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君不弃 1-4

作者: 萌菌不气,收录日期:2010-02-11,1074次阅读

第一章
三月的天清澄高远。垂柳依依的湖畔,生意人早已摆好各自的摊位吆喝,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今天的客人不多,偌大的酒楼二层只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衣男子。他背对着巷道,似乎屋外的热闹与他无关。此人旁边立着十几岁看上去书童模样的一个孩童,不时地往窗外寻着什么新鲜。
楼下依稀传来吵嚷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客官嗓门如此之大,说是定要上这二楼寻个凉快地儿畅饮上几杯,无奈店主不答应,说是有贵客包了场。于是他不依不饶地说要冲上来探个究竟。

“公子——”书童按耐不住,往楼梯口瞥了眼,随后对主人提醒道。谁知主人却旁若无人地且自顾斟着酒。
男子倒酒的动作洒脱自然,没有那些个江湖豪气,倒仿似品着极品好茶,手腕微微一倾一提,液体自壶口缓缓落进瓷杯正中。他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嘴角蔓开浅淡的笑意。不知是否这醇香天地罕有,流经体内,令人如履新径。
见男子笑了,书童顿时喜上眉梢,“想必这酒倒是合了公子的胃口。”
话音方落,那大嗓门的客人已然不爽的抱怨就吼开了。

“这样包场未免霸道了点?”来者底气十足,声音有若穿堂而过,忽地置于耳畔。
“我看霸道的是你吧?”书童倒是被对方的气势吓着几分,一看那人顶着头红发眼神凶悍,便只小声嘀咕着,忙像自家公子求援。
男子但笑不语,斜睨着循声瞅了眼,将递至唇边的浆液一口气吞下,神情甚是愉悦。

“公子,对不住,这厮——”
男子抬起手,止住了店主的致歉,“不妨事,您且下去吧。”
店主人唯唯诺诺应答着退下,心里却不禁有些忐忑。

来人将一柄钢刀往旁边的桌上一掷,拽过一条凳子就大喇喇地坐下,还一边给自己扇着风,对一旁站了好久没出声的白衣人道:“看吧,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的骨子,不给点脸色瞧瞧不知羞愧。哈哈哈!”他一边捋袖子一边大声讲道,随即,又自己抓起桌上的茶壶,将茶杯一一翻面,给自己倒起茶来。

茶还未落进杯中,却听咔嚓一声,那人坐的凳子忽地跟被人劈过似地散了骨架,摊了一地。那人也一并给摔到地上,一声痛吼。
小书童捂着嘴乐,还一边指着说:“公子快看,那小子连凳子都坐不稳呢,还敢在这耀武扬威。”
白衣人微微抬起头,眉头略动了动,他定睛看了看在一旁喝着酒的青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似有计较。

青衣人放下酒杯,唰地撑开本放置在桌角的纸扇,一边优雅地扇着,一边小声念到:“这位兄台倒是客气,这茶水在下可是付过账的,怎地就这般心急,主人还没开口说请,自个儿倒喝得畅快。”
这畅快实在无从说起,倒显得有些讽刺。因那凳子突然折了,茶壶没握稳,一个不小心就洒得满头都是,实是狼狈不堪。那红发小子骂了一句,站起来,脸在袖口处蹭了蹭,嚷道:“看不惯么,本天才就是要这么喝!”说罢,一仰首,将壶嘴对着自己张大的口灌起来。喝毕,又叫店主拿店中最好的酒菜来招待。

店小二端着酒水盘子的手轻轻颤抖,抬眼见那贵客也没作声阻止他待客,便将酒水放好,正要下去回避,忽听一直站着的白衣公子问起:“贵店的‘香寒’可是还有?”
小二听到这位客人提起自家绝酿,脸上甚觉光彩。谁都知道这酒家菜肴甚是普通,便是这“香寒”撑起了门面,慕名者不计其数。
这“香寒”道是取名一首古诗。说是这酒入口青涩香甜,饮毕辛辣无比,再待回味之余只觉隐隐寒苦。传说那创酒之人酿酒之时正直寒冬腊月,窗外飘雪,她夫人自外归来,斗篷上沾上梅花几瓣,更衣时,不巧落进酒中,这酒登时起了变化。夫妻二人见恁般神奇,都道玄乎。待到来年酒熟,取来喝,一阵清酣过后,辛辣无比,似是与别酒无恙,正失落间,忽觉胸口一阵苦涩清寒涌将上来。那男子原是练武之人,喝过后便觉气力大提,如有神助。但他常年居关外,不愿逞江湖之能,他夫人是以决心用梅花酿酒,才红了一片江南。
不过传说总归是传说,倒也没真听说过有人因此长了功力的,但这酒销路甚好却是真真实实。
小二正得意间,又略一思忖,道:“这可不巧了,咱‘香寒’每年只出二十四坛,且一月只卖两次,均不事先告知时间,取酒需借运气,此月这最后一坛么——”

他话音未结,只见青衣公子折扇一收,拍着掌笑道:“这最后一坛么,却是在下先定下了。”他语不惊人,声音沉厚,似是话里藏着揶揄之气,却几若未闻,但听在这红发小子耳中约莫有些堵得慌。
红发男子当即瞪起眼睛,怒道:“胡说什么劳什子?!明明是我们先定的!”
青衣公子不气不恼,仍旧淡淡笑着:“我是否胡说,公子问问掌柜的便知。彦一,还愣着作甚,速下去叫掌柜的送酒来。”小书童朝红发小子吐了吐舌头,噔噔几下奔下楼去。
红发小子当即一把拉过那店小二,怒目圆睁,吼道:“说!这酒是不是他定下的!”
店小二早被这又高又壮的体格吓到腿软,嘴里支支吾吾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瞅着那人的拳头便要招呼到自己脸上,这才急忙叫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又不是我们掌柜的……”

红发小子松开他,往旁一扔,一脚踩在身旁长凳之上,气势凌人。他转头冲青衣公子大声斥道:“喂!你听见没有!他既然说不知道,那这坛酒就不是你的,就该是我们的。”
正巧掌柜的抱酒上楼,忽闻上边这架式似要闹上一番。虽说每次取酒之日都会有这般折磨人的场面,倒也习惯,但这红发小子力大惊人,一见酒至便抢身上前,夺过酒坛,抱个满怀,也着实吓得他脚下一虚,差点将酒坛立时砸个开花。

谁知对方刚拿起这酒坛,那青衣公子便轻飘飘的来了句:“且慢。”
红发小子这次是再也忍将不住,放下酒坛大吼道:“你这人有完没完!”
再瞧红发小子身边的白衣公子,此刻也不禁皱起眉头,狠狠地盯住那硬是要搅缠的青衣公子来。

青衣公子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上前微笑道:“你刚刚问的不过是个店小二,还没问掌柜的,便这么把我的酒抱走,恐怕不大合适。”
“管你合不合适!!”红发小子这次是再也没有耐性,怒道,“管它是不是你的!本大天才今天还就要定这坛酒了!你奈我何!”
沉默半晌的白衣公子见同伴竟耍起这蛮横来,鼻腔里发出冷冷一哼,嘴里咕哝一句:“白痴。”虽是不屑,但毕竟是师出同门,他当即上前一步 ,对青衣公子拱手道:“单挑,胜者得酒。”

