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麾将军府内。

副尉相田彦一已在一旁静候许久，他们的云麾将军仙道彰已作画一个时辰有余。彦一几度欲开口都忍了下来，他看看窗外夜色，最终还是出了声：“将军，戌时了。”

仙道淡淡应了一声，提腕又在宣纸上勾勒几笔。

“将军……”

仙道终于搁下笔，退开半步——宣纸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栩栩如生，长毛阔耳，四蹄生风。

欣赏完亲笔大作，仙道才似记起何事，笑道，“彦一啊，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相田彦一微愣，“将军，您今晚……不出门？！”

仙道漫不经心“唔”了一声。

“您不去找流……”

“嗯？”仙道抬眼，似笑非笑。

相田彦一浑身一凛，不敢再多言。暗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他是相田家一脉单传，岂会是太监！再赌气一想，这事又与他何干？罢了，彦一一拍脑袋，行礼告退。

须臾，一道劲风袭来，室内灯火尽灭。

又听“刷——”地一声，寒光乍现，一柄利剑已架在仙道颈侧。

“好大的火气。”不带半分惊讶的语气中竟还含着些许笑意，仙道探向对方脉门，屈指弹开剑身。

对方侧身后仰躲开仙道一招，右腿却猛然踢向他肩窝。仙道不躲不闪，左手瞬间出击，抓住对方脚踝。那人随即借力用力，腾空而起，换左腿直击仙道前胸。仙道左手使力一送，将人扔出。对方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刚稳住身形，仙道已欺身而至，上下翻动手掌，声东击西，虚实相映，片刻将他制住。

“流川将军好身手。”仙道半眯双眼，“夜探鄙府，如入无人之境。”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宣威将军流川枫。

“哼，明明是你早把人撤走。”堂堂云麾将军府内，竟不见一名侍卫。

仙道挑眉，不置可否，“几日不见，一来便要取我性命？”

流川抬眼直视他，目光中七分冷清，三分怒气，“皇上要你娶彩子公主。”

“是。”今日皇上召他入宫正是此事。

“你答应了？”

“若我答应了，你待如何？”

“抢婚。”

“哦？”

“你是我的！”

“哈哈哈！”仙道大笑，嚣张狂傲的话语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果然是流川枫啊，“抢了之后，又如何？”

“杀了你。”

仙道笑容不减，“为何？”

“背信弃义，该杀。”

“我以为是始乱终弃。”

“哼，一样，都该死。”

仙道松手放开流川，“公主心中早有所属，我与她情同兄妹，又怎会毁她姻缘。”

流川眼神如刀，“若非她心有所属，你便会娶她？”

仙道戏谑看他，不答反问，“吃醋？”

“哼。”流川扭头，脸色微红。

仙道微微一笑，取出一封书信递与流川，“将此信交与昭武校尉宫城良田。”

流川皱眉，“何事？”

仙道佯装惊讶，“你当真不知？”

流川撇嘴，他应该知道么？但见仙道方才神色认真，于是不作他想，将信装进怀里，转身欲走。

“等等。”

“怎么？”流川回头，一手已被仙道握住。

“明晚再去也不迟。夜深了，不如留宿吧。”流川冷脸看他，却见仙道目光深沉，“虽此前与丰玉一战告捷，但边关局势未定，山王、名棚虎视眈眈，爱知、大荣伺机而动，我已向皇上请缨驻守边关，乱事不定，绝不班师回朝。”

“冠冕堂皇。”流川白他一眼，又问，“然后？”

“然后皇上答应，暂不提指婚之事。”仙道再次郑重道，“将信交与宫城，他看后自会明白。”

流川思索片刻，轻哼，“麻烦。”

“的确麻烦，但最为稳妥。”不娶公主的最大原因是心中所属唯有眼前一人，但此话说不得。伴君如伴虎，皇家颜面不可不顾。

“哼。”不是不懂，只是不屑。

“流川……”温润清朗的声音拂过流川耳边，“这间房里，只有一张床。”

