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以不永怀 1-9
作者: 榛生1987,收录日期:2008-08-18,1179次阅读
一
仙道跟流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在仙道高一那年暑假。
之前两个人曾在校内的球赛上交过手。那时候流川所在的初中是仙道他们学校的附属中学,才办了没几年。用仙道的话说,办这个附中实际上就是给学校添了个财政部,打着人才培养的旗号替那些有钱又忙得腾不出空儿的人看孩子。但靠着百年老校的牌子,附中办得倒也红火,新生一年比一年多,据说每届都还颇有几个体育好手。
当时他们市里的高中分两档,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而三所重点高中里,只有仙道所在的九中不是寄宿学校。相对地,学费什么的便宜很多,而成绩也略微要差那么一点。初中前两年,仙道的生活中心一直放在篮球上,上了初三才开始拼学习。中考结束以后,仙道觉得考得还不错,但家里不放心,填志愿的时候一个劲儿跟他说要稳妥要稳妥,最后仙道就报了九中。结果出来一看还真稳妥——仙道的成绩很争气地蹦了个历史最高点儿,稳进九中不说,还捞了五十美元奖学金。
高一一开学仙道就被钦点进了校篮球队。教练是他熟识的,初三那会儿三番五次往仙道学校跑,想以体育生的身份把他招进九中。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又是重点培养又是免学杂费的,说得挺让人心动。但仙道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将来没什么当职业球员的打算,就让父亲替他回绝了。虽然感觉像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但也总比白白浪费一个名额好。
本来是抱着玩儿的心态,结果仙道在高中球队里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同龄人自不必说,就是跟高二高三的学长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进校两三个月已经是队里名正言顺的皇牌。特别是在他们史无前例地打进省赛前三后,仙道和其他几名队员的大幅彩照在宣传栏里一贴就是一个多月,弄得仙道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一群女生拔高了嗓门儿尖叫。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仙道摸摸头发,有点无奈地想。
高一下半学期正赶上九中建校一百周年。作为全市唯一一所百年老校,那次校庆搞得格外隆重。学校请回了大批著名校友不说,还挖空心思组织了不少活动。其中包括本校跟附中的一场篮球赛。
为了公平起见,那场比赛九中上场的除了仙道和他们队长是正选以外,其他几个都是平时的板凳球员。说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看看附中那几个男生的架势,个个都跟玩命一样。一场比赛下来,仙道牢牢记住了对方的十一号。那个叫流川枫的男孩子,虽然球技跟仙道比还差了一截儿,但打起球来那股狠劲儿,仙道还真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过。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冷光四射,每次被他盯住,仙道心头都会毫无由来地一紧。
后来回想时,仙道觉得那是他进高中以后球打得最尽兴的一次。在认定仙道是皇牌后,整场比赛流川一直死咬住他不放,几乎是玉石俱焚的打法。仙道也不甘示弱,一球一球进得干脆利落。进攻,反击。再进攻,再反击。后来两个人连输赢都不在乎了,只一心一意沉浸在彼此较量的乐趣中。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仙道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之后的一个月里,仙道晚上常常在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体育馆,灯光特别明亮,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呆呆地站着,盯着地板上的影子发愣,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来这里又要做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一个黑发白肤的少年怀抱篮球走进来,清冷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他走到仙道面前,略略迟疑一了下,说,仙道,跟我一对一吧。
仙道点点头说好,从少年手中抢过篮球,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少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两个人轮流进攻,防守,一直一直。汗水流了满身满脸也不肯停下来。
有次训练到一半,仙道忍不住跟同队的越野说起这件事。越野听后哈哈笑起来,“是不是最近老头子抓训练抓得太狠,给你留下后遗症了啊?”
“我哪知道啊,”仙道挺郁闷,手里的篮球在地板上砸得砰砰响,“每天早晨身上都酸得跟被人拆了一样。”
“诶,你听说没有,”越野突然笑得诡异,“省体校的人想把那个十一号挖过去,前阵子天天往附中跑。”
“没有诶......”运球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仙道瞬间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跟上次比赛结束后,他想跟流川握手结果被流川一巴掌打开的感觉一模一样。“后来呢?那小子答应了?”
“这倒不知道。不过你猜猜他跟人家说什么了?”越野模仿流川的表情翻了翻白眼,“‘我要去美国’——你听听,忒牛了吧这也。”
仙道笑笑说,“是哦。”
正说着,身后有人推了他一下,“哎,赶紧传球,教练往这边儿看呢。”
仙道当时满脑子都是流川的事儿,听了那人的话后也没多想,一甩手就把球扔了出去。结果球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直直砸到同样在发愣的越野脸上。
下一秒,越野的怒吼声像平地炸响的惊雷——“仙道彰,你少用点劲儿会死啊?!”
二
五月底的一个周六,仙道训练结束后天已经擦黑了。回到家,有点意外地发现老妈没在厨房进进出出地忙活。低头看看鞋架,多了一双高跟鞋和一双帆布球鞋。看样子家里有客人。
他循着声音走到客厅,看到老妈坐在沙发上,正跟她旁边的女人聊得挺热乎。靠茶几的凳子上坐了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手里正捧了一本书在看,头发垂下来遮住脸。女人仙道以前见过,是老妈的同学,逢年过节还有来过他家,另一个应该是她女儿。看到仙道进来,女孩子抬头冲他笑了笑。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儿,但笑容里有种温暖淡然的东西,让人看着特别舒服。
“回来了啊,”母亲冲他招招手,“快过来,见见你张阿姨和她女儿。”
仙道冲女孩子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正上下打量他的女人,习惯性地挂上一脸温文的笑容,“阿姨好。”
女人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哎,小彰真是越长越出息,瞧瞧,都这么高了......你真是好福气,养一这么争气的儿子。”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母亲说的,歆羡之意溢于言表。
“妈,你跟阿姨慢慢聊,我去洗澡了。”仙道说完,冲两人又笑了一下,转身往浴室走。母亲不放心地在身后叮嘱道,“今天天不热,别用冷水洗啊。”
“知道了。”
仙道洗完澡向来不爱擦头发,都是甩几下就算完。又怕母亲骂,就去阳台拿了条毛巾来用。
路过客厅时,听到话题已经转移到自己身上。两个女人各自挑剔自己家孩子的不是,并恭维对方。
心事重。学不进东西。哪像你们家仙道,干什么像什么。
哎呀,女儿都是当娘的小棉袄,比我们家那个死小子强多了。抽空就往外跑,除了打篮球不知道干别的。
仙道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可声音却像拥有独立的生命一样,穿墙而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抵耳膜。
知足吧你,小彰那孩子懂事学习又好,给你省多少心啊。
不用看也知道,母亲此时一定是满脸骄傲的笑容,可又努力克制着,免得在对方看起来太得意。
长辈的称赞,同龄人的羡慕,这是仙道十六年来从来不曾缺少的东西。一旦你在别人眼中优秀到足以成为“标准”“榜样”,那么你所作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甚至某些不合常理的举动,都会被贴上“特立独行”的标签,小心地供奉起来。
好比花心可以说成“多情”,懒散可以说成“淡泊”,孤僻可以说成“独立”,而冷漠,也有可能被说成是“心无旁骛”。
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流川。那场球赛后,“冷漠”“嚣张”几乎成为全队上下对他的共识。尤其是他给仙道那一巴掌,至今还让仙道的一些拥护者耿耿于怀。不过在仙道眼里,流川只是个因为输球而闹别扭的小孩子而已。看向篮球时,眼睛里永远裹着一团火焰,这让仙道断定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冷漠的人。嚣张更无从说起。流川只不过是个真性情的人,不屑于敷衍罢了。
最让仙道欣赏,或者说钦佩的,是流川骨子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著劲儿。而仙道就不是一个太过执著的人。因为一切都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功夫,所以他看向周围的目光总是有点轻飘飘的。很显然,从这点来看,流川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儿,仙道干脆扔掉毛巾,一头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直到流川的轮廓在他脑海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他柔软的头发,漆黑的眼睛,抿得紧紧的嘴唇,还有拍开自己手时脸上既不屑又气恼的表情......这样的流川,像极了一只幼豹。那种常常可以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小东西。放松时会伸展四肢躺在阳光底下懒洋洋地晒,可一旦有陌生人靠近,便会竖起背上的毛,龇牙咧嘴地朝来人咆哮。
矛盾的混合体。同时,也是非常有趣的人。
这样想着,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快七点的时候,母亲过来敲门喊他吃饭。仙道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看到一大桌子菜,却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忙活。
“拿个盘子给我。”
“老爸今晚不回来吃饭么?”仙道边应着母亲的要求边问。
“刚刚来电话说要陪一个法国客户。真是的,”母亲忍不住埋怨道,发狠似的挥动手里的锅铲,“老是这副德行,有事儿也不提前说一声。”
“临时情况吧,大概。”仙道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菜汁溅到身上。“我说您呐,心里不爽也别跟锅和铲子怄气啊。”
“死小子。”母亲回头给了他一巴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吃到一半时母亲突然问他,“你中考之前那次模拟考试在级部排多少名?”
