道的肩,友好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在开车!别捣乱!”流川还没等仙道出手,就在walid的手掌心上狠狠拍了一下。
“那没关系。”仙道笑着伸出手,脱口而出的英文十分自然。“你干嘛那么紧张兮兮……”
“唔!”walid瞪大了眼睛发出赞赏的声音,很高兴和仙道没有交流障碍,用力的握了一下仙道的手。
“你们是朋友么?”walid似乎在仙道的语气里察觉了他们之间并非主雇,试探的问道。
“算是吧。”仙流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哦!真棒!真高兴你能带我游览这座城市!你一定对它极其熟悉!”walid客套的说。
“小意思。”仙道夸张地学着walid的样子耸耸肩,侧着头将手放在嘴边,装做和walid说悄悄话的样子,大声地公布:“流川君他付了钱的,你不必客气!”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路上流川都很少说话,仙道觉得他对walid似乎有点冷淡,担心walid受到冷落会心里计较,于是开始没话找起话来。

“你来得不是时候呢,秋天没有樱花可看,没有樱花的日本就不是完整的日本了。”

Walid听见仙道是在跟他说话,高兴地把脸凑到了仙道的椅背处,“不过看不成樱花也没关系,镰仓最有名的就是大佛……来这里的人是一定要看的。”
“大佛?”
“对,就是很大的佛像,超大,哈!”仙道冲walid夸张的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小心撩到流川的肩膀——一个白眼。
“哇噢!”walid瞪着眼睛激动地点头。

“嗯……然后我们可以去圆觉寺喝茶听禅,顺便吃个午饭,我的岳母……噢,你明白么?就是我妻子的妈妈。”仙道手把着方向盘,指头乱敲着,看看流川又看看walid,流川不理他。“她跟圆觉寺的主持僧有点交情,我们可以吃到寺里的御用师傅做的饭菜,和外面的料理绝对不同的,那师傅据说是很有点来头的……”仙道边说边点头以加强它的可靠性。
“什么来头?”
“嗯……”仙道撇撇嘴,故作神秘地笑道:“这个……是秘密。”
“白痴。”流川瞪眼用日语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呵呵……”这家伙终于开口了,这个词语、这个语调、这个……怎么这么耳熟呢……

行进前方的一个茬路口处竖立着一个不大的广告牌,牌子上凸起的图案是一尊简化的佛像,walid见到那个佛像立刻兴奋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仙道的肩膀叫道:“大佛!”,仙道毫无准备之下差点方向盘脱手,车子摇摆了一下,流川猛地向车窗一靠,头险些撞在玻璃上,于是又很不满地瞪了一眼walid,walid抱歉的一笑。流川转而瞪着仙道,仙道无辜的耷拉着眼角。——又一个白眼。

车子在林间小路里又行驶了一段,渐渐看见了前面有些沿路停靠的车子,知道这就应该是到了,仙道在一辆雪弗莱后面把车停下,一个挂着工作牌的中年女人微笑着走过来。

Walid一下车,就被这位中年女人拦住了,微笑着问他需不需要专业向导,walid有点听不明白这位女士的日式英文,表情疑惑的向流川求助,流川这时候刚从车里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场虚惊让他不快,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流川冷着脸朝那个女人摇了一下头,那女人估计是被流川给冰到了,没再纠缠下去,微笑着走开了。

三人一行往前走,walid在中间,仙流在两边,三个个头相当的帅大叔其实就算不是风景,也决不会煞风景,按说应该所到之处哇声一片的,但是今天不巧,仙道个性使然,相当朴素,walid外乡来客,风尘仆仆,而且又经常做出大惊小怪的夸张表情使本来还有点看头的面孔大打折扣,至于流川,这时候的冷脸估计再帅也没人敢看。

当看见远处树林中露出了佛像半个脑袋的诡异情景时,walid惊动得高声叫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去。中间空出,仙道自然地走到了流川的身边,憋了半天,终于问道:“流川……你……是不是很讨厌walid?”
“嗯?”流川愕然。
“我看你自从他上车就一直拉着个脸。”仙道终于道出心中疑惑。
“……”流川似乎这才想起不妥一样,伸手在脸上轻轻搓了一下,“没有。”
“那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仙道站定,面对面的看着流川。
“是吗?”流川用目光搜寻了一下早已跑远的walid,确定那个傻瓜没有跑丢后转过头来对着仙道,“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没睡好,而且你……你车开得太快,我有点晕。”
“!!!”仙道讶然,随即释然一笑。
“好吧,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害我一路担心,没话找话跟那个家伙唠叨……啊!前面有卖饮料,你要不要……”
“不用了,快走吧,那个傻瓜不见了……”


离开高德院后再上车,仙道就注意多了,车子匀速而稳当,流川游览后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仙道很惊讶流川从小在这里长大竟然没有来看过这尊著名的大佛。

去圆觉寺的路上因为出了交通事故耽误了一段时间,到达圆觉寺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寺里的午饭时间了,流川的意思是既然错过就不要打搅了,但是walid明显的失望表情让仙道有些过意不去。借说来了一趟总要去跟主持僧打个招呼的,一个人神神秘秘的跑掉了,嘱咐流川和walid两人先去佛日庵饮茶等他。

刚过正午,阳光直透密林,有些刺眼的光斑滴在佛日庵的庭院里,竟然一动不动。Walid好奇的看着侍茶的女孩子熟练优美的动作,女孩儿光着脚穿一件白底浅色条纹的和服,手足都细白柔软,操作时除了听得见煮水,注水,以及水流冲刷器皿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一丝碰撞的杂音,walid似乎被这种静谧所震撼,流川看见他大气不敢出,脸憋得微红却不自觉。眼前慢慢缭绕起了水汽,渐渐闻到一丝幽幽茶香,不易捕捉,若隐若现地在鼻下游走。

流川觉得脸有些被水汽打湿,于是将身体微微后倾,侧头欣赏起树林深处的景致。
佛日庵是坐落在半山腰上的,他们所在的庭院是佛日庵的后院,面积不大,边缘清晰,在流川的位置看起来,他们所处,似乎是断崖上的平台,眼前的树木密密麻麻,却似乎都是从未知的玄虚空间而来,飘浮在空中,无处寻根,阳光在其中艰难而缓慢的变化着,要不是盯了有一会,流川不会觉得这一秒和上一秒有任何的不同。

渐渐听到水开始沸腾的声音,很小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因此却很容易辨别掺合在其中的杂音,流川寻向杂音的来源,似乎是源于眼前的悬浮着的树林,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人在急促的喘气。

流川好奇的想站起身看个究竟,就看见一个脑袋从平台的边缘处冒了出来,接着是上半身……全身……正是仙道。流川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奇异景象,仙道像是从一个虚无的空间缓缓地拾云阶而来。

仙道看起来很高兴,面色因为剧烈的运动有些微红,嘴里快速的吐着一团团的白气,头发被汗水打湿,前面的几绺软软的趴在额头上。看见流川和walid,一脚蹬上平地,双手拄着膝盖兀自喘了一会,就跑过来坐下,边跑边脱掉了墨绿色的灯芯绒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咖啡色线衣。仙道一边谢着侍茶女孩递给他的杯子,一边挽着袖子跟流川和walid用英语说:“幸亏师傅还没有走呢,他答应给我们开个小灶,还说让我们去主持僧接待贵客的房间里用餐,真是好人啊,他竟然还记得我!”

