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1-4
作者: 菲烟,收录日期:2008-12-11,1069次阅读
花火 (HANA-BI)
By F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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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那些盛开在夜空中的巨大花朵,奈何以短暂成就绚烂。
但在照耀彼此眼目过后,你我也曾,做一朵花火,照亮彼此夜空。
像火一样温暖,像光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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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忘记在多久之后,我问过流川,你相信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吗?
好在流川会在适当的时机善解人意,当我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他是不会给予白眼加白痴的对待的,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星火让我想作捕火之人。
握住了我的手的他的手,也可以那样温暖。
流川,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其实我是相信的。因为那些是童话。
我不是王子,在我的故事里,没有出现公主,更没有“从此以后”。
但有的是“我们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不羡慕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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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一场焰火表演,在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焰火的时候。
褪色的记忆中,只想得起那时那地的海风清冽,我戴着蓝色棉手套的小手被身旁的妈妈牵着,蹦蹦跳跳地看着天空中一朵一朵绽放开来的娇艳鲜花。
长大以后我知道了那些花朵的名字,我没有再见过第二次,但我记得它们缤纷的色彩。
可惜属于我们这群人的世界是白色的,然而最简单的白色也附着着情绪。
四周墙壁的白是肃静冷淡的,打从我七岁后。
这一层楼住的都是病危的病人,这是我所熟悉的空间,楼梯转角的枯黄常青树,每个人规律的作息时间,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必须服用的没有治愈效果的药丸,手腕上写着病例编码的白色塑料手环。十几年来这里除了住进来和被送出去的人不断更替,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七岁之后就开始反复住院和出院的我,到第三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就没有再离开过。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这十四年的时间很漫长,窗外的樱花不知开了又败了多少个季节,每个人梦中的内容不知喜了又悲了多少个昼夜轮转。每天都在重复着等待,甚至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十四年很短暂,短得像一个闲适的下午,我吃过饭和药后,坐在休息室的旧沙发上看了四十分钟的无聊电视节目,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发了两个小时的呆,然后回到床上睡觉,一天而已就这样过去。
时间的白是静止的,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白。
但今天不一样。
隔壁刚住进来的颇有黑社会大哥风范的男人在打针时吓得哭了,扫走廊的眼镜阿姨穿起了迷你裙,窗外的世界在晴天里突然下起了雨……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平常也会发生的有趣,不是这些。
我遇见了一个陌生人,尽管我觉得他好熟悉,但他的确是个陌生人。他是一个白色世界中带有耀眼色彩的存在。会遇见他这样的人是我聪明的脑袋从不曾想到的意外。
父亲是在中午到医院来看我的,他和医生的谈话我听得三三两两,大意还是一贯的——尽力了,要吃药维持,还有那句最漫无边际的只能等待医学有所进步;而有所改变的是我所剩下来的时间,这次好像是更短了?他们刚刚说的,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呢?