“记不清了诶,”仙道正忙着跟一块排骨搏斗,“快三十了吧。干嘛突然问这个?”
“你张阿姨问不是。她家韦榛今年中考,也想考你们学校,就来问问按她的成绩能不能考上。”
“那她在级部排多少?”
“四五十名吧。不过她那学校比你原来的初中要好。”母亲说着,剥了一只虾给他放到碗里,“你多吃点虾,我今天赶早市买的,特新鲜。”
“嗯,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仙道把虾塞到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她们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这个?”
“那你以为呢。今年中考的政策又变了,说什么先填志愿再考试,报哪个学校就到哪个学校去考......”
仙道听后第一个念头是,那流川怎么办。
“......政策一年一变,学生愁,家长更愁,”母亲说着瞪了他一眼,“别以为辛苦的只有你们。”
仙道低头剥虾,全当没看见。
“对了,妈......”突然想到正经事儿。
“怎么了?”
“今年省里有个篮球夏令营,就在咱们这边儿办,每个学校推两个人。我们教练想让我去,就叫回来跟家里边儿商量一下。”
“什么时候?”
“八月中旬。”
“那等你期末考完试再说吧。”
潜台词是你考不好就别去了。
“嗯。也行。”仙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低头一个劲儿扒饭。
“吃菜啊你。”
“哦。”
三
自从听说中考政策变化以后,仙道就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隔周的周三下午,学生会开例会,讨论周末中考报名的事儿。因为中考政策的变化,每所高中都要设报名点,教务处就下达通知,要求学生会安排人手协助学校工作。
不用说,碰到这种事儿,打头的肯定是他们组织部。仙道忍不住拿眼去横坐在他旁边的越野。当初正是这家伙,为了追一组织部的女生硬插进来,还连哄带骗地把仙道也拽了过来。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女生没追到,反倒自己被当牛做马地压榨了一年,还连带着仙道一块儿遭罪。
越野开始还不眨眼地跟他对视,后来实在受不住,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知道错了,回头请你吃饭还不行么?”
“不必了,”仙道皮笑肉不笑地说,“拜托您以后少‘关照’我点儿就行了。”
“呜,好心当成驴肝肺。”
“心?你要有心的话早被我掏出来当棒球打了。”
组织部部长三井寿,高他们一级,原先也是篮球队的人,后来因为膝盖受伤退了。这会儿正站在讲台上分配任务。“仙道,越野——”
“诶?”冷不防被点到名,两人都在椅子上跳了一下。
“把你们俩安排在星期天。到时候任务比较轻松,在学校里转转,负责接接客拉拉客就行了......”
诶?接什么?又拉什么?
其他部门的人听后开始掩嘴窃笑。三井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把平时讲话那操行给拿出来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别想歪了啊你们,就是要遇到想参观的人,给他们指指路就行了。”
“为什么是我们啊?”仙道有点头晕。
“能者多劳呗。”
值得庆幸的是,当天情况比仙道想象的要好很多。周日来报名的学生比周六少,九中校园又小,插几个路标估计没人会迷路。所以仙道和越野基本上没什么事儿可做。下午还偷跑到体育馆打了场篮球。
两人快五点了才回去,看到报名点那边已经开始收摊儿了。从老师到学生,人人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
“哎,遮阳伞收起来以后送到传达室那边去,对......”三井抱着一大摞表格,指挥手下干事作最后的收尾工作。“桌子?桌子是我让人从高一(三)班教室拿的,椅子也是。往回搬的时候小心点儿哈,别磕墙上......”
“诶,今天报名来了多少人啊?”仙道拍了他肩膀一下,问道。
“四百来个吧,两天加起来冒一千了。”三井翻了下手里的表格,报出一个数字。
越野也凑过来,下巴搁在三井肩上,“女生有长得比较正点的没有?”
“靠,你这小子......”三井干脆把表格塞到他怀里,“自己拿去看,看完以后帮我送到教导处。”
后者笑嘻嘻地接了,站在那儿一张一张翻看起来,表情叫一专注。仙道推他一把,“先干活儿去,大家都忙着,别跟没事儿似的杵在这儿。”
越野嘴里嗯嗯啊啊的,可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就是不肯挪步。仙道在心里感叹一声好奇心害死猫,也把脑袋伸了过去。结果只往那张表格上扫了一眼,整个人就被生生震住在原地。
“真见鬼了......”仙道半天没回过神来,喃喃道,“这小子......”
“搞什么啊......”越野摇摇头,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省体校他都不去,就为了考到咱学校来?这小子脑袋坏掉了啊......”
照片上是一张清冷的少年的脸。白皙,清秀,轮廓深得像用刀刻出来的一样。旁边用黑色水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流川枫”。微微向右上方倾斜的,却明显是漂亮有力的字体。
字如其人。
仙道顾不上听越野唠叨,伸手把表格夺了,跑过去一把抓住三井的胳膊,“流川今天也来了?”
急切的语气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刚刚还想跟你们说来着......”三井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汗,“当时我也挺惊讶的。没想到。”
仙道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越野就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哎,又不是你家姑奶奶,操那么多心干嘛?走啦~陪我交表格去。”
“去去去,一身臭汗,少往我身上蹭。”仙道甩开他的胳膊。操心?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对着流川的照片嘟囔了半天。回头拍拍三井的肩膀,“要没事儿的话我们先走了啊。”
“行。今天多谢了。”
“真有心谢我们的话就改天请吃饭啊!”
出了校门口,越野说要先去体育用品商城买点儿东西,两个人便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走在路上,仙道一直在想的是,流川怎么就会想要来九中呢。
很快到了学期末尾。按照九中的传统,期末考试成绩历来都直接跟奖学金和高三保送大学挂钩。所以每到考试之前人人都铆足了劲儿,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洒脱如仙道,也不敢轻易把“复习”二字从字典上剔除。各种社团活动统统被推到了一边,像仙道他们这些不是体育生的,一星期都难得去体育馆一次。
那次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卷子难得不像话。十个人中有九个一出考场就大骂出题老师不厚道。最后一科考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交卷之后,众人一窝蜂地从考场往外涌,颇有点儿胜利大逃亡的味道。
仙道感觉自己几乎是一路被人流拥着往前走。他们的教学楼过道特别窄,两个人并行还可以,要是再多一个人就得侧着身子。就像现在,仙道觉得用“摩肩接踵”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近乎饱和的空间里还充斥着不同质感的声音。脚步声,说笑声,衣料摩擦声。在耳边翻滚着汇成一条河。仙道被前面男生的头发蹭得鼻子发痒,轻轻向后一缩,结果又触到女生柔软的胸脯。
出了教学楼以后,仙道走上坡去体育馆拿东西。九中建在一个半山腰上,学校大门正对着一段长长的斜坡,人称“红旗路”。红旗路左侧是一高一低两座教学楼,右侧是操场。教学楼旁边还种了一棵银杏树,五层楼高,据说树龄已经有六七十年。夏天站在树下仰望,只见天空被绿叶遮得严严实实。
高*课多,仙道又懒,不愿意每天扛着十几本书来回跑,就把所有的课本都堆在桌洞里,晚上只捡要用的带回家。考试之前桌洞要清空,他就跟越野一起,把书搬到体育馆的橱柜里锁起来。
体育馆是最近几年才建的,在教学楼后面一块儿相对平坦的高地上。紧挨着办公楼和图书馆,走到红旗路头上再绕个弯才能看见。
经过宣传栏的时候,仙道发现自己的照片已经被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中考录取名单。红纸黑字,墨迹还很新鲜,看样是刚贴上去不久。仙道想这种东西要么就贴到校门口,要么就别帖,弄在个这么小的宣传栏上给谁看啊。
结果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因为他想到流川。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不在这几百号人中。仙道按住太阳穴,耐着性子一行一行看过去,心想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热心到这个份儿上。明明从头到尾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一行,两行,三行......目光拐了第五次弯后他看到了流川的名字。横,竖,撇,点,撇......八笔的“枫”字被夕阳暖黄色的光芒包裹着映入仙道眼睛里,在视网膜上烙下一个印。
他呼出一口气。感觉内心某个角落像灌满了清澈的水,柔软地膨胀开来。
流川考上九中了。他们以后可以在一个球队打球了。
真好。
正想着,有人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回头看到是越野,身后还站了一帮子人,有三井,永泽,某某和某某某。反正是仙道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的人。
“去体育馆拿书是吧?别去了,我刚刚才到过,门都锁了。”越野说着往身后一指,“我们要去吃饭,待会儿找个地方唱K,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吧?”
