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奇侠传 1-3
作者: 他就是先帝啊,收录日期:2009-05-06,1364次阅读
一
流川喷出一口鲜血,转头瞪视仙道,眼神恶狠狠:“你再说一遍!”
仙道一脸沉痛,点点头:“是肉。”
“仙道彰我杀了你!”流川拔剑直劈仙道。
仙道撒腿就跑,流川在后面追,两人满山乱奔。
花形正在劈柴,突然停下,指着对面山头,说:“藤真,那两人干什么呢?”
藤真悠悠啜一口茶,放下茶杯,优雅抬头:“这碧螺春真……噢噢噢?很欢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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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头说起。
几年前那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仙道踉踉跄跄摔进一个了破庙中。
仙道捂着受伤的肩膀躲在佛像后面,伸手不见五指中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坐在他旁边。仙道低叫一声,心想完了完了,他没被牧绅一杀死,倒要被这个人吓死了。
肩上的血不停地流,仙道连点穴止血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模糊时他朝那人的方向微微一笑:“无常兄,今日你落单了?”
那人无声,稍有动静,极轻。
仙道继续笑:“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
那人声音极冷:“……我不是黑白无常。”
“那是判官崔兄?”
“……也不是。”
仙道虚弱地笑,心想阎王那厮怠慢我,居然派这个小鬼来索我性命,等我入了地府第一件事情就掀了他桌。
感觉到那人伸手过来,仙道屏息,来不及反应,肩上就被点了两下,仙道吃力地皱着眉抬起头,那人的声音传来:“你流血了。”
“你会点穴?”
“会。”
仙道心想,遇到贵人了,如果牧绅一不追来,他也许能逃过这一劫。
刚要开口就觉着吃力得很,仙道就看着那个人,因为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唯独看到那人的眸子,黑白分明,很是干净。
看得出神的时候,仙道听见一声狂吼从不远处传来——
“仙道彰你给我出来受死!别以为你躲在哪里我不知道!自己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仙道彰!出来!”
仙道气结,吐出一口气:“我呸,好心没好报。”
“仇家?”那人问,然后就要站起身。
仙道一把拉下那人,扯动了伤口,倒吸一口气,那人跟着蹲下:“怎么了?”
听到牧绅一走进破庙的脚步声,仙道猛地把那人的脸按在自己胸口,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出声!”
那人被仙道按着,满鼻满嘴都是仙道身上的血腥味,挣扎一两下就挣脱开来,低声怒道:“他杀你又不是杀我!”
仙道捂住他的嘴,声音低不可闻:“他走火入魔,见活物,杀。”
那人一怔,别开脸不语。
牧绅一提着剑走近,剑器在地上磨出刺耳的金属声。
“仙道彰,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里!出来!”
仙道按着肩,另一只手握紧了剑,只待牧绅一再一步走近。
没想到牧绅一的脚步渐渐行远,仙道暗暗松了一口气。下一刻,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藏着两人的佛像被斜劈成两
半,倒在一旁。仙道刚要站起来,身旁的人已经提了什么东西冲了出去,然后就听见棍棒和刀剑相撞之声。
仙道光是听剑器的呼啸声就知道牧绅一下手之狠,不由暗暗替那人捏了一把汗。突然听到一截木头掉地的声响,
仙道心里一紧,牧绅一的剑器已直直刺向那人,仙道猛地站起来,大喝:“牧绅一,我在这里!”
牧绅一急转回身,那人眼疾手快,抬起半截木棍就劈向牧绅一后颈,牧绅一浑身一震,倒了下去。
破庙里终于静了,只有那人的喘息声。仙道惊道:“你把他杀了?”
那人俯身伸手探向牧绅一鼻间,冷冷道:“昏过去了。”
仙道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两腿一软便晕厥过去。
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日光极为刺眼。仙道翻了个身,然后就痛呼一声,压倒肩上的伤了,虽是极为困倦,
但一想到肩伤就立刻清醒过来。
昨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和好友海南岛岛主牧绅一约于富丘山上比剑,明明约好点到为止,可不知为何牧绅一突然双目一赤,狂性大发拔剑乱劈,他措手不及,被一剑刺中左肩,但又不想伤了牧绅一,只能躲避,慌不择路间他进了一座破庙……然后……然后有个人给他点穴止血……似乎还和牧绅一大战了一场……之后……之后他就昏过去了。
仙道按着额头,想不起他是怎么昏过去的。四下环顾,就看到一满脸血污的光头靠在柱子上睡着。
仙道走过去仔细打量那人,脸上满是血迹,眉眼青涩。他身上罩着一件暗黄的布衣,手上还握着半截棍棒。
“这么说,昨晚救了我的人是他……”仙道暗忖,俯身去推推那小光头,推了两下没反应,仙道稍稍用力,随即就吃了一拳,硬生生砸在脸上。
“扰我睡觉者死!”