父亲离开前留下了些钱给我,也不管我用不用得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是早已习惯了。但我看着窗外他离去时的背影突然觉得难过,后悔刚刚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
没有了七岁那年得知我的病情时那种世界末日般的悲痛,如今我们都早已接受了那个结局,甚至也能做到平心静气地看待,但却突然想要安慰些什么。
忘记说,在这里每天下午都会有可以自由活动的一个小时,而所谓的“自由活动”不过是可以自由地穿梭于这层楼的走廊,大部分人会选择去休息室看电视或下棋,结束后就要回病房乖乖打点滴。就是在这样一个不算美好的下午,在每天特赦的一小时里,我百无聊赖地晃过长长的白色走廊,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爬上了楼顶的天台。这算是一个开阔的空间,一个可以摆脱病服上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再怎么说这里毕竟是病危病患的楼层,到天台上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我总有办法不被发现,偷偷来晒点阳光。为了防止有病患想不开跳楼自杀,天台四周有着高耸严密的铁丝护栏,围了整整一圈,就像一个没有顶盖的大鸟笼。抬起头就能看见广袤的天空,只可惜里面的这些鸟儿早已经没有支撑起飞翔的翅膀了。
令我惊讶的是,今天天台上已经有一个人了,这里出现除了我以外的人还是几年来的头一回。他穿着浅蓝色的棉布病服背对着我躺着,黑漆漆的头发在阳光下鲜明浓烈明明晃晃,我不太适应地眯了下眼。
脚步尽量放轻地走过去,怕吵醒他,但在他身边足足坐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我发现这举动根本是多余。期间我弄出过几次不算小的声音,但他完全没有醒的意思,我被呆呆晒在一边。不过这倒也给了我仔细观察他的好机会。五官端正,身高目测和我差不多,但是似乎比我瘦一点,皮肤很白,肌肉也练的不错。我发现无论哪一样,他给人的印象都太过鲜明,说起来如果不是他身上这身病服,我实在无法把他和这个白色的世界联系在一起。即使他还睡着,我都可以笃定他眼中必定包含耀熠的色彩。
在每天自由活动即将结束的最后十分钟,他终于醒了,坐起来后朦朦胧胧地揉了揉头发,转头看见了身旁的我,明显楞了一下,没多久目光就飘远了。但我有些近乎自恋的认为他有稍微观察了我一下。
“你好,仙道 彰。”我主动伸出手打招呼,自觉笑容比当时的阳光灿烂那么一点。
“流川 枫。”他有着平淡严谨的声线,当然我的这种片面观点在后来听到他讲“白痴”的语气时被彻底推翻,但这并不影响他声音的客观动听性。
“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刚刚住进来的吗?”这个医院中的每只蚂蚁我想我都认识。
“转院。”他似乎是想达到最简明扼要的概括。
“是这样啊,从哪里转过来的?”我不经意地问着。因为不论从哪里来,到这以后,我们都一样,都会在这里等待那个结局到来。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远处楼下的行人,“神奈川。”
我不知那是不是错觉,讲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有某种柔软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在想念。
我对神奈川没有太多印象,在医院里呆得久了,多多少少会自动跟外界划清界限,知道那是与自己无关的。无论窗外是晴天阴天雨天雪天,窗内就只需要一架空调一盏日光灯。无论窗外的行人每天换着多少样不同的发型,我就只需要一瓶廉价发胶。
“你很喜欢神奈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无论他喜不喜欢都再也去不成了,但我也还是问了,因为故事要发展。
“……那里有个球场靠着海。”所以他是喜欢球场还是喜欢海?
“哪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是不会这样说的。我讨厌在理智之下做出超出控制的事情,更讨厌明知不可能的许诺,尤其是对我们这群走在边缘的人。
这么多年了,在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自我告诫中,其实早就已经深刻明了,像我们这种不知道哪天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期待”这种心情是多么负担不起的奢侈品,奢侈得就像是希望童话的最后王子没有选择美丽的公主而是娶了丑陋的女巫。
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期待”——这个词太过危险也完全没有胜算。
些花朵的光华全然绽放后,只留给夜空一脸的落寞。
“喂,时间到了,回去吧。”
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流川起身拍了拍衣裤,我跟着他站起来,然后有意无意地和他走在并肩的位置。
“明天你还会来吗?”或许是自我保护意识太重,多年来我在问任何问题的时候,都是无所谓答案的。