“不是说不打搅了,你怎么还跑去求人家?哪里吃饭不都一样……”其实流川是被仙道的气息感染了的,看见他跑上来,整个人很热血的样子,流川莫名觉得这才是活的仙道……可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有点责怪的口气,流川的个性的确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尤其是事先又没有打过招呼,又没有遵守规则,流川觉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当然不一样!!”仙道尖锐的反驳道,双眼亮亮的盯着流川抿了一口茶,然后用拿着茶碗的手略点一下流川,信誓旦旦的说:“你尝过就知道的!相信我。”

walid一直在跟侍茶的小姑娘攀谈,其实小姑娘的英文实在有限,说的又不标准,但是walid却不厌其烦,看到仙道回来也只是回头简单的寒暄了一下,俨然一副很熟的样子。

“你刚才怎么上来的?”流川这才想起刚才的诡异情景,“那里看起来像是断崖。”
“断崖?”仙道回头看看自己上来的地方,“那里?不会,那里有路的,不信你过去看看。”
流川说着起身朝那边走去,仙道喝了口茶,也跟着走了过去。

果然,平台只是在边缘处有一个半米多高的坎,下面确是一个很缓的山坡,流川这才想起仙道最后一步迈得似乎挺吃力。山坡上有一处明显的被厚厚的落叶覆盖着的“路”,蜿蜒着一直到看不见的密林深处。

“从这条路上来很近,你们刚才走了多久?半个钟头有了吧!我从这条路上来也就7、8分钟,当然得用跑的。”仙道站在流川的身边,“这个小路很早就有的,我小时候上来玩过,这里有小和尚说下面有好吃的果子,我就跟着他们下去找,结果什么都没有,长大后跟我妻子来的时候我还问过主持僧,他说是有的,不过可能是季节不对所以摘不到。”
“那我们等会就从这里下去吧。”流川心血来潮的说道,对仙道嘴里的“小时候”颇有兴趣。

吃饭的时候仙道一直在问他们味道怎么样,流川和walid几乎没理睬他,集中精神享受美味,仙道很满足,尤其是流川,仙道从他脸上毫不费劲的读出他对美国饮食的强烈鄙视。

饭后,三人一路沿着刚刚仙道介绍的林间小径走下山,可是全不如想象中的快速,小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一片很缓的近于平地的山坡,是一片竹林,walid很惊奇,他不是没见过竹子,但是却没见过这样大片的竹林,流川也显得很兴奋,默默地抱着一棵竹子左看右看,然后仰着头不停的摇晃,仙道在一边扮演被他摇晃的竹子不停旋转然后大叫最后晕倒在地上。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仙道错过了流川动人的笑容,是露出牙齿发出声音的那种大笑!仙道像触电一样立刻跳起来,发现流川已经恢复正常,他不敢相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极其失望。

三人留连忘返的离开竹林,一步三回头,仙道很希望这会能有一阵风吹过来,那样他们肯定会尖叫的。

这样一路延误,下山上车的时候已经4点多了,再去哪里都来不及,walid意犹未尽,流川也无可奈何,只说再晚些的话,会延误飞机。仙道只好取折中办法,带领大家走了一条可以路过一些风景的地方,让walid远远的饱一下眼福。

到东京羽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walid跟流川和仙道道别,他搂着流川用日文说了一句保重。然后看着仙道,仙道伸出双手以为也会得到一个拥抱,谁知walid只是看着他,好像在作决定一般的,突然放下背包,然后从书包里拖出两个物件,放在手里一看,是两个玩偶小人,半掌那么大,并排躺在walid的手里,walid捂住玩偶的脸,让仙道挑选一个,仙道看见玩偶小人抱着篮球,脚底下刻着Kaede Rukawa,顿时不知所措,偷瞄了一眼流川,流川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仙道看着流川,伸手握住了一只流川玩偶的脚丫子,walid把手拿开,仙道差点晕倒,两个流川,一个是流川惯有的扑克脸,十分生动,一个是大笑着的流川,极其匪夷所思!仙道握住的正是扑克脸的流川,想起刚刚在竹林里的一幕,仙道突然哀求的语调指着大笑的流川说:“我想要这个!!”walid得意的一笑:“NONONO”
于是walid余下不多的时间都被两人的追逐游戏占据了,最终倒霉蛋walid这次没有再延续他的霉运,仙道懊悔地拿着那个扑克脸流川目送walid上了飞机。

原来walid是一个玩具设计师,这个玩偶是当年流川还在NBA的时候walid专门为他设计制做的,总共只有两个版本,限量发售,上架不久即被抢售一空从此绝版,walid自己仅留了两个作为纪念,现在其中一个就躺在仙道的上衣口袋里。

[10]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道路两边在白天的时候都是广阔平坦的稻田,而现在,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车灯照着前方的道路,能见的范围很有限,给人造成一种很有趣的错觉,仿佛这条道路是架在黑暗山涧里的一条危险的桥梁,唯一的桥梁,走在这唯一上的你,只能笔直的向前,两侧是无底深渊。

仙道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夜间公路上这种被黑暗包围的危机感。然而仙道对这种错觉却很着迷,也许他天生有冒险家的素质,对于危险和未知的处境不但不忌惮反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即使只是平淡生活里的假想和错觉,他也会忍不住的进入角色,似乎是期盼着发生什么,甚至几乎认为一定会发生什么,然而最终也没有什么,光明总会冲破黑暗,天总会亮,前方总会有伙伴,寂寞的道路总不可能一直寂寞,总会有城市、村庄,他的小小的妄想总是不会得逞,就像现在,流川啪的按亮了车里的灯光,玻璃上立刻有了两个男人的面孔。

“干什么?”仙道觉得好像一个睡觉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刚刚脑子里无边无际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像醒来的人多半不记得的梦境,只是片刻,就忘了个干净。

“你快睡着了。”流川不带语气的述说着一句仿佛是责怪的话。“我来开吧。”

“怎么会!”仙道没有扭头一直目视前方,直到流川说出‘你快睡着了’,他才觉得自己的眼皮打架了,说不定刚刚自己真的睁着眼睛睡了一觉,不然怎么会有大梦初醒的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开了一天了。”流川盯着玻璃上被映得有些陌生的仙道,“前面遇到加油站就换我。”
这是流川式的毫无商量余地的不带任何语气的看似冷漠的关心吗?
仙道没有反对,他不想逞能,疲劳驾驶的后果不堪设想,刚刚自己无意识的进入一种似乎是假睡的状态让他也觉得有点后怕。

到加油站的时候已经是快11点了,他们刚刚进入了横滨,穿过前面的一条隧道,余下的道路多半都是沿海。

站在加油站24小时零售店门前的空地上,就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大海的风和气味,深秋的大海,冰凉的腥气,粘在脸上,浸透衣服和头发,风穿过,气味却留下了。
流川一只手徒劳的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另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真冷。
回过身,看见透明玻璃里,明亮的室内,仙道拿着两罐饮料正打算跟老板结帐,看见流川在看他,似乎是会错了什么意思,很抱歉的笑了一下,夸张地嘴形,是在说“马上就好!”