青衣公子也不恼,嘴角的弧度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有些惊讶,但转念又觉得有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挑衅之人:“公子如此说,在下若不答应,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白衣公子冷冷回了句:“那现在便开始。”
那边红发小子见两人眼瞅着便要动起手来,急的大吼大叫,差点跳上桌子:“喂!狐狸!就算打也是我和他打!你算什么,你呆一边去!看本大天才怎么收拾他!”说着便已抢先跃过一大步。
白衣公子又是闷哼一声“白痴”,直接跳到他身前,拔出佩剑,冲青衣公子微微扬了扬下巴,道:“开始。”
青衣公子见他说打便打,更觉此人十分有意思,四下看了看,无奈道:“公子要在这里动手么?只怕店家要哭死。”
白衣公子不耐道:“啰嗦什么!不打酒归我们,你打是不打?”他说了这一句,便已觉得说得太多,眉头皱得更紧,剑尖直指对方鼻尖。

哪知青衣公子却伸出右手来,在剑上轻轻弹了一下:“嗯,果然是把好剑!”
这白衣公子本来也是个急性子,这么一会儿多费唇舌已经是极力忍耐,哪知面前这人竟不知好歹,调侃起他来,这叫他如何忍得?当下,二话不说,嗖地便是一剑刺出。
青衣公子不料他说出手便出手,半点前兆也无。身子向左斜侧,堪堪躲过这一剑。白衣公子也不待招式用老,剑锋一转斜斜向青衣公子手臂劈去,快如闪电。眼见着青衣公子的一条臂膀将被刺中,也不知怎的,那人只是斜斜向后退了一小步,这一步退时正在白衣公子刺出那一剑前一刻,时候掐得是刚刚好,正巧闪开,那白衣公子的一招便被破于无形之间。
初一交手,白衣公子心中倒是暗暗吃惊,想这青衣人看着散漫,功夫倒还不错,当下收起小觑之心,眼神越发锐利起来,也不容青衣公子喘口气,又是急雨般地刺出数剑。

青衣公子见对方居然真的较起劲来,忙合起折扇,扇如短棒,左右格挡,接了几招后,道:“功夫还不错么!”
“哼!”白衣公子不理会他,出剑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店小二被他凌厉的剑风惊得早就跑开,只有那红发小子仍旧一个劲儿地叫唤不停:“喂!死狐狸你耍赖么?说好了我来打!”说着便要加入战团,抡起自己的大刀来。
青衣公子一边阻挡白衣公子的剑击,一边玩笑道:“以二打一么?呵呵…倒也有趣。”他语气轻松,态度从容,倒是一旁帮不上忙的书童急的直冒汗,“公子小心”地叫个不停。

红发小子被他这么一激,兴致彻底被挑起来,他学艺尚浅,没几回合刀就被人挑开。但他也不气馁,反倒越挫越勇,二话不说,大喝一声,挥舞双拳加入战团。
白衣公子不耐被人搅合这一趟,皱眉道:“白痴,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的是你!没事儿闪边去!”红发小子也不示弱,出拳的力道是一阵猛过一阵。
白衣公子见久攻不下,心里也不免着急,无奈之下只得道:“你攻上面,我攻下盘。”语未尽,剑便向青衣公子下盘扫去。
要知下盘乃练武之人的根本,下盘稳,才能有余力顾及其他,一旦下盘遭遇危险,人便无暇他顾,只能先求自保。
那红发小子哈哈大笑,得意道:“狐狸!你果然求我了吧?!哈哈哈!还是得靠本大天才!”口中说着,双拳便向青衣公子的太阳穴击去。
这两拳刚猛有力,虎虎生风。眼见着青衣公子上下夹击,似要不敌。哪知这人却一个纵跃,足尖在白衣公子的剑上轻轻一点,同时右手折扇挥出,直打红发小子眉心穴,红发小子哎呦一声,连忙撤拳自护,哪知这青衣公子打他眉心穴是虚,左掌暗藏其后,轻飘飘的在红发少年胸前巨阙穴一按,然后凌空一个反斗,又稳稳的站在一丈开外,折扇又是一开,嘴角含笑,缓缓扇了起来。

见自家主人以一敌二还胜得轻松,那小童当下拍掌爆天价的叫起好来!
要知那巨阙穴乃是人体致命大穴,这红发小子明显经验不足,避虚就实,也是那青衣公子没有真的想杀他性命,若是他那一掌用上真力,这小子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青衣公子摇摇头,便又坐下,顺手拿来大家眼红的“香寒”,给自己添满,自斟自饮起来。
那红发小子尚惊魂未定,呆了一会儿,再看自己一心护着的酒被随意饮用,怒火更胜,叫嚣着便又要再战。这次那白衣公子却比他还快,也不废话,又是猛地一推手眼看着剑尖便向青衣公子喉咙刺去,这一出手快的便是那闪电也比不过,剑已经要穿过喉咙。小童和掌柜的都吓得拿手捂上眼睛,生怕见血。
可那青衣公子却不见惊慌,一个跃步跳起来,一脚踩上长凳,另一脚点地稳稳而立。右手仍旧拿着酒杯,左手折扇忽的一开,挡在面前。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剑来势不减,偏巧不巧地穿过扇骨,不减力道地向对手逼近。 忽地青衣公子左手手腕一翻,折扇便又向下倒合上,随即手腕又一压,生生将这一剑扣在自己的折扇里,那白衣公子的剑便再也递不出去,剑尖距离青衣公子的喉咙不到一寸之处生生截住。剑芒闪烁,剑身整好就端在了酒杯下方。
若说刚才青衣公子是靠巧劲儿和头脑取胜,这一回,便是真的以气力相拼,竟用一把折扇,生生按住了利剑!
白衣公子大吃一惊,眉头紧皱,再瞧那青衣公子,左手虽然拿着折扇,右手也丝毫不肯耽误,将酒杯倾到唇边,看了一眼对方赌气的脸,仰头一饮而尽,饮罢,还咂咂嘴,笑道:“果然好酒。”说完,便抬起头来,:“如何?这下我可以拿走那坛酒了么?”