小光头缓缓睁开眼睛,仙道捂着脸对上小光头的眼,微微一笑,是他,昨晚那双黑眼睛。
“恩公,你醒了?”仙道伸手在小光头面前晃了晃。
小光头眨巴眨巴眼睛,“嗯”了一声。
仙道的眼睛都在笑:“谢谢你昨晚救了我,恩公,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啊?”
小光头不自在地把脸一别:“不用报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要叫我恩公。”
“那敢问高僧法号是?”
“十一。”
十一?仙道摸摸下巴,好奇怪的法号,随即笑笑:“我叫七。”
小光头冷哼:“你不是叫仙道么?”
这时,牧绅一扛着一担水走进庙中,仙道转头一看——海南岛岛主挑担提水,奇景!
“仙道你醒了,伤好点了么?”
仙道揉揉左肩,觉得不是昨晚那么疼了,便笑道:“没事没事,一个伤口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先前十一说他已经给你敷了草药,又给你运功输真气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看你没事,我信了。”
仙道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小光头,小光头别开眼。仙道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光头心肠真好,却又有几分别扭,很是有趣。
“我打了水,你们都洗漱洗漱吧。”
“是啊是啊,十一你满脸都是血,像只小花猫。”
光头小花猫恼羞成怒一回头:“你以为是谁害的!”
仙道心虚地低头拿水扑脸没吱声,昨天他把小光头按在胸口又去捂他嘴,身上和手上的血抹了他一脸都是。
小光头冷哼一声蹲在仙道对面扑水洗了洗脸,抬头,水沾湿他的睫毛:“还有血么?”
仙道抬头一看,张着嘴没出声。
小光头再扑水,抬头,水珠顺着他笔直的鼻梁滴下:“还有么?”
牧绅一凑过来看,无声张嘴。
小光头眨眨眼,又狠狠洗了洗脸,抬头,整张脸都水灵灵的:“说话!”
仙道痛苦地捂住脸:“圣僧呐,您是从东土大唐来的吧?哎哟这细皮嫩肉的……”
“啊?”
牧绅一玩味地摸下巴:“若是顶着这张脸下山,没准能摘了藤真神奈川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啊。”
“藤真应该会求之不得吧。”
“铁定。”
小光头摊手,叹了一口气:“愚痴,没事了就快走吧,别烦我圆寂。”
仙道和牧俱是大惊:“圆寂?!”
一番盘问才得知,这小光头是自懂事起就生长在这富丘山上,和他师父老光头相依为命。老光头前两天去见佛祖了,小光头埋了老光头,了无生趣地往佛像后一坐等死。
牧试探地问:“何不还俗下山?”
小光头冷冷道:“不。”
“这世上能和我交手的人不多,你昨夜连应我几十回合,可见你武功根基不浅,若得高人指点,必成大器!为何要执着于这一间庙,了结在此,岂不是虚度此生?”
“不。”
牧绅一再接再厉:“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叫我们怎么忍心留你一人在这里等死?还是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小光头依旧冷淡:“我意已决。”
仙道弯起嘴角:“《涅槃经》曰:此生空过,后悔莫及。圣僧可听过?”
小光头回头看仙道,剑眉一挑:“听过。”
“这山下烟火繁华也疮痍满目,江湖本来就又是诱人又能害死人,只有懦夫,才驻足不前。”仙道满不在乎的笑能挑起火:“你既然去意已决,就带着这木鱼人生去吧,我们不拦。只是等你魂归西天后往这山下看看,看我们
是怎么享尽这人间。阿牧,走吧。”
牧绅一还想说什么,仙道已经转过身。
“慢着。”
小光头站起身,目光逼人:“待我去拜别我师父,便和你们下山。”
说完便走进后院,牧绅一拍拍仙道:“干得好。”
仙道拍拍胸口:“还真担心这小和尚死心眼到底。”
于是小光头拜别他师父的墓,跟着仙道和牧他们下山。
一路上仙道和牧有说有笑,小光头极少言语,仙道却爱挑他话头。
“话说,今后就称呼你为‘十一’?”
