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1-4
作者: 苏寂,收录日期:2012-04-07,1132次阅读
第一章
波声簇拥着细细的涟漪卷起四散的金色阳光,点缀成水中浮云的精巧装饰。大朵大朵的白色,整块整块的冷蓝,跌落在浅青色的河里,调出微冷的色度。交叠的光影却又捞起沉睡中淋漓流徙的色彩,肆意蔓延。尚是初春,河面仍有未解冻的冰雪,随流水淌过,反射着刺眼的光,渐渐消融。很静,除了清亮的鸟鸣,浅浅的水流,冰块轻敲碎石的微响,只有——
“哈~~~~~~~”长长的哈欠。
仙道坐在岸边,右手拿着钓竿,左手托住不停向左倒的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半眯起的眼睛自然弯出一个弧度,睫毛上沾着几滴因太困挤出来的泪,若不是因为黑眼圈太过明显,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笑的一脸灿烂——对着这同样灿烂无比的春色。
而事实上,他心情的确很好。倒不是因为昨天与湘北练习赛的胜利,也不是因为自己在最后三十秒力挽狂澜的灌篮——胜负对他来说从来只是件顺其自然的事,不必强求。他开心,只是因为灌篮时瞥见一个眼神:冷冽、不甘——其实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很多次,譬如……算了,没有譬如,一贯没有记住别人名字的癖好。可是虽然只有几秒的匆匆对视,那双眼睛却留在他脑海中。可能因为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吧……仙道想。眯起的眼睛又弯了弯。
“哈~~~” 困意再度袭来,仙道拖着长长的尾音打哈欠。眼角又沁出几滴泪。用力眨了眨眼,挣扎地睁开眼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呃……好吧,没有……他认命地看着平静的河面,又垂下头看看脚边细碎的沙石。忽然发现有不规则阴影吞噬着头顶的阳光。啊啊啊啊啊……咧?!
还未等仙道反应过来,“空中”砸来的东西已经把他重重压趴在地上。然后又是“咚……”的一声巨响,有什么栽进了河里,弄得水花溅了他一身。接着竟然是“啪”一下——钓竿断裂的声音。
“可恶……”仙道略微有些怒了,先用手把砸在后脑勺上的包推走,双手一撑地利索地站起身,把压在身上的那辆自行车摔在地上。于是又是“咣当咣当”几声。
“喂!”河面上只有流水曳出几道虚刻的划痕,除此之外,四周的景如画幅般完整倒映下来。刚刚掉水里的是人……吧?“喂!喂喂!”水面依旧平静,仙道却越叫越没底,想骂人的冲动一瞬间消失。不会……淹死了吧?
来不及挽裤腿,仙道直接冲向河里。河水很浅,尚不及膝。他松了口气,应该不会淹死。不过,人掉哪儿了?正想着却忽然被绊了一脚。踉跄一下,跨了一大步才站稳。水花溅起,又哗啦啦地坠回水面,拍散阳光金色的流影。
“吵。”不远处传来这个清冷的音。
仙道循声看去,那人从水中缓缓坐起,右手蒙着双眼,似不适应有些刺眼的阳光,又抬手揉了揉腥松的睡眼,愣愣地环顾四周。
“流川?”仙道一怔,却又不觉莞尔走到他身边。
流川枫挠了挠湿透的头发,一脸茫然地仰头看着仙道,没看几秒,竟然又阖眼仰面倒在河里睡了过去。
“……”仙道一时被眼前的场景噎得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挠头。
流川枕着一块略高的石头。只有微侧过的脸露在水面上,有几绺浸湿的黑发垂在脸颊额头,而浸在水里的短发顺着水波轻柔拂动。略有些大的白衬衣,下摆被水卷起,摇曳。浅金色的阳光刷在周身,光影错落,晶莹的水珠折着溢彩,有水滴顺着他秀气的眉眼,光洁的脸颊滑下。似乎有些冷,流川蜷了下身子,却不肯醒来。和初次见面的面无表情相比,此时此刻的他微微皱着眉,竟不经意有些孩子气,不时还会抬手揉揉眼睛,抓抓头发。大概睡得不太舒坦吧。
哎哎……服了你了,这样也能睡着……喂,醒醒!……仙道在心里嘀咕了半天却没说出来。他高挑的影子被光线抻长,落下,轻轻覆盖在流川身上。麻烦啊……仙道抓了抓头,影子也随之动了动。算了……仙道耸肩,笑得又无奈又无辜。蹲下身来,扯着流川的脸,拉出各种奇怪的样子。仙道看眼前的人酣睡如故,觉得有些无聊,撇了撇嘴。
阳光切过仙道肩头,栖落在流川眉眼上。密匝的水色日光扫过长长的睫毛,留下眼底淡淡的影。阖上眼睑,看不见昨日那双冷冽如夜色的眼睛。这样的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啊?仙道托腮想着,很好奇。呐,看看好啦,反正你还睡着。
仙道把手指压在流川嘴角,向上一提。“啪”一声,有只手冷冷拍开他的手。仙道一时怔住,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恰撞上流川睁开的眼睛:清澈,冷定,还有些没睡醒的迷惘。