流川斜眼看他，“你睡地上，我睡床。”

“我怕凉。”

流川不耐，“那我睡地上，你睡床！”

“我不舍。”仙道用力一扯，将他带到怀里，笑道，“所以，一起吧。”

“滚……唔！”

夜深人静，夜深人静，夜深……人不静……

一月后，仙道一身戎装跨在高头骏马之上，流川紧随其旁。十万大军再次整装出发。

官道旁，莫道亭内。

一人一身墨绿锦袍，自酌自饮，悠闲惬意，见大队人马经过，朝仙道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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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将军一杯，祝将军旗开得胜。”藤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多谢二殿下。”仙道拿起面前酒杯，饮尽。

藤真一顿，低声道，“仙道，你我原本能成为亲家。”

“如今亦是知己。” 朝堂之上，位高权险，诚心相交之人寥寥无几。但与二皇子藤真健司英雄惜英雄，这点，仙道从未否认。

“我那妹妹巾帼不让须眉，不觉可惜？”

“君子有成人之美。”

藤真不以为意，“你怎敢肯定，父皇会成全他们？”

“即便是九五之尊，皇上也仍是一位父亲，为人父母，岂有不望儿女幸福之理？况且宫城也算名门之后，倘若日后立功升迁，配与公主也是门当户对。”

藤真复又摇头，“成人之美只是其一。”

“不错，但也的确出自真心。”仙道目光坦荡，“至于另一半原因，殿下不是早已猜到。”

藤真转眼看向官道上神色冷淡的流川，忽然惊觉，“你是打算……”打算此番一别，永不回朝。

仙道洒脱一笑，“有何不可？”

“值得？”

“甘之如饴。”

“哦？”

仙道转身而起，声音悠远，“他本是潜心研习剑术的单纯少年，却阴差阳错被我拐入朝堂，同我出生入死，过命相交。我设计诱敌深入之时，他第一个请缨领兵；我被困于敌方陷阱之时，他不惜冒死来救。人人都以为，有我仙道彰在，便定能打得胜仗。唯有他，从不在意战场输赢，只一心想护我周全。”

仙道望向茫茫苍穹，往事似在眼前一一掠过——血色残阳，流川浴血而立，看向他的眼神却清亮出奇，不带一丝浑浊。那一刻，竟然希望，世间就此只剩他与他二人吧。

人生在世，得此真情，纵死无悔。

藤真默然，半晌才道，“难得你如此多话。”

“藤真，情深不易。” 没有敬语，只有出自知己间的感慨。

情深不易……

情深……不易……

向来从容不迫的二殿下，脸上竟也显出了茫然之色。

仙道转头轻叹，“无人比你更懂这四字真意。”

藤真望向守在亭外的笔挺背影，再熟悉不过……回神，仰头又饮尽一杯，笑道，“其实，我只是代彩子前来谢你。”

仙道抱拳行礼，“公主言重了。”

藤真沉吟片刻，起身真诚道，“仙道，珍重。”

“珍重。”

既为知己，何须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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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藤真，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啰啰嗦嗦。”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流川朝一旁翻了个白眼。

仙道却心情大好，拍马靠近，笑道，“平定边关乱事之后，一同游历天下，如何？”

“哼。”明明是不屑的声音，嘴角却带上了愉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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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外。

“花形，你可曾后悔？”藤真负手而立，问身后之人。

“追随殿下左右，属下心甘情愿。”

藤真转头看他，目光深邃，“你知我意。”

花形垂眸，缓缓摇头——从不曾后悔。

十六年的相依相伴，无怨无悔，情深意切却隐忍至今，聪明如他藤真健司，又怎会不知。

“好，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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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昭武校尉宫城良田因在山王一战中立下奇功，并由太傅安西光义保荐，破格晋升为明威将军，指婚与彩子公主，择日完婚。

三年后，边关乱事尽平，神奈川帝王坐拥铁桶江山。仙流二人先后辞官，从此执马仗剑，笑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