白衣公子眉头深锁,虽然不忿但也发作不得,沉默半晌,极是不愿,倒也还是点了点头。
可那边红发小子却不干了,当即跳脚道:“狐狸你疯了么!这是买给师父祝寿用的!拿不回去师姐肯定饶不了咱们!”
白衣公子却当没有听到,两只眼睛紧紧地盯在青衣公子身上,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似是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青衣公子被他的眼神骇了一跳,微微一愣,又回过神来,对身旁小童道:“彦一,还不谢谢两位公子,把那坛酒抱上,咱们该上路了。”说完,便缓步走下楼去, 再不回头看一眼。
那名唤彦一的小童,连忙捧起酒坛,一脸洋洋自得地跟着走下楼去。

红发小子见了,又是抓头又是跺脚,最后气得直接用头去撞那柱子。店小二躲在桌下见这怪人居然用头撞柱,撞完后还毫发无伤,没事儿人一般,心中又惊又惧,这下更是不敢出来。
红发小子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抢吧又打不过人家,一想到回去要挨师姐的扇子,愁得嘟嘴埋怨道:“死狐狸!都是你!胆小如鼠!畏首畏尾!要是早让本天才出手,哪里会让他抢了去!?”
白衣公子一直呆呆的看着那楼梯,完全对周围人的抱怨置若罔闻。
“喂!狐狸!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这是什么态度!喂!你……”红发小子话还没说完,便见本来呆呆立在那里的“狐狸”忽然身影一动,噌地一下子奔开,一阵风过,从窗口跃了出去。红发少年惊得合不拢嘴,连忙追到窗边,大吼:“你个死狐狸!你什么态度!!居然无视本天才!”

那白衣公子从二楼飞身下来,正巧落在刚才的对手面前,拦着路,也不说话。做生意的一帮人看着这人从天而降,知定是为这“香寒”要开打,连忙护好自己的摊位,往后退了一尺有余。
青衣公子一脸惊讶,随即嘴角又绽开一抹浅笑,问道:“怎么?公子是想反悔?”
对方沉默了半晌,抱拳道:“湘北流川枫!”这是江湖规矩,与人结识需先报上姓名。但这流川枫与别人又不同,不爱多说话,于是“敢问阁下大名”便被他省略掉了,一双鹰眼犀利地定住对方的眼睛,直接就守着回答了。
小书童仰着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主人差不多身高的青年,再看看自家公子,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一眨。那公子听到他这话,哈哈笑出声来,低头沉吟半晌,抬头时深邃的眸子变得冷淡,折扇轻拍掌心,似是想了片刻,“我的名字么?待你打赢我时,自然就知道。”说罢,也不管流川一脸惊愕的表情,朗声笑着自他身边走了开去。

出了闹市,途径一段林子,彦一盯着前面大步流星的背影,忽地停下脚步,看看手中抱着的刚从掌柜那新取的香寒出神。
公子见后面没了声音,也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眼睛微微眯起,深邃的目光锁在那坛酒上。俄顷,又恢复笑意盈盈的眉眼,他知道彦一有话要说便等了等。
“本来以为公子出门定是不开心的,看刚才的情形,现在倒叫小的放心了。”小书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脚尖,这一路下来,鞋都有些磨损了。
“彦一——”青衣公子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树林缝隙,似是望着远方,补充道“别忘了咱们出来的目的。”说完又转身继续赶路。
“是。”彦一一脸崇拜地望着前方的人影,仿佛被注入一股热血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大步地追去。

第二章
湘北府立于城郊一处闲荒之地,看似简朴的大门上赫然一块牌匾,手书三个大字。门上的铁环早就生锈,黑漆大门开启时吱呀作响。若是寻常人等路经此地,定只会以为是个遭人遗弃的旧宅,但江湖闻名者却无人不晓,这看似平常无异的大门背后,住着深居简出的世外高人。
流川与红发小子取酒未成,只得败兴而归。一路上,一人是指手画脚抱怨不停,另一人却闭目锁眉若有所思。待回到府中,迎接他们的是一手叉腰,一手执扇的素衣女子。她似早已等候多时,眼含怒意,嘴带邪魅之笑,还未等二人到至跟前,便大声责问:“樱木花道,你去取的酒呢?”
红发小子畏惧女子手中凶器,将身旁的流川推置上前,躲在其后道:“彩姐,这,这都怪狐狸不好,给人——”
怎料话音未落,一小个子冲上前,一个空翻从天而落,正好跳上樱木后背,勒住对方脖子,怒道:“亏我多方打探得知今天有酒可取,却让你个臭东西白白废了我一番心思,便宜了别人。”
站在一旁的流川听到这番话,甚觉此中暗含蹊跷,他也不愿多费劲思考,径直朝大门走去,想这消息传得竟是如此之快,莫非那抢酒之徒也来了此地。
走过女子身边,叫了声“师姐”,微一颔首算作办事不利的歉意,流川便顺着回廊快步奔到正厅。

院落有致的格局,与门面相去甚远。内庭曲水流觞,花红草绿,亭台桥栈一应俱齐,虽不若官宦人家大气,精致风雅倒是谈得上的。
流川刚跨过门槛,坐在厅中饮酒一人的笑声自朗朗传来。
“我说吧,派这俩冒失鬼出去定是办不成事的,”此人又倒了一碗,痛快地一口抽干,滴酒未残,抹一下嘴道,“如何,流川,败北的滋味可是好受?”他语带讥讽,眼含笑意,潇洒中渗着几分倨傲。
“哼!”流川听他责备自己无能,心中颇是不满,但对之前的猜度却感中了七分,于是问起:“他人呢?”关心的是那青衣人的去向。
“师兄都忘了叫,看来这么些年,规矩倒是一点没长进啊。”那人避而不答,只专心喝酒,虽目中无人,却全无敌意。
“三井师兄,人呢?”流川是没耐心多说,倒还是礼貌地问了句。即便师兄不说,来了这府上之人,一处处寻遍还怕他找不着,只是既然师兄有意与他较劲,他也不便坏了规矩。
“我不在这么,”三井师兄呵呵一笑,酒至唇边停住,抬手一指,流川当即会意。原来这青衣公子竟是来访师父的。

檀香萦萦的房间内,白发老人和青衣公子相对而坐。老者身体发福,须发若雪,却满面春风,笑意盈盈。青衣公子比起方才的年少气盛,此刻更显沉稳内敛,嘴角挂笑,谦和有度。
“仙道老先生客气了。”老人手捻白须,缓缓谢道。
“哪里,长辈授之之事晚辈岂有不敬从之理,况且晚辈早已仰慕安西先生大名,此次冒然来访,还望老先生莫怪。”青衣公子端茶相敬。
“应该是老夫说感激才是,仙道老先生能挂记在下寿辰之事,在下已觉有幸,仙道君年纪轻轻,风姿谈吐若此,果然是师出名门啊,呵呵呵。”老先生捧茶啜饮,顿了顿,又道:“不过,依老夫看来,公子此番来访,恐怕不只送酒这么简单吧。”
仙道被人挑破心事,并不羞愧,倒也若无事一般,神态自然,“先生慧眼,晚辈受教,实不相瞒,确是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晚辈斗胆请老先生赐教棋艺。”仙道拱手作揖,态度诚恳,但是嘴角的笑容却仿佛笃定这个“请”是应定了。