“是你啊。”流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嗯?”仙道回过神来,用指尖戳了戳脸,“噢。”从水里站起,向流川伸出手。又是“啪”一声,被毫不领情地拍开。仙道笑的很无害,还记仇啊,真是。
流川从水中坐起,呆呆看着抬起的左手,一条透明细线缠在手腕上,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什么啊……不耐烦地拽起细线,想也不想就要扯断。“嘶……”指尖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流川低哼一声。
透明细线斜串着几滴鲜红的血珠,泛着莹亮的光,如一斛相思豆。“嗒……”一滴血点破粼粼微波,洇出淡淡的水红色,消散开去。
可恶……流川眸子里满是不耐烦,即使勒得很疼,也没耐心一点一点解开缠在手上的线,只是执着的一心想扯开。
“喂!”没等流川反应过来,一只手忽然拉住他的右腕,指尖冰冷,掌心温暖,条件反射地抽手,然而却被攥得更紧。流川抬头,正看见仙道斜着身子拽住他的手腕,逆光里堆叠的阴影,覆盖了他的表情。
“不用死得这么浪漫吧,真是。”仙道半开玩笑的说,蹲下身来,开始认真的解纠缠在流川手腕上的鱼线。
流川意外安静地任仙道解着手腕上的线,没有烦躁。
“怎么会来这边?湘北离这儿蛮远的。”仙道觉得有些闷,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流川顿了一下才回答,“与你无关。”
“不要这么可怕嘛……”仙道故作倒吸一口凉气状,忽然捏细嗓子,“流川君总是这样伤人家的心,讨厌啦啦~~~”
“……”流川一时无话,冷冷瞥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怪人。”
“嗯?”仙道听见后怔了一下,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偏过头来看着他,黑紫色的眼睛似乎在问:什么意思?
“我和你很熟吗?”流川问得冰冷。
“这样子啊……”仙道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仙道彰,昨天见过了。”抓起流川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突然笑得一脸灿烂,“呐,你看,你和我‘友好’地握了手。我和你真的很熟啊 ^ ^ !”
“又一个白痴。”流川木着脸,收回手,用力甩了甩。
“啊,好啦。”终于解开了缠在流川手上的,鱼线,仙道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抻直那条染血的线,以一副长辈嘴脸对流川说:“小朋友,鱼线是很危险的东……”没有说完,忽然龇了一下牙。手背有些痛,低头一看,才发现亮闪闪的鱼钩在手背上划出一条血线。
血顺着晶莹剔透的细线滑下,流经那段因浸染鲜血而如一截珊瑚的地方,血珠碰在一起,“嗒”“嗒”落了两滴。如同墨水般渲染开,然后了无踪迹。
“我不管你来镰仓干什么,”仙道缓缓站起来,背着阳光,浅笑,自信而又和煦,发尖因沾了水,闪着剔透的光,“在此之前,先陪我打一场!”
“……”流川默然,右手抚过左腕的伤口。玉白的皮肤上,勒出的伤口仿佛一条精细的手链。
“喂,要想这么久啊,”仙道弯下身,双手抓住流川的衣襟,猛地用力将他从水里拽出,“怕再输一次?”仙道微微低下头,让自己能与流川平视。而这个动作又充满了戏谑和挑衅的意味。
由于惯性,流川退了一小步才站稳。水滴顺着发丝垂落,刘海后的眼睛冷湛、纯粹,不惊波澜,凝视了仙道几秒,他忽然转身,向岸边走去。“我会赢。”他说。
“放轻松啦,不要那么激动嘛!”仙道追上他,一手揽住他的肩,眼睛笑得眯起来,一脸明媚,“我又没说要马上比。总得先冲个澡换件衣服什么的吧。”
“你耍我。”流川冷眼扫向仙道。
“什么啊,”仙道笑着摆摆手,“人之常情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骗子。”流川再次木了脸,“刷”地把头扭过去。
头发上的水珠甩在仙道脸上,仙道下意识眯眼躲了一下。拿出刚才收起的鱼线,在流川眼前晃了晃:“你上钩了。”
“又怎样。”流川回过头,透过微长遮眼的刘海侧眼看他。
“好歹算我的‘战利品’吧。”扯着流川走回岸上,顺手抄起流川的包挂在肩上,“总之,先听我的。”不由分说地,紧紧扣住流川的手腕向前走。
“车子。”懒得反抗,任仙道拉着自己走,只是瞥见车子还在那儿,淡淡开口说了一句。
“没事儿没事儿,”仙道向后看了一眼,“我家离这儿很近的,能看见。放心好了,没人会偷的。”
第二章
