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么 0-3

作者： 常旅客，收录日期：2010-02-11，758次阅读

0.
事情，或者说问题，或者说麻烦，开始于那一年初夏午后的某个时刻。
仙道走出陵南的校门，现在谁也不记得，也可能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午休时间要去哪里做什么，但是当一辆转弯而来没有减速的汽车和他的行进路线在四维空间里交织成一个点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事情，或者说问题，或者说麻烦，开始了。
或者说。
命运。

1.
有的时候我们相信真爱相信唯一相信不可替代。
有的时候我们相信永远都遇不到Mr. Right。
有的时候命运让我们萍水相逢。
然后擦肩而过。
人心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漫漫长路，有的时候命运微微一笑，于是那个对的人才有足够长的时间探触最深处的珍宝。
还有的时候，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2.
那个时候，流川上高中二年级，是湘北篮球队的绝对主力和王牌，第二次打入IH赛，学习成绩依然让老师和球队经理头疼，仙道彰却已经变成是日本第一道路上一个曾经的标志和障碍。如果一定要说这个对手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在互有输赢几次之后，对方退役备考去了。不能在球场上把仙道狠狠踩在脚下，到底是个遗憾。
遗憾不要紧。流川并不是个完美主义者。
他仍然会趴在初夏午后的课桌上悠闲地睡觉，篮球之外，那些风生水起尘世硝烟，统统与他无关，直到——
事隔多年之后，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意识还没有来得及抓起护照就被直接撞出黑甜梦乡，于是现实拒绝入境，他只能飘浮于某个异度空间，茫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突然变形的世界。
黑板……好象变远了……
讲台的颜色……真的是这样吗？
校服……好奇怪……
什么时候从窗口可以直接看到体育馆了？
连映在窗户上的脸都——
“流川？！”
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声冒冒失失的大叫。
流川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
好吵，还有点耳熟。
是还没睡醒吧？
流川推开桌子站起来，教室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他视若无睹地径直出门。
“到底怎么回事啊……”脑袋里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还在罗嗦，“我在做梦吧。不是我的教室，也不是我的同学，校服都不一样——嗯，好象就是湘北的校服嘛。连脸都是流川的脸——为什么会是流川的脸啊？”
“闭嘴！”
经过身边正在小声说话的两个男生立刻屏息靠墙而立。
脑袋里的声音停止了。
流川推开洗手间的门，拧开龙头把脑袋整个塞进去，冰凉的水落在头皮上一瞬间凉得他打了个寒战。他放任水流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对着镜子抹了把脸。
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眉毛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嘴唇因为不悦而紧闭着，这是自己的脸。
——不，为什么他会觉得不是自己在研究自己的脸？
“真的是流川哎……”脑袋里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真是个奇怪的梦。”声音还在继续说。
“为什么我会梦见自己变成流川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应该是自己在做梦吧，梦见自己的脑袋里有个人以为梦见他自己变成了自己？
流川越发茫然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要如何从这个诡异的梦里出去，一点头绪也没有。
“还是快点结束这个梦吧。”声音仍然在说话。
“到底要怎么结束呢？”
“如果一直想着快点醒过来，是不是就可以醒过来了？”
“大概吧……”
“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吵死了！”流川忍不住在脑袋里对那个不停碎碎念的声音大吼道。
声音明显地滞了一下，然后非常疑惑地“唉”了一声。
“你在跟我说话吗？”
“废话。”
“那你是谁？”
“流川枫！”
“流——”声音变得更加困惑，“所以，这个梦是我梦见自己在流川的身体里和流川对话而不是梦自己变成了流川？”
“是我梦见你以为你梦见你在我的身体里和我对话。”
“哦……什么？”
流川晃了晃脑袋上的水珠，再不醒他会疯的。
声音停顿了一会，他在思考，流川没有任何理由地知道他在思考，当然，这是梦，什么事都会发生。
“总之，如果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我在做梦，你认为你在做梦？”
“对。”
“那么，到底谁在做梦？”
“我。”
“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是我的身体。”
“那跟谁做梦又没有关系……”
流川突然发现和脑袋里的家伙争论这件事情分明就是白痴行径，“不管谁做梦，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how?”