“不去了,”仙道摇摇头,把手抄进口袋里,“中午我妈来电话让考完试直接去我奶奶家。好久没过去了,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念叨。”
越野听后露出“既然这样”的表情,“那就不勉强你了,我们先走了啊。”
“嗯。拜拜。”
四
期末总结,家长会,休业典礼......一路折腾下来,假期真正开始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如果撇去省里的夏令营不提,这个暑假跟先前那些也并无不同。暑假对仙道来说,意味着赶作业用掉的时间很多,打球钓鱼睡觉用掉的时间很多,窝在沙发上边吹空调边啃西瓜用掉的时间很多,把一整碗泡面泼在电脑上再清理干净用掉的时间也很多。去小区附近的球场打了几次球回来,整个人就上了一层小麦色。被家里人戏称为”非洲混血”。
八月初的时候,学校传达室大叔往家里打电话。仙道接的。通知他去学校拿省城寄来的信。挂上电话后,一直盯着电视的老妈突然开口道,“今天下午韦榛往咱家打电话,说她考上你们学校了。”
“呃......仙道费了半天功夫才把名字跟人对上号。随口问了句,“她考了多少分?”
“刚过录取线两分,挺悬的。她说她数学不好,想跟你借高一的数学书,好提前预习预习。”老妈说着,换了一个正播韩剧的频道,女主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仙道心里直发毛。“我跟她说你可能还要用,她说那等你用完以后跟她说声,她过来拿。”
“行,那我先把数学作业赶出来。”仙道说着,抓起一块西瓜就往自己房间走。心想还真是低估了自家老太太的庸俗程度,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也看得下去。
于是,明明都已经走到客厅门口了,仙道忍不住又折回去,从门缝儿里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哎,我说老太太,拜托您能看点儿符合‘母亲’身份的东西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看什么偶像剧啊~~~”
“死小子你说什么?!给我滚回来!”
第二天,仙道在家里窝到下三点。感觉外面不那么热了才跑去学校拿信。还很有兴致地站在传达室门口跟大叔侃了一会儿。信封是艳俗的大红色,盖着省城的邮戳。拆开来看到里面夹了薄薄几张纸,关于夏令营的各项事宜。仙道一开始打算拿了信就回去,后来想起还有些书放在体育馆,就掉回头,隔着窗户问大叔,“体育馆现在还开着么?”
“开着,”大叔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很滑稽地从镜片上方瞅仙道。“有个小子最近天天来打球,一待一整天。你们教练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让我白天别锁体育馆的门。”
真邪了,仙道想。大热天的谁还天天跑来打球啊。
而且连教练都出面了,搞不好来头还不小。
好奇心像在泥土里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草根,喧嚣着探出脑袋,冲冲撞撞。仙道点点头,“行。那您忙着,我上去看看。”
在学校里走了一路都没看见什么人。光听见知了叫,声嘶力竭的,闹得人心烦。紧挨红旗路的教室里传出读英语的声音,估计是高二的学生在补习。拿自己悠哉游哉的日子跟他们一比,仙道忍不住冒出点儿幸灾乐祸的的念头。然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聊得可以。
他站在体育馆门口犹豫了一下才往里走。不知道是因为最后一次大扫除清理得太彻底,还是他们这些人最近没来闹腾。体育馆的地板闪闪发亮,干净得估计蚊子上去都得劈叉。靠门口的地方扔着一个Nike Air的背包,还有一个表面已经磨得很光滑的篮球,可以看出主人练习的刻苦程度。仙道抄起球掂了掂,毛绒绒的手感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抚摸小狗的脑袋。
到底是谁啊,他想。东西扔在这儿人就跑了,胆子真够大的。
仙道把球放回去,一边琢磨着一边往更衣室走。到底是一个多月没人来过了,更衣室里有股子霉菌和灰尘搅在一起的味道,呛得慌。仙道打开自己的橱柜,把书搬出来后看到最上面一本蒙了层薄薄的灰。轻轻一抖,便有许多肉眼可见的微小颗粒在空气中缓缓舞动。
像瞬间置身于一整个宇宙。
仙道把书抱在怀里走出更衣室,想关门,却发现门锁不知道哪个零件生了锈,涩的要命,怎么拧都不动。不由得焦躁起来。心想要不干脆就这么撂着算了,反正各人的橱柜都锁得紧紧的,又没什么值钱东西。正盘算着,听见背后有人说了句,“白痴,你在干嘛?”
微微凌驾于周围空气之上的冷冽的声音。
他带着一脸错愕的表情回过头,看到流川不知从何时起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托着崭新的篮球,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于是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得更大。
流川被他看得不耐烦,把篮球从左手换到右手,皱着眉头开口道,“喂,你有完没完啊?”
一句话说得仙道回过神来。他迅速调整好表情,一脸无辜地冲流川笑,“嗨,是你啊......”又指指身后,“这锁坏掉了诶,转不动。”
说完才发现前半句纯粹是废话。
流川哼一声,扔掉球走过来。在仙道旁边站住了,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开始摆弄门锁。把对方扔在那儿对着他的后脑发愣。
午后四时,有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给对面墙上涂了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彩。而围绕流川的光线像温柔倦怠的小动物,有着毛绒绒的触感和轻浅的鼻息,给他整个人勾了道金色的边。仙道看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小撮头发,有点儿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两分钟之后响起轻轻的“嗑嗒”声。知道锁被弄好了,流川直起身子,脸上微微露出点儿如释重负的神色。
“诶,你行啊流川,”仙道耷拉下眉毛,装出一副懊丧的表情,“刚才我折腾了半天也没用。”
“是你自己笨。”流川语气淡淡。说完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像两颗浸在冷泉里的黑曜石,“仙道,跟我一对一吧。”
“行啊。”仙道笑。在地板上找个角落把书放下,“......不过我没穿篮球鞋,流川你可别玩得太狠了啊。”
流川瞅他一眼,没做声。心想仙道彰你就给我装吧。他走到总开关下面,拉下电闸,微弱的“嗡嗡”声响过后,头顶的日光灯便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可是因为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灯光显得有些暗淡。
仙道看流川朝自己走过来,点点莹白色的高光落在他的额头,鼻梁和下巴上。他弯下腰把球捡起来托在手里。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的目光牢牢定在自己身上,沉静而犀利。
跟梦境契合到无懈可击的场面。
这个认知让仙道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在流川的注视下,体内为篮球而兴奋的因子在瞬间通通苏醒过来,被血液挟着流遍全身,在浸润每一根神经后叫嚣着想要找一个出口。
篮球就是要这样打才有意思。
而映入流川眼睛里的,是仙道突然绽开的笑容。虽然只是五官间某个微妙的变化,轻轻舒展的眉目,或者,微微上扬的嘴角,却眩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就那样微笑着,轻声说,“流川,开始吧。”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如果没跟流川结结实实地较量这一场,仙道至今也无法体会到古人话里的深意。离上次比赛不过短短三个月,可流川球技进步之大惊得仙道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无论力量还是速度,比那时候都强了不是一个段数。要不是因为自己沾体力的光,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看好他。
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怎样的方法训练,仙道想。忍不住拿眼睛去瞟那个被磨得光秃秃的篮球。流川看在眼里,暗骂一句白痴后冷冷地停下手中运球的动作,下巴一扬,“喂,你想什么呢?”
“呃......”仙道回过神来,笑得有几分不自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想上次比赛的事儿。觉得你进步挺大的。”
流川嘴巴动了动,看样子是想骂人又努力忍住了。他把球扔进仙道怀里,瞪他一眼,“再来。”
“呜~~~~”
两人一直打到天黑透了才锁上门往回走。都累得够呛。流川把球塞进背包时,有一抹红色在他手边闪了一下,被仙道瞥见了,忍不住问,“ 诶,那是什么?”
“你不是也有?”流川反问。看仙道的眼神像在看白痴。
仙道被他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小子讲话还真是不客气。但他也不恼,只是笑,“哦......”