“嗯。”几乎没有犹豫的,他点点头,眼睛清清亮亮,似乎已经在想着明天午睡时天台上的阳光会有多么和煦。虽说应该是并不关心答案的,但听到他会再来时我竟放任自己的心小小雀跃了一下。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那时我的确产生了,想要期盼的感觉。
——仙道(21岁 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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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神奈川的海,因为它是蓝色的,虽然别的地方的海好像也是蓝色的。
但总有那么一点不同,虽然我不知道哪里不同。
母亲要我离开神奈川,转去更好的医院,还真是多此一举,但我还是听话了,否则大概会被她念到头痛吧。
到达东京的医院是在上午,在楼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顶楼天台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围起来,十分诡异。母亲去办理转院手续,我跟着医生往七楼病房走,走过楼梯拐角的时候,瞥见一个发型嚣张行为怪异的家伙,他个子倒是挺高,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正浇着一盆干枯的植物。
我穿过长长的白色走廊,回到病房,在新的地方开始旧的生活。
只是没想到会再遇见那个人,而且还是在午睡结束时的天台上。
因为他没有吵我睡觉,所以我的心情还算不错。
“你好,仙道 彰。”本来想要回握他的手,但在看到他一脸白痴的笑容后,这个动作条件反射般地变成了拍。
他笑了,倒也不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而后聊到了神奈川。
为什么会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白痴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呢,明白这件事是在太久之后了,如果五十天算久的话。
说好第二天会去天台,结果那天自由活动的一小时被取消了,我的心情极差,整天都被关在屋里,还打碎了一只金边瓷碗。
蒙头大睡,这似乎是让时间过去最快的方法。
第三天中午过后,我又爬上了天台,而那个人真的在,我感到自己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走近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在上面睡着了。
阳光把他包围起来。
和煦的阳光把他包围起来。
把整个天台包围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看到他眉毛舒展唇角轻勾,睡得很舒服很惬意的样子。把他头上耸立的头发往下拉,挡在额前,嗯,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柔和了不少。
还不醒,我皱皱眉,继续摧残他的头发,还不醒。
五分钟,十分钟,我开始怀疑第一天他是拿什么耐性等待睡觉的我醒来的。十五分钟,爆发边缘,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我应该不怎么好的脸色后,不知死活地笑了起来。
说不定,是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流川(20岁 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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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日文中“花火(HANABI)”是焰火之意,即Fireworks。而将两字拆开后(HANA-BI),“花(Flower)”象征着生,而有开枪之意的“火(Fire)”则象征着死。
『贰』
仙道醒来后没多久突然下起了雨,天台是露天的,所以我们只好回到楼内休息室。外面阴天,屋内日光灯昏黄的光晕让人整个混混沌沌,电视中放映着重播过好几遍的节目,荧幕里一群穿着红色绒毛大衣的人顶着兔子耳朵在太阳底下蹦蹦跳跳,一派欢乐。
仙道坐在我旁边,手忙脚乱地拯救着他被雨淋到塌掉的头发。
“喂,小子,你就这么冷眼看着?”
“不然呢?”我还是看着他。
“啧啧,你应该去找条毛巾来,然后再温柔地帮我擦头发,然后再……”他转过头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挑眉,“你确定?”
“呃,还是算了……”他眨眨眼。
“流川,你住了多久?”
“……不记得了。”
“是吗,”他理解般地笑笑,还拍了拍我的脑袋,“我有十四年了呢。”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意料之中的,像这种在别人看来可怜无比不禁同情的话题,我们就这样事不关己地淡然谈论着,就像在谈论今天的伙食如何一样。
“你有想过,要在哪里结束吗?”