这次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把自己从梦境中拉出来这种事情，流川还没有尝试过。
也许可以求助心理医生，他想。随即发现在梦里求助心理医生让自己醒过来是一件比和梦里的人争论谁在做梦更荒谬的事情。
“其实什么也不用干，总会醒过来的。”那个声音突然说。
没错，总会醒过来的。
但在醒过来之前呢？一直和这个家伙这样待下去吗？
流川做过很多奇怪的梦，但至少没有哪个梦让另一个人侵占了他的身体。他不是个多喜欢人群的人，在旁人眼中甚至可能完全有违人类群居动物的本性，无论如何，一直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至少不是令人开心的境况。
“你是谁？”流川最后终于想起这个一开始就应该问的问题。
“咦？”对方好象对这个问题很意外，“让我想想……”
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吗？流川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解释这是个梦，梦里一切都有可能。
停顿了很久，就在流川觉得他大概根本就是某个随便虚构出来的人物时，对方终于给出了答案，“啊啊，想起来了，我是仙道彰！”
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想起这件事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为什么会梦见仙道在自己的脑袋里？哪怕梦见海南那只猴子也更合理一些，毕竟他还在打球。但这确实是仙道的声音，流川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记得仙道的声音并原音重现，在梦里。
跟仙道，真的没什么可聊的。流川开始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回教室再睡一觉，直到这个梦醒了为止。
“我又想起来一些别的，”仙道继续说道，“我记得中午吃的是菠萝面包，然后准备去买最近那部电影的原声碟，走出校门的时候，有辆车开过来，然后，然后我飞了起来——”
“你出车祸了。”流川总结道。
对方想了想，“没错，我出车祸了。”
这算什么？梦见仙道在自己脑袋里以为自己出了车祸？
“车祸不是做梦。”仙道继续冷静地分析，“我现在应该在医院里，一边昏迷一边梦见自己在你的身体里。所以在我苏醒之前，也许会一直做这个梦。”
明明是我在做梦！流川在心里反驳了一句，突然觉得恐慌起来，这个梦未免显得过于荒诞而条理清晰了。
验证是不是在做梦最古老而流行的方式就是——流川伸手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疼！
“疼疼疼……”脑袋里的仙道也叫了起来，“流川，你对自己真下得了手哎！”
然后他们共同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也许，真的不是在做梦。

3.
视野限定在洗手间小小的窗格里，孔雀蓝的天空被油绿色的楸树叶割裂了一大半，中间露出一点体育馆砖红色的屋顶，在饱和的阳光下所有的色彩都异常明亮锐利。
有人说，梦是没有颜色的。
流川握着刚才被自己揪疼了的手臂，异常冷静地想，如果不是梦，那只能是精神分裂了。
或者更确切一点，他幻听了。
因此而影响IH赛的话，事情就糟了。所以，他需要一个精神科医生，现在。
至于他的脑袋里幻听出一个自称出了车祸的仙道彰，无论这件超出他想象力范围的事有多么荒谬诡异，都是归医生处理的问题。
流川快步向自己的教室走去。保健卡在家里，先取了书包回家，再去最近的医院。嗯，要给队里打个电话请假，还需要再给母亲打一个电话。或者看完医生再打。
“嘿，如果这不是梦，我们该怎么办？”脑袋里的仙道还在叽叽喳喳。
流川停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问问医生，为什么会幻听出一个如此烦人的家伙。
“找医生，把你赶出去。”
“虽然不太了解……你不觉得和尚可能更专业一点吗？”
“和尚？”关和尚什么事？
“他们会驱魔什么的吧……”
“驱魔？”
“我们现在的状态类似于鬼上身，驱魔驱鬼驱魂差不多就是一回事吧。”
“现在是我精神分裂。”
“精神——”仙道好象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你宁愿相信自己精神分裂也不愿意相信我的魂附在你的身上？”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流川推开教室门，走向自己的桌子。
脑袋里的声音沉默了。