原来是这样。
眼看就到学校门口了,流川要去车棚那边取车,仙道便冲他摆摆手,“我去下面坐212,先走了哈。夏令营见。”觉得不放心,又补上一句,“路上骑车小心点儿。”
流川听后,没有表情的脸上起了细小的波澜。虽然极力想掩饰,但流转的光芒还是泄漏了他眸中浅浅的笑意。一时间看得仙道有些愣愣的。
“嗯。再见。”
5
从那以后,仙道养成每晚睡觉前看日历的习惯,掰着指头算离夏令营开始还有多久。不过短短十天工夫。这期间,越野到家里蹭了两顿饭,韦榛来拿了她要的数学书。前一天晚上还被三井他们拖出去吃饭,折腾到将近半夜才回家。
夏令营安排在市体校,靠近Q城著名的风景区,老远就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仙道当天起床晚了,赶过去以后,其他人都已经分好宿舍,到礼堂参加开营仪式了。没办法,仙道只能先去找体校的负责人,好问清楚自己住哪间宿舍。
对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挺热情的,非要亲自带仙道过去。仙道笑着说不用,这儿我以前来过,认得路。
从办公室出来,拖着箱子走了五分钟才看见两座宿舍楼。七层高的灰色建筑,远远看着挺气派,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进去以后才发现都是双人间。明亮宽敞的房间,卫生间浴室一应俱全,还有空调和热水器。仙道想怪不得这里住宿费那么贵,到底是跟普通学校不一样。
他的床在进门靠右。一米二的单人床,用油漆漆成天蓝色。仙道平时在自家大床上翻腾久了,乍一看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转过身,看到对面床上已经杂七杂八堆了一堆东西,床柱上还挂着件印着“翔阳”二字的T恤。
仙道琢磨半天,记起来翔阳也是所篮球名校,省前三的常客。可惜今年爆了冷门,在四分之一决赛时就被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淘汰。所以跟仙道他们也就没什么交手的机会。
不过听永泽说翔阳有个叫藤真的挺厉害,省里数一数二的后卫,还又当队长又兼教练的。去年的省赛九中遇到翔阳,派了三个人去防藤真,结果愣是没防住,最后输了将近四十分。没打进前八就回家了。
“太厉害了,那家伙,”永泽摇摇头,语气里半是钦佩半是疑惑,“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都想哪儿去了。
仙道把箱子往橱柜里一塞,锁上门往外走。边走边想,要是这次跟自己住一块儿的是藤真可就热闹大发了。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全省的夏令营,来的应该都是些省里数得着的,跟藤真住同屋貌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因为初二打少年赛之前一直都在体校训练,所以仙道对这片儿很熟悉。一路走过去,看到虽然不少地方整修过,但大模样基本没变,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礼堂,绕后门进去。
结果待了不到十分钟仙道就开始后悔,心想早知道这么无聊,自己就再来晚点儿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台上,大讲特讲发展篮球运动跟民族振兴之间的联系,听得仙道有点儿想晕。于是干脆开始拿眼睛满屋子扫,想看流川在哪儿。
快绕场一周了才找到流川。他穿件Nike Air的T恤,在前排的窗子旁边站得笔直。这多少有点儿出乎仙道的意料。本来以为他肯定会窝在角落里睡得不省人事。之前不止一次听说流川素有“三年寝太郎”的绰号,平日里骑车都能睡着的人,这会儿反倒来了精神。果然是因为跟篮球有关么。
流川回过头的时候仙道正对着他的背影发愣。见他突然回头,仙道知道别开眼睛已经来不及了,就勾起嘴角,冲他坦坦然地笑起来。
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个圈,神情淡淡,平静得如同窗外日渐清寒的天空。好像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那天下午的一对一。没有在暮色中一起走完长长的下坡。也没有“夏令营见”和“嗯,
再见”的对话。
还以为再见面时两人多多少少会亲近一些。
心里像哪儿空了一块儿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仙道跟在人群后面拖拖拉拉回了宿舍。流川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站在门口,刚想掏钥匙,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嘿,你就是仙道吧?”
仙道笑笑说是啊,请问你是……
“我叫藤真,翔阳高中的。”对方笑着伸出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
仙道想,这又是个长得好看的人。
“对哦,营服你领了没有?”傍晚的时候,藤真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问。
“诶?什么营服?”
“夏令营的统一服装啊,”藤真解释道,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要没有的话就赶紧去找负责人。要不问问你们学校来的另一个人也行,说不定他早上已经帮你领了。”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仙道过去打开门,见是流川,不由得愣了一下。流川头发湿漉漉的,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给。你的。”流川抬抬下巴。
“营服是吧,”仙道接过袋子,掏出衣服在身上比量一下,然后抬起头冲流川笑,特真诚。“谢了啊。”
“……”
见流川要走,仙道赶紧叫住他,“诶,你住哪儿啊流川?”
“旁边那座楼。”
这下轮到仙道说不出话来了。他站在那儿,想象着流川怎样记住自己的寝室。怎样把衣服叠平整。怎样穿过傍晚有些阴暗的走廊。也许他站在门口还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叩门。
他终于知道流川实际上是个怎样细心的人。
“流川?“
“……?”
仙道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个,真的多谢了。”
“嗯。”
(五)
从那以后,仙道养成每晚睡觉前看日历的习惯,掰着指头算离夏令营开始还有多久。不过短短十天工夫。这期间,越野到家里蹭了两顿饭,韦榛来拿了她要的数学书。前一天晚上还被三井他们拖出去吃饭,折腾到将近半夜才回家。
夏令营安排在市体校,靠近Q城著名的风景区,老远就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仙道当天起床晚了,赶过去以后,其他人都已经分好宿舍,到礼堂参加开营仪式了。没办法,仙道只能先去找体校的负责人,好问清楚自己住哪间宿舍。
对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挺热情的,非要亲自带仙道过去。仙道笑着说不用,这儿我以前来过,认得路。
从办公室出来,拖着箱子走了五分钟才看见两座宿舍楼。七层高的灰色建筑,远远看着挺气派,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进去以后才发现都是双人间。明亮宽敞的房间,卫生间浴室一应俱全,还有空调和热水器。仙道想怪不得这里住宿费那么贵,到底是跟普通学校不一样。
他的床在进门靠右。一米二的单人床,用油漆漆成天蓝色。仙道平时在自家大床上翻腾久了,乍一看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转过身,看到对面床上已经杂七杂八堆了一堆东西,床柱上还挂着件印着“翔阳”二字的T恤。
仙道琢磨半天,记起来翔阳也是所篮球名校,省前三的常客。可惜今年爆了冷门,在四分之一决赛时就被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淘汰。所以跟仙道他们也就没什么交手的机会。
不过听永泽说翔阳有个叫藤真的挺厉害,省里数一数二的后卫,还又当队长又兼教练的。去年的省赛九中遇到翔阳,派了三个人去防藤真,结果愣是没防住,最后输了将近四十分。没打进前八就回家了。
“太厉害了,那家伙,”永泽摇摇头,语气里半是钦佩半是疑惑,“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都想哪儿去了。
仙道把箱子往橱柜里一塞,锁上门往外走。边走边想,要是这次跟自己住一块儿的是藤真可就热闹大发了。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全省的夏令营,来的应该都是些省里数得着的,跟藤真住同屋貌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因为初二打少年赛之前一直都在体校训练,所以仙道对这片儿很熟悉。一路走过去,看到虽然不少地方整修过,但大模样基本没变,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礼堂,绕后门进去。
结果待了不到十分钟仙道就开始后悔,心想早知道这么无聊,自己就再来晚点儿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台上,大讲特讲发展篮球运动跟民族振兴之间的联系,听得仙道有点儿想晕。于是干脆开始拿眼睛满屋子扫,想看流川在哪儿。
快绕场一周了才找到流川。他穿件Nike Air的T恤,在前排的窗子旁边站得笔直。这多少有点儿出乎仙道的意料。本来以为他肯定会窝在角落里睡得不省人事。之前不止一次听说流川素有“三年寝太郎”的绰号,平日里骑车都能睡着的人,这会儿反倒来了精神。果然是因为跟篮球有关么。
流川回过头的时候仙道正对着他的背影发愣。见他突然回头,仙道知道别开眼睛已经来不及了,就勾起嘴角,冲他坦坦然地笑起来。
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个圈,神情淡淡,平静得如同窗外日渐清寒的天空。好像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那天下午的一对一。没有在暮色中一起走完长长的下坡。也没有“夏令营见”和“嗯,
再见”的对话。
还以为再见面时两人多多少少会亲近一些。
心里像哪儿空了一块儿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仙道跟在人群后面拖拖拉拉回了宿舍。流川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站在门口,刚想掏钥匙,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嘿,你就是仙道吧?”
仙道笑笑说是啊,请问你是……
“我叫藤真,翔阳高中的。”对方笑着伸出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
仙道想,这又是个长得好看的人。
“对哦,营服你领了没有?”傍晚的时候,藤真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问。
“诶?什么营服?”
“夏令营的统一服装啊,”藤真解释道,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要没有的话就赶紧去找负责人。要不问问你们学校来的另一个人也行,说不定他早上已经帮你领了。”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仙道过去打开门,见是流川,不由得愣了一下。流川头发湿漉漉的,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给。你的。”流川抬抬下巴。
“营服是吧,”仙道接过袋子,掏出衣服在身上比量一下,然后抬起头冲流川笑,特真诚。“谢了啊。”
“……”
见流川要走,仙道赶紧叫住他,“诶,你住哪儿啊流川?”