小跑着出来,仙道被冷风灌了个满怀,第一句话被噎回去,使劲地打了个冷颤才又说:“抱歉,他们没有热饮,我让他们现弄的。”说着将一罐饮料递给流川。

饮料很烫,流川刚碰到几乎脱手,迅速的将袖子拉下来垫着手掌,一边不忘白了仙道一眼,仙道喝得正欢,发出了讨厌的声响,看见流川双手垫着袖子捧着饮料取暖的样子,挡在饮料罐后面的嘴巴歪了歪。

流川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不过冷腥的海风倒是能让人保持清醒。仙道的倦意没有了,大海就在身边,一望无际的沉默,这样的大海不可交流,仙道转头看流川开车。

“说点什么吧?路还长着呢。”仙道斜倚着,双手抱臂很舒服的窝在椅子里。
“嗯。”流川目不转睛,没有表示出兴趣也没有拒绝。
“说什么呢?”仙道轻叹,“真是……有点奇怪呢。”
“什么?”眉毛挑了挑,可是掩在刘海的后头,谁都看不见。
“你好像没怎么变啊。”身子朝流川的方向倾斜了一点,“还是冷冰冰的。”
“那天看见你,你还跟我开玩笑,我以为……”这句话几乎是含在嘴里的,仙道微微耸了耸肩。
“你也是。没怎么变……”流川嘴角不经意的轻轻一撇,“还是很白痴。”
“!”仙道又把身子歪了歪,似乎是在表达某种抗议,“你这个人,话一出口,就是结束语。”

“什么意思?”
“谈话嘛!聊天……要互相留余地,不然怎么说得下去。”
“……”不置可否,流川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喜欢干脆一些,你是想问什么吧?”
“哈!”仙道扭了一下头看了看前方,然后继续盯着流川的侧脸,“好奇的不是我一个人啊!”
“那么公平交易吧。”
“什么意思?”
“你问我答,我问你答。”
“这太……形式化了吧。”
“这是互相了解最快的方式。”
“你说……互相!了解?”
“我没说。”流川快速的溜过这句话就泯起了嘴唇。

仙道愣了几秒钟,回味着“互相了解”的真意,流川的侧脸依旧,只是有些过于冷峻而显得微微僵硬。
“你也很好奇吧流川?”仙道微微笑着,一副了然的神情。
“你说的,多年不见嘛。”
“真是奇怪。要是坐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三井或者谁……”仙道靠回椅子,“其实我们并不是很熟不是么?”
“是的。”

“可是我们都觉得你跟我们息息相关。”
“你知道么?三井几乎看过你的每场比赛,都录下来,贴上标签,还为你做了很多的剪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可以给你出传记了。”
‘别老是我们我们的,这里只有我和你。’
“恩?”
‘你代表自己说话就可以,他们的话他们会自己对我说。’
“不用这么刻薄吧……这话有点伤人啊。”
‘我会去看他们的,你不必老是提醒我,三井做那些,其实并不是为了我。’流川深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后视镜,打了打方向盘,车子几乎紧贴着护栏了,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我这样说似乎是在指责你……抱歉!”仙道用手搓着下巴,微偏着头看着流川的侧脸,仙道曾在杂志上看到过很多次流川这样的正侧面,无论是灌篮时,在替补席上,还是宴会上,甚至是被好莱坞的女明星亲吻时……都是一副一丝不苟的专注的神情,越过眼前的事物,看向远处某一点固定的高度。那个角度,不偏不倚,就是一个少年仰视梦想的姿态,这对于流川来说恐怕已经是个职业姿态了。

最终该问的想问的始终没有问出口,尽管某些时刻会错觉时间的鸿沟缓缓闭合,但是那也仅仅是错觉而已,存在过的时间,是以水滴穿石的毅力在改变着一切,要了解每块石头被水滴挫穿的疼痛恐怕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又岂是几个问答解决得了的呢?仙道混乱的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11]
终于进入了镰仓,仙道眨巴了几下酸涩的眼皮,看着收费站的小姑娘羞涩的给流川找零钱。

刚刚过了关卡不久,流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们先睡吧,我还要半个小时左右。”流川放下电话,“怎么走才顺路?”
“当然要先送你回家,车是我的。”仙道缓慢的说,眼睛闭着,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我先送你吧,我自己再搭车。”流川无奈。
“不用了,下了一辆出租车再搭一辆出租车……都是出租车。”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先回你家吧,我完全OK。”

流川不再坚持,但是遗憾的是,仙道半路上又睡着了。
等仙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家门口,流川刚刚息了火,面无表情的看着兀自抻着懒腰的仙道,轻哼了一声打开车门。

仙道随后也爬了出来,被寒冷的空气刺了一个激灵。
“不好意思。”仙道抱歉的挠着已经睡成鸡窝的头,牙齿有些打颤的说。“真的让你送我回来了……”
“哼。”流川嘲讽的撇了下嘴,将运动衣的领子向上提了提。
“已经太晚了,这边比较偏僻,恐怕不太容易打到车。”仙道双手抱胸,低头看了一下车里的时钟,“已经快2点了……嗯……不然这样,你还是开这辆车回去!”
“不用了……你的……”
“没关系,我明天可以不开工……”没等流川说完仙道抢先打断了他。
“是你的油,快没了!”
“啊?”仙道低头看了下车里的油表,果然……
流川有些不耐烦,丢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就要走,仙道赶快关上车门追了上去。