“有何不可。”
“难道你没有名字么?”
“流川枫。”小光头说,“师父圆寂前说,我叫流川枫。”
流川世家的人?仙道和牧绅一对看一眼——这个小和尚大有来头。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牧连忙转开话题,“流川,快到山脚下了,我和仙道也要分道扬镳了。我回海南岛,仙道回陵南山庄,你跟哪个?”
流川从没下过山,仙道指了指不远处的炊烟:“那里便是陵南山庄了,去海南岛的话,下山后往南走再坐船就到了。”
牧握拳:“流川,跟我回海南岛吧。那里四季如春,景色宜人……”
流川摇摇头:“陵南山庄。”
“为什么?!难道海南比不上陵南么?”牧大受打击。
流川眨巴眨巴眼睛:“因为近啊。”
田岗,你那郁结的内伤呀,阿牧千年前替你先挨了!
到了山脚下三人分别,牧绅一悻悻然回海南岛,流川跟仙道回陵南山庄。
怪只怪那天富丘山上的天色太蓝,富丘山的草木太绿,身后的小和尚太俊俏,仙道乐呵呵道:“流川,我唱支山歌给你听。”
流川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仙道一眼:“愚痴。”
仙道自顾自唱——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跟着大侠的小和尚。
一千年,年年花开放,天天好时光。小风大浪地狱天堂,还有你的灿烂脸庞……”
仙道唱完一段就回眸看流川,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整个人转过身看着他,道:“流川,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
流川轻哼一声,两三步走到仙道前头去,转头问:“这首歌的词不错,你写的?”
仙道笑:“不是,是我们山庄一个叫彦一的小家伙写的,他写了一部大作叫《春光灿烂沙和尚》,这个是沙和尚在花果山采桃时唱的山歌。”
流川不解地歪头:“春光灿烂傻和尚?为什么傻瓜要春光灿烂?”
“是沙和尚。”
“沙和尚?”
仙道点头:“就是《西游记》里长得第三俊俏的壮丁嘛。”
“第一俊俏是谁?”
“他师傅,唐僧。”
“唐僧是谁?”
“来自东土大唐的得道高僧。”
“那第二俊俏呢?”
“白龙马。”
流川摸摸下巴,发挥其触类旁通依此类推的才能:“马?来自东土大白的得道龙马?”
“噗——”仙道刚想笑一回头就看到流川纯良而迷惑的眼神,心想不能就这么打碎一颗求知求识的少年心,于是痛苦地捂着嘴趴在草地上捶地不止,捶了一百下啊一百下。
捶够了再抬头一看,流川早已气鼓鼓地走远了,仙道快步跟上,笑道:“不要动怒呀,出家人要心情气和。等你到了陵南山庄我让彦一给你读《春光灿烂沙和尚》,从头到尾地读,就当赔罪,好不好?”
流川哼一声,不予理会,加快步伐往前走。仙道呵呵笑一声,跟上:“流川,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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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陵南山庄山青水绿,四周有薄雾环绕,一眼望去片片竹林,而山庄大门就安在竹林深处。
一跨进大门,中庭里就冲出三个人,分别是相田彦一、越野宏明和鱼住纯。相田彦一个小,一下子就冲到前面:“仙道,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好担心呀!你没事吧?有没有打赢牧绅一?对了,牧绅一呢?他被你打死了吗?”
仙道笑着摆摆手:“怎么会,我们只是比剑而已,他已经回海南岛了。”
鱼住人高马大,一把推开彦一,盯着仙道肩膀上的伤口:“只是比剑?那你的肩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防,”仙道一边笑着说一边往里走,“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越野在旁边站着,突然指着流川问;“仙道,他是谁?”
“救命恩人,来自东土大白的得道高僧。”仙道拉着流川进入大堂,突然就停住了脚步,“藤真?”
大堂之上坐着一个温润美男子,一身玄青长衣,两手端着茶盏,两眼清澄,低头浅浅抿一口茶,放下茶杯,微笑:“看来你没有什么大碍啊,仙道。”
仙道笑:“你这江湖骗子,一掐手指就知道我或胜或败或生或死,还用得着从翔阳城一路大老远地过来看我?”