流川知道那青衣人来了府上,只觉心中欢喜,想着定要败他一次,挫挫那人锐气。正打算回自己房间睡上一觉,却被红发小子的大嗓门搅得心烦。
“好你个狐狸,遛得倒是极快,亏我替你受了彩姐几扇。”
流川嫌对方聒噪,正欲关门不理,哪知红发小子抓起他的胳膊,就拖着往外跑,待到众人面前,将他一推,道:“罪魁祸首到了,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吧。”
流川看着一众师兄师姐俱在,再看那一旁捂嘴偷笑等着看戏的樱木,嘟嘟嘴不做声望着屋顶上的一只麻雀。未几,突觉一物朝己砸来,忙往旁一退。
师姐却未停步,追上去接住将落地的扫帚横扫过来。流川一路避让,身轻若燕,脚法稳当。师姐以帚当剑,频频刺出,流川翻身躲闪,一一侧过。随后,小个子叫了声“彩子”也拿起铁锹加入,两人齐攻,一上一下,配合极妙。
流川见攻势更猛,心中也不着慌,反倒应对得有声有色,转、挪、蹲、跳、横踢、竖挡,逐一化解。拆招过后,忽觉肩头一沉,三井师兄笑眯眯地一手按住他的肩,暗运真气使人动弹不得,另一手夺过彩子手中的扫帚交到他手里。
“罚你打扫庭院,你躲什么?”三井笑道。
流川握着扫帚,看了看彩姐一脸“罚是不罚”的表情,无奈扫起地来。

一旁等了半天,见好戏却此般落幕的樱木竟有些不满,“什么?就罚他扫地,老爹的酒都让他给丢了——”还未说完,小个子丢过来那铁锹,“你也别闲着,把花园的土翻翻。”
红发小子还欲争辩,彩子的扇子打得啪啪响,“照宫城的话做。”他也只得小声嘀咕着去侍奉二师兄那些花草。
大伙一起做事,像是要把这庭院打点翻新。
闲不住的樱木,干不多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老爹的酒怎么办,咱没取着,等大猩猩回来让他知道就惨了。”
“酒呢,人家都给送来了,就不劳你操心,可别想着偷懒!”本来在搬花的宫城立起身子,“说来我就有气,这人夺人酒又来给人送酒,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发小子闻言,更是惊讶不已,跳脚吼道:“什么,那家伙偷了我的酒还敢找上门来?”
“你是人家手下败将,人家怎么不敢送上门来。”三井搬着酒坛,也从廊子里扔出话来。
差点支着扫帚入梦的流川听到手下败将几字,蓦地惊醒,狠狠地拿着扫帚在地上划了几下。
“小三,你可不要搞错了,手下败将可是那只狐狸。”红发小子指着流川得意地说。
“我是你师兄,你要记住。”前一句还似在廊子里,下一句三井就已闪立樱木身后,动作迅捷几不可辨。樱木毫无防备,只感脸上一痛已是被人楸红。
“白痴。”流川瞧也不瞧,继续干活。红发小子备感受挫,冲过来两人扭打成一团。一旁的师兄师姐和家仆们看着这经常上演的闹剧,倒还是兴趣盎然,新戏不断,纷纷起哄。

屋内,安西老者掷黑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这快被夺取的半壁江山,将棋子落回盘中,随即起身,望着窗外的岩缝流泉,负手而立。
仙道看着老人的背影静默不语,陪坐的彦一见气氛压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果然还是他先走一步了么?”似是发问,似是自语,捻须老人悠悠长叹。
仙道一言未发,神情甚是凝重。一旁的彦一却悄悄端起袖口揩拭眼泪。

“你一招‘斗转星移’夺我‘黄雀在后’,果叫老夫大开眼界。”良久,老人收回视线盯着仙道,目露慈爱。
“这局棋,爷爷教我下了十年,是以印象尚深。晚辈只是记性好,老先生如是说,莫不是让晚辈惭愧?”仙道坦言道。
“你莫要谦虚。虚虚实实,本无真界限,当年仙道老先生一时没有探清后路,而今却叫他孙子看破,当真是后浪推前浪啊,呵呵呵。”老人重又坐下,捧起茶喝着。
仙道闻言轻轻一笑,拱手道:“安西先生说笑了。先生当年设下此局,对弈是虚,劝我爷爷放手是实,凭这看似四平八稳却又暗潮汹涌的厮杀,让他知难而退从此隐居不问世事,当为妙招。爷爷每次以此法试探我,我也只得束手就擒。但这绝处逢生弃一子而掌全局却是老先生当年的试探中隐含的另一选择。”
老人放声大笑,声如洪钟:“你说你只是记性好,却赌的不是你爷爷教你的套路,反倒来破我的局,选择从中间破隙而出,又从外围引敌追讨,无非是让对手自己扩大包围圈,放松了中心警惕,你再从反路得手包抄,若说你仁厚,不负你爷爷厚爱是真,那你故意揭穿老夫愚计,此中霸气岂非后生可畏?”
“一切皆看在先生眼里,先生故意纵我得手,难道不是先生更胜一筹?”说罢,屋内笑声连起。
“当年仙道老先生爱打抱不平,争强好胜,他看得起在下,让在下给他意见,在下以棋设局,虽是想他不趟江湖血雨腥风的浑水,但选择放弃的终还是他自己啊。他能放下自己亲生骨肉的死别之苦,放弃名望地位的种种诱惑,一心想你远离纷争搅扰,每以棋相探,公子既一向敬重老人生前这份心,何故他死后却执意要相违背呢?”
“如果爷爷真有心让我不染指江湖,又何必让家师教导我武艺谋略?”
“你虽不惹是非,但是非却可能会缠上你。江湖凶险,老先生是想你防身。”
“晚辈父母侠义心肠却遭人诬害,江湖之险晚辈虽未曾亲见,却也算有所耳闻。晚辈虽不愿让爷爷失望,但于己却是不甘。鲲鹏之势,扶摇九天,鸿鹄之志,志在千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看来丈夫未可轻年少说得就是老夫了,呵呵呵,江湖波涛汹涌,男儿却历争天下,多少人觊觎那一朝显赫却从此丢了身家性命。公子却执意要那光鲜头衔么?”
“晚辈要的只是真相。“
“真相只是世人眼中所见心中所念,你觉得真它就真。”
“可田岗师父授我武艺数十年,一朝性情大变,险些灭我陵南,他是我师父伤我师兄弟我不怪,但他是我爷爷唯一的爱徒,他伤老人家的心我却不解,他失踪前说定会来拜访安西先生得到密钥,是以晚辈斗胆请安西先生指路,晚辈只想追查师父下落,弄清其间玄机,以慰我爷爷在天之灵。”仙道此番话说得至为诚恳,目光灼灼饱含着怨、怒、忧、恸。种种情绪交织,便叫人看着不忍。
老人长叹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一入无忧谷,再无自由途。”
仙道抬起头,眼含自信,嘴角轻翘道:“晚辈却信真正的自由是在无所依傍之时,发现无路而处处是路。”