怎么会这样啊……仙道坐在窗前,托腮想着。略微有些烦躁地把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拉到头上,用力揉了揉头发。然后好似赌气般的,停止所有动作安静下来。缓缓拉下头上的毛巾,侧眼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影子。
一点也不像……自己。玻璃中的仙道,头发因沾水而变得柔顺很多,自然地垂下几绺。有水珠顺着额头、沿脸颊滑下。没有笑意。睫羽沾着水珠,影子落在黑紫色的眸子里,凝固成深沉的色彩。够了!仙道忽然抬手,遮住玻璃里自己的眼睛。我在别扭什么啊……有些挫败地拿开手,自嘲地笑着,仰头靠在窗缘。
对面的楼笼在一片月色中,从这里望去,却只能看见一条窄窄的深蓝夜幕。可惜,看不见月亮……仙道想,不觉又偏了偏头。此时,却意外发现在对楼的玻璃上,朦朦胧胧映着一枚圆月,仿佛有一滴墨滞留在宣纸上,形状没化,却淡淡晕开——又像那晚坠落在河底的月影。
不知为何,仙道忽然有打电话的冲动。不想不顾地站起身,抓起电话,却恍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流川的号码。“嘟……嘟……”听筒里传来空茫的音。仙道却只是拿着话筒,抓了抓头发,微笑。月光似简明的线条流落在房间里。
月色皓然,在床前堆了茫茫一片。流川意外地从睡梦中惊醒,用手挡住打在眼前的月光,一团流转的光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手腕有一条淡淡的伤痕。流川看着伤痕,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子里的东西,浸染在如霜的月色和黛色的阴影中,错落如定格在画纸上的素描。目光在篮球上停留了很久,忽然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匆匆穿好衣服,抱起篮球,开门,出去。
门发出“砰”的一声,扣在地板上的脚步有些急。
“枫,这么晚了,去哪儿?”住在一起的堂姐里子披了件衣服从卧室跑出来,“嗒”的一声打开灯。
“打球。”流川蹲在玄关系着鞋带,日光灯的白光照在他身上,头发因没整理而有些乱,紫色的运动服也有些皱。系完鞋带后利落地站起来,抄起篮球,打开门。
“太晚了……”还没说完,回应她的是“砰”的关门声。太了解堂弟的我行我素,也只好无奈地关了灯。
耳机里是不知名的曲子,循环播放。大概是什么人自己录制的,背景有些嘈杂,宛若雨丝刷在地面的声音。路灯撑开橘红色的光伞,漏下的暖黄灯影让黑暗与光明的界线不再明晰。车轮轧过路面,两侧的街灯,弥散的明暗,在这样的声音中倒退。
那天——
雨点打在玻璃上,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有些吵。流川揉了揉眼睛,撑身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到地板。这是哪儿啊……环顾一周,表情有些茫然。俯身去捡被子,视线恰好落在一张照片上:仙道抱着篮球,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有人搂着他,然而在只有一半的照片里,这个人被生生裁去。他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儿。
一向没有主动说话的习惯,流川捡起被子,默然站起身去找仙道。宿舍很小,一眼便能看完,浴室里还有未散的水汽,只是没人。仙道不在。
包放在床头,流川弯腰去提包,目光再次碰到照片里笑得阳光明媚的仙道,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提起包,甩到肩上,准备走。然而不知为何,不经意侧眼看了看窗外,停下脚步。
从仙道宿舍的这扇窗,能看到那条河。外面在下雨,漫天漫地的灰霾。覆压万物的凄迷,描绘着四溢的倦态。有人蹲在一辆单车前,似乎在拨弄脚蹬。单车时不时会倒在他身上,他又得时不时站起将车扶正。宽大的白短袖,被风吹的鼓起来。
流水蜿蜒在玻璃上,透明的线条却让窗外的世界变得莫名弯曲,莫名模糊,仿佛几片单调的色块,渐次放大。窗里和窗外的世界,就此分明。
流川的脸倒映在窗户上,依旧的面无表情。霎那失神后,将包又向肩上搭了搭,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楼门口,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巨大的冲力让他不觉后退了一步。
“对不……”道歉的人忽然顿住,“啊咧,流川?你要走了?”有些惊讶。
流川看了看眼前的人:全身湿透,白色短袖满是污迹,双手很脏,白皙的脸上有几条清晰乌黑的指痕。不认识。立马冷下脸来问:“你是谁?”
