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魂鸣

作者: 殷烦烦,收录日期:2008-06-09,901次阅读

小七那时候也不懂,为什么白天扑到的蝉晚上会变成个少年。少年抬手对他作了个‘嘘’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地就听了他的话。
至此之后,每天晚上小七都会急急地赶走专门为他摇扇驱热的使女,因为一旦屋子里只剩下他,那个少年就会出现。高峨广袖,和穿着亵衣准备就寝的自己不一样。
‘蝉君不热吗?’
躲在帐子里偷偷看着少年发呆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
‘没感觉。’
总是坐在窗边托腮发呆的少年看看他,生硬地回答。
‘好热啊,我睡不着。’
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小七故意把拉好的帐子撑开一点,造次要看那人的反应。
等了好久,少年没有被惊动,更没有马上消失变回蝉的意思,这让小七放大了胆子一骨碌从床帐里跳了出来,蹦跶到地上。


‘知了,知了。’
窗外阵阵蝉鸣此起彼伏,天幕中却只是高挂着一轮孤月。少年似是看月看得痴了,全然不知那个逮到自己的顽童已经爬到了自己的面前。
‘蝉君想到外面去吗?’小心翼翼地才一说话,那阵语风已经拂面吹起了少年的发梢。少年惊觉向后靠了靠,眼中的那泓黑水掠过一抹异色。
‘不。。想吗?’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小七忐忑不安地问,生怕吓走了这个自己好生喜欢的‘玩伴’。自自己记事以来,母妃与父王的神色就永远是那么肃然不可亲近,但即使是想念这样的双亲,也很难时常见到面,六个皇兄各自的课业都很繁重,久而久之就疏远了见识浅薄的自己,围绕在身边的永远都是些维维诺诺的宫女太监以及杀气腾腾的护卫,在自娱自乐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这么个神色倨傲的新鲜人物,真是好不有趣。
‘。。你有剑吗?’想了想,少年迟疑地开口。
见少年没有见怪的意思,小七的心中一阵雀跃,回想起父皇国宴上赠与自己今年剑术课上要用的宝剑,就慌忙答应去取。
少年执剑大喜,没有表情的脸上神情亮了亮。


至此,少年更是频频出现了,只要小七身边没有人,那只他随身携带的、谁也没见过它叫唤的蝉就会变出人身来问他要剑。
‘剑呢?’
少年要剑的口气愈来愈不客气,小七也不在意,只是乐颠乐颠地为他跑腿,美滋滋地看少年舞剑,然后在他歇停之余跟着他说东说西,倾倒自己平日课堂里积攒的见闻乐事。总是寡言少语的少年也不嫌他烦,每每都耐心地倾听,然后昏昏欲睡。
仅仅是这样,小七的心里亦感到非常之满足,幸福的快乐满溢在眼角眉梢。
‘对了,你见过雪景吗?’兴致来了,小七站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对着身边坐着的少年发问。映日荷花呈现一片南国景色,少年眼中点点的暖意却渐渐散去。习惯了他的沉默,小七自顾自继续兴奋地阐述,‘我听北国来的嬷嬷说,她的国家终年银装素裹,树枝,道路,房顶全是白色的,连哈出的气也是,你说美不美?’
‘美。’少年终于憋出一个字。
‘哈哈,真想和蝉君一起看看这样的雪。’天真的小七在石头上兴奋地跳了一下,极尽目力看着天边妄想,但很快却又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了?’感觉出异样的沉默少年问道,语气依旧是冷淡的,就像吸进唇齿间的雪粒。
‘可是,’小七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太傅说你夏天一过就会消失。’

