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1-9
作者: 马甲君,收录日期:2012-04-07,1388次阅读
楔子
仙道第一次做了丰盛的晚餐。所谓丰盛,不过是准备了两样小菜一碗清汤。一位头上缠满绷带遮住眼睛的少年在桌边等待。仙道将饭菜端了过去,绕到年轻人身后,右手握着他的右手,“这里是菜,还有这里。这个是汤,饭在你面前。”
冰凉的手指交叠,他脸颊蹭到他头上缠裹的绷带,“我叫北野英治。”
少年沉默了一下,“谢谢。”紧接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坐在少年身旁,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摸了摸裤子口袋,发现烟已经抽完了,起身去翻另外一盒,拿出一支抽了起来。
少年突然停下,转过头朝他所在的方向轻吸了一口气,“不,你是仙道彰。”
他惊讶地转头,象是能看穿绷带盯着少年的眼睛一样,“为什么?”
“特配的烟草。”少年惜字如金。
“你不想对我做点什么?”
“我看不见。”少年耸耸肩,握了握手里的汤匙继续象饿死的冤魂一样吃了起来。
“流川中尉,你好。”
被称作流川的少年点了点头。
1
仙道没有吃晚餐,直到夜里三点被房间里的声响惊醒。他看见流川双手向前摸索着,腿脚不时碰到桌子椅子,便问他要什么,流川说,水。
仙道装了满满一杯拿给他,流川一饮而尽后又要多了一杯,喝完才爬回去睡觉。仙道这一醒反倒有些饿了,拿出流川风卷残云后剩下的饭菜热了热,一口吃下去不由得皱起眉。也许是太久没做饭有些生疏了,饭菜咸得要命。他转头看着安睡的流川,未被绷带覆盖的脸颊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弹痕。仙道握紧拳头捶了捶胸口。
流川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他只身一人赶去特遣部队I遇袭的地方时,只有三个人还活着。尽管想尽一切办法急救,可回到市区前,只有流川在勉强呼吸。流川因爆炸的冲击伤了头,眼睛也因强烈的震荡而失明。他不知道流川会不会永远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会有哪些后遗症。刚经历过战争的城市,和一场人类文明的毁灭差不多。没有良好的医疗设备,他甚至不知道流川还能活多久。
一座空城,一个伤兵,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他想好好照顾流川,直到下一批医疗部队赶来为止。
这场战争持续很多年了。仙道做为二等兵冲锋陷阵时结识了一群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们的部队总能因为强占一个又一个突破口而受到嘉奖。队里的鱼住是个认真的家伙,其实,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人都格外严肃。比如越野,在一次踏入雷区的行动中,因为仙道拆雷时没有戴齐护具而唠叨了很久。以至于后来每一次突击前总是重复着要他认真对待打仗,不能掉以轻心。偶尔,大部队会选在一个安宁的城市落脚。鱼住和越野总会拿出地图指指点点,低语着现在的战况,面色凝重。而对仙道来说,除了后方补给部队什么时候能带来肉干和啤酒外,其他都不重要。
几年过去了,世界依然炮火连天,身边的人却接连离开。鱼住被炸伤了右脚,一瘸一拐跟着部队走了很远,最终因严重的感染而去世。临死前他说,不能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就是个废人。他身高两米多,平日一幅顶天立地的样子,最后时刻却握紧拳头哭了起来。
朋友接二连三的离去,最后是越野,被两颗子弹打穿了肺,他对仙道说,真枪实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得认真点,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
越野逐渐轻浅的呼吸中,仙道承诺着点了点头。
有时他真不明白,冲在最前明明是自己。更可笑的是,后来他晋级了。只因为肩膀,衣领和胸前多了几块金属片,他便可以坐在指挥部办公室,置身事外于同胞的生死。再也没有机会跑在前线上。
仙道以前总能在前线倒头大睡,直到被突袭的炮火声惊醒。如今在安静得要死的弹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经常做梦,梦到战场中同伴的叫喊。梦中的自己很陌生,总是反常地想逃离,转过身却看到林间的道路被血水冲破,猩红色的泥流阻挡了去路,只得再回到战火边缘。
仙道那时起开始抽烟。他父亲以前是调烟师,年幼时经常去父亲工作的工厂和实验室。如今虽然工具简陋了些,但想起父亲时试着摸索他工作的样子,调出的烟不但不呛,反而有种好闻的烟草味。久而久之,少校特配的烟草反倒成为一种标志。
2