明显怔了一下,那人用食指挠了挠额头,挑起一只眉,满脸无奈:“仙道彰。”
不信。流川向前一步,伸手插到那人的柔软垂下的头发里,向上一抓,提起,观察良久,又用食指抠了抠他脸上的指痕,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真的污渍。
“喂喂,会痒的!”不满的抗议。
流川抬头,目光正落在一双黑紫色的眸子里。那双眼睛闪过一丝不自然,然而适时地眨眼,躲了过去。流川退后一步,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表示承认他是仙道,脸和眼睛木木的。
仙道弯起眼睛笑,有些得意地伸手去扯流川的脸:“小朋友,你不是一般的可爱呢 ^ ^!”放下手,随即看见流川雪白的脸上有两枚黑黑的指印,不觉失笑,又抬起手,用手背蹭蹭他的脸,“抱歉抱歉,我忘了。”笑的却很恶劣,完全没有道歉的自觉。
“什么啊。”流川下意识地偏了头,抬手想格开仙道的手。
“呀,糟了!”没有等流川拍掉他的手,仙道忽然想起什么,放下了手。哀嚎了一声,向流川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便冲楼上奔去。
流川还是习惯性地用手背擦了擦脸,放下时,才发现手腕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了。洁白的绷带上竟有用黑色笔画出的卡通版仙道。左手竖起食指,右手拍着篮球——很仙道的动作——似乎在说:“稳扎稳打,我们再进一球”——但它是Q版的;旁边有扭曲的花体字写着Akira,不得不说……白痴。流川木着脸狠狠甩了甩左手。右手扣在手腕上,“哧”的一声扯开绷带,然而只扯开一个头,便微皱了眉,重新贴了回去。
抬头向楼上看,仙道依旧没下来,有些不耐烦,打算不辞而别。
下雨。雨丝如连绵不绝的细线。雨点弹在路面,溅起水花,复又落下。楼口支着一辆单车,雨丝偶然被风吹偏,在车身上刮出清脆的几声。
“抱歉抱歉……”仙道终于从楼上下来,眯着一只眼道歉。手里拿着改锥、钳子等工具,脸上的脏依旧没有擦掉。一抬手,却扔给流川一块毛巾。
毛巾丢在流川脸上。流川拉下毛巾,用眼神询问。
仙道指了指自己的脸,对他笑:“那里,我刚才弄脏了。”
出乎意料地,流川抓起毛巾,却伸手拍到仙道脸上,狠狠用毛巾擦着他的脸,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儿,流川拉下毛巾,盯着仙道被蹭红的脸,污渍却被抹得更大。“擦不干净。”流川再次木下眼,把毛巾甩回仙道脸上。
毛巾落在脸上,仙道才回过神,接住滑下的毛巾,讷讷地“哦”了一声。想起手上的工具是用来修车子的,仙道拍了拍流川的胳膊,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在单车前蹲下,回头,笑:“流川?”
“嗯。”
“介意帮我打个伞吗?”仙道指了指不时飘在身上的雨,故意缩了脖子,哆嗦一下,完全的自作主张,不等流川同意,便朝楼口的某个角落抬了抬下巴:“在那儿!”
流川顺着仙道指示的方向走去,找到放在角落里的伞。走到他身边,撑开,倾斜,遮到他的头上。
正在修单车的仙道难得认真,脸上有浅浅的笑。蹲在车前,娴熟地换着工具。不时会停下来,有些困惑地用手摸摸脸,留下一道又一道污黑的指痕。
“哎,流川……”不知想起什么,仙道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抬起头就看见,流川困得头一磕一磕的,可是举伞的手却没有动。
伞大半偏向仙道,流川背后是浸在迷蒙烟雨中的景。仙道站起身,侧头看向流川背后。雨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灌进衣领,后背全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
“笨。”仙道无奈地笑,把他举伞的手向后推了推。
夜风自星空流放,沁凉却温柔,卷起蓬散的亮光,蹭着刘海拂过,刘海下的眼睛清亮、纯澈。路灯尽头,橙色光影渐次被没有温度的苍白光线吞噬。月色栖落。
流川停车。小球场。一片岑寂。
第三章
“彰,一定要走这么早?”开车的女人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座的仙道。
“您在开车,”仙道看着窗外流过的风景,心不在焉,“最好的回答。”脸上难得的没有笑意,低下头,让脸埋在黯淡的光影里。
良久的沉默,女人开口:“彰,你父亲……”
仙道蓦地抬起头,轻拍了一下手,故意打断她的话,“请您转告父亲,谢谢他的款待。”说到最后两个字,仙道不觉笑了一下。头抵在窗户上,清晨微凉的气息从玻璃渗进来,有些冷。
“……好。”女人无奈地摇头笑笑,打了转向。
墨色窗,看不清天色。路灯暖黄的光滤下,变成车内微熹的亮。远方依旧挂着那盘月,似追着车在走。
“还在……恨吗?”女人瞟了一眼后视镜,仙道正看向窗外发呆,没来由地问了一声。
“也许吧。”仙道依旧看着车外,有浮光掠影扫在眉睫,落入眼眸。又补了一句,“我不清楚。”嘴角染笑,云淡风轻的。
车子行驶在往日走过的街道,透过玻璃看过去,空旷的景,凭空变得有几分陌生。转弯,路过小球场。球场外停着一辆眼熟的自行车。外衣搭在车把上。仙道愣了一下,忽然,用手拍了拍玻璃。
女人略微有些惊讶,然而适时地踩了刹车,停下车来,“彰?”回头询问。
仙道却在车还未停稳时,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流川?喂,流川!”猛地跑了几步,远远地就看见,流川蜷身睡在球场里,不觉安心地笑了起来。却又折了回去,弯身从座位上拉出自己的外衣,甩上车门。
“嘀——嘀嘀——”女人开了车门,一只脚伸到车外,有些不满地按着喇叭,“彰?”