翔阳城城主藤真健司,上知天文下通地理,阴阳八卦五行爻辞无一不精,夜里仰头看看星象再一掐一算就知道谁在哪里在干什么几个月后那人是死是活,人称“神算小诸葛”,而翔阳城上下城民为了表达对这位风流年少城主的钦慕和爱戴,所以暗暗昵称藤真为“神算小猪哥”。
这世上唯一没有称呼过藤真为“小猪哥”的人便是站在他身后的花形透,此人自幼与藤真相识,因为花形长藤真一个月,比藤真高一个头,又因为藤真惊世绝色,故一向对藤真唯命是从,走到哪里都跟着藤真保护其周全,所以翔阳城城民又给了他一个亲切的昵称,人称“忠犬公”。
神算小猪哥摇摇扇子:“我是算到你昨夜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而且牧绅一也不会跟来,所以才来看看你啊。”
仙道坐在藤真对面:“你何苦,难道你要躲着牧绅一一辈子么?”
藤真下巴一抬:“此言差矣,是牧绅一要躲我一辈子。”
“你们都何苦?”仙道弯弯嘴角:“好了不谈这个,你说有特别的事情,什么事情?”
“我算到你和牧绅一打得势均力敌,另外,此次比剑别有收获——仙道彰,你有艳遇。”
“艳遇?”仙道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接过彦一递过来的茶,浅啜一口,慢悠悠抬头,“没有的事,阿牧是有几分姿色没错,可没有您老人家的境界我欣赏不了他啊。”
藤真站起身走到仙道跟前,用扇子点起仙道的下巴,邪魅一笑:“四两弟,既然你如此介意小牧子,改明儿我赐他一纸休书,再用八抬大轿到此把你给明媒正娶了,可好?”
四两是是江湖人士给仙道彰起的别号。由于此人奇懒,比剑打斗时特爱使巧劲,能不用蛮力就绝不用花力气,常常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又因为此人待人处事极为温和,令人如沐春风,故人称“春风四两仙道彰”。
曾有湘南茶馆说书人唱《神奈川四大美男子》,云:
春风四两仙道彰,神算藤真卧翔阳。
湘北村草三井寿,潘安椰子宗一郎。
陵南山庄与翔阳城只相隔十几里地,仙道又是翔阳城常客,一来二往的,便和藤真在花前月下拜了把子,从此两人兄弟相称。之于湘北村草和潘安椰子,那是后话了。
这边陵南山庄大堂,面对藤真的笑里*,仙道镇定自若,笑眯眯地摇摇头:“别啊小猪哥,我艳遇正主儿在旁边呢。”
两人偏头一看,仙道的艳遇正主儿,来自东土大白的得道高僧正趴在一旁睡得深沉。
藤真仔细端详着流川的脸,道:“这小和尚长得是挺标致,就是这脑袋太光溜,不过话说回来……连出家人都放不过,你不如姓仙道名彰字貌岸然吧。”
仙道呷一口茶,笑而不答。
藤真再仔细看流川面相,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仙道,沉吟片刻。
“怎么了?”
“仙道……这小和尚他……”藤真微微一笑,“与你有夫妻相啊。”
仙道一口茶喷了出去。
藤真一边拍拍流川一边说:“我问问他生辰八字再给你认真算算。”
仙道被茶呛得咳嗽不止,来不及阻拦就看到藤真弄醒流川:“当心……咳咳,他会打……咳……”
“扰我睡觉者死!”流川的拳头向身前的人呼啸过去——
仙道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道:“忠犬公阁下,您轻功又见长了啊。”
刚才流川的拳头要击向藤真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花形冲到了拳头前,硬生生挨了一击,现在正捂着脸倒在地上。
藤真躲过一劫,笑意浓浓地看着睡眼惺忪的流川,无比亲切道:“你醒啦?弟媳妇。”
富丘山的老和尚常常教诲流川:十一啊,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你的心若是动了……
睡觉被吵在先,被喊“弟媳妇”在后,流川看着藤真笑得色如春花的模样一颗心就这么怦怦然地跳动了,还扑通扑通的,一股强烈的欲望涨满胸口,喷薄而出——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想打架过!没说的了,扁他!
老和尚话没说完:十一啊,你若是心动了,拳头也动了。
流川倏地站起来,一拳头就这么跟着挥了过去,花形刚跳起来的时候一愣,流川还没揍到藤真时自己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花形和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开始摸下巴,莫非藤真已经练成了失传多年的隔空打穴?小猪哥你果然不是凡人啊!