“喂!你要是不介意……”仙道指了指楼上,“不如就在我家住一晚吧。”
“……”流川顺着仙道的手指方向看去。
“现在你回去也会打搅家人休息,而且……这里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近……你穿的又这么少……”还有没有更充分的理由?仙道绞尽脑汁。
“算了,也会打搅你家里人……”流川虽然很想立刻钻进被窝,实在是太冷了,又累了一天。
“他们今天都不在,她出差了,荆在外婆家……”
“厄?在外婆家?”流川错愕了片刻,“不好意思,我不该叫你干这个,你该在家陪你女儿。”
“??你在说什么?”仙道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生病了么?”
“哦!!!那个啊……没事了,昨晚睡过一觉已经完全好了,今早我送她去外婆家休息一天,明天就可以上学了。”仙道边解释边走到流川的身边,“即使你不请我,我今天也要开工的,她还是要去外婆家,别在意这种事啦!”
“真的……不麻烦么?”流川的眼神开始有些动摇。
“当然!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麻烦!走吧……”仙道说着很哥们地搂了一下流川的肩膀。


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股独特的味道,仙道家的味道,流川不知道怎么形容,像是一个储蓄罐,储存了太多非物质的东西,随处可见的便签,墙上和家具上的划痕,桌角堆的报纸,扔在沙发上的拖鞋……一切一般家庭急于掩饰的东西在仙道的家里都不屑于掩饰。而他的主人,也并没有因此显示出一丝不安。

流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随着坐垫的倾斜,一只拳头大的小熊布偶和遥控器一起滚到了流川的腿边,流川一边黑线一边将他们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鬼使神差般的将手伸进了沙发垫的缝隙,果不其然,拎出一条长长的纸片,是一张cd的内页。

这时仙道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摆弄着几件衣服。正巧看见流川悬在半空的手,拎着一张皱皱巴巴的长长的纸片。

“厄……那是……那是什么?”仙道走过去有点尴尬的接过纸片,“哦my god,我说怎么找不着了,一定是荆干的,她老是藏我的东西!”
仙道把它放在腿上抚平然后顺手塞到茶几上立着的几本书中间。流川黑线:这恐怕不是荆干的,而是你自己干的。

“是Empyrium?”
“是啊,都听烂了。”
“你喜欢这样的东西么?”
“算是吧,我听习惯了,已经说不上喜不喜欢了。”
“我喜欢。”
“是吗?你要听么?不过我得找找……也许……”
“不用了,我现在想睡觉!”
“哦!我都忘了……”仙道甩甩手里的衣服,塞给流川,是一套深蓝色的新睡衣外加一条还没有拆标签的白色内裤。“你先去洗澡吧,我稍微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吃点东西再睡。”

经仙道这么一说,流川也立刻觉得肚子饿起来,于是也懒得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就朝浴室走去。

仙道家的浴室比起流川家的小得多,但是内部经营的很科学,东西各就其位井井有条。流川研究着盥洗台上的物品,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成年女人和一个儿童。
忽然地,流川冷笑了一下,没错,这就是一个家庭。

水的温度正合适,流川舒舒服服的躺在浴缸里,感觉十分奇异。就像一个小偷,偷偷进入了别人的家里,模仿这家人的一员,品尝着这个家庭的味道,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品尝一盆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味道的汤,说不出情绪也不是没有情绪。

仙道敲门问水怎么样,流川没搭理他。

洗好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比刚才已经整洁了一些,但是依然显得空间很狭小,这屋子里的家具似乎并不是为这个屋子的尺度配备,显然要大了许多。

看见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两碗正在冒着热气的面,流川迈开长腿直接跨过茶几,转身将自己跌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面条。

仙道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握着筷子和汤匙,正好看见流川两手捧着面碗,似乎无尽满足的神情瞬间划过刚刚沐浴过的脸颊,收进黑黑的眼球。
“这里没人跟你抢,你干嘛这么警惕!”仙道笑道。
“没……我饿了。”流川也并不掩饰。
“那就吃吧!”仙道一手将筷子递到流川面前,一手将汤匙放在他的碗里。

仙道坐在流川对面的地上,两个人几乎头碰头的吃了起来。流川第一个吃完,自觉地起身去洗碗。仙道没来及的阻止,也端着碗筷跟了进去。流川接过仙道的碗筷。
“水放好了,该你了。”
“谢谢。”仙道举起双手笑得很开心。

仙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除了客厅的一盏壁灯还亮着,其余都一片漆黑。走到卧室门口,看见自己的床已然被霸占,这才想到,刚刚没有做好分配真是失策。仙道犹豫的看着客厅的沙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听着耳畔轻轻的鼾声,仙道无端的升起一丝莫名不安,那个位置,通常睡的都是吻,突然换了一个人,怎么像是自己在偷情一样,仙道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与流川背对背的睡着了。

[12]
仙道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白色的窗帘上印着一个污浊的红斑。
流川的头就在自己的脸侧,零乱的黑发下,只露出一个鼻头,随着他平缓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向仙道的脸上拂着热气,很痒。
仙道皱了一下眉头,这一觉睡得十分的沉,像被埋在坟墓里睡了一千年,以至于乍一醒来,有种再生为人的无忧无虑,想不起尘世中的任何琐事。
直到一个声音轻轻划开自己的耳膜。
“睡得挺香的么!”
“恩?”仙道回过头,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是吻。

“什么时候回来的?”翻过身,一只手搭在吻的腰上,仙道的声音很沙哑。
“有一会儿了。”吻的目光越过仙道看向他身后的流川,“朋友么?”
“是啊。”仙道回头看了一眼,流川依然睡得不省人事,“昨天一起出去办事,太晚了,就留他睡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睡客厅……”
“行了,我没要你解释,快起来吧,我去准备早餐。”吻将仙道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拿下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仙道反身轻轻推了推流川,没有动静,低下头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叫到:“流川,起床了!”依然没有动静。仙道摇摇头,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两米见方的落地窗正中央,一块边缘被玻璃的纹理扭曲了的红斑在狰狞的灰蓝中逐渐膨胀。仙道眯着眼睛盯着那块红斑看,很快眼睛就受不住了,回过身来,整个房间都泛着黄绿的光。

仙道走到床前,一把掀起了流川裹着的棉被,流川本能的缩了缩身体,两只手将睡衣撩起了一半抱着自己的肚皮,睡裤一直退上膝盖露出一截小腿,很白,修长而健美。仙道赞叹的点了点头,流川就在这时幽幽的醒了过来。

“快起来吧!”仙道将被子又扔回流川的身上,“身材不错嘛小子!啊……我老婆回来了,你检点点。”
“?”流川迷迷糊糊的起来,几乎是直觉的望了一眼床头桌,五点十一分。“该死!”
刚想倒头再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掀起被子下床,快步走到门口,客厅里一个女人的背影逆光站在自己的面前,高挑修长的身材,脑后一个清淡的髻子,几绺碎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白皙的后颈上扫来扫去,流川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红蓝相间的领巾以及那一身制服,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女孩……怎么又是一个空姐啊!