仙道探手进来,扯开她按喇叭的手,俯身撑在车门,垂下眼来看她,“小声点好吗?”转身就走。
“彰,”女人从车里出来,叫住他,“虽然我从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但我还是……抱歉。”
仙道停了一下,略微侧头看着她。
“别恨你父亲。”女人重新坐回车里,发动车子,“有空多回来看看吧,他想你。”“砰”的带上车门,打转方向盘,离开。
听着声音渐远,仙道无奈地耸肩。想着流川还睡在那儿,便不自觉地跑了起来,但在离他几步远时,似乎怕吵醒酣睡的人,突然缓下了脚步。
天空还是单薄的墨色,有早起的人打开宿舍的灯,日光灯的白光隔着窗帘照下来。仙道有些喘,看着睡在不远处的人,菀然一笑,呵出的气在微冷的空气里变成一团浅浅的白雾。流川侧身睡在地上,身体弓起来,虚抱着篮球。
仙道走上去,把手里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到流川身上。蹲在他身边,才看见凌乱的黑发里杂着一条白色的线。好奇地挑起那条线,只是轻轻地拽了一下。耳机?仙道摸了摸眉毛。这家伙平时都在听什么啊?听一听应该不介意吧?把耳机放到耳边。
“喂。”完全没有预兆,身边的流川忽然冷冷叫了一声。
做贼心虚,仙道手一哆嗦,耳机掉了下来。
流川推开搭在身上的外衣,把耳机收好,单手撑地,抱着篮球站起来。
“啪啪啪”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仙道怔了一下,抬头看见流川带球跑着。无奈地笑了一声,眼神却旋即变得认真自信。站起身,向流川跑去。
仙道错身而过的瞬间,砸在地上的球却没再弹回手里,手背擦过手心,球在下一秒被截走。流川惯性地又向前跑了一步,脚一点地就迅速转身去追仙道。
“啪啪啪”的声音短促急切,仙道完全不给流川追上自己的机会,跑到篮板下才顿了一下,似不经意向后瞟,嘴角挑起一丝笑。不多等待,仙道向上跳起,单手灌篮。
然而球刚碰到篮框,忽然有条胳膊圈住他的脖子,狠狠向后拉。身体失去平衡,球在篮框转了几圈,掉了进去。看着篮板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终于“咣”一声砸在地面。“啪——啪啪……”球落到地面,弹了几下滚到远处。
流川用手背擦了下嘴角,冷眼扫过摔在地上的仙道,走过去捡球。”
“喂,流川。”仙道仰躺在地面上,声音里压着几分莫名的火气,“你什么意思。”
然而流川只是弯腰,抄起球,直接向仙道抡了过去,“打球。”
手仍保持着接球的动作,向上举着。仙道看天,发现走神那瞬天已泛白——仿佛一下便亮了。“流川,你有没有……”晨光谢落,呼出的白气微微变浅,仙道转了转手里的篮球,忽然舒眉笑了,“没什么……谢谢。”
流川拧眉,莫名其妙。“起来。”没太大耐心。
篮球被放在身侧,右臂压在眼睛上,点了点头,“嗯。”低声在笑,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喂!”流川不耐烦,一脚踹了上去。
“……嗯。”又点点头。依旧没有起来。
流川皱了下眉,有些不情愿地探下身去,一手搭在仙道的额头,一手抚着自己的,“没发烧。”
仙道忽然把胳膊拿开,重重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去。流川的手还搁在额上,体温偏低,指尖微凉。仙道盯着他,说,“流川,你在这里,真的很好。”然后缓缓笑了起来。眼睛半弯,笑纹很深。
流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立马直起身子,解气般地又踹了他一脚,“白痴。”木着脸狠狠甩了甩刚才碰过仙道的手。
仙道利落地站起来,看到流川的动作,噎了片刻后“噗”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偏头看着仙道撑在自己肩上笑得弯了腰,“什么事?”流川问,“刚才。”没有情感起伏的一本正经。
“……”仙道直了直身子,用拇指揩掉笑出来的泪,“没什么。”
鸟不知何时开始啼叫。清脆的声音里天已大亮,月轮只剩下了个虚虚的影儿,水印般镌在灰白云层间。太阳尚未升起。
仙道心血来潮,“去看日出吧。”说的却似极不经意、
然后就听到“啪、啪、啪”的声音——流川运球走到三分线上。起跳,抬肘,压腕。利落漂亮的姿势。球却“咣”一声砸在篮筐上,弹了出去。流川撇了撇嘴,捡起球塞到包里,“走。”回头对仙道说。
“啊?”仙道倒是被流川爽快的回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像是怕他会马上反悔般,扯着他的包便径直跑到小球场外,将包掼入车筐,自己坐上车座,“走吧走吧!”对流川招手,笑容很是谄媚。
“白痴。”流川不屑。踱过去,坐在后座,自觉地把头往仙道后背一靠,摆出打盹的姿势。
路灯还没熄,橙黄的灯光缩在灯罩下,亮度减弱。清早的空气微凉,晨光从树叶上扫落,渐染上未晞的青翠。纤细的尘埃飞舞,街道很空,不知早起还是晚归的出租开得很慢。鸟在鸣唱,扑棱着翅膀换了树梢,声音婉转清脆。