流川抓起桌子上少得可怜的今天还完全没有用过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刷地拉上拉链把包甩在自己肩上，大步走出教室。
身后传来班长怯生生的叫声，“流川同学？”
流川不耐烦地扔给他一个回头，“早退。”
“说什么早退……”仙道感叹着，“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至少也该说是请假啊，肚子疼啦，头疼啦，随便找个理由都好。”
“哼。”
“估且不讨论这个，你要去哪里？”
“回家。”
“然后？”
“去医院。”
“啊！”脑袋里仙道用“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的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没错，我们应该先确认一下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他们应该把我送进了陵南综合医院，最近的医院。搭电车的话……”
“我去精神科。”
仙道迟疑了一下，“你真的认为自己精神有问题？”
“不然认为我被你附身了？”
“仙道彰出车祸灵魂进入流川枫的身体显然比流川枫有精神分裂倾向听起来更可信一些啊……”
只有你才会觉得更可信吧！
流川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烦死人的家伙，径直向单车棚的方向快速前进。
“所以我需要先向你证明我就是仙道彰。但是你除了和我打过几场球之外，可以说对我完全不了解。所以，即使我向你证明了我是仙道彰你也无法证实我提出的证据确实能证明我就是仙道彰。那么为了向你证明我确实是仙道彰就需要找一个可信的第三方来为我作证我提出的证据确实能证明我是仙道彰。这个第三方必须是熟悉我的——啊，想到了！我们可以打电话给越野、植草、彦一、教练，随便什么你也认识的人。电话号码……电话号码……”
“闭嘴！”
流川跨上单车，掏出MP3的耳机狠狠地塞进自己的耳朵。
仙道的声音无视重金属在耳膜上制造的疯狂噪音，仍然执扭地在他的脑部沟回上跳跃。
“你至少应该先确定我是不是出了车祸再考虑精神分裂的可能吧。不管怎么说，仙道彰出车祸的可能性确实比流川枫得精神分裂的可能性大得多。”
这倒是句实话。
流川单脚撑地驻在单车上思考着，音乐太吵，又一把拽掉。
“真是个粗鲁的家伙……”脑袋里在叹气。
“闭嘴！”
虽然这件事最合理的解释是幻听，但事实上流川并不真的相信自己会想象出另一个人和自己对话-何况还是仙道，八杆子打不着的仙道。他的大脑更没有必要制造一个仙道出了车祸于是灵魂附身的故事，实在太，不可理喻。
“电话。”
“哎，谁的？”
“越野、植草、彦一、教练，随便什么我也认识的人。”
“哦……”仙道停了一下，然后讪讪地说，“号码都存在手机里了。”接着无意义地补充了一句，“手机当时在我口袋里。”
“你记得什么电话？”
“我们家的电话。”
仙道家的电话。流川十万分确信自己从来不知道仙道家的电话，所以……
“拿来。”
是东京的号码。流川犹豫了一下，“东京？”
“我家在东京。”
流川一边拨号一边随口问道，“为什么来陵南？”
“条件优厚嘛。”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陵南那个教练厚厚的香肠嘴，上下翻飞，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口水。条件优厚？不记得了，反正再优厚也不可能让学校搬家。
电话通了，温柔的女声传出来，“喂，仙道宅。”
真的？
流川愕然地盯着手机。
这怎么可能？
“喂？喂？请问是谁？”
他脑袋里的仙道真的告诉了他仙道家的电话号码……在东京的电话号码……
“回魂啦，流川。”
……
“要么说点什么，要么直接挂掉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
……
“算了，跟我学就好。说，‘我找仙道彰’。”
震惊过度的流川无意识地喃喃地重复着，“我找仙道彰。”
“阿彰啊，他在神奈川读书呀。请问您是哪位？”
“‘是从前的朋友。’”
“是从前的朋友。”
“唉，方便告诉我名字吗？我可以替您转告。”
“‘不用了，谢谢。’”
“不用了，谢谢。”
“哦，那好。”
“现在把手机挂了。”
“现在把——”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盲音。
流川猛然回过神来。
“哪，相信我是仙道了吧？”
“相信我在做梦！”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拧自己的胳膊会觉得疼，而颜色鲜明浓烈到几乎失真的梦境吧……
流川试图这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