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

作者: 小刃,收录日期:2006-03-26,1027次阅读

仙道第一次见到流川,是一个艳阳满天的午后。
流川站在西湖岸边,一身白衣。身后垂柳依依,满湖水色清清。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也被过滤成了月光。
仙道斜倚在湖畔的听风楼上,满衣都是灿烂的阳光,满怀都是一湖的春色,满眼都是那个将山温水暖的江南站成了苍山暮雪的人。
仙道再见流川,仍然是那个柳条儿青青的季节。
陵南山庄的门前。
“一对一”流川的声音很清,象当初的那一湖水色。
仙道身边的朋友越野不禁代仙道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正是仙道最好的写照。仙道好玩,却绝不好斗,然而身为江南第一剑派的骄傲,惊才绝艳的仙道从十四岁开始接受挑战,每年不计其数。虽然,他从未输过。
但仙道却笑得惬意:“好。”
他记得这个人,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并无意去弄懂为什么万花丛中过,片草不沾衣的自己会记得这个一年前只远远见过一次的人,但他就是记得他,尽管他现在才知道他叫流川。
那一战,流川尽了全力,仙道也久未被挑起过如此炽烈的战意。
仙道尽情,流川尽兴——仙道胜。
“我输了,明年再来。”
“当然,”仙道眉眼弯弯,“我等你。”
望着流川行入山水尽处的背影,越野摇头失笑:“还是个孩子呢,怎能扬名立万于江湖。”
仙道却笑得温厚,近乎于温柔:“他不是。一把剑总要在另一把名剑上撞出了星花,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把好剑。他只是,要证明自己,证明给自己看,”他望向流川的去处,目光清越而声音远颺,“如此而已……”

第二年,流川仍败。
第三年,仙道险胜。
……
每一年,流川都更接近仙道一些,但却从未胜过。
除了一对一,仙道和流川是各不相干的。但是每年,在那个初次相见的季节里,总有一天,他们是只准备,只留给对方的,那份仿佛与生俱来,心有一同的默契是他们自己都未曾发现的。
每次决战之日一过,流川从不停留,仙道也从未挽留。他,仍是谈笑他的江湖,他,也依然浪迹他的天涯。
只是,偶而,在凭栏远眺的午后,闲庭信步的薄暮,仙道会想起:那个清清冷冷的流川正在做什么?这份想念并不强烈,但却丝丝缕缕,如这暮色,挥之不尽。于是,便会有些盼望那柳条儿青青的季节……
只是,偶而,在横笛松风的月下,悬瀑空溕的山巅,流川会念及:那个总是笑着的白痴正在做什么?这份牵挂也是淡淡的,却有如这山间夜晚清凉如薄荷的空气,微微凉在心头。于是,便有些怀念那山温水暖的江南……
岁月的年轮,便在这咫尺的天涯间转过了七个圈。

仍是那个属于他们的季节。
仍是陵南山庄的门前——每年和流川相聚的地点。
只是人,却换成了一大群。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正所谓树大招风,陵南的兴盛,陵南的清傲终致各派的围剿,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于是先下手为强,这,便是江湖么?
两日的苦战,浑身浴血,在掩护所有陵南仅存的弟子撤离之后,仙道,陵南的象征却无丝毫去意,身陷重围的危机与疲倦反而激发出了平素里深藏在懒散与温文下的骄傲和刚烈,仙道的笑容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与不羁。

泽北望着被弓箭手们围在中间的仙道,眼中是欣赏和佩服,也有嫉妒和矛盾。两日来,眼看着这个人几乎独立地挡下了所有最具威胁的进攻,眼看着这个人掩护和救助所有的同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几乎都是为了救人而留下的。若非陵南其他的门人不够强,而这次来袭的高手又实在太多,胜败只怕仍属天数。但即使如此,仙道仍然挡下了他们,令他无法追击其他的陵南弟子。而仙道若是当真要走,从大战伊始,到合围完成之前,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

泽北终于明白师傅当日的话:本派若要称雄,当先灭陵南,要灭陵南,先杀仙道!
当初的泽北,并不以为然,不止因为他的良知,更是因为他的骄傲。
但如今,他真正明白了:仙道的光芒,实在是太过耀眼了!有他存在一天,无人能出其右!!
“仙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走?”泽北望着仙道,缓缓抬手——只要他的手一挥,弓箭手的箭就会离弦——毕竟,没有人甘心永远屈居人后的,既然那个人永远也无法超越。