自行车发着“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然而即使车链车座车杠都抖得厉害,仙道仍旧用它载着流川安全地骑在路上。
呼吸扑在背心。这小子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仙道腹诽,但至少,比气温还是暖和点儿。“等了我一晚上?”没指望回答地问。心情很好。
后面的人额头上下蹭了蹭他的衣服,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流川的头发扫到他的领子里,有些扎,有些痒。仙道微扬了嘴角,笑容灿烂。
金色的光芒从天际溢了出来,很快便漫上树梢,撑满叶间的罅隙。树叶的轮廓被光线冲散,树枝却浸在阴影里,瘦削,嶙峋,愈发明晰。在视野里倒退。
“哎,流川,你在听什么?”仙道忽然问。
本以为后面的人早已睡死,没想到流川的胳膊却搭到他的肩上,抓着耳机在脸上乱戳——大概是在找他的耳朵吧。丁字路口,向右拐。耳机却直接捅到眼皮上。“喂喂喂喂,流川!挡住了!”仙道叫着猛捏刹车。车头狠狠一别,连人带车地摔在路上。
一辆的士响着不悦的“嘀嘀——蹭着两人飞驰而过,携来的风刮起衣角。耳机却塞进耳里,是交叠错落的“沙沙”声。仙道手撑在后面坐起来。
流川侧脸贴在路面,睡得很熟。
真是……仙道苦笑,抬起手想揉揉他的头发,然而没由来一怔,手滞在半空。覆在手上的光线已染上金红,手掌形成的阴影不规则地刷在流川脸上。阴影缓缓缩小,迟疑地捏成拳状,消失。暖色调的阳光似倒流般漫上流川脸颊,颜色酡红。
仙道转过头去看日出。海滩只有一街之隔。太阳在泛起的霞光中露了小半边,海天交接的地方却是一带浓浊的棕褐。跌在海面上的半个日轮一团灿然,随波浪由远及近逦迤拖出一道赤金。云层上厚重的橙红整片灌入海水,冷色暖色无法调和,苍青靛蓝的条块卷着琥珀银红冲上沙滩,浪尖跃金。沙滩一片灿金,流泻几层丹红。
风从耳机的缝隙呼啸而过,淹没耳机里的“沙沙”声,海浪拍击沙岸,涛声在堆起的泡沫中反复。
“流川,你在这里,真的很好。”
第四章
阳光掺着宿雨携来的潮气,异常清冷地斜切过尚未拉开的纱帘投在餐桌上。干净的白桌布,牛奶,煎鸡蛋,烤面包。里子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碟。水柱冲在瓷盘上,声音略微嘈杂。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流川提着包从楼上走下来。到餐桌拿了几片面包和牛奶,冲里子微颔了首,“我走了,姐。”
里子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扯下毛巾擦手,“今天有比赛是吗?”
“嗯。”流川叼着面包片,回应了一声,然后蹲在玄关穿鞋。
“那,要加油啊,枫。”片刻沉默后是不瘟不火的声音,近乎温吞的轻柔。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流川向上挥了下拳头,“我们很强!”嘴里嚼着面包只发出含混的声音,同时被举起的包撞在头上,磕得头偏了一下,于是就顺势把包搭在背后,抬起手肘蹭蹭碰到的头。
门外的光线涌入,冲蚀掉玄关原本的晦暗,将流川镂成黑色的剪影。里子对着他的背影确信般地“嗯”了一声,直到门“砰”地阖上,才皱起眉,低头转着左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温润的触觉,淡雅的色泽——叹了口气。
5月24日。和翔阳比赛的早晨。
体育馆离家很近,流川难得没有骑车。因昨夜的雨,走在略微松动的路砖上还能踩出水来。走进体育馆大门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大叫“喂——流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仙道,而且笑得嘴角上扬眉眼半弯——便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然而下一秒,“喂——流川”就炸在耳边,流川被吓得躲了一下。反倒是仙道怔住了,过了半晌才板起脸严肃地说,“原来你也有别的表情啊。”
“白痴。”扭头就走。
“喂喂!”仙道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揽住流川的肩,“你不会是在……紧张比赛吧?”收回手握拳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敲了一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啊,说起来,流川君也是人,会紧张很正常……”
面无表情地扫扫肩膀,“大白痴。”
“仙道?”一队穿绿白外套的人从旁边走过时,其中一个深褐色短发的男生忽然停下脚步冲这边打了声招呼。
顺着声音扭过头,仙道冲他招了招手,“哟,藤真!”对他身后高瘦戴黑框眼镜的人扬了下下巴,“花形!”