流川搓了搓双手呵着气,温暖的气息扑在手上缓解了麻木。他们的部队已经在这个片树林守了九天。严密的防护池将一众人遮盖了起来,这种阵地打起仗来是完美的掩护,而蹲守起来却不那么舒服。湿气从地底冒出来,阴冷而泥泞。这鬼地方狭窄到平常人都伸不开脚,更何况他又是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
九天以来的疲劳坚守,气温一直持续在零度左右,食物已经剩得不多了。出发之前他们减少了必带的食物,多余的空间用来放弹药和急救物品,这是流川带领的I部队惯有的方式。如果不是在特种部队经受了两年炼狱般的训练,阻击到敌人之前会有饿死的可能。
没想到会坚守这么多天也是少带食物的原因之一。从昨天起流川就省下了自己的那一份留给其他人,他觉得自己还能多撑三天。
“妈的,我们是不是该冲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三井终于按捺不住骂出了声。他是队上的狙击手,手臂上代表枪神的标志已经被泥巴盖住了。留在后方狙击敌人掩护同伴是他的任务,不过他总是急性子,喜欢冲在最前。原本他是比流川等级高的前辈,如今被降到了少尉依然本性不改。
“要不要找几个人先去前边探路?也许我们的情报是假的,这片林子根本没有摩菲人。以前战术师情报有误是常有的事。”
“是啊,老大,我们冲过去吧。”
“闭嘴。”流川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我们等。”
这次的作战计划很简单,电报派来指示让I部队守在这片林子,直道摩菲人出现一举歼灭。流川知道这个计划是仙道少校提出的,他也知道这位仙道并非战术情报科出身,只是普通的士兵一点点晋级到现在的职位。他的计划大胆,接连几次奇招制胜都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完成的。
那次他们被强势的炮火阻截,即便有天然地势做掩护,但如果不在天黑前撤离,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仙道的战术指示却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撤离,撑过天黑摩菲人一定会停止攻击。近乎猜测的战术在队里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日落之时,流川的部队已经受到重创,伤亡人数不断增加。是临时改变作战方式立即撤离还是相信仙道的战术,流川选择了后者。
果然,入夜时摩菲人毫无缘由的停止了攻击,流川率领突击小队在前,三井架起阻击防线启用高射炮进行反击。黑暗中作战是特遣部队特有的优势,他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事后流川收到一封从指挥部发来的加急亲笔信:
谢谢你。
署名:仙道彰
纯白的纸张上有种独特的烟草味。他是个烟鬼,流川想。
今天,流川也选择相信仙道的战术。已经等了九天,他们还可以再坚持。
3
接到特遣部队I在桅林一战的报告书是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仙道已经知道了结果。I部队坚守至第十四天终于出现了摩菲步行军的身影。敌方因确信桅林区无人阻截,同时也因担心目标太明显,所以放弃交通工具启用步行军运输他们的新型武器装备。I部队以己方无人牺牲,仅两人受伤的战绩缴获了全部武器。
干得漂亮,仙道想。
留意I部队的流川枫中尉已经很久了。仙道刚坐上这个职位时,第一个战术计划在众多保守的议案中脱颖而出。那个计划极其危险,需要作战部队良好的配合和指挥者随机应变的领导能力。但凡成功,他们不但能占领一处军事要塞,反而可以为下一次进攻做出形势上的铺垫。指挥总部几乎抱着冒死一试的态度采纳了这个方案,前提是由仙道选出可以胜任这一任务的特遣部队。
仙道根据当时的战况以及人员资料选择了I部队。I部队不但战绩辉煌,而且全队士兵的身体素质极高,他们在训练中所保持的良好纪录遥遥领先其他部队。
即便战术失败,I部队亦有足够的能力迅速逃跑减少人员伤亡,他也可以因此名正言顺提出辞呈,找个安定些的城市告别这一切。
结果I部队的全面胜出超乎仙道想象。长官流川枫在仙道的战术基础上应变出更多战地计划,将摩菲人彻底赶出了那个区域。那时起,仙道第一次有了继续留在军中作战的想法,因为象流川一样优秀的士兵还在战斗着。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流川中尉的样子,想象这位历经杀场,也许比自己还要年长,却低于自己职位的士兵。想象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久经日晒的皮肤,略显年纪的皱纹。想象他长期坚守前线肮脏的军服,被泥巴包裹的军靴。想象他率领士兵在子弹中穿梭的身影。
有机会见面的话,他会按军例朝我敬礼。但我会同他握手,以表敬意。仙道想。
一次跟随情报官外出收集情报的途中,他们的吉普车经过特遣部队短暂休整的小镇。驾车的情报官左手转动着方向盘,空出右手指了指在路边休息的一群士兵,“少校,那就是我们的特遣部队I。”
吉普车未做停留,士兵的脸在视线中急速后退,仙道问:“他们的长官是哪位?”