“旁边那座楼。”
这下轮到仙道说不出话来了。他站在那儿,想象着流川怎样记住自己的寝室。怎样把衣服叠平整。怎样穿过傍晚有些阴暗的走廊。也许他站在门口还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叩门。
他终于知道流川实际上是个怎样细心的人。
“流川?“
“……?”
仙道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个,真的多谢了。”
“嗯。”
(六)
第二天早上一进食堂就看见流川。他穿着蓝白相间的营服,安静地坐在桌边吃早饭。打好饭后,仙道端着盘子直接坐到流川旁边。流川见是他,也就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吃饭。
仙道打量流川几眼,在心里感叹他真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那件衣服自己穿上傻不拉叽的,可被流川这么一穿,感觉跟五六百块的Nike也没多大差。
他看流川从炒饭里把鸡蛋挑到一边,忍不住问,“不吃鸡蛋啊你?”
流川不做声。脸上再明显不过地写着“那又怎样”。
仙道拿筷子在桌上点了点,“这样不行啊流川,你要在我家准保被我妈骂死。男孩子么,吃东西哪能东挑西捡的……”
不等他说完,流川就端起盘子把鸡蛋一股儿脑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皱着眉头咽下去。末了,还把盘子在他眼前晃晃。
一连串动作看得仙道差点儿傻掉。他回过神之后冲流川笑,无奈里带着点儿宠溺的那种。心想这孩子还真够倔的,这么点事儿就能把他激得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诶,我这儿还有个煎蛋,你吃不吃啊?”仙道逗他。
流川白他一眼。你去死。
仙道没想到他除了白痴还会骂别的,先是愣,然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白痴啊你。”
很多年后,每当流川回忆起那个场景,首先跃入脑海的都是仙道的笑容。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纯净,缓缓漂浮在清晨略显湿润的空气里。
十六岁夏天最明亮的光芒。
七天的夏令营,流川自始至终都是都是最出风头的一个。他本来球技就不差,又是遇强则强的那种,几次练习赛打下来,进步快得不像人,几乎一场一个样,看得大家伙个个目瞪口呆。后来又传出流川初中刚毕业不久的事儿,这么一折腾可好,以后每逢练习赛,别说教练,连省体委的几个负责人都一场不落地看,边看边对着流川的背影“啧啧”赞叹。
强啊,流川。仙道在心里笑笑,不知怎么就生出几分莫名的骄傲感来。
但事实是,自从流川给他送过衣服后,两人的关系就再也停滞不前了。像某个环节出了故障的齿轮,只能死死地卡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不住在一起,打练习赛时同市的要分开,再加上流川是个训练起来就不要命的,所以几天下来,仙道几乎都没什么机会跟他讲话。
最后一天没安排训练,说是留时间给外地的学生到处逛逛。晚上还有个饭局。藤真从好几天前就跟仙道打听Q城哪里好玩。仙道寻思半天,说出的也不外乎是栈桥八大关海水浴场,都是些一到旅游季节就人满为患的地方。“诶,要我说的话,干脆哪儿都别去,”仙道说着,仰面倒在床上,“到处都是人,特别那海水浴场。不信你去瞅瞅,人多的就跟下饺子一样。”
藤真听得笑起来,说那也得去啊,要不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第二天早上,仙道是被藤真的洗漱声吵醒的,看看手表,才七点五分,就想再眯会儿。结果刚闭上眼睛就听浴室里“咣当”一声,估计是藤真把牙杯掉地板上了。仙道被吓得睡意全无,躺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
“醒了啊?”藤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嗯。早。”
洗漱时不知怎么就想起流川来。还有他那句人尽皆知的“扰我睡觉者死”。任性的家伙,仙道想,要换了他,还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状况。这么想着,抬头照镜子时,流川那张有着狭长双眼的少年的脸好像真的一直要从镜子里浮现出来。
想哪儿去了都。
回过神来,仙道冲镜子里的自己笑笑,“睡傻了啊你。”
等他走出浴室时藤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对着一面小镜子涂发蜡。这人还真够爱美的,仙道对着他脊梁暗笑。可再仔细一想,好像自己也没强到哪儿去。他瞅瞅藤真塞得满满的背包,忍不住叹气,“就玩一天,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吃的啊,”藤真拍拍背包,只听一阵膨化食品的“哗啦”声,“还有花形的份儿。”
“哦。”
“要不你以为呢。”说完,他歪头看看仙道腕上的表,小声嘟囔了句,“死花形,怎么还不过来。”
仙道又想笑。这人,小孩儿似的,要是没看过他打篮球,真想像不出他是怎么当教练的。
刚说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藤真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把镜子一扔,抓起背包就往外窜。
“晚上早点儿回来啊。”
“知道。”藤真笑,“还有‘最后的晚餐’不是么。”
中午去餐厅的路上碰见流川。他穿件藏青色的T恤,背着包,一副准备去球场的架势。看清来人后,流川也是微微一怔,但他很快恢复常态,不理会对方脸上的笑容,只点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诶,流川,”仙道在他背后喊,“你自己啊?”
“嗯。”流川回过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怎么?”
“我也想打啊。”仙道笑得一脸纯良。“一对一吧?”
“行。”流川想一想,点头表示同意。“我在东边的小球场。”顿了顿,怕仙道不明白似的又补上一句,“有绿色铁门的那个。”
“好。”
仙道过去时,流川正站在篮筐底下拿T恤下摆擦汗。看到他,顺手就把球扔了过去。仙道接过来就拍,球在地面上砸得“砰砰”响,他看着流川走到场边,弯腰从包里找东西。
“你一天练多长时间球啊流川?”上次还是崭新的篮球,才短短两个星期,已经又被磨掉一层皮了。
这种问题,仙道只是问问而已,向来没指望流川会回答。于是他也就真的没回答。只抿着嘴戴好护肘,然后走进场压低重心张开双臂拦在仙道面前。
“半场。每人20个球。”
仙道笑笑,“好。”
停下时两人呼吸都有点不稳。流川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一个劲儿地顺着脖子往下淌。仙道干脆直接把上衣脱了。仔细算算,他比流川多进两个球,但他知道这算不上自己赢,顶多是没输而已。流川式的进步速度一如既往。
半年。仙道想。
只要再过半年。
两人找了块有树荫的草坪坐下。流川从包里掏出水壶,拧开,可没有习惯性地直接往嘴边送,而是先递给旁边的人。
“喏。”他朝仙道扬扬下巴,示意对方接过去。
仙道先是愣,明白过来以后想说不用了,转念又觉得跟流川好像没什么好客气的。就笑笑,接过来狠狠地灌了两口。瞬间感觉凉意直抵心肺。
真痛快。
“对哦,你跟谁住一块儿啊?”仙道闲得无聊,随手拔了根草,一截一截扯着玩。
“啊?”流川正盯着他的手发呆,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自己。”
“哎,不是吧?”仙道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盯着流川,“不都是两人一间么?”
“本来说还有个叫泽北的,”流川皱起眉头,像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句,“不过他好像要去美国,申请临时出了点儿问题,就没来。”
“诶,那家伙啊。”
“你认识?”难得地接过话头。
“嗯。初中那会儿跟他较量过一次。打省少年赛的时候。”仙道说着向后倒在草坪上,闭上眼睛,“那时候我在市里也算数得着了,可是那家伙实在厉害,简直不像初中生,一场比赛下来,在他手里我一分都没拿到。那次我们输得特惨。”
说完,还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流川听后愣住了,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一直以来,他都是把仙道当做目标和敌人的混合体。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认真地观察仙道在球场上的一举一动,然后在训练时琢磨对策,为的是有一天能够干脆利落地打败他。
他想要打败仙道,却从未想到仙道也可能被别人打败。
因为只能是他。
打败仙道彰的,只能是流川枫。
“……美国啊,嗯,美国应该挺适合他的。”没觉察到流川情绪的变化,仙道闭着眼自说自话,“……流川你也想去美国吧?”
“你怎么知道?”流川盯着他,瞳孔漆黑。
仙道睁开眼睛,哈哈笑出来,“当然是从你这句‘你怎么知道’知道的啊。”
看流川有点要恼的意思,他赶忙把笑容敛了,起身正色道,“因为我觉得按你的脾气,要真想在国内发展,体校招你那会儿早就去了。既然考了我们学校,就应该是另有打算,对吧?”
愣是没敢提越野说的那码子事儿。
“嗯。我想等高中毕业再去美国。”
“去上大学啊?挺好。”仙道冲他笑笑。
“那你呢?”