我看着他,他笑着看着窗外,但或许是在看更远更远的远方,我知道他现在不需要我的回答,而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九岁的时候,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在二十岁将要结束的那一晚,我的病房里放着安魂奏鸣曲,我吃了最喜欢的比目鱼生,但躺在床上整晚都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我二十一岁了,睁开眼睛,我就开始想,应不应该就这样呆在医院里结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微笑着,只不过……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问。
“我不知道,大概我太随性吧,哪里都差不多,”他突然转头看我,“不过遇见你之后,我突然有点向往神奈川呢。”
神奈川,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湘南海岸边的球场上,总是有活跃的少年在阳光下打篮球,他们中有的甚至连运球都不会,但也可以玩得很快乐,可以真心地笑出来。
我小时候是最喜欢篮球的,但从晕倒在球场上那天起,就被告知我的心脏已经不能承受剧烈运动了。
一小时自由活动结束后,我回到病房,母亲来了,她把车钥匙放在我的桌上后,就去和医生谈话,我记得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她把车停在了二号停车场,有种想法突然而又必然地在我心头升起。
“应不应该就这样呆在医院里结束……”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微笑着,只不过他的笑容很寂寞。
我盯着桌子上的车钥匙出神。
不知缘由的,我想还他一双翅膀。
——流川(20岁 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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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和流川聊天的关系,我开始想念比目鱼的味道了,每次在吃比目鱼生的时候,都能直接感受到大海的气息。这是我在封闭的空间里和大海亲近的方式。其实人类所能记忆最深刻的,不是来自视觉听觉或触觉,而是味道。你可能会忘记一个人的脸一个人的声音,但潜意识不会忘记他的味道,即使想不起,只要再闻到那种味道,你就会知道是那个人。
比目鱼生,不想叫父亲去买,我不是会跟他撒娇的人,只好以后再说吧。
在病房里无所事事,我翻起了抽屉,里面有一些药,一些钱,父亲每次来留给我的钱存到现在,差不多有十万了吧。
医院里很安静,所以走廊里传来的急切脚步声显得异常不和谐。我又没有按铃,护士跑这么急干嘛。脚步声停止,我的房门被猛地打开,流川一个闪身进来,关门,一气呵成。
我没看错吧?
“喂,流川,这个时间你怎么可以跑出来?等下护士会去为你吊点滴的……”
“闭嘴,”他有点恼地打断我,“仙道,你想不想走?”说着他把一串亮晶晶的东西举到我眼前,车钥匙?!
“等下流川,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们开车跑出去。”看来真的是……
逃跑……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即使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做些什么,所以也就作罢。但现在已经不同了,一切都在改变,朝着我无法控制却又甘心追逐的方向改变着。
“流川,车停在哪?”
“二号停车场。”
“你有带药吗?”
他愣了一下,我就知道。
我把抽屉里的药和钱交给流川,“你现在回去拿药,然后直接去车上等我,我会支开医生和护士。”
“好。”他转身跑回去,我注意到他的额上有些汗,之前就从护士口中打听到流川是心脏病,所以为了回报这样奔跑的流川,绝对要成功,不想有任何闪失。
我的脑袋在飞速运转,想支开所有人,怎么办?我记得这间医院的自动喷头是只报警不喷水的,对了,苏医师是抽烟的!
急匆匆跑到苏医师办公室门口,他在里面,没办法进去,再跑到他负责的病患病房,还好这个病患在睡觉!我尽量轻地走过去,按了急救铃,然后迅速闪人。躲在楼梯拐角处,苏医师和一群护士赶了过来,我趁机跑到苏医师办公室,把他书桌的抽屉全部拽出来翻,快快快,有了!打火机!Yes!
顺手抄了几瓶酒精跑回我的病房,到处撒,窗帘,床单,木桌,所有能燃烧的东西,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挥发的酒精,好刺鼻的味道,我掏出打火机点了火,火焰马上窜上了窗帘,迅速蔓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火红的色彩,我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了。
火势变大了,一切顺利,我赶紧跑出了病房,反锁关门。
顺着楼梯跑下去,跑过楼梯转角时,我顺便跟那盆枯黄的常青树告别,以后没人给你浇水了呢,真抱歉。身后响起了警铃声,大批的人从电梯口赶上来,传来撞门的声音,“仙道,你在里面吗?”…… “仙道,开门啊!你怎么样?”…… “快来人啊,救火!”
医院里一片混乱,我向前跑着,感到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连同我过去十多年的时光……
再见了,深白色。
终于跑到停车场,车怎么这么多!
嘀嘀!一辆黑色的轿车冲我开过来。
“上车。”车窗摇下,流川酷酷地说。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他,流川开车的样子,嗯,很帅!