第三章
明月高悬,灯火阑珊,湘北府最后的一批客人已经打马前来,屋前屋后一派热闹繁忙。各路英豪都捧着家珍前来给安西先生贺寿。
流川枫不喜待客,便径自走到一处安静的院子里,清闲地坐躺在一截树干上就睡了。他依稀中看到自己五岁时牵着母亲裙摆的情形,恍惚间又是大红灯笼高挂吵闹非凡的饮酒奏乐。清风拂面,他睡得极是不安稳,没多时便醒来,望着高悬的月亮被云朵遮去部分身影,看得愣神。
院里的石桌上不知哪个粗心鬼留下了一壶酒,想必是端去大堂给客人用膳的。流川朝下看了一眼,翻身从树上跳下,正准备将酒送去厨房交给师姐他们,谁知刚一转身,便迎面撞上那自师父屋子里出来的青衣公子。
青衣人遇见他先是一愣,眉毛上挑,顺手接过差点撞落地的酒壶,眉头舒展,随后笑容便绽得比院子里的花还鲜嫩,将酒壶端起,道:“还真是巧啊。”
流川只觉自己要燃起火来,这人总是笑得如那好天气,他冷冷一哼倒并不答话。
“这寿宴可是热闹得紧呢,公子怎么不过去瞧瞧?我这外人闻着这酒菜香气都忍不住了。”仙道仍是笑得有如一池春水,不紧不慢道。
流川哪有心思听他闲扯,只想着赶快把酒给师姐送去,不然到时候师姐生起气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流川枫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是骇了这个比他大一岁多的师姐,于是夺过酒壶,冷冷撂下一句“送酒”,一个侧身便越过仙道,径直向后厨走去,也不多瞧一眼。
仙道盯着流川的背影,微笑又爬上嘴角,喃喃自语道:“这人……像是在生气?有趣呵。”

不过,虽然此时湘北府内喜气盈盈,红灯高挂,仙道的心情却无法与之相容。打发走了彦一,左右无事,抬眼一瞧,见这后院之中竟有一池,池中央赫然一座吊角亭,仙道想起陵南旧事心中郁郁,只想寻个清净的地方独自呆上一呆,便抬脚向这亭子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亭中石桌之上竟还有一局没下完的残棋。仙道看了半响,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干脆坐上石凳,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亭内四角虽有燃灯,但这亭中光线仍是暗淡,仙道把对弈想做两军战场厮杀,越下越觉有趣,也不嫌此处光线如何,不知不觉间竞过了一个时辰。
“举杯邀明月啊——对影成三人……咳咳咳……好诗,真是好诗啊……”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
没多久,便有个蓝色衣袍的男子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似醉非醉地笑着,嘴里还反反复复念着太白的诗句。等走到灯下,上了台阶,男子忽然站住脚,盯着黑暗中的人影瞅了会儿,大声道:“半夜三更,是谁这么有闲情逸致?”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走近棋盘拣了个地方坐下,眉宇间透着半醉半醒的倔劲,眼睛像是盯着棋盘,又像是在打量对面的人。
饶是仙道完全沉浸在黑白较量中,此刻亦无法对此不加理会,当下放下棋子,向着蓝衣男子一抱拳,笑道:“在下见此残局十分有趣,便自己跟自己对起棋来。”
那男子正是安西的得意门生,三弟子三井寿。他16岁便下山闯荡,年纪轻轻已颇具侠名,性格潇洒不羁,喜结江湖各路朋友,因此名声甚好。此时安西寿宴已经过了一半,他招待完那些宾客,喝了许多酒,便早早退了席,拿着平时不离身的酒壶,闲逛到此处,见亭中有人,于是出声招呼。
仙道见他一身酒气,手中又拎着酒葫芦,想这人已有了醉意,虽不至于烂醉如泥,但也不似常人清醒了。他此行前来本不想惊动太多人,因此也不愿报上姓名,所以方才回答了个含含糊糊。
三井此刻样貌似已醉了六分,只哈哈笑道:“兄台一个人下棋不觉无聊么?”
“于己对弈,另有一番滋味。”
“哎哎,看兄台也是爱棋之人,不如我来陪兄台对上一局如何?不过说好了,只下五子棋。”此话虽是问句,但三井已然卷袖,摆开架势就要取子,哪容得仙道回绝?
仙道心中苦笑,但想来这醉鬼似的英俊青年,倒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此刻想躲是躲不过了,当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言语。
三井此时虽微醺,一听对方应了要下棋,强打起精神,也不客气,夹住颗黑子往格子间一推。
走了几招,仙道心中好笑,想这男子仪表堂堂,下起棋却是有点儿无赖,不顾自己的棋子,一上来便是胡搅蛮缠的下法,缠住仙道的白子不放。即便如此,仙道也不急,只是缓缓落子,索性要与对手玩个痛快。
棋盘下满了一半,三井便已经觉得头昏眼花,偏生他愈是如此,愈要喝酒,到后来每落一子都得犹豫好半天。仙道也不急,只是含笑而不语。
仙道盯着那白子出了会儿神,脑海里忽地掠过一人身影,正是白天对招的流川枫,愣了半晌,抬眼见三井正举棋不定,发愁地挠着头,好奇心起,心念一动,便张口问道:“兄台可是流川少侠的师兄?”
三井愣了一下,也没多在意,答道:“那小子可没把我们这些师兄放在眼里。”摸了摸下巴,琢磨起棋面利害来。
“哦?是么?”仙道答得随意,下得也随意。
三井没等到多余下文,却感觉这局面越来越紧张,他本要提子,忽然笑道:“怎么,兄台对在下师弟有兴趣?”
仙道脸上不动声色,嘴上说道:“只是见他方才没去给安西先生庆寿而已。”心中忖道,总不会也不将安西先生放在眼里吧。
三井本要提子落下,听仙道这么一说,长叹口气,收回棋子,眯起眼睛盯了仙道半晌,“兄台有所不知,”他边说边在角上空地处放下黑子,“也难怪他那性子,只是灭门惨事也不是谁都愿意主动开口提起的。”
仙道听到“灭门惨事”这四字心中一惊,想这人无缘无故告诉他这些,看似随意却又像是故意,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装醉。他本是无意随口提起,若三井不说他也不会多问,没想此时真有些在意起来,想莫非这流川枫背后还有着什么血海深仇?扫了一眼,见左下角有机可趁,顺地落了白子,忙问:“灭门?”
“十五年前的今天,师父他老人家大寿当晚,有一对满身是血的夫妇带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求我师父保住这孩子性命。”三井咬字已有些不清楚,醉意似是更浓。
仙道全神贯注地听,才听出个大概,当下不免皱起眉头,问道:“那孩子便是——流川?”
“就是那小子!”三井也不管仙道如何惊讶,只是举着棋子犹豫地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地看,“师父他老人家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当下就把他留下了,那夫妇二人怕自己连累山上的众弟子,便急急忙忙下山去了。估计……是不活了。”
仙道皱眉沉默稍许,喃喃道:“不想他倒有这般凄苦身世。”
“那时我虽还年少,但当时情景却历历在目,那夫妇遍体鳞伤,浑身是血,那孩子虽然悲痛却也不哭闹。唉,后来师父他老人家嘱咐我们,以后但凡是他老人家寿辰,流川若不赴宴,任何人都不得强拉他去就是。”三井这般说起,仿佛真把仙道当作旧识,灌了口酒,一瞥眼正好瞧见流川正打廊边走过,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兄台这下可以当面问他了。”话音刚落便起身大呼道:“流川!”
仙道登时无奈,想这种事情怎好当面问的?揭人旧伤疤,向来是最忌讳的,想这男子酒喝多了,脑子也糊涂起来,竟说出这般胡话。可一声招呼已出,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流川本是打算经此处回房,听到三井叫自己,扭头一看,见亭中有两人,其中一人还不断冲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流川是不好事儿的性子,本不愈前去,晚间灯火昏暗,但他一眼便识出亭中坐着的另一人正是白日胜了自己的那个,心中暗自纳闷怎么三井师兄和这家伙搅到一处?这般想着,脚下却也没停——向着亭子踱了过去。
入得亭中,流川看清果然是那人,一双眼睛便紧紧地锁在对方身上。仙道只得冲他颔首微微一笑。
三井伸手拍了拍流川的肩膀,把他按在石凳上,道:“你来得正巧,刚好我和这位兄台在下棋,你来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输的人刷无赖。”
仙道听他这么说暗觉好笑,心道:还不知道到时候是谁耍无赖,这人该不会是想为白天夺酒出口气吧。不过见他没有提起方才的谈话,当下也放心不少。想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这流川枫。
流川才不管什么下棋的,本要大声招呼就走,但听得三井话中的“输”字,心中一顿,想起来青衣人对自己说的话,瞥眼见他正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看着棋盘不说话,觉来奇怪,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当下便道:“好!”
仙道也没有想到似流川这冷漠性子竞同意在这儿当什么见证人,意外了一会,那边三井已经发话:“好了好了!兄台,该你了。”
这后半局又下了小半个时辰,眼瞅着仙道已经把三井所有的活口儿堵死,而他自己却游刃有余不急不缓;三井已无回天之术,此刻也不再喝酒,倒是认认真真地瞪着棋盘寻着下一步发起愣来。流川在一旁,实在是对这下棋完全没有兴趣,不知不觉间竟趴在石桌上慢慢睡去。
这边三井已然黔驴技穷,举着一颗黑子愣是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正打算服输,又一眼见流川睡得正酣,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早也将流川睡着时不能随便打扰这一条湘北不成文的规矩忘在脑后,伸手一推,道:“你小子睡得倒是香甜!”
哪知这一推之下,流川出于本能反应挥拳就打。三井被他这样一圈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不少,当下侧身躲开,呆了一下,忽地笑道:“我怎么把这小子这手给忘了!”
那边流川兀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迷迷糊糊地起身,一抬手,衣袖正好拂过棋盘,带下一枚白子。这一幕他自然是没注意,但仙道和三井两人全瞧个满眼,三井这下喜上眉梢——流川碰掉的这枚白子,正好是一枚堵在自己四颗黑子之后的白子,这么一来,自己只需在这枚白子的地方落一枚黑子,便能反败为胜。当即也不客气,手指一点,笑道:“兄台,承让承让!”
仙道这下可是哑巴吃黄连,唯有苦笑道:“兄台好棋艺,在下甘拜下风。”
三井这会儿睡意袭来,再加上酒意,人已经有些飘飘然,哈哈大笑道:“承让承让!在下这便去睡了。:说着,人也跌跌撞撞地站起往外走了开去。

