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场

作者: 管胡,收录日期:2008-02-13,743次阅读

很少把一个地方当作梦来私藏在心里,只有一处风景,因为多多少少有些个人的关联,深深的留驻我昏睡的思想,不去触碰,不被惊醒。
对于我,十七岁的青春是可以感知的,那记忆是如此的真实,直至现在,我还能触到它起伏的呼吸,仿佛一回头,那熟悉却遥远的芬芳,淡然与浓烈,依旧亲近着我的眉眼,唇齿和指尖。
我想说的不是梦中的一点玄想,而是青春散场。

——题记

搭乘“加德满都皇家航空”前往尼泊尔,几百页小说,几段闲聊,红砖黑瓦代替了摩登城市的霓虹。加德满都从记忆中浮现,如莲花般绽放开来。东京就此消失。

回忆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脉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沉寂的心灵深处破土而出。我想我的确是受到了这片土地的召唤,尽管这听起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并没有在星级酒店林立的杜巴路停留,尽管在那里可以享受到全尼泊尔最奢侈的生活。虽然不太符合我一贯的享乐主义精神,最终还是选择住在了加德满都最混乱却也最热闹的塔美尔区。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然而人的一生终究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面对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街道,却产生了与记忆中天差地别的心情。

喧嚣中的孤独,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在塔美尔区,你只能找到眼前这种充满了民族风情却有待修缮的平价小旅馆,进门只要把名字登记在簿就可以领到房间的钥匙。陌生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人们偶尔漫不经心的投来目光,再漫不经心的转开视线。

我在登记簿上端正的写下“仙道彰”,挑了楼上的房间。

地板在旅行箱的拖拽下呻吟着,门上郎当着的是聊胜于无的简易锁头。房间里没有热水供应,洗澡只好作罢。空气中的灰尘随着我的动作翩翩起舞,在阳光的映衬下清楚可见。一边扒掉外套一边把东西随手丢在墙角,最后是把自己也丢到床上。床倒是很大,木制,如意料中的会“嘎吱”作响。

流川……枫。

想起他是个错误。然而关于这里的一切回忆都与他有关。出去走走的欲望和体力消失殆尽,于是仰躺在床上,愣愣的看那花纹繁复的窗子和被窗子框起的一方蓝天——清澈,悠远,长久以来从未改变。

窗外的市井嘈杂再也不能入我耳,那个人凛冽的气息似乎连回忆也能一并渲染。很多年以前,仿佛有人说过走神是我的专长。

我至今也总想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点说出那种话——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总要有一段纠缠。

“我想去找一个永恒的地方,和我喜欢的人一起……你要不要去?”

“好。”

浑然不觉是浪漫情话,十七岁的我,声音年轻而干净,而他那声淡淡的肯定即使在梦里也绝不会错认。他居然当了真。我看着他的眼睛,忘了应该笑笑然后告诉他这不过是说说罢了。结果两个少年人就这么登上飞往加德满都的航班。

飞机在全然陌生的土地上降落,我们开始了朝拜之旅,朝拜世界最高处的峰,仿佛这样就能如斯般沧海桑田。好像私奔一样。即便现在,每当这么想时我依然忍不住微笑。

中世纪节奏的加德满都过于接近虔诚圣洁的爱情,如果不是那次天堂之行,也许我不会爱上他。

床单上淡淡的漂白水味道在空气里飘散,尘世的气息将我堕回凡胎肉骨。惊觉一别经年,他竟然真的来入我梦。捂着疲倦的眼,思绪已然清醒,耳边却还是那一声淡然清楚的“好”。

天早就暗了下来,我摸黑点起一颗烟,火光忽明忽灭。


寻找从天空开始。总有错觉,觉得天空属于他,或者说他属于天空。静默时,他总将曲线漂亮的下巴扬起一个轻微的角度,就那么望着,仿佛看见了旁人不可见的东西。想到对尼泊尔最初的印象也是天空,乘坐小型游览飞机。把流川推向靠窗的座位,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雪山连绵的金顶和他细致的侧脸。

山体皱褶刚毅而骨感,象男人赤裸弓起的脊背,蓄势待发。以孤傲的威摄力拒绝人们靠近的山峰和流川,我总觉得他们有一些相似。当然不是我开玩笑时说的那句“冰山美人”,抚了抚曾经为此中了流川一记勾拳的脸颊,早就消失了痕迹。

我承认这只是嫉妒,嫉妒凝望窗外的流川那个近乎虔诚的表情和回归似的熟悉感。不怕死的耍宝去和雪山抢注意力的十七岁仙道彰最终如愿和流川打成一团,身边的游客没有在意,他们早就开始对着窗外屠杀胶卷。

时隔多年,这一次膜拜天空的选择是滑翔机。走进几乎没怎么变样的AIR CLUB,也许朝天发实在难忘,老板詹姆斯居然还记得我,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叫道:

“天!AKIRA,竟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见他说“回来”,我情不自禁的也笑起来,拍拍他键硕的肩道:

“还好吗,老伙计。”

CLUB里的人惊异的望着他们并不算很好说话的老板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有老会员莱恩惊喜的冲我挥手。环视一圈,詹姆斯别有用意的眨眨眼道:

“怎么不见你的LUKAWA?那个漂亮男孩儿?”