“我们去哪里?”车驶出医院,我看着陌生的街道。
“不知道。”
“……”
还好不远处的街角有个报摊,我们买了份地图,才继续上路。
“流川,我们现在都还穿着病服,先找个地方买两身衣服吧。”
“喂流川,地图上明明不是这条路啊!”
“流川……”
他终于瞪了我一眼,“少废话,你现在睡觉,晚上换你开。”
“………………”
无数次静静仰望天空,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我,
原来我也是可以飞翔的。
——仙道(21岁 雨后晴天)
『叁』
神奈川无疑是温暖的,即使连下霜都很少见。
所以早晨醒来看到窗外一片莹白时,流川不禁一愣,瞬间的失神。
冬天来了呢。
那时候没有想过还能见到冬天的。
保温瓶里的热水在温度偏低的屋子里冒着蒸汽,白蒙蒙的潮湿,布满了窗户玻璃的水珠开始结成霜花,无声无息。
套上厚厚的羽绒外衣走出门,流川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抬起头任雪花温柔的落在脸颊上,眼睑上。
下雪时的天空,并不是蓝色的呢。
那个孩子的身上覆上了一层的白雪,呆呆地望着天空,房东太太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实在不忍心出声打扰,但外面还是有点冷的。
“流川啊,在等他?”
流川回过神,看到房东秋本太太拎着大包小包从院子门口进来。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去帮忙。
“嘿嘿,你身体差,还是进屋等吧,天气冷,我买了很多海鲜,晚上大家一起吃火锅。”秋本太太现在脾气变得很好,亲切和善。
“好。”流川搓了搓耳朵,是真的有点冷了。
冬天的话,还是要大家围在被炉旁吃火锅来得温暖。流川轻轻地笑了,在这些年里,他学会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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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了。
——流川 枫(23岁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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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继续行驶,雨停了,天空放晴,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街头,雨后的人们面容上印着疲惫。
我和流川把车开到一家运动服饰的小店,营业员小姐用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穿病服的我们。流川对此熟视无睹,他在店里转了转,最后挑了两件T恤,他紫色我白色,两条蓝色牛仔裤。我们在店里换完了衣服,结账的时候我小小感慨了一下,好久没出来,现在日本的物价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毕竟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照这样下去,恐怕存的那些钱是不够供给我们接下来的日子的,带出来的药,大概也只够维持一个月左右吧。
不过谁知道我们还有没有一个月呢,我自嘲地耸了耸肩,没想到,这有一天会成为让我感到轻松的原因。
在便利店里随便买了些面包和牛奶就继续上路,虽然我们没说,但彼此都清楚,目的地就是神奈川。是他记忆中的,是我渴望添加在记忆中的。
对于一直以来迷惘着的人,有一个目标,能不能到达都好,只要先有那么一个目标,就是一种极大的支持和慰藉吧。我盯着开车的流川,很认真地想。
我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在你身边,却仍是忍不住凝望。
我们把车开出市区,前往高速公路,我看着地图绞尽脑汁地选择着路线,以便最大程度的减少过路费的开销。
“下个路口右边下道,大概二十公里后再上左边的高速。”这样就又可以绕过一个收费站了。
流川皱皱眉,嘿嘿,不知道阔少爷是不习惯这种斤斤计较的感觉,还是嫌我啰嗦,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我笑开,伸手揉他的头发。
从指尖传来的清晰触感,一瞬间让我有了很强大的真实感,他的发丝又黑又硬,连头发的一分一毫都是这样绝对。抽回手,忽略掉心底那股久违的安心的感觉,转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其实是并不想过分依赖谁。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揉了揉眼睛,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刹那间有种晃身仙踪的感觉。
夕阳只留下一个影子,瑰色的日光斜斜地从车窗穿过,照射进来,反射在右前方的后照镜上,形成一个橘红色的光圈。
车停在高速公路的左边,流川不知去了哪里,我下了车,穿过被阳光晒得有些干燥的公路,夏末温和的风徐徐吹来。
公路的右边是一片巨大的蒲公英田,我慢慢走进去,花朵,叶片,摇曳的声音,黑发的身影在花丛间一晃而过,宛如精灵般一闪身又消失了。
我慢慢往里面走,不久就发现他蹲在草地里,很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出神。并没有急于出声叫他,走到他身边,他抬头看到了我,站了起来,随即把眼中残留的疼痛成分掩藏。
身边蒲公英飞舞,飘向着成活几率渺茫的远方。地上躺着一只死去的飞蛾,叠在它尸体上面的我和流川的影子,寂寞的有点像。
我莫名地想起了医院里那盆死去的花,不再有我的灌溉。我突然很想对身边的他说,流川我们也是可以很幸福的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想说服谁,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时日不多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陷入任何会在离开时带来遗憾的情感吧。
没有说任何感性的话,我很庆幸自己始终还是理智清醒的。
勉强撑起了笑,尽量扫走心里的阴霾,我问他,“流川,为什么停车了,迷路了?”