女人回过头,看见流川时显然吓了一跳,手里的隔热手套差点脱手。

“……你……你好。”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景,一个自己老公以外的男人,高个子的,帅气逼人的男子,光着脚丫,挂着一副还没从睡梦中解脱出来的呆样,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表情单纯的像个刚睡醒的小孩儿,“我是安桥 吻,大家都叫我吻,你也这样叫吧。”
流川轻轻点了点头,“流川 枫。”
“?流川 枫?”吻惊讶的瞪着眼睛,“你就是流川君啊!天啊!原来……”
吻立刻从尴尬的自我介绍里解脱出来,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名字却格外的亲切,三井和仙道经常会提起这个人,如他们所说,果然是非常的特别。

伴随着一阵抽水马桶的冲水声,仙道从洗手间走出来时,看到流川坐在餐桌边,光着脚丫踩在踏脚上,双手乖乖的摊在腿上,头发有些零乱,正对着吻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吻在对面笑得很开心,看见仙道走过来,笑得就更加诡异了。

“你们在聊什么?”仙道警惕的看着两人。
“没有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就是流川君啊!”吻用手支住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仙道,“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呢!”
“什么?”仙道一头雾水的看着流川,“我们有什么了?什么一段?”
“……”流川耸了一下肩,无辜的望着仙道,“我去洗漱。”
说完一溜烟躲进了卫生间。

“……?”仙道疑惑的望着吻,“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说你是个好对手。”吻将大大的手套戴在手上在仙道的肩上严肃的拍了拍,“先吃还是先去?”
“唉呦!饶了我吧!”
“搁平时也就算了,看在我心情好。今天不行,你的好对手严重刺激了我的视神经,你要是一个月内练不成他那样,就别再上我的床了!”吻说完使劲拉了一下仙道肚皮上的肉,夸张的皱着眉头,“都松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和人家同床!”


[13]

太阳渐渐升的高了,远处天空渐渐泛起了白。
废弃的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可并没有废弃的路灯还工作着,在逐渐亮起来的空气里缓缓收敛自己的光芒,像两排谦恭的老仆人,神经质的细高个儿,微微躬着背,温和的目送你一路走过,路面上除了每隔一段放置的一个“前方无路请掉头”的警告牌外,干净的一无他物,直到拖着长长的影子的他们打破了沉默。

仙道率先停了下来,双手支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才对前面冲着他依然在做原地跑的流川说:“我这是极限了。”
说完干脆坐在了地上,伸直双腿,仰着头大口的做着深呼吸。
流川也停了下来,转身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朝阳,似乎无限遗憾的叹了口气。

“我们好像跑得太远了。”仙道环顾四周,平时他都是在自家附近绕绕偶尔再去三井的院子里转转然后就完成这个强迫性任务的。今天却跟着流川漫无目的的跑到了这里,这条废弃的路再过去是一片荒地,点着几片面积不大的水塘,再过去的一条道路就是昨晚他们回程的那条路了。

“跑步就该在这种地方才对。”流川蹲下身体,一边压着腿一边说。
“我们跑了多久?我可没信心还能跑回去了,天哪!”仙道揉着自己的小腿,龇牙咧嘴的说。
“你有多久没运动了?”
“我高中后就没再打篮球了,上大学的时候还行,工作后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怎么能拿你职业的跟我比啊!”
“为什么不打了?”
“啊?”
“为什么不打篮球了?”流川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仙道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陷入思考的表情,“怎么说呢?”仙道为难的皱着眉头。
“直说!”
“直说就是——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人家把球甩给我,我才发现我很久没有打过球了!”
“?”流川不大满意这个回答。
“流川,有趣的东西太多了,篮球在我上大学以后就被其他的东西淹没了……虽然现在想起来,很怀念打篮球的日子……”仙道抬起头冲着流川笑了笑又将头转向远处太阳升起的地方,强烈的光线逼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因为后来很少再能那样痛快地挥汗如雨了,也很少再有那种对同伴的信任感了。”
“恩……”流川也干脆坐了下来,只是没有和仙道面对面,而是迎着太阳,“我能理解,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
“是的……我以为你们至少有人还是这个队伍里的人……我以为至少你还会的……”
“呵……我该感谢你对我的期望么?你这个口气让我有负罪感……”
“负罪感?”流川想了想,“不必,只是……我们在一条起跑线上开跑,我以为到终点的时候,还能是这些人,虽然中途失散了……”
“呵呵……到了终点发现就剩你一个人了是么?”
“……其实我不在乎。”
“是么?”
“是,因为我一直认为就该是那样,所以才会觉得不是那样就不对。”
“你果然还是这么自我中心。”
“果然还是?人的认识难道不都是主观的么?”
“没错。”仙道点头,“但是我希望你能收起这个,如果你还想和大家一直相处下去的话……”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以为的‘那样’,对别人也许是种压力,会让人有满足不了你的期望而觉得惭愧的感觉。”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流川直视着仙道,“别人是谁?是你么?”
“是的,有我一份。”仙道没有躲避流川的视线,“我能看出你的失望,虽然我不觉得我必须满足谁的期望,但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我还是有点……”
“那就说说吧。”
“说什么?”
“说你怎么会去开taxi。”
“你很介意这个么?”
“我并没有资格介意。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看起来不该干这个的……”
“没什么该不该的,我愿意干这个,很自在。”
“……”轻哼一声,流川赏了仙道一个白眼。
“流川……你得先让我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耿耿于怀?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像就很别扭这件事,找我租车的时候也是……”
“因为你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我认为我的想象不会太离谱,可是你的现实让我觉得很离谱,我是想知道什么事让本来应该呆在位置上的你脱离了轨道,我肯定你是脱离了轨道的,我对你现在的职业没有任何的偏见!”流川说完这一段话,发现仙道已经愣在了当场。
“呵呵……流川……美国佬还是教会了你不少东西的!”仙道爽朗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少废话。”又一个白眼,流川觉得手心微微有些汗。

“要是说的话,我们的早餐就泡汤了。”仙道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搓了搓手掌,想伸手拉流川起来,流川没有接受,两手撑着膝盖干脆利落的站起身,先于仙道转身走去。
“生气了么?”
“没必要。”
“好吧,你要是想听我就告诉你,可是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听的事。”
“我不听,我饿了!”流川拉起卫衣的帽子,这是出门的时候吻特意翻出来的仙道的旧衣服,因为早上的天气很凉,流川穿的又太少。把外套的拉链提到头,流川双手插兜,头也不回的跑了起来。
“不是吧,流川,你多大人了!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仙道跟在流川身后,也无奈的跑起来,只是酸痛的大腿始终抗议,仙道被流川落得越来越远。