“我啊,老老实实参加高考呗。”仙道耸耸肩,“而且我本来就不是特长生。”
流川听了,抿着嘴点点头。
然后两人就那么坐着,也没再说什么。
偶尔有风吹过,头顶不知名的树叶便摇曳着沙沙作响,散发出一阵阵植物特有的清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流淌下来,闭上眼睛,视野中便有红色的光斑在跳动。一闪,又一闪。
有那么一瞬间,仙道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十七岁短暂又美好的夏天。
正想着,流川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草,“走吧。”
“啊?”
流川没看他,低头抓起水壶和篮球往背包里塞,“回去洗个澡。”
“哦……哎,流川,借你手用下。”见流川一脸疑惑,仙道仰起脸冲他笑,又指指自己的腿,“坐麻了。”
流川无语。哼一声,一脸“你很烦诶”的表情,却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去。被仙道一把抓住。
和自己一样骨架修长的手。掌心因为浸润了汗水而微微发凉,还有长期打球而磨出的细小的茧。
掌心相抵。仙道收紧十指,感觉那些汗水像要顺着掌纹一直渗进自己的皮肤里。流川的手跟他人一样,看上去苍白冰凉,握住之后才发现其实粗糙而温暖。
(七)
晚上的饭局, 用体委负责人的话说是为了“给大家最后一次High的机会。”其实说穿了就是散伙饭。仙道虽是那种喜散不喜聚的人,可想想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
他在宿舍磨蹭到将近六点才出门。过去之后看到人差不多已经都到齐了,可就是不见流川。餐厅本来就不大,塞进三十多个大男生之后更是热闹得紧。桌子被两张两张对拼成一长排,还铺了亚麻色的桌布,乍一看颇有几分满汉全席的味道。藤真跟花形坐在另一头,看见仙道后一个劲儿地招手让他过去。仙道看看他,再看看花形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暗笑。他摆摆手说不用了,一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流川是跟在几个J市的男生后面进来的。那帮人一路不停嘴,吵吵嚷嚷,越发衬得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静。仙道盯着流川身上的T恤,正计算他到底有多少NIKE的衣服,结果看他走到靠门那张桌子旁边就停下了,站在那儿,拿眼睛满屋子扫。仙道知道他在看什么,就挺自觉地起身招呼,“流川,这儿。”
坐下不久,藤真凑过来,眉飞色舞地跟仙道炫耀他在海边的收获。引得流川也好奇地探头去看。仙道瞅瞅他手里那些贝壳石头,不由得失笑。对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这些东西再普通不过,会觉得稀罕的,恐怕也只有藤真他们。
“怎么样,好看吧?”藤真得意地说,“一下午都在沙滩上找这些,脖子都酸了。”
“挺好的,”仙道拿起一片白色的贝壳看看,“洗干净以后带回去,还能当个纪念什么的。”
“嘿,我就是这么想的。”
“……”
“好了好了藤真,”正说着,花形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人仙道和流川都是从小在海边儿长大的,谁还稀罕这些啊。赶紧回去坐着吧你。”说完,冲仙道和流川笑了笑。
仙道也笑着附和,说就是,回去吧。
藤真听后就没再吭声,乖乖被花形拉了回去。看着他的背影,仙道不由得心生感叹,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对哦,”他转过头,看流川坐那儿一个劲儿地发呆,就没话找话逗他,“……你第一去海边的时候几岁?”
流川想一想,“五岁吧。”
这么晚。
“我是一岁半。嘿,听我妈说,当时把我放沙滩上以后,我抓起一把沙子就要往嘴里塞,她不让,我就坐在那儿一直哭一直哭,把嗓子都哭哑了。”
“……”
“还有次去石老人,跟我姨妈他们一块儿。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把衣服弄湿了,从头湿到脚。海边风特大,我妈怕我感冒,又没衣服换,最后只能穿我表姐的连衣裙,”仙道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还拍了照片,到现在还在我家客厅摆着呢。”他看流川忍笑忍得辛苦,就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想笑就笑呗,不怕得内伤啊。”
流川听了,真的勾起嘴角笑起来,只是他低着头,仙道没看见。
菜上齐后,仙道见基本上都是当地的海鲜,不由得一阵食指大动。其他人估计也等饿了,一时间只听满桌都是剥蟹壳的劈啪声。仙道看流川对着只虾虎皱眉头,一副无从下手的困扰模样,想笑,没憋住,一口汤差点儿喷出来。见流川侧头看他,赶紧拿纸巾把嘴擦干净了,指着流川的碟子转移话题,“你现在吃鸡蛋了哈?”
流川愣一下,撇撇嘴,“不是你跟我说别挑食么。”
仙道心想你小子还挺听话么,就点头笑笑,没做声。
肚子填得差不多了,有人开始嚷嚷说光这么干坐着没意思,大家一起玩点儿什么吧。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跟着叫好。吵吵半天,最后二中的牧站出来说还是玩击鼓传花吧,这才都住了嘴。仙道听后顿时满脸黑线,心想都多大了啊,还玩这种整人的把戏。藤真在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个桃子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连流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阿牧坐在边上,手里拿个碟子当鼓敲,一声脆响之后,桃子便开始在众人手中飞快地传递。
“诶,接着。”
“靠,别扔啊,砸死人你负责?!”
“我再说一遍,只准传不准扔昂,谁再扔直接踹墙角里蹲着去。”
“怎么还不停下啊……”
“别废话,赶紧拿过来……”
传到仙道那儿时,他把桃子攥在在手里,迟迟不肯给流川,还故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流川急了,去抢,结果手刚碰到桃子,声音就停了。
两个人当场傻了,光听藤真在一边带头起哄说两个都要罚啊,大家赶紧想想怎么办。
回过神之后,流川第一个反应是拿眼瞪仙道,恶狠狠地,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俩窟窿。仙道就一脸无辜地再看回去。两人正你来我往的,就看清田凑过来,一脸坏笑地说了句,“那就让流川亲仙道一下吧。”
仙道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心想你小子不就是在球场上吃过流川几次瘪么,用得着这么睚眦必报的。众人围成一圈儿起哄,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还有不怕死的嚷嚷说亲脸不行,要亲到嘴才算啊。
真够落井下石的。
他见流川嘴巴抿得紧紧,不说也不动,以为他要发火,不由得在心里哀叹。根据以往的经验,仙道知道这帮家伙是绝对不达目不罢休的,一个没忍住,在心里问候起清田的奶奶来。正考虑该怎么收场,就看流川真的靠过来,嘴唇在他脸上轻轻蹭了一下,然后迅速直起身子。表情淡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少年特有的清新味道呛进呼吸,仙道脸“噌”就红了。怎么搞的,他想,今晚可没喝酒啊。
折腾到十点多,仙道看一伙人没有半点儿要散的意思,就推推流川,低声说,“走不?”
其实他是没什么,反正平时晚睡晚起惯了,只是看流川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歪自己身上。本以为按他的脾气,吃饱就该回去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硬撑到现在。为的是礼貌。
“嗯。”流川清醒过来,点点头。
“那跟我来,从小门绕出去。”
往回走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不提饭桌上的事儿。仙道随口扯几了句,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索性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走。看影子从后面跑到前面,再跑回去。他故意落后流川半步,然后看到自己的影子和流川的贴得那么近,要变成一个人一样。
眼看要到宿舍门口了,仙道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流川你平时打球都一个人啊?”
流川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仙道低头踢路边的石子,“你要想找人打球的话叫我就行,反正我平时都窝家里,闲着也闲着……”
“好,”对方瞅他一眼,干脆地点点头,“号码。”
“啊?”
“电话号码给我,”流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是要喊你么。”
“83724117。”
诺基亚的直板,再利落不过的款式。就着手机灯光,他看流川把号码输到通讯录里,按下“确定”键,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要是我妈接的话,你说是我同学就行。”
“嗯。”
“那就这样了,”仙道笑笑,做了个“回去吧”的手势,“风挺大的。”
“嗯。”
(八)
刚回去那几天,仙道一直惦记着跟流川打球的事儿,都没怎么敢出门,怕一出去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可流川迟迟没打电话,再加上要分班,他隔三差五就被叫去学校整理档案,后来也就忘了。
高二文理分科是全市统一的。想当初,期末考试之前那会儿还有人嚷嚷着说从他们这届开始不分科了,听得越野一口可乐当场喷了出来,“作孽啊……”
仙道忙着在卷子上划拉,头也没抬,一包纸巾直接给越野扔脸上,“行了,赶紧把手擦干净了,别粘糊糊的就往我卷子上抹……。”
“嗨,你说你怎么就半点儿都不紧张啊仙道?真不分科的话一折腾可是十门啊,谁能受了?”
“这种鬼话亏你也信,”仙道摇摇头,递给他一份卷子,“喏,物理的,赶紧抄去,下午上课之前还我。”
后来学校统计的时候,越野仙道都在回执单上写了“文科”。越野是因为他的体育生身份,仙道是因为想学文。他们班主任为这事儿还特意找仙道谈过几次话,说他的成绩学文可惜了,劝他留在理科班。有次还碰上给他们班统计出勤的三井,被听了个现场直播。仙道跟往常一样边听边笑,看班主任说的差不多了,点点头说声老师我知道了然后拔腿就走。他前脚刚出门,三井后脚就跟上来,拍拍他肩膀,“怎么着,你真要学文?”