他愣了一下,有点郁闷地开口,“车没油了。”
这回换我愣了,出市区前居然忘了去加油,亏我还是天才,现在该怎么办。
没什么主意,我和流川坐回车里,用面包牛奶打发晚餐,吃厌了医院伙食,这些食物的味道反让我异常满足。
这期间路上经过了几辆车,不过也已经不早了,习惯了早睡,我们把各自的椅背放下,打算睡醒再说。
我转身看着身旁的流川,呼吸均匀,他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压下想要触摸他脸颊的欲望,我躺回去,睁着双眼,想起了那只飞蛾,我想我知道它为什么会走到毁灭这一步。
你有没有闻过,飞蛾扑火烧出来的味道?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腥甜,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液的芬芳。
不知其味的人,不会明白那种恐惧。
我不想陷入,不该陷入,我害怕有一天会后悔。
突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上了我的眼睛,视线一片黑暗,心里却有什么突兀地燃了起来。
“白痴,不想笑就不要笑。”流川低低的声音传来,用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温暖的语气。
有什么东西沾湿了眼眶。
“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我不想做飞蛾,可有些东西,好像不再受我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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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再是,由此端走向彼端的过程。
——仙道(21岁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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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妈妈,你快看!”
我戴着蓝色棉手套的小手被身旁的妈妈牵着,蹦蹦跳跳地看着天空中一朵一朵绽放开来的娇艳鲜花。
那天晚上,是七岁那年,初雪降临的日子。
而遇见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久远的过去,从日月星辰尚未形成开始。
所有事物都是一个模样,不过是广袤空间中飘浮着的小小尘埃。
而你和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从宇宙之初就相识。
穿越过亿万光年的距离,经历过海枯石烂物转星移。
我再次遇见你。
好久不见。
只见过一次的美丽花火,绽放在下雪天。
于是,我曾经固执地认为,那些带来温暖的事物,也同时会带来寒冷。
尽管长大后不再执念于此,但我似乎还是想要证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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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需要帮忙吗?”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有位面容和善的先生愿意停下车来表示关怀。这时我和流川刚刚把车推下了公路,毕竟是流川家的车牌号,很容易被找到,所以早就知道不能留它太久。
昨天它还是我和流川接近目的地的凭借,今天它却面临着被抛弃的命运。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每一天都在产生,就像公路边此刻某颗突然飞起的蒲公英种子,掺杂着必然性与随机性,它的命运似乎由它抉择,又似乎不是。
不再是尘埃的飘浮,而是蒲公英的飞翔。
飞翔和飘浮绝不相同,当心有了方向,才能学会飞翔。
或许它可以飞向肥沃的土地;或许它高高飞向天际消失无踪;或许一阵风把它吹进污水坑里满身泥泞;或许它落在地上被路人踩在脚下再飞不起。
太多的意外并非我们所能掌握,遗憾也只是在所难免。
但飞翔就是飞翔。
我们可以有遗憾,但不要有后悔。
我再次遇见你。
我遇见最美的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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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飞蛾也曾死在火焰温暖的怀抱里。
所以流川,我想和所有人一起过一个,温暖的,不伴有寒冷的冬天。”
——仙道 彰(21岁 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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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需要帮忙吗?”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把车停了下来,摇下车窗,友善地冲公路边的两个人笑笑。
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头发尖尖的少年,他马上礼貌地笑了:“谢谢您,我们的车坏掉了,想搭个便车去神奈川。”
“好啊,”男人爽快地答应,“我正好也是要回神奈川的,上车吧!”