“那边那个高个子,靠在树边的那个,流川枫。刚入伍的时候他跟我同级,是个狠角色,新兵训练三个月后就被选入特种部队……”
后来情报官说了些什么仙道已经无法去注意了,因为视线中的人让他感到震惊。
流川枫,还只是个少年。
他白净的皮肤和凌厉的眉眼与前行的吉普车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4
流川总是在早上某个固定的时间醒来,阳光晒进房间里他能感觉的到。他试着把绷带取下来睁开眼睛看看,但眼前的一片漆黑却使他愤愤然的将绷带绑了回去。他觉得自己住的地方是间有窗的仓库,因为无论怎么走,腿脚都会撞到东西。撞得不耐烦时,便会随便坐在一个物体上发呆。他喜欢面朝有阳光的方向。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烟草的味道传来,每天如此。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仙道醒了在抽烟。流川从没听到过打火机或火柴的声音,他好奇仙道是如何点烟的。
“长官。”流川喊。
“什么事?”仙道应声道。
“……没什么。”流川突然觉得自己想的问题很无聊。
“流川中尉,不用喊我长官。在这里,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仙道的声音缓缓传来。
流川没有回话,而是轻轻地哼了声鼻息。他不确定这位平时不摆任何架子的少校会不会因此而恼怒,但他并没想隐瞒自己的态度。
“中尉,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你跟我永远是不一样的人。”
“说说看。”
流川低下头握了握拳头,“你有没有见过一群新兵对长官的信赖?他们在特种部队经历了两年的训练,作为补充兵员被签到I部队。他们知道自己要步入一场危险的战役却不害怕,因为他们知道I部队的战绩。你有没有见过他们被炸伤时的镇定?因为他们知道长官一定会救他们,带着他们一起走。即便看着长官走远,还一直相信他会回来。”流川停了下来。他觉得诧异,自己平日不善言谈,如今却一连串讲出本可以说上一整年的话。三井听到了一定会很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也许还会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是不是在发烧,亦或是已经彻底疯了。
怎么突然想到三井了,流川自嘲着轻哼了一声,“仙道,你和我不一样。你的战术一直都会赢。我却从他们身边走过,头都没回。一些人对你有绝对的信赖,你却会让他们彻底失望,这种事你尝过吗?”流川只在照片上见过仙道,他想象不出仙道现在的神情,他也没期待过仙道会回答。他只是很好奇仙道那可笑的头发,现在是不是仍然骄傲的朝天竖起。
“非常遗憾,我尝过。”仙道说。
流川扬起眉毛,以嘲讽的语气反问道,“对谁?”
良久,仙道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你。”
5
阴冷的空气中漂浮着尘埃,遗迹般寂静的城市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星期,食物越来越少,在残砖破瓦中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是每天必须做的事情。运气好时可以在塌毁民宅中翻出一些完整的罐头,运气不好便只能在路边捡到少量军用干粮。仙道经常说自己不饿,找到干粮也只是啃两口,剩下的全部留给流川。
流川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眼睛恢复了,只不过视线仍旧有些模糊。仙道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他们栖身的民宅里,每次都会带他一起出来,却从不让他动手。流川总是站在破碎的瓦砾和石砖上,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仙道的剪影。他看见仙道有时会费力掀开一整片瓦砾后凝视很久,再静静地找些东西将那块地方盖起来。流川从不问他看到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那天以后,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交流。仙道给出的回答,流川比谁都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却不曾想仙道会将此挂记在心上。流川经常无意识地摸自己的颈项,那是当兵多年留下的习惯。每个人胸前都挂有一枚金属牌,刻有士兵的名字,血型和编号。部队将它叫做狗牌,而士兵之间却将之称为生死牌。如今,流川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颈项和胸前,心里静得象死过一样。
“你在找它吗?”不知什么时候,仙道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手上拿着一枚带有链子的金属牌。他未等流川回答,便不由分说将金属链套在了流川脖子上,“流川,你还活着。”
流川抓住那块曾伴随他多年的金属,突然攥紧拳头,奋力向前狠狠挥在仙道脸上。
仙道被突来的袭击震得向后一退,但很快稳住了重心。他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看着流川,“你恨我吗?”
流川转过头去没有吭声。
“作为长官却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你不能原谅自己,还是怪我救了你?”仙道的语气轻缓,在空气中飘着却象是没有弹痕的子弹。
“你闭嘴!”流川再次挥起拳头。
仙道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退,闪开了攻击。流川转身再次冲来,仙道单手挡住飞来的拳头,空出另一只手狠狠挥在流川脸上。
流川没有丝毫防备,重重跌倒在废墟之间,坚硬的碎瓦割破尚未复原的伤口,大片鲜血染湿了肩头。
仙道走过去扯住流川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痛吧。就象我想起你们来没有一天不在痛一样。我活该这样活着,不是吗?”