詹姆斯总喜欢用“BEAUTY”来描述流川,为此流川没少和他打架。我被詹姆斯戏谑的眼神看得尴尬,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当年爱得要死要活的两个人如今早已淡然分手,而分手的理由,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明白。

见我尴尬沉默,詹姆斯不以为意的转移话题问我要不要飞。我点头,熟门熟路的和他来到停机坪。

滑翔机依旧是当年的那种,开启发动机,向詹姆斯比了一个“OK”的手势,飞机安静的缓缓升高。轻型双人飞机在开始空中自在的飞旋,有时像一阵呼啸的风,有时像一只轻灵的鸟。磅礴的喜马拉雅山脉横卧眼前,我仿佛找回了我的翅膀,蓝天,雪山,清风,流云,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飞行。

发动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飞机开始滑翔,悠然的在天幕中荡来荡去。偶尔几个惊险的俯冲或倾斜并不让人怯场,反而让我更向往这自在的逍遥,骨子里的那点无拘无束渐渐显山露水。

碧空如洗,自由如歌。

熟悉的感觉让记忆似乎被混淆,转过头,依稀是流川精致的侧脸。我看见风缱绻着他乌木般的发,露出了光洁细腻的额头。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亦没有狂喜,自然得仿佛要与风融为一体,消散而去。我心惊胆战,突然伸手抓住他,紧了又紧以确认他还在我怀里。

我开始吻他。被风吹得冰凉的唇让我迷恋不已,陶醉于浅浅的摩挲,在他开始挣扎时化为深吻。

“……等等……山……”

我无视他的申辩,单手扣住他的头,手中是头发薄凉的触感。急着表达的他淹没在我更深的索求中。

无人看管的飞机乘着风悠悠然向山腰俯冲。

风中的拥吻忘情。

心中浮现处了疯狂的念头,想要让雪山成为我们最终的归宿,和流川一起化为山的精魂。无论是时聚时散的流云,还是雪山之颠的落白,我们将同在。

好像明白了我的想法,流川竟然放弃抵抗回吻我,似乎在诉说他的坚定,说他愿意与我同死。最后的最后一秒,我终于轻巧的侧过了机身,滑翔机擦过鱼尾峰的腰,就像指尖温柔的擦过情人的脸。

流川薄红着脸喘气,白我一眼小声怨道“疯子!”,换来我得意而恣情的笑。

那个时候因为看到流川的生动而庆幸没有死成,现在又后悔还是死了比较好,在高潮处结束的精彩,总好过现在剩我一个人面对尴尬的结局。当爱情消逝的时候,我们说不能只靠冲动在一起而分开,当被回忆撕扯得不能自已时,我们却又找不到重聚的理由。

为什么回到这里?从头开始?不,走过没有终点的路,爱上不会结果的花,这样的事一次就已经足够。终究只是忘记罢了,我可以做的很好。

然而两天前在东京,来自美国的电话依然让我的生活顿时停摆。回忆铺天盖地涌来让我窒息,这才知道我无果的初恋并没有真的随时光消散,那记忆还潜伏在某个角落,有机会就跑出来折磨我。回想我的青春,唯一清晰的也只有那命运般的一见钟情,以及随之而来的旅程:四个星期,二十八天,六百七十二分,四万零三百二十秒。

那无疑是冲动,现在的我无论如何再也做不来。回来这里,大概只是怀念一段时光,劝慰莫名伤感的自己。

或者可以说,是纪念我的死去的青春。


由于种姓制度,尼泊尔的种族间差异很大,你可以一眼认出高山人或大蒙族。加德满都一城之内,信仰也五花八门。庙宇散落与城市的各个角落,人们与神住在一起。奇异香料混成的“帝卡”点在眉间,尼泊尔人新的一天从朝拜开始。

路边的咖啡馆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在加德满都,人们每天与陌生人摩肩擦蹱,任何事情都能够被平常心对待。在这里,我喜欢拉着流川的手穿过杜巴广场拥挤的人群,如果撞到人就抛弃十有八九无法沟通的语言,只需相互露出微笑。

这时,流川会任我牵着,温顺的,不像在别处,紧紧的反手握住我好像在抵抗着什么,坚持着什么。

我们毕竟也是凡人。分别的原因除了年少也一定还有同性的因素,只不过都不愿意承认,仿佛一承认就侮辱了我们的爱情。社会性的动物无法独自生存,这没什么好责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流川也好,俗人一个的我也好。

坐在餐馆里点了一份咖喱填饱肚子,木制圆桌很大,即使是超过一百九十的身高,一个人和一份咖喱也显得空旷。简单的晚餐完全有违我的享乐主义精神,可是你不能指望一个人也能吃得很有气氛。