仙道急忙下座扶起流川把他挪回座位上。
藤真茫茫然眨眨眼:“我什么都没做……他自己倒下去的。”
“可能是昨晚被阿牧打伤,刚才扯动伤口了,”仙道低头问流川,“伤在哪里了?怎么不早说?”
流川两眼发黑,吐出两个字:“愚痴。”
“啊?”
“饿啊……”
……
那虚弱的声音软绵绵得把仙道的小心肝掐了足足一百下啊一百下……
半响仙道回过神来,想起流川圆寂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自然会饿得眼冒金星了。仙道大手一挥,气势豪迈万千,排山倒海:“小二,上菜!”
鱼住冲到厨房去抓起一把菜刀就往回走,池上正巧看到,大惊失色:“鱼住师兄你干什么去呢?”
“上菜!”鱼住气势汹汹,“宰了仙道先!”
冲回大堂后,池上、越野和彦一都七手八脚地按着鱼住,仙道后知后觉地听鱼住骂,花形揉脸,藤真摇着扇子喝茶,流川伏在桌上饿得快咽气了:“快点,我要馒头……”
结果忙活一顿后,鱼住端上来一大笼白馒头时流川已经两眼血红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狼吞虎咽不止。
仙道戳戳一旁的藤真,低声道:“藤真你给我说实话啊,这个真的是我的……呃……那啥吗?”
仙道长得极为俊朗,又是神奈川有名的大侠,拜倒在仙道青衫下的女子数不胜数,仙道也有一两个他相当欣赏的女子,但始终没有遇到能让他为之倾倒的人。有一回他和藤真无意间谈及这话题时藤真给仙道算了一卦,说仙道这人跟大部分女子都能合得来,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个能让仙道真心爱上的人实在不多,而且得来不易。藤真问仙道,你是要稀里糊涂找一个呢还是要为静候那个有缘人?仙道笑了笑说,我等。
“我等。”
仙道还记得当时自己说的话,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等来的有缘人居然是个和尚,还俗可以,变性无能啊!
藤真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这不是还不确定嘛,我问问他生辰八字。”
轻轻咳嗽一两声,藤真问:“弟媳妇,你的生辰是在何时?”
流川光顾啃馒头,半天才回应道:“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禅门第一诫,”流川咬一口馒头,“不打诳语。”
仙道又去戳戳藤真:“他不知道怎么办?”
藤真一抬下巴:“难得倒我?测字!”
花形端来纸笔给仙道,仙道看看笑得让人发毛的藤真,再看看嘴角都是馒头屑的流川,深吸一口气,写下一字,被花形收走。
花形再走到流川面前:“写一个字即可。”
流川不解地看了看仙道,仙道示意他写,流川也没多想就写了。
藤真拿到两张纸后一愣,仙道紧张道:“怎么了?”
“不测了。”
“为什么?”
藤真摊开两张纸给仙道看:“你觉得还有测的必要么?”
两张纸,一张写着“南”,另外一张也写着“南”。
“这未免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仙道冷汗直流:“我只是想到陵南,早知道写‘陵’了,不该偷懒写‘南’的……”
藤真问流川:“你为什么写‘南’这个字?”
流川打了个饱嗝:“南无阿弥陀佛。”
仙道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鱼住和池上端着一盘盘大鱼大肉进来,流川不食荤腥,拿起包子退避三舍。
藤真夹了一筷子醋溜鱼优雅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完,道:“四两弟振作点,我算到你是个男女通吃又老少皆宜的命,风流得很。断袖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何况对象还是个美少年。”
仙道从地上爬起来,长吁短叹:“美是美,可是和我的梦中情人差太多了。”
藤真呛了一口酒:“都这么标致了,还不合你心意?你还要什么样的?”
“我的梦中情人……”仙道抬手举起酒杯远目,“一定要有一头飘逸的秀发……”
——苍天啊,大地啊!仙道彰究竟做错了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得满足!!
“这有何难?”藤真“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极有气势地手指一弹,“续发还俗!”