仙道望着他的背影,不觉摇头,这人倒是见好就收,此种豪爽性子倒是值得结交。正自思索,只觉青光一闪,脖颈一凉,一把利剑贴上自己的脖颈,抬眼望去,正是流川。但他也不急,只轻声玩笑道:“流川公子又来要在下脑袋了,这是何意?”
“比一场,就放你走!”流川说得斩钉截铁,双眼中战火已燃。
“若是我不依呢?”
“你没的选择。”
“这便是……流川公子的待客之道么?”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寄人篱下。”
仙道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寄人篱下,不想公子的嘴皮子功夫也不差。”
“……”流川不再言语,但也没有要放走仙道的意思。
仙道受伤运劲,拇指、食指、中指捏住剑身,推开寸许,站起身来,笑道:“性命受制,在下只好答应了。”
流川道了声“好!”也不废话,退开几步,左手捏了个剑诀,一剑递出。
仙道耳听得这一剑带着破空之声,知这一剑非同小可,当下收敛玩笑之心,自怀中掏出这扇,仍是做短棒用,只想速战速决,于是以攻为守,用的竟是南苑玉箫人所创的九九八十一路玉箫点穴手法。
流川一惊,见这公子居然一改白天的作风,上来就是一副拼命架势,他哪里知道此刻仙道心里作何想。流川没见过这套点穴手法,觉得甚是新奇,倒不急着立刻打败仙道,想要让仙道把这一套手法使完,是以转攻为守。
哪知仙道见他只是防守,竟不再使这套点穴法,折扇打开,有如弯刀一般,竟又用起了塞外灵修仙子的新月弯刀法来。
流川脸上又是一惊,越瞧越奇,只觉得这人一身武艺变幻无常,登时比试之心大起,也不再一味防守,一招星尘碧落,剑尖自下由上斜挑仙道右肩。
仙道折扇合起换至左手,又做短棒用,隔开流川这一剑,正要回击,突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竟疼得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他因担心自己身上的伤撑不了多久本愈速战速决,没想流川战得如此认真。但他这人看似随便,内心却骄傲得很,不愿流川看出来自己有伤在身,只得强提一口气,折扇打开,斜斜挥出,但脚步已经有些不稳,腰间微微露出破绽。
要知高手过招,怎能容得半点差池?这一点点破绽自然没逃过流川的眼睛,他决不甘心放过机会,也不管仙道弯刀似的折扇,剑走轻灵,直刺仙道左腰空门。
仙道心道不好,但已不及自救,也不躲,竟是硬将这一招使完。
流川哪料到这人突然不要命起来,剑尖只在仙道左腰处一挑,将衣衫割破一道口子,身子似锦鳞一般灵活,自仙道左边滑过。
仙道此时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再也无心打斗下去,只得收手强笑道:“流川公子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夜色深沉,亭子内灯光又暗,流川自是没看出来仙道有伤在身,只是觉得这一战胜得太为容易,还道是仙道故意让他。但是想来想去,却又觉得不对,似那人刚才那般拼命打发,哪里有想让的意思?
“在下已有些困了,不知流川公子可否放在下回屋休息?”仙道知这疼痛越来越重,只恨不得赶紧离开此处,不免语气有些急切。
流川闻言,一皱眉,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这般着急,莫不是真的困得紧了?当即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你走。”
“公子请讲。”
“你的名字。”流川直直地看进仙道眼睛里。
仙道一怔,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想来这也是自己留下的孽障,只是没料到这人记得这么深,为了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真肯拼命。当下一抱拳道:“是我输了,理应旅行诺言,在下仙道彰。”
流川点点头:“好,你走吧!”
仙道强颜一笑,“多谢。”语毕,也不等流川作何反应,转身捂着胸口走了开去。
亭中只留下流川一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仙道的背影,他摸着自己的剑柄,无意识地喃喃道:“仙道……彰……么?”