曾经在尼泊尔的日子里,每一餐都是美食垒满餐桌,餐前的芒果优格加印度脆饼,番茄蔬菜汤加马铃薯香料咖喱,随后是碳烤类的烤羊小排和以昂贵番红花入味的烤嫩鸡,主菜有印式香料烘焙的茄子,干烧鲜虾,起司和印度鸡片烤饼。

我喜欢看流川吃东西,你很难想象他虽然结实却也纤瘦的身体怎么能装下那么多。汤汁总要细细品味后才流进嘴巴,浓腻美味无法言表;烧烤鸡腿由多种香料扎实腌制入味,刺激味蕾;虾子配上特殊酱汁的鲜美口感,无一不让人吮指。

鲜嫩多汁的鸡腿随着流川洁白锋利的牙齿开合上下摆动,被油润泽的唇有鲜见的鲜红艳丽,他只是专心的把盘子里的东西收进肚子,对坐在对面想入非非的我理也不理。

最后的甜点是印度奶茶,冰淇淋和甜乳蛋,甜得人头皮发麻,却依然无法阻止流川迅速将其消灭。在冰淇淋沾上他的唇边时,我终于尝试了幻想很久的动作——探身越过桌子,吻走那一点甜腻,临了还意犹未尽的扫过他的唇。

旁人看见便善意的起哄,老板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男人吹出轻佻的口哨,女人抛来了风情万种的眼神。甚至有恋人就此在餐厅里激烈的拥吻。

我迅速缩回身子,笑着等他红起脸大发雷霆。他果然红了脸,可并未责怪,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不吃甜食么?”

我愣住,随即莞尔。我的恋人总是出其不意,即使被认为在感情上无比迟钝,也能够在适当的时候给我温柔的纵容。

又凑了过去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枫,我的枫,好爱你。

回想的时候咖喱早就冷透,放下钱走出店门,夜里的空气干净而冷清——

深呼吸。

对于尼泊尔,我两次的拜访都缺乏计划,第一次用了三分钟决定,于第二天到达,第二次几乎是立刻决定,于六个小时后到达。

如果二十七岁的仙道彰是真实的,那么他应该继续腻在城市里和情人卿卿我我。大概是性格里终究有十七岁的影子和波希米亚式的疯癫,在暑气挥之不去的夏天,我背叛了我的城市,老板和情人回到这里,仿佛梦游一般。

当然还会回去,我舍不下精致的物质,也放不开享受安逸。对于仙道彰,二十七岁的冲动也只能如此了。

这么多天的突然失踪大概让老板大发雷霆,回去要老老实实的听训,毕竟在父亲的压力下依然接收我,我还是欠了他一个情。那家伙从来让人猜不透,从热血的篮球少年时代到残酷的商场竞争,十年过去了,那副美少女似的样子早就不见,然而栗色的头发没有变,碧蓝的眼睛也没有变。

酒吧里认识的热辣情人并不会因为几天没有联系而不满,可是母亲亲点的娇俏“未婚妻”肯定会大发脾气,不过和家里的关系僵持了十年,这一点矛盾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因为来尼泊尔的目的不明确,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白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心里终于确认了流川并未完全离开我的世界,起码在这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心就这样变得安宁,生命里的喧嚣与麻木都沉淀下来,这烦乱也许是从带来噩耗的电话始,也许是从十年前流川无言而决然的背影开始。

我终于肯承认,爱并不会消失,只是它的重量不仅仅有感情的积淀,还有信任,还有妥协,还有勇气,还有责任。不够坚定的爱难免在现实的冲刷中模糊了它原本的模样,何其悲哀。

我希望可以晚一点遇见他,在我已经成熟得可以背负爱情带来的所有结果的时候,让与他的相遇不会成为悲剧,让我能够陪伴他一生。可是有些美好终究被我们错过,我们不过是相爱太早,相知太晚。

捏着回程的机票,仿佛又看到了那时流川被父母拉扯进登机口的样子。说分手时也只是平静,那时却突然回过头看我,眼神惊慌而期冀。母亲抓着我的手腕,父亲威严的按着我的肩,我低下头,手里的机票印着东京,流川手里那张,印着大洋彼岸。

手中的机票几乎与多年前的那张重叠,三天后的飞机,可供自由的仙道彰支配的时间还有三天。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

尼泊尔阳光灿烂,云淡天蓝,拥着独一无二的山,还因为神话而超然世外。你可以走的不太遥远不太艰难,然而风景却总是独特,穿行人流中,气质超凡仿佛文艺片里最后出场的配角,没有台词,几个动作,几个眼神,意境悠远。

我走过每一个角落,胸口情难自已的被不切实际的希望充满,总觉得在人流湍急处回头,就能看见命运中的人。然而终究还是继续向前走,因为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人早早便被预支出现了。

从我们的初遇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十年。此后种种,人世变迁。

我这才迟迟的发现,青春早已散场。

END

评论

<P>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无可奈何,我喜欢这样的结局,机场分手的描写,小枫少有的情绪话演绎,真的在我脑海理成像了.</P> <P>赞作者一个,喜欢的要命阿!</P>

freja.--2009-04-29 18: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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