车一路向着海风吹来的方向行驶,仙道和流川坐在后排,流川看着窗外的落日,仙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刚刚认识的秋本先生聊着天。
“就把车这样丢了太可惜了,那可是辆好车。”秋本边开着车边感叹。
“没关系的,”仙道笑笑,“有些东西还是丢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事实上两星期后新来的是一辆红色淑女单车,而且还是花费了两个人半个月的薪水,仙道软磨硬泡的砍价得来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秋本先生住在神奈川?”
“结婚以后才搬来这里的,我太太执意要住在湘南海岸。”
“秋本先生是个温柔的人呢,你太太一定很幸福。”
“也许吧,”出乎意料,秋本地轻轻叹息,眼神中染上落寞的颜色,“我单恋她六年,能娶到她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所以我也就什么都顺着她。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忘不了的人。幸不幸福,谁知道呢。”
仙道惊讶于他竟然把这些告诉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但随即又笑了,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也许就是因为是陌生人,分别一次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一些平时对亲近的人都无法讲出的心事。
一直默然的流川却突然开了口:“她为什么答应你?”
秋本一愣,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接话,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她为什么答应嫁给你?”
秋本愕然,这个一路上沉默的少年,说话的气势竟有一种让人不知怎么回答的感觉。
想了一想,才缓缓地说,“大概是她争取不到她爱的人,所以才选择了爱她的人吧。”
流川挑挑眉,“那就对了,是她选的,不需要你承担。如果不幸福,她会有新的选择。”说完继续扭头看向窗外。
秋本愣了,仙道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他看着身边这个用别扭的方式表达着对别人关心的人,仙道想,流川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强势,他的直指人心,偏偏是有些人一直以来最需要的东西。这些来自于他的善良的救赎,他本人却无知无觉,也毫不在意。
又伸手把他的头发揉乱,流川开始时挡他的手,后来干脆也转身去攻击仙道的头发,仙道看着流川气鼓鼓的脸哈哈笑了出声,两个人于是就像孩子一样在车的后排扭打起来,互相钳制。
秋本看着倒后镜中的他们,笑着笑着,右手握紧了方向盘,左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分。
到达神奈川时已经深夜了。流川下车以后看着有些熟悉的街道,有微微的笑意。仙道对这陌生的地方左看右看,一部好奇宝宝的样子。
“我就送到这里了,再不回去老婆要生气的,”秋本在车上笑着说,“这条街有很多旅馆,你们随便找一间先住下吧。”
“好的,”仙道很感谢的握了握秋本的手,流川也冲他点了下头,“麻烦您了,再见。”
挥了挥手,秋本的车渐渐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
仙道和流川往街里走去,果然整条街都是一家挨一家的二十四小时旅馆。这里似乎离海岸不远,穿过街巷的风混合着海水的味道。最后两人挑了一间看起来价格最合算的走了进去,前台只有一位昏昏欲睡的接待员。
“您好,”仙道轻轻地出声,怕吓到那人,“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晚。”
那位小姐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两个高个子的少年,顿时眼前一亮。
“呃,你们好,请问是需要一间房还是两间呢?”女人不由地紧张起来,真是好帅的两个人啊。
“两……”还没等流川说完,仙道忙把他扯到身后,“给我们一间就好。”转身又冲流川颇无奈地耸耸肩,“能省则省嘛。”
流川似是看出什么,瞪他一眼,却也没再反驳。
仙道很是得意,但接下来接待员说的话像是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凉意阵阵,从头到尾湿了个遍。也让他意识到往后的生活会面临多少困难。
“好的,请给我看一下你们的身份证,马上帮你们check-in。”
在医院的那些年里,每个人过着近乎相同的生活。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那些证明着自己身份的证件,被一次次的用来登记住院手续,长久的呆在家人身边。两个人逃出来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带走任何证件,所以他们甚至没有买火车票,一路沿着陌生的公路寻找着向往的神奈川。