仙道回到客房,彦一正打好水放在几案上,一见主人进屋时满头大汗淋漓,心里一慌,忙上前扶他坐下,关切问道:“公子?”
仙道虽是伤病发作,苦痛难言,但却盯着那水盆若有所思,也不顾彦一如何担忧,只道:“拿酒来。”接过彦一端来的酒壶,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仰头畅饮,顿时一股辛辣刺激涌上来,他忽然嘴角一勾,一抹笑容浮现,“流川——枫啊……”

大厅里,寿宴已尽,宾客们要么离开要么已在府上客房住下,只余下一帮人打扫屋子。三井回到厅中,看到大师兄赤木刚宪眉头紧皱正怒目圆瞪地瞅着自己,嘴边一斜,直直望过去。
“你可算出现了。”彩子脸上显出焦急,待客时的伶俐和平素的气势全都不见了。
“只是中途烦闷出去清醒了下。”三井答道。
“完了啦,小三!”樱木花道跳出来,摇着三井的胳膊道,“小暮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
三井这次没有为樱木的目无尊长介意,只严肃地盯着大师兄那张脸。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看来真是出事了。”赤木一语道出,旁边宫城一拳砸向桌子,上前一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你不是一直和他一起的么?”见赤木不作答,也不便追问。
“师父知道吗?”三井却不见慌,只冷静问起。
“这么大的人一晚上没出现,能不知道吗?”彩子叹了口气道。
听彩子如是说,大家的眉头拧得更紧,难得樱木也跟着安静下来,三井虽不做声,心里也不免开始有些烦乱。
“我看大家收拾完还是先休息吧,等天亮了——”赤木话还没说一半,就听屋外一人吵吵嚷嚷地叫着要放他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青年握着柄长剑正欲奔来,口中不住念叨:“湘北五剑,我是来挑战湘北五剑的,让我过去!”说罢,似卷起一阵劲风,人影便已落于众人中心,端剑逐个将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谁上?”
一掌推出。风过处,流苏垂落,衣袂翻飞。

第四章
桌上一盏油灯,已燃尽半碗,仙道坐在床边正自回忆田岗师父将自己一掌打伤的情形,方才的疼痛已经过去七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思绪陡然被打断,闻声抬头,见彦一正打水归来,神色似有些兴奋。
彦一来不及放下水盆,忙开口道:“有人闹事来了,在大厅外差点打起来。说是要挑战湘北五剑,而且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湘北五剑,哪来的湘北五剑。”
“诶?公子有所不知,有记载称这湘北五剑啊,就是安西老先生最初收的五个弟子,唔……赤木刚宪,三井寿呀——”
“呵呵,”仙道笑出声来,“彦一,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现在木暮公延不在,少了一剑,怎么还凑得齐那阵势。依我看,这前来挑战之人若不是消息太不灵通,那便是——”想到这里,仙道托起下巴暗自思忖起来。
“是什么?”彦一眨巴着眼睛追问,仙道却并不打算答他。彦一见无趣,只道:“后来呀,那小个子一下冲上去,才三下居然就把人家给按在地上了,好快的速度。公子往后可得小心。这世上呀,什么能人都有,万一……”
还在嘀咕着的小书童哪里料到,主人早就趁他转身放水盆的间隙溜出门去了。

大堂内,那前来挑衅之人此刻正跌坐在地上,佩剑被抛在脚边有些距离,当初闯进来的凛凛威风已是扫地,虽不服气,嘴里却不住地嚷着,“要不是有伤在身,我哪惧你电光火石之名。”忽地头上被一记重捶落下,一仰首,便不敢再大声说话了。
“还嫌丢脸不够吗,青田?”说话人中气十足,狠狠瞪了坐在地上的青田一眼。威武挺拔的身躯往众人中间一站,气场顿时变了。他抱拳拱手,以礼相待,“海南的人冒犯了,宫城兄手下留情,牧绅一替青田谢过。”
宫城良田嘴里哼一声,“好说。”也着实被这人浑厚的声音和眉宇间的气势给镇住。
牧绅一用眼神将在场的人逐个扫视了一遍,目光落在为首的赤木刚宪脸上,上前一步,笑道“久闻湘北五剑盛名,今日前来本是想领教领教,方才青田不懂规矩,但看在他资历尚浅,没见过多少市面,鲁莽之处还望日后安西先生问起莫怪。”
赤木刚欲说些客套话,哪知对方脸色突变,蓦地顿住。
牧绅一抬手示意,一俊秀青年立即捧上一柄长剑,微一欠身递给赤木。“赤木兄恐怕还认得。”
彩子见那剑柄上赫然印着的四个大字,差点叫出声,被三井一把拉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井问道。
牧绅一也不着急,随后又有人拿过一件血衣交到他手上,“但是这个恐怕湘北的人就不认得了?”
“有话你就直说!”樱木已是不耐烦了。
“青田,告诉湘北人这是什么?”
那青田听到自己名字,顿时神气活现,说:“我们在树林找寻宫益前辈下落,结果被我见到宫益前辈的血衣被这把剑插在树上。后来我打算取剑回去报告,哪知突然出现一个蒙面人上来抢剑,我虽然被他打伤,但剑倒还在我手上。若不是想毁尸灭迹,那人要这剑做什么?”
“胡说,我师兄为人忠厚老实,从不与人为争。你们人不见了,就凭一把剑想来诬害我们湘北么?”彩子有些按耐不住。
“牧绅一,你不要欺人太甚?”宫城此刻也啸道。
“哼,那你们倒是叫木暮公延出来说句话啊。这衣服上的口子分明就是他的剑所划,有什么好诬陷的。我看是他做贼心虚吧!”青田也不客气。
“实不相瞒,木暮也失踪了。我们正在找他。”赤木冷静道。
牧绅一嘴里*,方才斯文是假,挑衅是实,丝毫不打算留情。他环顾满堂张灯结彩的场子,不屑道:“哦?是真凑巧失踪,还是安西先生有意包庇?”话音刚落,一道寒光横飞至眼前,牧绅一忙往右一闪,一双筷子直直插入身后柱上几寸。
他往发箸的方向望去,流川枫神情冷漠,目光冰冷,不满道:“送客!”