被叫到名字的花形只是礼节性地对仙道点了下头。
SHOYO——翔阳。流川盯着藤真外套上的罗马字注音,忽然开口,“我会赢。”
“你小子谁啊,狂妄什么!”一个翔阳队员大声叫道。口气里半是不满半是不屑。
“没对你说。”淡淡回应一句。
藤真宝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片刻后抬手阻止想上前和流川理论的队友。偏头看向流川,挑眉微笑,“那么,我很期待。”
“藤真,”一直没开口的花形看了下表,“差不多该进去了。”
“赛场上见,”藤真优雅地朝这边点了下头,“仙道。”
“进去了。”流川抡起包砸了仙道微笑目送翔阳众人的脸,“白痴。”
仙道仍保持着挥手道别的动作,被砸出红痕的脸上挂着僵住的笑,一下、两下眨着眼。知道流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抓了抓头发,“伤脑筋啊……”无奈地嗤笑一声。
从观众席看下去,球场仿佛是笼在灯光里的楔形密闭空间。透明。静音。遥远。流川站在球场边。皮肤很白,头发很黑。不可否认的,特殊而耀眼的存在。只是凭空觉得,陌生了……算了,谁知道。仙道自嘲地笑笑。
“喂,走啦。”越野折回来,催促忽然停下脚步的仙道。
双方的首发队员上场。“嗯。”应了一声跟上去。流川背对这个方向,球衣上的数字,11。
休息室里,仙道靠在柜门上,盯着天花板上那根乍明乍暗将坏的日光灯管发呆。“仙道?”正和越野他们聊天的池上无意看向这边,总觉得今天仙道沉默得太过异常,便叫了声。
“什么?”开口的时候周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我说你啊,”越野撇撇嘴,“今天是不是太反常了,没有迟到,也没有贫嘴……”
“你希望我迟到?”不轻不重回了句。预计越野又要开始说教,干脆贴着柜子滑下去,坐在地上等。
“……没有,”越野板着脸,额角开始爆十字,“最好以后都别迟到……算了,这不是重点。”挑眉看向他,“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恋爱了?这次又是谁?内海?金井?中川?还是谷泽?”
“说什么呢。”无奈地笑笑,弯起腿来系鞋带。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平时不是会说,‘A比较可爱啦没错,可是B很温柔,问题是C长相很符合我审美’之类的才对吗?”越野模仿着仙道的语调动作,一脸嫌恶,“我怎么越说越火大?!……算了。仙道,你知道吧,你是陵南的王牌,你的状态能影响全队的士气。退一万步说,以前你再怎么靠不住,也不至于这么心不在焉……”
仙道蜷在柜子边,挂着一脸无辜的笑,听着越野越来越义愤填膺的语重心长,连连点头表示“嗯嗯,我错了,您继续”,并在植草池上偶尔打断越野的空隙,从包里摸出一个柠檬,放在地上切了。
“喂!仙道!!”把第一片柠檬塞到嘴里时,就听到越野的怒吼炸在耳边。
“啧,酸……”被酸得龇牙咧嘴。然后抬起头对越野说,“我在听啦。”
“……!!!”嘴角一个劲儿在抽,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下来还有比赛。无论怎样也是打进八强的队伍,不……”
“赢不就行了。”轻描淡写地打断。嘴里还叼着柠檬片,掺了些微含混的鼻音。原本还很喧闹的休息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门“砰”一声被撞开,“报告!湘北反败为胜了……”最后反倒没了气势,来人怵在门口,用食指挠着脸颊,“……陵……南?我弄错了?”
“你是谁?”鱼住盯着他,皱了下眉头。气氛一时尴尬。
“你刚才说湘北反败为胜了?”池上反问。越野接下去,“湘北还不错嘛。还剩几分钟?”
“喂——小鬼,”鱼住沉下声音,一手压下对方的脑袋,“你是谁?又是来打探情报的吗?”
对方立马炸了毛,拍开鱼住的胳膊,“少……少瞧不起人了!陵南这种球队还不需要我们打探情报!”
“什么叫陵南——这、种、球、队?!越野怒不可遏。
“……小鬼。”鱼住咬牙切齿。
“我是神奈川县新人NO.1——清田信长,”显然的不懂眼色,把外衣来开,扯着写着KAINAN的10号球衣一脸嚣张,“海南大附属高中的首发队员!你们就好好记住吧!呀——哈哈哈哈~”
“清田信长?好臭屁的名字!”
“……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
“自樱木花道,他便是最没有礼貌的了!”陵南诸位脑门上都贴着“怒”字,火气一截截往上窜。
“那么,”仙道出声打断,异乎寻常的平静,“翔阳的4号上场了没……信长?”
“哦,”清田愣了一下,气焰登时败了下去,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刚刚才上。”
“好!我们走!”鱼住低吼一声,把包往背后一摔,径直朝门外走去。陵南众人尾随其后。清田不自觉侧身从门口让开,被忽略得彻底。仙道伸了个懒腰才站起身,没怎么刻意地跟在后面。
10秒——三井情不自禁从板凳上站起来,“要赢……一定要赢啊!”