流川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仙道的眼眸是清晰的。那是见过太多生死和鲜血的眸子,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
仙道松开手,轻轻解开流川的上衣。流川强忍着痛,肩头微微颤抖。仙道侧转头看了看他,用命令般的语气说:“别动!”说罢撕下自己的衣袖,裹住流川的肩膀,“我们的纱布要用完了,回去可以用床单,但吗啡也没有了,你能撑住吗?”
流川看见仙道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有着一条条经年累月中已经发白的伤痕,木然地点头。他忘了,眼前的人也曾无数次穿梭在炮火中。
“很好。”仙道拍了拍他的头。
6
那天他们没有任何收获,天色转暗,只好返回落脚的地方休息。仙道说明天可以去北边的地方找找看,救援部队很快就会经过这里,我们能坚持下来。
流川沉默着点头。仙道将床单撕扯开,看到流川肩头血流不止的伤口问:“疼吗?”
流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忍一下。”仙道说着将床单绕过他的肩头,狠下心来绑紧。
流川一声不吭,只是皱了下眉。
“饿吗?”
流川摇头。
“在特种部队的时候,已经饿惨了吧?”仙道笑着问,他听说特种兵在节食很多天的身体状态下依然要经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论生存的潜能,没有哪个兵种的身体素质可以超越特种兵。
流川点点头,爬回那张半塌陷的床上休息,不多久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仙道坐在床边的矮桌上,看着流川胸前因呼吸而起伏的金属牌,点起了一支烟。紧接着他用水浸湿一小块扯下的床单仔细擦拭流川染血的手臂,却突然觉得染在他身上的血,是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他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沉睡中的流川轻声地说:“一定很恨我吧。”
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回应道:“Sacrifice is necessary。”
7
这座城名叫赫拉法尔,摩菲语中意为“永生”。人类为攻打这座城池花费了一整年的时间。作为摩菲人坚固的防守阵地,赫拉法尔有着绝佳的地势,并备有精良的部队和武器。一旦通过这座防御堡垒,便能攻入摩菲人几十年来从未被入侵的领地。连年的战火,和所产生的杀戮,必将由一方完胜来结束。
战术情报科的藤真中校集合了大量人力,对赫拉法尔进行了几个月的详细侦测。最终将情报交予由仙道掌管的战术组。随后,仙道又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对作战计划进行了大胆的构想。直道现在,仙道仍能清楚地记得整座城池的地形图,那些掩护体,枪炮点,仓库,营部,以及街头巷角的精准位置,都印在脑海里象结了一层后茧那般牢固。
“你是说让特遣队牵制火力,而我们绕过赫拉法尔直接攻向摩菲人的领地?”藤真刚进行了一次侦查行动,军装上沾满了泥巴,脸上也涂装着一条条黑色的颜料,但却丝毫未能掩盖他眼神散发的光彩。
“对,我根据情报计算了一下,赫拉法尔确实无懈可击,外城墙太高,单是炮手的防线就会让我们损失太多人。”仙道站在藤真旁边,用手对地图指指点点地解释道:“我们可以攻下这座城,缴获大批量武器。但这样做不免伤亡惨重,而且,一旦摩菲人获得我们攻下赫拉法尔的情报,从后方加强戒备,或是在我们撤离前毁掉赫拉法尔都是无法预料的事。”
藤真点头,“但是可以让他们误认为我们要攻打进去,这个想法太妙了!”
“让一支特遣队潜入赫拉法尔,他们会误以为我们准备借此攻打进去,而实事上大部队可以借西北方的森林掩护向前移。据我推断,摩菲人的领地会受驻地居民的影响减少了军事设施,削弱了防御力。一旦能越过赫拉法尔,我们可以对他们的领地再做更多的侦查。”
“太妙了!”藤真重复了一遍,眼神熠熠发光,“这个战术可行!我马上亲自报到上边去!目前只有你知我知,绝不可泄露出去。”
“嗯。还有,我们全部要在夜间行动,特遣队首先要击破城内的火炮防线,不出预料的话摩菲人会更加认为我们要攻打进去。只要特遣队能撑到天亮,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移动大部分人。”
“所以,只有流川枫的特遣队才能撑那么久不是吗?”藤真问。
仙道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地图,“天亮后他们要到达赫拉法尔城Y点位置,不知到时伤员状况会如何,所以我们要派遣另外两支突击队和几辆装甲地勤车接应他们出来。而后再与大部队汇合。”接着他又补充说:“如果上级批下了这个计划,我们再详细下达部署。”
藤真抬起头和仙道对视着沉默了一下,“好。”
8
“他妈的,我有跟你说过我对这玩意儿过敏吗?”三井一边嚷嚷着,一边拿着一罐黑色颜料往脸上胡乱涂抹着。
站在他旁边的木暮已经全副武装,正在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枪栓,他看着三井笑了笑,“没办法,我们要在夜间行动,谁让你肤色那么白。”
旁边的几位不久前才被调到特遣部队I的补充兵员低声笑了起来。
三井气急败坏地把罐子摔在地上,“你们几个!不准笑!给我做20个扶地挺身!”