流川皱起了眉,仙道尽管心里很慌,但还是马上镇静地笑了起来,“抱歉啊,我们两个出来玩,白天从家里走的太急,忘记带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真抱歉,”女人一脸难色,“虽然我很想帮你们,但这不符合规定,我也只是在这里打工而已……”
“啊,没关系的,真抱歉麻烦你了。”仙道很谅解地说,“那么我们再想办法吧。”
看着两个人即将走出店门口,女人突然想了起来,大声对他们说,“对了,这里离海边很近,那里总是有很多露宿的人,也有很多帐篷出租,你们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住的话,可以从街口向右转,不久就到了。”
仙道回头报以微笑,“非常感谢,我们会过去看看。”说完和流川一前一后走出店门,向着街口走去。
能让人类记忆最深的,是味道。这里的空气,海风,流川都记得。穿过下一个街口,他终于记起了这里的路,于是两人很顺利地到达了海边。
夜很深,岸边的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柔光,小虫扑扇着翅膀围着灯光飞舞。大大小小的帐篷像一个个小小的堡垒,漫布海岸线。仙道租了一个帐篷,在海边支起来,两个人都是高个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一起挤了进去。海风清冷,初秋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帐篷底下贴着早已失温的冷硬沙石,两人蜷缩着躺在上面,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流川,我明天打算去找份简单的工作,发传单,送外卖,什么都好。其实想一想,不需要证件的工作还不少呢。”
“嗯。”闷闷地应了一声,流川似乎随时都会睡着。
“流川,你冷吗?”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脸。仙道试图用手指抚摸出流川此时的表情。但当他的指尖碰触到流川冰凉的面颊时,仙道心底隐隐犯疼,于是张开手臂想把他搂在怀里。
“白痴,你在干嘛?”流川有些抗拒,但还是用自己的手把对方的手握了起来,“这样就好了。”
感觉到两人一起温暖起来的手心,仙道笑着睡着了。陷入睡梦中的两人因为寒冷不断地向对方靠近。而他和他的关系,就如同此刻他拂在他脸上的呼吸。可温暖,可暧昧,却绝不束缚。
海风阵阵吹来,天慢慢亮起来。帐篷中的两人默契地做着同样甜美的梦,这从他们唇角相同的弧度得以验证。
交握的手,似乎不想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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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阵阵吹来,天慢慢亮起来。
流川看着窗外覆了一层白雪的沙滩。
“湘南海岸果然很美,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吧。”那时他笑着说。
“流川,我想过一个温暖的冬天。”后来他这样说。
“流川,我可能等不到冬天了。”再后来,他这么说。
窗外的那片海还是一如既往的蓝,就如同三年前。
那片大海那么美,美得像天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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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你说明年春天,我能不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流川 枫(23岁 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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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P><FONT face=宋体 color=#2bd591><STRONG>啊..</STRONG></FONT></P> <P><FONT face=宋体 color=#2bd591><STRONG>写的不错啊..</STRONG></FONT></P> <P><FONT face=宋体 color=#2bd591><STRONG>但是什么时候再更啊..</STRONG></FONT></P> <P><STRONG><FONT face=宋体 color=#2bd591>俺很心急的厄.. |||</FONT></STRONG></P>
巴布亚--2009-04-09 13:13:15
伤感,但文笔很有爱!
小暮--2009-03-02 00: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