说完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东坡肉,微笑:“四两弟你要知道,哥哥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晚上藤真和花形并未留宿陵南山庄,用过晚膳后和陵南几人在大堂喝了一会儿茶便起身告辞了。流川在一旁听他们谈天说地听得无趣,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仙道送走藤真后回来看到流川伏桌睡着,刚想叫他又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挨拳头的好,于是取了披风给流川盖上。
流川这回睡得轻,稍有动静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仙道。仙道一愣,笑了笑:“醒了就回房睡吧,别着凉了。”
“我在等你说沙和尚的故事。”
“太晚了,明天说如何?我带你去客房吧。”
流川点点头便跟着仙道往客房走,仙道走在前面,流川跟在后面,流川平视眼前仙道的背影,突然冒起了阵阵寒意。流川撸撸袖子,抚平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三
第二天清晨流川醒过来后没找着仙道,听彦一说仙道在后院,流川便到后院找仙道去了。流川一只脚刚踏进后院就闻到一股浓重苦涩的中药味,仙道两手的袖子都撸到手肘上,执着一木棍对着一坛子使劲搅拌着什么东西。
流川捂着鼻子走过去一看,坛子里黑乎乎又黏糊糊的一大坨东西煞是恶心,不解地看着仙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面是首乌,皂角和。”
“吃什么的?”
“外敷的。”
“治皮肉伤?”
“生发。”
流川心想原来仙道脱发,随意“哦”了一声,说:“讲故事。”
“等等,这边快好了,你先去厅里坐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流川点点头就去厅里坐着去了,没过一会儿仙道来了,手上还抱着刚才那个坛子。
仙道颇有气势地把坛子往流川身边一放,轻咳一声:
“流川,你想听故事?”
流川翻了一个白眼:“愚痴,废话。”
“行,”仙道指了指那坛子中药,“听一章书,抹一把药。”
流川莫名其妙看着仙道,仙道笑了笑,转头叫彦一:“把你写的《春光灿烂沙和尚》拿来。”
相田彦一闻言一个激灵——这书是他两三年前写的,批量印刷后拿到翔阳城去卖,一度受到翔阳城民蜂拥抢购,一夜之间“翔阳纸贵”。藤真也买了一本看了看,才随手翻了翻就气急败坏地下令把这书给禁了,给了四个字:有伤风化。
仙道对这事不清楚,也没看过这书,只是听越野说起过,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藤真每看到彦一第一句话总是:“你阴气太重,印堂发黑,紫微星噌噌发亮,今儿个你铁定走背字!”把彦一吓得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见藤真,藤真一来陵南他就躲在后院里唱那首《春光灿烂沙和尚》里的歌来抒发郁结的心情,藤真走了他更是唱得鬼哭狼嚎,把陵南上下折磨得半死。
彦一把当时仅存的一本手抄本拿给仙道,仙道把这书在流川面前晃悠了两下,然后坐下开始翻阅。
翻了第五页第六页的时候仙道的嘴角开始抽搐,第十几页的时候仙道脸绿了,急急翻了后面几页后便无力地合上书,表情复杂地看着彦一。
“怎么了?”彦一难得看到仙道这种神色,有些惴惴不安。
“彦一啊,你平时看上去挺老实的,没想到你写的东西……还真挺香艳的啊……”
仙道头疼,相当的头疼,他原本想拿这本《春光灿烂沙和尚》勾引流川和尚抹药膏,偏偏这本书香艳过头,真要拿去给流川读了,不出一章就要被这小和尚跳起来踹死。
仙道似笑非笑地翻着书,心想也难怪藤真翻了这书会暴跳如雷。书里的沙和尚一改往日耿直憨厚之形象,在花果山遇到美人无数——
或人,或妖,或仙,清一色的杨柳小腰樱桃嘴,清一色的巧笑倩兮美目盼,清一色的爱沙和尚问世间情为何物。
或娇,或羞,或愁,清一色的长发披肩弯弯眉,清一色的回头一笑眼儿媚,清一色的为沙和尚癫狂成痴终不悔。
“清一色的春光啊……灿烂,真灿烂。”仙道啧啧称奇,“这沙和尚的艳遇真让本山人望其项背……”
流川不听仙道和彦一的啰嗦,紧皱着眉研究那坛子药:“为什么要我抹药?”
“小光头,”仙道伸手摸了摸流川光溜溜的脑袋,“手感不错,可不长头发多浪费啊。”
流川打开仙道的手不说话:“我是和尚。”
“那你也可以做居士啊,居士也可以是大侠啊,”仙道继续笑道:“圣僧,想做大侠吗?”
“圣僧,”仙道笑得极为邪气,却张口佛说,“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
“那又如何?”