木暮大笑起来,几个补充兵面面相觑,挨个趴到地上做起了扶地挺身。三井得意地扬了扬头,“好歹我也是个少尉,你们这几个家伙。”
一群人说笑着,直到流川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看了看正在做扶地挺身的新兵没有说话,而是招呼木暮和三井凑到一起,他把头盔上的军衔拿下来放进口袋里,还卷起了衣领,“小心狙击手。”
木暮和三井点了点头,也顺手把军衔拆了下来。
木暮看着流川卷起衣领时露出的空荡荡的脖子,便问道:“你的生死牌呢?”
流川动作僵硬了一下,低着头说:“弄丢了。”
“真是的,等完成任务后再去申请一个吧。”
“无所谓。”流川淡淡地回答。
他们三人先后爬上一辆吉普车的车顶,注视着视线内那些同自己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同伴们,远处天边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木暮说:“我来吧。”
流川和三井点了点头。
“大家集合!”木暮高声喊道:“都靠过来!很好。那么具体行动已经由各排排长详细说明了。记住,我们准时在1700时刻出发,2排和3排跟着我,我们负责A点和C点的高射炮还有机枪和步兵,4排和5排跟着三井少尉,你们将负责B点和E点。其余人全部跟着流川中尉。记住,只是暂时的分头行动,毁掉高射炮后要迅速在D点汇合。然后再听取命令行动。800时刻在Y点汇合等待接应。全部装上消音器,不可以使用手榴弹烟雾弹和照明弹,尽量不要使敌军主要部队发现,时间能拖得越久越好。明白吗?”
“明白!”大家齐声喊道。
“解散。”
三个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势在车顶上背靠背地坐了下来。三井点了一支烟,“流川,把你那两包烟留给我,反正你不抽。”
流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包烟丢给他,三井咧开嘴笑了笑,“谢啦。”
木暮面向远处的夕阳,偏着头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战争结束了,我们还活着的话,要去做什么?”
三井狠狠吸了一口烟,“说实话,没想过还能活着回去。”
“你呢?”木暮转头问流川。
流川低头想了想,“还能活着的话……要去见一个人。”
9
流川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自己。他坐起身来检查了一下肩膀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凝固成一个巨大难看的疤痕。他找到些水简单擦洗了伤口四周,想再次抱扎时,却因为扯动的疼痛怎么也系不紧。
背后突然传出的脚步声使他警觉地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几天朝夕相处以来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你醒了?还是我来吧。”仙道说着,靠近流川,手劲一紧便将伤口完好的包扎起来。“还不错吧,最近对抱扎也是小有心得了。”他笑着问流川。
流川轻哼了一声鼻息,没有回答。
“我找到了点食物,你先吃吧,我吃过了。”仙道丢过一包压缩饼干。外包装完好,但里边的饼干已经粉碎了。
流川接过来摇了摇头,“我不饿。”顺手又丢回仙道手中那个纸袋里。
仙道再次将饼干从纸袋里拿出来,“不饿也要吃。”话音未落,和饼干一起从纸袋中滑出的铁牌伴着一声脆响应声落地。
流川将那块铁牌捡起看了看,突然将它紧握在手里,“你在哪里捡到的?带我去。”
仙道点点头。
随后他们来到一栋坍塌的建筑前,断壁残垣的砖墙上布满流弹的穿孔。脚下的碎石中隐约可见一抹灰黑的颜色,一只沾满灰尘,僵硬得如同岩石的手臂裸露在外,触目惊心。
“他就在这里。”仙道轻声说着,他拿过流川手中紧握的生死牌看了看,“90103514,你知道他是谁吗?”
流川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他走过去单膝跪在手臂前,挺直胸膛,全然不顾负伤的肩头行了军礼。紧接着他脱掉穿在身上的外套,将那只手臂盖了起来,“他叫三井寿,是个不到最后绝不放弃的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