7秒——彩子看着秒表上飞快变化的数字,大声呐喊:“守好!守好这一球!”
5秒——藤真绕过暮木,把球传给花形。
3秒——花形匆忙起跳,射篮,“进去啊!!!”
1秒——球砸在篮框,绕了一周,“不会进的。”赤木断言。
0秒——球从篮框外滚下,哨声吹响。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赤木,三井,我们赢了!我们打进决赛周了!”木暮不觉把手圈在嘴边对两人大喊,休息区的队员涌上赛场。体育馆内的欢呼渐渐连成一片,“湘——北!湘——北!湘——北!湘——北!”
藤真看着最终停在枫木地板上篮球,耳边回响着“啪———啪——啪—啪啪……”的声音:球从框外跌下,砸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结束了……藤真闭上眼睛。翔阳观众席里一片静默,花形盯着屏幕里归零的时间,忽然泣不成声。
裁判捡起篮球走到赛场中央,双方主力对面而立,“62比60,湘北获胜!”
“感谢指教!”互相鞠躬致敬。
花形直起腰后看到旁边的藤真仍弯着身子,肩膀在抖,“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谢你们!”藤真大声说,仰起脸时花形才发现他满脸是泪,“藤真……”
接下来还有陵南对藤森的比赛,陵南休息区在翔阳那边。翔阳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陵南才过去。“哎,藤真。”擦肩而过的瞬间,仙道像往常那样摆摆手,打了声招呼。
藤真停下脚步,深呼吸后却勾起嘴角笑了,“干嘛啊,还用不着你来安慰我吧。”反手拍了一下仙道。转过身面对他的队友,忽然扬声:“喂!大家这是怎么了?海南和陵南都看着呢!输掉的话,下次赢回来就好了!还有秋季选拔赛,我是不会放弃的!”
“藤真……”
“别输啊。”退场时藤真半是揶揄地冲仙道眨眨眼,笑容释然。
“那是当然,”彦一和田岗教练从看台上下来,彦一听到这句后插了嘴,自信满满,“虽然藤森实力不弱,但防守和进攻能力不如陵南……而且,我们还有仙道学长!”把手里的圆珠笔摁得一响一响的,“要好好观察,好好观察!”仙道只是笑笑。
“呦!樱——木——花道~”樱木军团四人晃悠到休息室外,高宫大嗓门,“就算是一时凑巧,你也算干得不错!”
木暮刚从休息室里出来,轻声带上门,“嘘。”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们噤声,“现在,禁止进入。”
“怎么?”洋平一愣。
木暮指了指门,“太累了,都睡着了。”
流川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长时间压着眼睛,目之所及的只有化在整片深蓝里的模糊色块,光线琐屑。视野渐渐清晰。有人站在窗前,嚣张的朝天发。没由来清醒过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有几分不爽。似乎听到后面的动静,那人转过身,“嗨。”
流川坐起来,顺势拉起刚才枕过的包,抱着,不说话。
仙道走过去,坐到流川身边。
“……”扫了他一眼,又甩出一个含义不明的鼻音,把头扭向另一边。
远处的光芒扑进来,灯影荧然,浮在空中。良久的沉默,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梦到了。”流川突然干干脆脆扔出一句来。
“什么?”没反应过来。
“练习赛。输了。”
“……哦。”又是一时无话。
仙道盯着流川的侧脸,没由来笑了起来,笑意从嘴角漫上眼角,眸子里一汪璨然。怕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捂住嘴。笑声还是从指间溢出来,在空阔的休息室里回响。
流川二话没说就把怀里的包砸了过去。
捡起砸在身上又弹到地上的包,咧嘴对他笑,“呐,等到了。”指了指一行印在包上的英文——SENDOH,“我的。”
流川还是盯着他。明明白白的不爽。
仙道觉得委屈,总不能真的说出来“流川君,你刚才睡觉的样子很可爱^_^”吧?——会被杀掉的,肯定会被杀掉的。“可是流川,我也不想输。”开口却是这句。
流川想了想,然后点头。
酸涩感莫名涌上喉头,仙道站起身,“快闭馆了,走吧。”
影子落在路面,一瓣深一瓣浅,一短一长地,被拖着往前走。两丛影子碰到了,交叠起来,又分开。一路沉默。
“到了。”流川开口。停下脚步。
仙道眯眼看了下写着“流川”的门牌,“哦”了一声。弯起眼睛,冲他挥手,“再见啊,流川。”没指望流川能回“晚安”之类的话,就继续往前走,“还有啊,很期待和湘北的比赛。”
没走几步,忽然被扣住手腕,拉着他往回跑。“喂喂,流川……”看着拽着自己跑的人,一脸惊愕。
两人一路跑回体育馆前,流川松开手,指向另一边,“走错了,大白痴。”
仙道勾起嘴角,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嗯,我知道。”
几乎是毫不犹豫,流川“刷”地转过身。往回走。
“哎,流川,还有一句话想说,”仙道转向另一边,“晚安。”
街灯一路烧下去,璀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