“是啊,”仙道揉揉眉心,忍不住抱怨道,“弄得就跟要干嘛一样,整天找我唠叨。”
“嘿,还不是因为你成绩好,”三井听后嘴一咧,“你要次次给班里拖后腿,现在贴钱给他他也不留你。不过说到底,这还是自己的事儿,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嗯,我知道。”仙道笑着点点头。
他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一直都是。
再见到流川是报到那天的事儿了。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各班像以往一样进行大扫除。仙道越野和六七个女生一块儿打扫教室,擦玻璃时,刚把头探到窗外就看见流川。仙道看他提个装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估计是要去扔垃圾,便朝他背影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流川下意识转过头,正对上仙道人畜无害的笑容,忍不住翻个白眼,露出一个“你没救了”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仙道赶紧叫住他,“诶,流川,你在几班?”
“六班。”
“嘿,我原来也是六班的。你班主任是姓李么?”
“不是。姓张。”因为距离远,流川不得不用喊的。头一遭听他这样讲话,仙道觉得特好玩。
“我现在在九班,”仙道笑,右手拿块抹布在那儿甩来甩去,“天天要爬五楼,麻烦啊。”
流川点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先走。袋子要漏了。
“哦哦,好。”
流川走后,仙道对着他的背影“嘿嘿”穷笑几声,心想这小子的面部表情比刚认识他那会儿丰富不少啊。挺好。
回家的路上碰到韦榛,两人就随口聊了几句,仙道问她在几班,她笑笑说六班。
“诶?你跟流川一个班啊……”
“流川么,我同桌啊,”韦榛睁大眼睛,“仙道学长你也认识?”
“嗯。一块儿打过几次球。”
韦榛点点头,“长得挺好看一男生,就是脾气差得可以……每次跟他说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
女生说着,突然就红了脸。
仙道听后了然地笑笑,没再说什么。冷漠,自大,脾气差,这是乍接触流川的人很容易得出的结论。虽然他很清楚流川的冷只是表象,小孩儿骨子里其实挺温和,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私心里甚至希望流川温和的一面只展示给自己。
开学之后,流川如仙道所料地成为全校瞩目的对象。甚至好几次有女生因为走路时盯着他看而发生冲撞事件。一直以为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偏偏流川就能让它成为现实。
走在月亮上的人。恐怕找遍全世界也只此一个。
后来听韦榛讲,班委竞选那天她们班女生一致要推选流川当班长,结果因为他开学第一天就公然在课堂睡觉,被班主任以“无组织无纪律”为由挡了回去,最后勉勉强强只当了体育委员。
另一方面,因为流川的缘故,仙道自己身上来自全校女生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至少跟流川并肩走在一起时,自己不再是唯一一个被窃窃私语的对象。却不知道这一举动也给不少人提供了享之不尽的视觉索取。
“怎么着,仙道同志,”有天中午,仙道正在教室里倚着窗户晒太阳,三井走进来,扔给他一份材料,然后抱着胳膊靠在他桌子上,“听说连你也吃流川的瘪了?”
仙道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是信息时代,这么点破事儿都能传遍整个学校。他半开玩笑地给三井一拳,“边儿去,不挤兑我你会死啊?”
“那可是,”三井一脸恶趣味的笑容,“没听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么,虽说都是给流川当陪衬,拉上你这意义又不同了不是……”
“陪衬?”仙道挑起眉毛,也学三井的样子笑笑,“哪个陪衬能一到情人节巧克力就打盒大盒地收,多得吃不了最后塞给人木暮啊?”
所谓的“吃瘪”事件,是指半个月前流川过来找他。流川因为没记清篮球队纳新的时间,就来问仙道。两人站在教室门口总共说了不到两分钟的话,结果他刚一转走,仙道就被班上一群女生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把仙道弄得叫一哭笑不得。
三井送来的是校历,从开学到放假,一学年间大大小小的活动都在上面。
“体育节,学农,艺术节……”下午越野看后,嘟囔道,“排得也忒紧了吧,下学期还要准备省里的联赛……”
“我觉得还行。体育节和艺术节年年都是那么一套,就多了个学农,应该折腾不到哪儿去。”
“也是。”越野点点头。他看仙道东西已经快收拾好了,就说你先走吧,我要去找永泽,晚点儿过去。
“你干嘛?”仙道一脸警惕。
越野摇摇手指,笑,“当然是商量看今天该把赌注下在谁那边儿了。”
自从流川进了球队后,他和仙道的一对一就成了训练结束后的固定节目。开始大家还都看得新鲜,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时间一久,越野干脆拉着其他几个人打起赌来,赌谁进球进得多。赌注是一瓶可乐。说穿了,仙道和流川谁输谁赢对他们来讲根本无所谓,就是想找个人请客罢了。
“诶,我说这无聊也要有个限度啊。”
“谁管你。”
出了教学楼,仙道把书包甩到肩上,沿着红旗路慢慢地走。正值十月中旬,天气既冷又干爽,空气中有淡淡的桂花香味。
下午第三节课到晚自习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九中的学生都管这叫大课间。参加兴趣小组的去活动,爱看书的去图书馆,用功的窝在教室里写作业,身体能量消耗得差不多的,要么去小卖部买东西,要么去校外的小吃店加餐。
到体育馆之后看到只有流川一个人在,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听CD。看到仙道,只简单地点点头就算打招呼了。
“嘿,这个听完了,”从更衣室出来后,仙道把一张CD递给他,挠着头笑笑,“谢了。歌挺好听,就是听不懂在唱什么。”
英文都听不懂?流川白他一眼,“《两只蝴蝶》听多了吧你。”
“诶诶诶,不要这么说么,”仙道一脸小媳妇的含冤表情,“那歌现在满大街放,我想不听都不行啊……”
流川没理他,转过身,从背包里掏出几本数学书,“给。我同桌让我替她还你的。”
“韦榛啊,”仙道接过来翻了一下,“诶,这本应该是你的吧流川。
“嗯?”
“嘿,这书果然跟我们当年的不一样了,”回过神来,流川伸手要拿,结果被仙道抢先一步翻开了。“呃……我说你啊,平时上课都不听讲么?”
书保护得挺好,干干净净,既没有折角也没有污痕。只是除了主人的名字之外就找不到第二个字了。乍看之下把仙道吓了一跳。
“听不懂。”干脆利落的回答。
“真是……”仙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过怪不得说我们这批人没机会复读了,这课本都不一样了哦……”
流川想了想,开口道,“这不挺好么。”
“啊?……也是,”明白过来以后,仙道冲他笑,“再读一年高四八成会疯掉。”
流川点点头,站起来,把球托在指尖滴溜溜地转,“来吧。”
仙道刚想说好,就看三井晃进来,笑嘻嘻的开口道,“二位又准备过招了哈?”
仙道从筐子里抄起个球扔给他,“你这都高三的人了,怎么还不紧不慢的?”
“别提了,今天连着上了四节数学,都快废了。”
“不是吧……诶,前阵子还听说你们高三的要从学生会退,真的假的?”
“估计差不多了,”三井点点头,“每次开个会回去晚了,老师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那啥,”看流川在边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仙道赶紧截断他的话头,朝流川努努嘴,“我先过去啊。”
三井瞅瞅仙道,又瞅瞅流川,“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说你们俩啊,怎么整得就跟在谈恋爱一样。”
“去你的。告诉你啊,我毕生的理想可是让尼克基德曼坐在我的腿上。”
“诶?又换了?前阵子不还是安吉丽娜茱莉么?”
(九)
搬到新教室以后,随着楼层增加的,还有仙道的迟到次数。但因为有三井照应,没给班级扣过分,所以班主任也没跟他计较,每次都是随便说几句就完事儿。
“你今天又怎么了?”英语早自习,越野把脸用书遮了,伸手去推旁边气喘吁吁的仙道。
“起晚了。”仙道揉揉胸口,把外套脱下来搭椅子背上,“……赶得要死要活,结果又跑错教室了。”
“你又一头扎楼下三班去了?这星期都第几回了?”