那次之后,少年和小七独处时再没提到过雪,
三伏天快过去时,小七又多出了一门琴律课,可以随身携带蝉的荒诞日子更少了些。一次母妃独饮,醉态抱住前去请安的小七凄然说,‘儿且十岁,吾已色衰,蒙圣恩之日将不久,何以庇护,何以求庇护。’
虽不懂那言辞切切中的深意,但母妃一惯高贵端庄的面容下所现出的忧愁,却深深镌刻在小七的心里。那日回到自己的房中,小七没有马上屏退四下,而是乖乖地坐在高大的桌椅间,潜心于四书五经的课业,玩性好似收去了大半。
到了晚间,少年翩翩而至,见其依旧秉灯夜读,竟像是了了他的心思般安静地坐在一边发呆,并不去叨扰他。
小七偶尔自书间抬起头,就看见他的背影一如初见时那样,挺直地面向窗外。
‘蝉君可是无聊?’
略带歉意,小七试探地问。
‘我在空想使剑。’
很像蝉君的回答。
小七这一天难得地‘噗’笑出声,于是起身为剑痴去拿剑,一脸纵容的样子,宛如他还比他年长一些。
‘等我5年,我一定与你比个淋漓。今天老师还夸我是个剑术上的可造之材啊。’他把剑塞在坐着的少年怀里,蹦跶到一边的茶几上坐下,与少年‘平起平坐’地说。
‘哼,五年便够了吗?’
少年抱着剑冷哼,乌眉一挑,一副不屑的样子,宛若他们真的还会有五年。
‘也许不出三年。’
小七也难得与之抬杠。
‘哼哼。’
。。

然诺言未现,熏风依旧,
在某个柳梢拂面的下午,
蝉君却不见了身影。
放课回来的小七找遍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那只看似呆呆笨笨、好吃懒做的哑蝉。
怎么也找不到让他甚至呵斥了平日都不忍重言的侍女,见她们哆哆嗦嗦不敢回话的样子,他隐约意识到这也许不是单纯的收纳不当。
高傲的蝉君。舞剑的蝉君。赌气地蝉君。瞌睡的蝉君。
在一路近乎疯狂的奔跑中,连日来那个身影一直晃在眼前,小七几次都仿佛要扑到他的怀里,可最终却只是踉跄地扑倒在虚幻中。
磕磕绊绊,他来到母妃的寝宫,
母妃维持着一脸惯例般的端庄坐在那里,膝上还摊着白日自己藏在枕边的课业本子。太傅恼怒的‘懈怠’二字还龙飞凤舞地批在那里,一下子堵住了小七要问的话。


‘疯疯癫癫,成何体统。’母妃徐徐道来,拉过小七轻轻为气喘吁吁的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动作温婉而优雅。仿佛她并没为这些朱批生气,甚至好像根本没有这本本子的存在。‘彰儿是要承大业的人,母以子贵,彰儿一定。。’
‘蝉。’
小七听见自己的喉咙间终于发出一个艰涩的音节。
母妃神色略变,转而少见地温柔一笑说,
‘玩物丧志,彰儿莫再只思玩乐了吧。’
‘。。’
将本子塞在小七的手中,母妃难得抱起小七开始教他念书,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念起书来声音抑扬顿挫,温婉不可方物。可小七的眼中却始终晃动着那只精致的蝉盒,以及那对漆黑的瞳眸。

南国137年,
17岁的嘉郁帝继位,
那之前曾经有一段让他不堪回首的宫闱之争,是母妃那一派人的辅佐让他在这场纷乱中顺利地继承了王位,之后,他立志要成为一个明君。只是在记忆深处,他仍依稀记得那段如梦似幻的童年回忆,时逢夏季,每每批阅奏折到深夜,他都会到儿时捕蝉的地方去闲庭信步,蝉鸣阵阵,时常让他想起那件事发生五年后的一个插曲。


两年前,那个告诉他北国雪景之美的嬷嬷,因为在宫中偷偷祭祀的事情被管事的抓走了,临走她逾矩地抓住还是七皇子的自己的手挣扎着呓语,零零碎碎的片断累积起来,似乎是在重复这样的一件事,
在南国的属国北国,曾因谋反失败而被迫送来一位皇子作为人质,
那位皇子性情孤傲,自幼爱剑成痴,不善与人交往,
到了气候湿暖的南国,身体不适应很快就抱起病来,不到一年就死了。
渐渐被拉开的嬷嬷混浊的眼睛死盯着当时的七皇子腰间的佩剑,喃喃地念叨着那个旧主在临死都很记挂自己的那柄爱剑,只可惜作为人质,他在被软禁的时候就被没收了所有的利刃。
如若他没有来这里,现在已应到了弱冠之年,也许早已爵位加身,地位显赫。


耳边回响起那个嬷嬷的絮语,嘉郁帝低头抚摸着自己腰间佩戴了七年的长剑,
那时的五年之约已经超过了两年,虽然武功对终日坐在龙椅之上的自己没多大用处,但他始终都不敢懈怠这门技艺的训练。
也许,终有一天,爱剑的少年会回来找自己。
也许,那终究不是一场蝉梦而已


蝉君,
你已逾期两年了。

‘知了,知了,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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