回到家的时候,只看见一桌丰盛的早餐,和吻留下的字条:我去接小荆,早餐愉快,留流川吃晚饭,我约了三井一家。
仙道把字条给流川,流川没接,只看了看上面的字。
“今天不行,我下午要去报道。”
“报什么道?”
“国家队今年在这里集训,他们聘我做教练。”
“怎么会到这里来?”
“据说是启用新修的八幡体育馆(虚构),以后专门做国家队的集训基地。”
“海边的那个?”
“嗯。”
“那……晚上也回不来么?”
流川摇头。
“我得回家。”
“那好吧。”仙道遗憾的叹了口气,“一会儿吃完了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送我去车厂就ok。我的车应该好了。”
“哦……那看来只有改天再聚了。”仙道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准备吃早餐,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瞟着正吃得一丝不苟的流川。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仙道心想。

14

 

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下了车,仙道关掉营业灯准备交班。

昨晚睡得虽然很不错,但是今早陪流川晨跑实在是耗掉太多体力,到现在两腿还有些发胀,深吸一口气,拍拍肚皮,仙道觉得,出租车这个行业对自己的健康和身材实在是个威胁。

交了班,仙道威胁搭档藤堂送他回家,并不是懒得走那几步路,腿实在是酸得厉害,藤堂十分不屑地取笑仙道,
“就你现在这德性,跟人家说你曾经是神奈川的篮球天才,人只当你是拿身高蒙事儿而已吧。”

“太打击人了,现在就找个球场咱们练练怎么样,体能不行技术还在。”仙道坐进副驾驶,摇开车窗,深秋傍晚的空气有一种很难说清的味道,他尤其喜欢在这个时候开着车迎着夕阳,眯起眼睛仔细的享受空气里弥漫开的细节。藤堂这个时候就会说仙道是个怪胎,他一直认为仙道是个怪人,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他就认定了这一点。比如现在,在本市最繁华的一个路段,仙道享受着傍晚的奇妙气氛,而藤堂觉得除了尾气他什么都没有闻到。藤堂其实是个好人,朋友有很多种,一个人不理解你并不能阻碍他成为你的朋友——这是仙道的论调,更何况,仙道喜欢这样的朋友,有点像他中学时候的一个死党。

藤堂将仙道放在离他家最近的那个街口,下车的时候仙道斜眼送给藤堂一个警告意味甚浓的眼神,藤堂笑着拍掉了仙道指点着自己的食指。他知道,仙道是在警告他不能喝酒,仙道也知道警告的作用不过就是藤堂在下班后更加谨慎地处理掉残留在车里的酒精味儿而已。

这条单行的街道是仙道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很喜欢走这条路,街两侧是一条一条的小巷,每个巷子里在这个时候都很热闹。孩子们抓紧太阳下山前的最后一点阳光嬉戏,伴随的总是大人的训斥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喊叫,还有空气里弥漫的各种饭菜的香味儿,通常在穿过这个街区后仙道就已经能够决定今天晚餐的菜谱了,这也是一个十分省事的方法,用来解决生活单调的城市人类每天必须面对的一个非常大的困扰——今天晚上吃什么?

“唉呀~”仙道一手捂着被击中的后腰,一手指向右后方的巷口,看都不用看,这种无聊的打招呼的方式以及这种准头在这个街区不会有第二人。

仙道回头看见三井正从巷子里走出来,十分不雅观地坐在了路牙子上,在屁股着地前掏出差一点被压扁的香烟,向仙道逗小孩一样地晃了晃。
仙道充满鄙视的走了过去,对三井递过来的香烟表示“没有胃口。”三井也象征性地给了仙道一下。

“特意等我回家?”
“臭美。”三井低头点烟。
“有人跟你说过么?”
“说什么?”三井缓缓吐出第一口。
“你点烟的动作真是迷死个人!”
“哼哼~小兄弟,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有女人这么说过啦……”
“有什么秘诀么?”
“当然有啦!”三井得意地晃晃手里的火柴,“坚持不用打火机!”
仙道接过三井半举着的火柴,从他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学着三井的样子,微偏头,皱着眉,右手拿出一根火柴划着,动作小却有效,然后聚精会神地看着香烟被点燃,然后轻轻地抖了一下右手,然后熄灭的火柴从他手里自然地落下,然后仙道夹起烟卷吐出第一口烟,缓缓地对三井说:
“是这样么?”
三井笑喷了。
“我真为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悲哀……”
“呵呵,你还没见过更极品的……”
“还有更极品的么?”
三井话音刚落,仙道立即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揉松,然后拉下一副冰冷的扑克脸,极力隐忍两颊的颤抖,冲三井十分正经的吐了句“白痴。”
“哈哈哈……”两人一起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听吻说你们昨晚睡在一起?”
“是啊!”
“他现在怎么样?”
“身材很好。”
“谁问你这个!”
“身材真的很好!!!”
“其他的……”
“你不是电视上都见过么?就是那个样子啊!”
“哎……本来以为今天能见到他呢。我还特意请了假回来。”三井沉默了一下颇为失望地说。
“有的是机会,他这回回来要做国家队的教练,看样子是要定下来,你急什么呢。”仙道一边说着眼前浮现的却是流川在说起湘北的弟兄们时那张不冷不热的脸。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很想见他而已。”
“你是很想见他,还是想要……验证什么?”
“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啊。”

三井看着仙道,夹着烟卷的手指靠在脸颊上,被烟熏得眯起了眼睛。
“这个问题……有点深……”
“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上年纪了。”仙道轻轻拍了拍三井的肩膀,三井立刻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已近垂暮的老头。
“嗯……你是想说我他妈的现在是个只能靠回味过去度过余生的老头了是吧。”
“呵……彼此彼此。”仙道拇指食指掐着烟头认真地吸尽最后一口,三井适时地递过来一个迷你烟盒。
“话说回来,一年多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一身本事岂不是荒废了。”
三井把自己的烟头也塞进迷你烟盒,合上盖子,拇指惯性地摩挲了几下,握在手里。

“你以为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
“哦?那看来你还是打算回去的。”
“我是说,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随意作决定的人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那就一辈子开出租了么?”
“你也瞧不起出租车司机么?”
“什么叫我也?”三井疑问地看向仙道,“本来就不是什么上进的职业嘛。”
“但是不是很自在吗?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真的么?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啊。”三井皱着眉,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流川就没说什么么?那应该挺失望的吧。”
“啊?”仙道惊异地看着三井,“他失望?”
“是啊,流川那小子可是一直比着你的,我记得出国前还那儿问过老爷子,觉得现在的他和你比怎么样。”
“他老人家怎么说呀?”仙道似乎知道答案一样,有点得意扬扬的接道,招来三井嫌恶的一瞪。
“臭美的你!不说了。”
“说嘛,是不是兄弟啊!”
“哎……”三井突然眼神悲戚起来,“老爷子说:流川,陵南这次输了,可是要是把你换成仙道,你有自信能带着那支队伍冲出比现在更好的成绩么?”