“欲为大侠,先做帅哥。”
仙道冲着他笑,笑得春风满面,“圣僧,试试看吧。”
孽由心造,迷者为苦。
流川看着仙道春风摇曳的笑容,轻哼一声,别开眼:“试试。”
“好嘞!本山人给圣僧抹药!”
仙道起身离座给流川脑袋上抹药,彦一抱着书眼巴巴地看着仙道:“仙道……还,还读不读书了?”
仙道专心抹药,随口道:“不读不读,读了就该他抹我了。”
仙道不懂医,只知道首乌和皂角对生发极有效果,便让越野等人给他弄了首乌和皂角各一斤,放在坛子里煮了一晚上,早上醒来时这坛子里的药早就烂透,再倒了半斤面粉进去揉成糊状,捣了半天才厚成膏状。
虽然中药即用错了药也医不死人,何况是外用的药,可仙道谨慎为上,这几天只把药抹在流川的头顶心上,别的地方没抹。
抹完了药,仙道就去搬出他儿时读的《西游记》给流川读,流川听得津津有味,仙道说得口干舌燥,可抬眼看流川满眼新奇就不忍就此打住,猛地灌一口茶,还没品出味道,就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讲解《西游记》。
这药极有效果,才用了不到七日,流川的头顶心就长出了小半寸细细的黑发,流川摸摸脑袋:“有点扎手。”
仙道笑了笑,拉着流川的手摸上自己的头发:“这个才叫扎手。”
流川摸了摸那硬硬长长的冲天发,突然玩心大起地一把揪住,仙道吃痛一记,笑骂道:“八戒,休得无礼!”
“什么戒?”
《西游记》太长,仙道还只读到天蓬元帅被贬谪人间,八戒尚未出高老庄,流川听不懂什么是“八戒”,仙道想想今后流川要是知道了“八戒”的意思还不得找他报仇,于是笑了笑岔开话题:
“你们禅门的戒,圣僧和我说说,有哪些戒?”
“禅门第一诫,不打诳语。”
“这我知道。”
“还有肉戒,杀戒,色戒,酒戒。”
“酒肉你在我们餐桌上都见过了,杀戒……有武艺的人都绷不住多久,色戒和杀戒一回事,心里有人了,也绷不住多久。”
“你心里有人了?”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仙道喝一口茶,惬意十足地靠在藤椅上,“本山人要无忧亦无怖。”
流川学着齐天大圣的样子,拍了拍自家水帘洞小猴子仙道的肩:“你可以跟着我清心寡欲。”
孽由心造,迷者为苦。
“是你得跟着我……八戒。”
后来流川听书,听到东土大唐的三藏师傅给猪悟能起了个“八戒”的小名时疑惑地看了仙道一眼,随后跳起来就开打。
两人满山庄跑了几圈后都累得靠在墙上喘气,仙道看已经打出了庄园,便说:“二师弟,师兄向你赔罪,要不咱们下山玩玩去?”
流川握紧拳头跑过去时仙道已经往山下跑去。
很多年后,流川坐在山洞里回忆这段往事,身边躺着奄奄一息的仙道。那时仙道气息不稳却还在说笑,他说流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下山后,遇到的那个卖桂花糕的老板,他对你说的那个话,我想起来就想笑。
那天流川跟仙道下山,那时的流传头顶心已经长出了大半寸黑发,圆圆地一圈顶在流川的脑袋上。他们遇到的那个桂花糕老板和仙道是熟识,那天桂花糕老板看到流川便笑了,踮着脚摸了摸流川的脑袋:“哎呀呀,二狗你都长这么大啦?”
二狗是彦一小时候在乡下的一个玩伴,到过陵南,和仙道几人下山玩过,桂花糕老板很喜欢这个耿直的小孩,尤其喜欢摸二狗头顶上那圈黑发。
仙道听桂花糕老板这么说时正在吃桂花糕,然后便噎着了,看着流川小和尚莫名地看着自己哭笑不得,心想已经被追着打着下山了,绝对不能被追着打着上山,否则他大侠的名号还是不如不要了。
回到山庄后仙道就把流川脑袋上其余的地方都抹上了药,之后流川的头发越长越长,头顶心那块长得特别快也特别长,所以一年后的少侠流川枫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的刘海,特别长。几年后流川故地重游路经桂花糕店,桂花糕老板没再叫他“二狗”。那是流川想,如果那时候仙道在旁边,也许桂花糕老板会踮着脚说:“二狗头发长那么长啦?”
可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