“每层都长得差不多,我有什么办法啊……”
广播操也从第六套换成第七套,音乐傻,动作更傻。总之除了教导主任根本没人拿它当回事儿。高一新生倒还好,高二高三的做操基本上都是站原地撂胳膊撂腿,胡乱应付几下就完。班主任坐镇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
周五轮到仙道值日。本来时间就紧,上午第二节又碰上数学老师拖堂,晚了将近十分钟。仙道擦干净黑板,刚把垃圾用袋子装好就听见课间操铃响了。他赶紧到卫生间洗了手,又抄近路拐出教学楼,顺着红旗路匆匆往操场跑。
经过高一6班时看见流川在整队,仙道心里一动,不觉就放慢了步子。流川估计是被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惹恼了,又不好真发火,就臭着张脸,一副濒临爆发的架势。瞥见仙道,表情才稍微柔和一点儿。他看仙道一脸促狭的笑,立马又绷紧了脸,冷哼一声,潜台词是“再笑你死定了”。仙道好歹跟他一起待了将近两个月,这点儿意思还是懂的,怕他真恼了,就赶紧敛起笑容,眨眨眼睛走了。
“听七班人说,今下午部门会议不开了。”做到最后一节时,越野突然开口。
“哎?我怎么没听说啊……”仙道想了想,“要不一会儿顺路问问三井去?”
“要去自己去,我历史还有两道简答题没做完呢。”
“靠……”
解散后,人流按年级分成三股,从不同的方向涌入教学楼,一时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仙道费力地穿过重重人墙,正担心赶不上三井,结果一进教学楼就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在冲谁抱怨,“什么破音乐这是,还‘时代在叫唤’,搞笑啊……”
“人说的是‘时代在召唤’好吧……”木暮的声音。
“喂,三井,”仙道等他走近了,招呼道,又冲木暮笑笑,“嗨。”
木暮也笑,拍拍三井肩膀说你们聊,我先上去。
“行……”目光转向仙道,“有事儿?”
“怎么着,听七班的人说今下午不开会了?”
“嗯,已经让几个干事通知下去了,可能还没到你们班……”三井皱皱眉头,露出个少见的严肃表情,“我初中一死党,还跟木暮同桌过,出车祸了,下午要去看看他。”
“严重么?”
“……刚抢救过来,听说全身都插着管子。”
“真是……不过好歹抢救过来了,你们就别太难过了。”仙道拍拍他肩膀。刚要走,又被三井叫住,“哎,跟你们班体育委员说声,报名表填完了赶紧送去教务处。”
“行。”
下午训练结束后,仙道想起爸妈今晚都要加班,就拽拽流川,“你晚上有空没?”
流川摘下护肘,擦把汗,“有。干嘛?”
“诶,一起找地儿吃饭去吧。”
“不去。”
“哈?”
“回家睡觉。”
“去啦去啦,吃饱再睡还不一样……”
“白痴你很烦诶……”
流川看似一脸不情愿,可最终还是乖乖地被仙道拽走了。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去学校附近的牛肉粉店。这家店因为东西好吃又大份,还可以无限量地加米粉,向来受学生(特别是男生)欢迎。高一有段时间仙道吃食堂吃腻了,就天天跟越野过来,弄到后来几个服务生都认识他们了。一次碰见三井和木暮,四人心血来潮,比谁加米粉加得多,结果最后吃到差点儿走不动。用三井的话说,“一张嘴就有虹吸现象”。
因为临近周末,店里生意没有平时火爆,可二人还是成功地吸引了前后左右的目光。绑马尾辫的年轻服务生一见仙道就笑,“来了啊,今天吃点儿什么?”
“跟平时一样吧,”仙道笑笑,伸手勾住流川肩膀,“你呢流川,你要哪种?”
“随便,”注意到服务生的眼神,流川不动声色地甩开他,“跟你一样就行。”
“那可乐要么?”
“不要。”
“行,”仙道点点头,转向服务生,“两份全家福套餐。”
“你们班弄好了么?”吃到一半时,流川问他。
“啊?你说体育节报名啊?”在一起时间久了,仙道已经适应了流川的跳跃性思维,“还没呢。上午三井还催。你们班呢,体育委员同志?”
“……”压根儿不接他的茬儿。
仙道摇头笑笑,换了个话题,“怎么着,听韦榛说,前天又有女生找你告白了?”
流川吃得正开心,从嗓子里“嗯”一声,眼皮都不抬。
“这都第几次了啊,我说……”仙道拿筷子在碗里戳几下,看着他,“你就真对人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别仗着受欢迎就肆意践踏人家脆弱的心灵啊……”
“我又不喜欢。”
听罢,仙道不由得同情起那个鼓起勇气告白的女生来。心想如果她变成个篮球,就算被磨光表皮,都可能还会多吸引流川一点儿。
于是忍不住换上戏谑的语气,“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流川听后,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一直看得仙道浑身不自在,才垂下眼睛,淡淡说了句,“你我就挺喜欢的。”
仙道听后愣住了,回过神来,冲他温和地笑笑,“是么?”
“嗯。”
是这样了。一定是这样。在十六岁的流川看来,只要不讨厌的,就统统可以归到“喜欢”这一类。讨厌堵车,讨厌数学课,讨厌没完没了的情书和告白。喜欢篮球,喜欢睡觉,喜欢Nike Air的衣服鞋子,也喜欢仙道彰。
没有“所以”,也没有“为什么”。所有在他人眼里像一团五彩丝线般纠缠不清的结果是非,到了流川这里,通通转化成逻辑简单的黑白直角。
纯粹坚定得像是某种信仰。
“而且女生都很烦。”
这次终于控制不住的,在听完典型的流川式言论后,仙道甚至不顾周围人好奇的目光,用手撑着额头笑出了眼泪。
结账时,仙道看流川钱包里只有两张百元大钞,就说你别找开了,我先一起付了吧。
流川点点头,“也行。”
“那下次换你请我哈。”
“好,”流川瞅他一眼,“你喜欢吃什么?”
仙道挠挠头,憋了半天来一句,“我妈做的鲅鱼饺子。”
“……”
“开玩笑啦,不过啊……”仙道伸手去推门,还不忘露出个陶醉的表情,“……我妈做的饺子可是无上的美味啊……”
结果刚碰到把手,另一扇门就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了,擦着仙道的手指,发出“吱嘎”一声响。见对方是个女生,仙道第一反应是退后一步,让女孩子先进来,却不想流川动作比他还快,一把扯过他的手就往回拽。
“诶?”心下诧异,可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仙道一时间做不出更多的反应。
对上他愕然的表情,流川哼一声,松开手,“发什么愣,不怕被门夹了手啊?”
“哦……”明白过来以后,仙道笑得叫一个欢畅,还朝他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居然也会紧张啊。看得流川顿时有种把他手指塞到门缝里狠狠夹个十来遍的冲动。仙道见女孩子满脸通红,进来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就凑到流川耳边,低声说,“别臭着张脸,你好歹给人点儿面子啊。”
流川无语,白他一眼,“神经……(手差点儿被夹的)又不是我。”
出门之后发现起了风,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凉意,像要一直渗进骨子里。仙道打个哆嗦,赶紧竖起衣领,把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他看看低头从裤兜里掏车钥匙的流川,校服上衣里只有一件T恤,还敞着个这拉链,心想这冬天出生的人还真是不一样,这么抗冻。打开车锁之后,流川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的车子从左右两辆车子之间拽出来,书包顺手扔在前筐。他跨上车,朝仙道点点头,“走了。”
“嗯。拜拜。”
流川听了,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回过头,“诶,怎么这次不说‘路上小心’了?”
从看到九中是个百年老校起我就猜到故事发生在青岛,往下看,果然!亲爱的大大,现在发这个评论估计您是看不到了,但是我真的很想说,我估计咱俩还是一届的……我是在那三个重点高中里面排名第二的那个学校,但是我在九中有无数的好朋友……所以很熟悉你们学校~~~~~好有缘分……
落雨晴空--2010-08-30 22:11:18
<P>很温暖呀。。。大大加汕啊。。期待。。!!!</P> <P>PS:话说。。现在很多同人都把流川的性格别扭的。。要死。。把SD里原有的人物性格都给磨灭了</P> <P>看得人想哭。。。。真是怨念啊怨念。。。真希望他们别如此对待流川</P> <P>流川 就是流川 冷淡却不失对篮球的热情 其实是个很直率的人 真诚</P> <P>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P>
LYNN.ZHANG--2008-12-06 10:42:08
<P>喜欢这样简单的文字~~让人倍感温馨~~~~期待着~~~~加油哦~~~<IMG src="/adimad723/ebok/sysimage/emot/06.gif"></P>
yyqtaotao--2008-12-05 19:52:11
加油!加油!~~~~努力更啊更!~~~~期待哈!<IMG src="/adimad723/ebok/sysimage/emot/22.gif">~~~~
飞--2008-12-04 00:54:09
<P>“流川看在眼里,暗骂一句白痴后冷冷地停下手中运球的动作,下巴一扬”</P> <P>流川的经典动作<IMG src="/adimad723/ebok/sysimage/emot/37.gif">好透彻~~~~~</P>
飞--2008-12-04 00: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