流川枫本是打算睡个清爽觉,没想到大堂中竟有人吵着不让他好生安歇,于是出来透透气,却撞见这么一幕咄咄逼人,不禁有些愤怒,也不管来人是谁,硬是坏了待客的规矩,见身边一桌没收拾好的碗筷,抓起筷子就朝那为首作蛊之人抛去。
那人虽受一惊,但躲得却堪堪好,眼睛朝这边投过讥讽的目光,但嘴角却挂着让人不爽的笑。流川枫冷眼相待,也不由得抬起下巴。
“这位公子倒是实在——”牧绅一本想多说几句,无奈对方却先声夺人。
“请!”流川枫手往门口一指,是要送客。
“流川?!”赤木又惊又喜,这会师父尽管不在,倒也不能坏了湘北名声,但来者气焰压人,自己也不便示弱,想不到说什么,流川却仿佛猜出他的心思,道了句“是他们不对。”
还没等大家安静下来,忽闻折扇一响,一人走到柱边,径自拔下筷子,幽幽扇着扇子道:“小兄弟功力不浅,好生磨练是必成才。”此人一入堂内,海南人立刻安静下来,连呱噪的青田也低下头恭敬有礼。
“我海南绝非无事栽赃,只是有问题需待解决劳烦湘北给个说法,是以徒弟们冒昧来访,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莫怪,否则,我高头不好和安西老先生交代。平白无故也不想冤枉好人污了自己的名声,但有些事情恐怕还真得请安西老先生出面解释下。”这位虽口头客气,但架子十足,端了凳子自己坐下,一脸得理不饶人。海南众人很快站到他身后,两队一字排开。
“前辈,”赤木站出来,“今日家师寿宴,本是喜事,如今寿辰已过,家师想必已经就寝,若有事相告希望前辈和诸位等上一日。”
“等,这流血的事能等么?”高头身后一人大声道。
“实不相瞒,各位口口声声说我湘北之剑伤人,耳听为虚,我们断然不会相信,我们担保木暮公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至于前辈执意冤枉好人,也不要怪我们待客不周。”赤木说完,正欲让樱木送客。高头却笑出声来。
牧绅一又出列,笑道,“好,原来安西先生不肯给海南面子,那海南只好说明来意,除了要人,还希望安西先生告知密钥下落,这是江湖的事,安西先生管不管?”
“我师父不问江湖多年,今日实为师父寿辰,你海南这样不请自来,还赖着不走,到底是何居心?”三井闻言斥道。
“那要问外面的朋友是不是也突然来访。”高头一句话,就见一堆人不知何时侯在门外,突然齐刷刷进门。
大家抬眼望去,那些宴后早该歇息或者离开的朋友们却同时出现。
有人小声道:“实不相瞒,三浦台有人失踪也是来问安西先生下落的。”
还有人说,“安西先生身为当年的唯一见证人,早就该透露密钥下落,告知无忧谷去处,好让大家了解真相。”
“是啊,是啊,怎么会平白失踪呢,当年也是如此的吧。”
众说纷纭,湘北众人一下惊呆,无以应对。
流川枫本就烦这些陌生面孔,这下全都涌出来,登时没处发作,一侧头,正好看见角落里一脸看好戏的那人,眉目俊朗,意味无穷地正瞧过来。他小声嘀咕了下,连他也是来找什么密钥的吗?无聊至极。
仙道彰和流川枫目光瞬间撞到一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作打招呼,顷刻眼神就冷峻起来。
高头站起身,“诸位,想必也是来请安西老先生解惑的。”他一开口,大伙群起喝之。他更得意,“小兄弟,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安西先生寿辰说保他性命的就是你吧。”
矛头一指,流川被推入中心,心中不解,但他不愿理会,只沉着脸看着说话人。
“你父母也是闯过无忧谷的人,是何下场本不愿提起,但是,江湖朋友此番前来怕的也是如此,你先有父母舍身闯过劫难,又有安西先生保你性命,然在场多少同仁的朋友亲眷却有哪个有你这般运气。”
一说到往事,老江湖们纷纷感慨起来,没见过市面的年轻人不少也激动地议论。
“对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啸而起,“现在我们也想闯一闯,去看看那地到底是个什么鬼模样,流川夫妇当年英武勇猛,威名显赫却也沦落这等惨烈,现在无忧谷又有人兴风作浪,安西先生作为见证人怎么着也该出来给个话。”
“是啊,安西先生请出来给大伙个意见吧。”
一时间,请安西先生的喊声不绝于耳。安西先生隐居多年,如今难得摆寿,江湖人士无不想把握机会询个水落石出。

流川正想着这讨厌的来客无事扯上自己父母做什么,但师兄们没有作声自己也不好冒然出头,不禁朝着仙道彰的方向望去,不知他会否也这么殷殷期盼一场江湖人的闹剧。却听声音先传来。
“何必劳烦安西先生呢,老先生寿辰,诸位前辈却一意扰老人家休息么,想知道什么晚辈也可以说。”仙道彰从角落走出来,神色轻松,虽是初入这么盛大的场面,倒显得轻车熟路,见大伙一脸狐疑,也不管不顾,道“当年有人站出来替无忧谷说话,大伙却是不信,今日却来讨什么说法,这江湖果真有趣。”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当年那出来说话的人口口辩护,那么多人去而无返,唯独他们——”
“唯独他们活着回来,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嫉妒么?”
“哪里是嫉妒,那流川父母武艺高强,一家族人杀出一条血路才回来,终是性命不保,怎么有人可以毫发无伤地随意出入,他们所言哪里是嗜血吞人的无忧谷,若非替无忧谷说好话——”
“是啊,就是替无忧谷说了好话,真相就被扭曲了。”
“公子所言差矣!”
“哪里差矣?诸位前辈见到的真相是真,那夫妇所见便假?”说罢,一转身,正对着发问之人。
“你一个孩子是没见过,当年多少人——”
“当年多少人生死未卜,入了无忧谷便失了自由身,可是,当年又有多少人自己不是在害人性命,互相猜忌,将一己私怨嫁祸于人。”目光将在场之人一扫,气势凌人。
“怎么是嫁祸,公子年轻不怪,那夫妇虽以死证清白,但千万人的性命丢了不假。”
“根本是那夫妇惺惺作态,不知为何,称自己入无忧谷受尽礼遇,没有见到任何厮杀,还怪江湖人立誓铲平无忧谷,说什么伤及无辜,那些真正无辜的生灵哪里喊冤去,这般妄言死不足兮。难道江湖错怪,他们不该死么?”
“是啊是啊,公子不知,这无忧谷吞人命数以千计,还替这样地方说好话,不是自寻死路么。”
“是自寻死路,确实该死,而且死得好,不死听到诸位这百般刁难岂不难受。”仙道说到这里,眼里流露淡淡哀伤,这一切他自觉掩饰尚好,但流川枫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逞什么强,流川见他虽伶牙俐齿,却难掩心痛。他这样维护众矢之的,莫非?不自觉间脚步已往仙道身边多迈了一步。
“莫非公子?”有人问道。
缓缓地,安西先生从后面走来,“呵呵呵,这位公子乃是在下故友的孙子。晚生直言敢怒,江湖前辈们多多包涵。承蒙各位厚爱,非要在老夫生辰之日让老夫追忆当年,除了流川枫这个孩子没收错,当年的事老夫实在没什么好提。”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老先生到底不愿给大伙指条明路么。”高头折扇一合,点头道。
“呵呵呵,实在没有什么密钥,无忧谷从来也不是自寻而到,若是想去,必定会有人引导,诸位又何必心急。至于什么失踪、血案,老夫未曾亲见,怎能胡乱指点,若万一说话不中听岂不同当年仙道夫妇一样血溅当场。至于海南非要拿木暮说是非,莫怪老夫不领情。话已至此,诸位请回吧。”
客人们见主人不愿多留,只好败兴而归。仙道看着安西先生,眼神道了谢,转身碰上流川枫有些不满地瞪着自己的目光。“你是那个他们说的坏人的儿子?”
仙道彰苦笑,这人说话,果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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