三井说完,悲戚的眼神依然望着前方定了几秒钟,然后慢慢转头看着仙道,仙道右手支着下巴,正歪着头玩味地看着三井的表演。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三井手肘顶了仙道一下。
“没反应啊?”
“哼……”仙道哼笑一声,嘴角轻轻吊了一下,“那流川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呀,就闪人了呗,不过应该挺不服气的。”
“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流川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就是你想的那样,没想到我这么没出息呗。”
“嘿,他要是觉得你都没出息,那我可怎么有脸见他啊。”
“我想他应该不会在乎的吧。”仙道目视前方不知道是对谁说了这么一句。

三井没接茬,他想也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帮人在流川那个不大能烙得下事儿的脑子里也许早就模模糊糊的了吧,谁能在乎谁过的怎么样呢,不过就是自己,老是抱着一些回忆不放。也许仙道说的对,他念念不忘的根本不是流川,而是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青春吧,自己,总是太早放弃。

“不过,聚聚是应该的,流川刚回国,似乎也有点找不着北。”仙道突然冲出这一句,三井呆呆地听着,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想法没?找个时间,我来约他。”

“聚会嘛,就是吃吃喝喝,找个地方就行了,我们平时不是都去鱼住那儿么?就那儿吧。”
“也行,就是……”
“就是什么?”
“你知道流川本来就不会客套,这么多年没见,共同语言又不多,我是怕他没话可说,多尴尬啊。”
“也是,那……”三井眯着眼睛,右手搓了搓下巴,撅着的嘴突然扯成一条直线,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有点淫荡,又有点算计,非常微妙。”仙道看着他一脸邪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滚!”三井假模假样地踹了仙道一脚,“你回家等信儿吧,我回头找你。”
仙道看着三井好像自有打算的样子,实在按耐不住好奇,翻翻兜儿,好不容易找到当年横扫神奈川的那张著名的微笑面具戴在脸上。
“透露一点……”仙道两指掐在一起比划着。
“恩……那就一点点。”三井学着仙道也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你忘了,我们下个月不是要去看樱木那个傻小子的么……”
“啊?”仙道顿时僵住,脑袋里嘎啦啦一顿猛转,明白了三井的意思,不由得有点担心地叹道,“这……会不会……太恶毒了一点啊!”

15

流川最近很忙,也很烦。
忙,是因为集训的准备工作已经拉开序幕,开不完的会议见不完的媒体答不完的问题写不完的计划……
烦,是因为副教练迟迟没有到位。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谈好了,他只负责制定训练计划和监督,计划执行及其他冗杂的事务都需要由其他人来协助,这个人当然是副教练,当初领导们也答应了要派一个得力助手来和流川搭档,可如今,工作开始了近半个月,却迟迟不见副教练的影子。
旁人也都看出了流川的不满,深知流川个性的领导在私下的小会议上提醒一定要尽快将副教练的事落实,如果过于苛求流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请辞的。

于是,当流川在估测自己是否已经忍无可忍到可以告辞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个人自我介绍说是被派来协助流川进行集训工作的副教练,但是几句寒暄过后,他便坦诚的告知,自己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因为本该来协助流川的那位,现在正因为妻子临产而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院,即使威胁他可能失去工作,那人也天不怕地不怕的摔了领导的电话。
于是,此男子进一步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越野宏明。

正常思维下的越野认为流川会伸出手然后说声久违,谁知道流川只是轻轻一点头,非常得体地说了句:“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越野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认为无可厚非。在当年神奈川少年篮球界的璀璨星光下,自己不过只是跑龙套的小人物而已,想到这里,越野的心理平衡极了。

初次见面流川就没有客气,一种莫名的复仇情绪作祟,流川一股脑地将所有不该由自己来经手的事情统统推给了越野,借口自己下午要去医院复查腿伤,在越野还没有彻底消化之前就溜之大吉了。其实复查之说也并不是借口,查是依然要查的,只不过流川谎报了时间,他明明跟医生约的是午饭后,现在不过才10点多而已。然而在大家的眼里,流川是不说谎的,或是不屑于说谎的。


流川开车狂奔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有至少两周没有看到父母家人了,尽管上面很体贴的给他安排了适度奢侈的公寓,但是身在故乡却不能回家,对于现在的流川来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是不怎么能轻易忍受的事了。

等待禁行红灯时,流川看见前面路口拐弯处有一女子站在街边,一身红蓝相间的制服,身子笔挺神情却有些焦躁,后面拖着个小巧的旅行包。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跳错了,流川立刻想起了安桥吻——仙道的老婆。

为何有破折号后面的说明?为何必不可少此说明?因为流川自问,对于安桥吻这个人本身的认识是建立在仙道的老婆此一认识基础上的,也就是说,必须是作为仙道老婆的安桥吻才会被流川所认识,反之,则很可能就被流川无视。因为在流川看来,安桥吻单单作为一个女人来讲,可以说是没什么吸引力的,至少对于流川是没有吸引力的。总结概括一个人不是流川的长项,但是迫于仙道老婆这个压力,流川还是勉强做了判断,这个女人目前来讲全部的长处就是——她是仙道的老婆。而“仙道的老婆”这一商标,远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要实际可靠的多,为何有此判断,这就要问流川为何对仙道这个品牌有如此的信任,就一如他至今只信任耐克的球鞋一样。当然,反省也不是流川擅长的运动,所以这个问题与其问他不如问旁观者。

总而言之,就是流川对安桥的认识全来自于仙道这一品牌,因为仙道,所以他相信安桥吻这个女人必有夺人之处,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女人搭上了车,那显然不是任何流川认识的人。绿灯通行,流川将这一干无聊念头都扔在了脑后。

家里出人意料地热闹。流川一进门就险些被迎面冲杀而来的暴笑声削到耳朵。紧接着便是踢里趿拉一串兴奋的脚步声,流川姐姐站在玄关处望着一脸惊呆的流川,又毫不顾及形象的仰头疯笑起来。流川真想上去给她一拳。

姐姐小时候可是个典范式的好孩子,自从一次失败婚姻的打击后就变成了古怪的人,经常做出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比如自己和前夫合照中,所有前夫的头像都被换成了前首相的头像。这是自己还在美国时,妈妈打电话对他说的,语气显得忧心忡忡。妈妈说她收拾屋子时发现了枕头下的那本旧相册,本来以为姐姐是怀念过去家庭生活,妈妈心生怜悯顺手打开了相册,一看之下差点中风。

见流川煞白着一张脸隐隐有些生气的兆头,姐姐知趣的将音量降了下来。

“果然是流川君!”一个声音适时打破了尴尬,流川看见姐姐后面的那个有点陌生的身影,仅凭直觉的冲她笑了笑。
“不会把我忘了吧!”市子故意嗔怒道。
“小枫阿,市子下了飞机就专程来看你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阿!”这是出现在市子身后的妈妈。

流川望着眼前排排站的三个女人,觉得自己回家的热情被迎头泼了冷水。本来在他心目中的景象应该是这样的:一进家门,迎面而来的应该是家人滚滚的思念,舒适的沐浴,可口的晚餐……现在,流川只能冷酷地在这幅温馨画面上打上个愤怒的红叉。

上次见到这个叫做市子的女人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吧,流川脱下外套,姐姐接过去挂了起来,流川还能听见姐姐喉咙里疯笑过后的余音。
“你们刚才在笑什么?”流川并不是特别好奇,但是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于是顺口胡诌了一句。
他这一说不要紧,流川姐姐那边还没走进屋,就抱着流川的衣服蹲了下去。

市子看见流川的眉角跳了一跳,赶紧接话。
“没什么,就是刚才跟姐姐和伯母说起你高中时候的事。”

市子尽量语气平淡,没想到流川没有息怒反而更阴沉了脸。
“我的事?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可笑的事。”
一字一顿,市子觉得不妙,不会生气了吧,看来流川公子今天的心情不大好。
“呃……”市子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斜眼瞟了一眼流川的妈妈。
“死孩子,你凶什么凶,我和你姐姐说说你小时候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我没想到流川君原来也那么痴情过呢。”市子有了流川妈妈做后盾,立刻轻松起来。
“吃什么?”流川进屋的脚步停下来,“情?”
“呵呵……原来流川君也会不好意思,就是说起了你高中时候的女朋友而已,别那么紧张啊!”
市子不说便罢,这么一说流川更疯了,我什么时候有过女朋友?还是高中的时候?
“臭小子,别装了,睡觉都念人家名字的,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流川姐姐从厨房进到客厅,手里一边扒着香蕉皮。

睡觉都会念,不至于吧?流川皱着眉头使劲地想,好像高中的时候是对一个女孩有过好感,但是那好感也顶多止于不讨厌而已,怎么可能睡觉会念她的名字呢?
叫什么来的?小晴?晴子?哦对了,赤木晴……子!赤木?靠!那不是大猩猩的妹妹吗?对,就是她,长得挺可爱的,眼睛形状比较特别,不像其他女孩,都是闪闪发光的心状。没错。。。可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啊,虽然收到过她的情书,但是当即毁尸灭迹了,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流川想到这,觉得心里踏实了,谣言,纯属意淫,有必要澄清事实,不能让情况再恶劣下去!
恩,下定决心,流川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别胡闹了,赤木晴子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女!”

“赤木晴子!!!”市子和姐姐异口同声地叫道,一脸不可思议,流川姐姐的一口香蕉还没咽下去,张着嘴巴还能看见被咀嚼后的残骸,搞得流川很担心。

“姐,要掉了。”流川很平静地提醒,哼,没想到我自己承认吧,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流川姐姐眨眨眼合上嘴巴,慢慢走到流川面前,双手扶住流川的肩膀。
“小枫,从小到大(说到从小到大,流川身上寒意噌地就窜上了脑门,隐隐有要泼狗血的预感。),姐姐一直为你担心,你的眼中只有篮球,没有女人,这对于一个十七八岁正值青春热血的男孩儿来说……是不正常的!!!可是……后来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知道我和妈妈多高兴么?我们小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此时流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敲碎的冰。

“但是……姐姐实在没想到,你竟然是……是个花心的孩子,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流川姐姐手上重了几分,微微摇晃了一下流川的肩膀,虽然没看过八点档的狗血剧,流川也知道,此时这个情景相去不远。

“我没有女朋友。”流川决定不再煽风点火,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撒谎。”流川姐姐突然收起丰富的表情,一脸严肃,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的市子觉得,这个表情下的姐姐,倒是和流川很像相同的细胞分裂出来的。

“没有。”流川镜像着姐姐的表情,以同样的声音反射回去。

“没有?你刚刚说你的女朋友是叫赤木晴子?”

“不是我女朋友。”

“可是你梦里面的女孩儿明明是姓仙道的!!!”姐姐完全没有听到流川的否认,“赤木和仙道!”流川姐姐举起两根手指比划着,“哼哼……至少是两个人吧!!还不如实招来!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

此时流川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叫流川疯才对!仙道?仙道!呜呼哀哉!难道我做梦都会念着的名字是……是……是“仙道彰”么?流川觉得脑子里穿刺着各种声音,球鞋在木制地板上迅速跑过的声音,转身闪躲时脚底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扣篮时球框和篮板撕扯的声音,喘气声,擦汗声,碰撞声……“我要打败你”……“来呀”……“白痴”……“死小孩”……“我会赢”……“我不会输的”……“你还不如仙道”……“和我一对一”……“流川枫”……“死仙道”……轰……流川的头上升起了一朵壮观的蘑菇云。

“小枫,电话。”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石化的几个人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流川不愧是运动员出身,在两个女人还狼狈地拾着自己的碎片的时候,流川已经迅速冲进了玄关,拽过大衣,一个箭步冲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边跑边想:这不是我,不像我,我不可能,我不会,就这一次,对,就这一次,忘了它,忘了它,忘了它……
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流川大喘一口气,执著的电话铃声由远及近,流川两眼望着天花板,感激地将手伸进大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看也不看的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

“喂?流川么……呵呵……是我啊,仙道。”
“……”冷。
“喂?”
“……”抖。
“喂?流川?是你吗?”
“……”喘。
“你在听吗?你怎么了?”电话那边的声音略显焦急,“你怎么了?怎么喘成这样,没事吧?”
“……”崩溃。

“喂?你别吓唬人啊流川,到底……”嘟嘟嘟……仙道呆立了半秒钟,“怎么了……”
仙道看着电话,皱着眉头,刚才是他吧,到底是怎么了,喘气那么大声,还挂我电话,不会是……
“哈哈……”不会的不会的,仙道摇头,脑子里闪过几格画面,只不过男主角的头都PS成了流川的扑克脸,不会的不会的,这也太搞笑了,一定是毛片看多了。

仙道倒在沙发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猜想,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流川的号码。

“喂?仙道。”冷淡的声音。
“流川?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不方便说话。”
“哦。”不方便为什么还接起来,仙道你的思维能不能再缜密一些?
“有事?”
“哦,还是聚会的事。下……”
“时间。”
“呃?”
“时间,地点。”
“哦,下周五,你有空么?我顺路去接你。”
“不用了,我有车。”
“还是我去接你吧,地方有点远。”
“……”
“喂?”
“好吧,你去基地找我。”
“八幡体育馆?”
“是的,到了打我电话。”
“好,再……嘟嘟嘟……”又挂了,仙道瞪眼,无奈地吊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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