仙道的笑容仍然洒脱,胸口却弥漫着近乎疼痛的温柔:
流川,流川,你在哪里?
如果我终于失约,你会不会生气?
你可知道,我已尽了全力?
我尽全力守住和你的约定啊……
但,我却希望你不要来,流川,不、要、来。

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仙道想到的,念及的,牵挂的,是流川。
他的总是整洁得体的衣服沾满敌人的同门的和自己的鲜血,不复原来的色彩。
他的总是被美丽的女人纤细温柔的手眷恋着的头发已因激战而散乱,不再飘逸而飞扬。
更重要的是,他的剑,那仿佛仙道半身的剑,那维系着他所有骄傲,才情和生命的剑,已经断了!
可是,仙道却在想念着流川。他也有些诧异,为什么?

“仙道。”
是谁在唤他?仙道抬头。
于是,他看见流川。
一身白衣的流川,
显然经过了激战却仍纤尘不染的流川,
经过了岁月的沧桑,却仍清傲而无邪的流川,
越过所有惊怔的众人,无视蓄式待发的劲弩,向他走来。
一如当年那个胸怀大志,却仍稚气的少年,初次向他挑战的模样。
于是,仙道看到了他的答案。
“流川。”他淡淡的笑。

而泽北在乍一见到流川时,却莫名地觉得满天的阳光都暗了一暗,无端地想起清幽这个词来。待望见流川白皙清俊的容颜,对上他截冰切雪般的眼神,更是怔忡起来:这个人,是仙道的朋友么?如此从容到了优雅地自投罗网,是为了,和对面那个耀眼的人,共同赴死么?这样一念及,泽北的心中顿时有些惋惜与羡慕地痛楚起来,因此并未喝令阻止。

“你为什么来?”仙道看着流川白衣上隐隐的血痕和剑上未干的血迹,微叹。这一路上他来得必然辛苦吧,上山的要道早被封死,独立苦战的两日中陵南没有得到任何友派的支援。若非山庄后另有暗道,只怕当真要全军覆没了。可他,竟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流川望着浴血但仍随意的仙道,静静地道,没有疑问。
“我在等你啊。”仙道凝视着流川,微微含笑,其他的再也不愿去想。
真好,他来了。
“所以我来。”流川深深地望进仙道专注的眼眸,直看到他的心里。
真好,他还在。
“你的剑?”流川微微皱眉,仙道钟爱着他的剑,这个流川是知道的。仙道的剑并不是什么宝剑,只是名剑而已,而之所以出名,也只因为那是仙道的剑。他不止一次在比剑之余或战后休憩时对流川谈起他的剑,仿佛谈论着他引以为傲的情人。可是现在,他的剑竟断了!可见他所经历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

“流川,你,就是我的剑啊。”仙道放松了一直疼痛而疲惫的身体,微微倚靠上流川伸出的臂膀,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剑在人在,剑去人亡。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啊,我,是个好剑客呢。”
“……白痴。”流川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他的眸光,但声音却如斯轻柔。
“我是啊,”仙道的手反环住流川的背,“我一直都是呢,流川……”
“……”我也是,仙道,我,也是。

便在这生与死交错的瞬间,他,不再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仙道;他,也不再是冷月照白璧,皓如苍山雪的流川,在过去的生命中曾珍惜过,重视过,追逐过的种种都已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剩下彼此生命交错过的那七天。那七次的日出与日落,那七个柳条儿青青的季节……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以及满满地占据对方眼瞳深处浑然忘我的自己。
原来,这份牵绊,早在那无数次拳与掌的交错,剑与剑的交递之间,便已深深的,深深的映入彼此的眼里,心里,刻入到骨髓里。
那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已生死与共的相依与相存!
仙道,流川。

泽北望着对面并肩相靠的二人,感受到仙流之间浑然一体的默契与相知,不知怎的,忽然忆起少年时曾暗恋过的女子来,心口竟微微的痛起来,已然举起的右手,一时竟忘了(又或许不忍)挥下。

“仙道,”流川忽然转头“我还没赢你。”
“来生吧,”仙道宠溺地笑,“来生,我找你。”
“好。”来生,换我等你。
流川望着仙道,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犹如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所有的冰冻与冷漠都在阳光初照之下消融于无形,只有无限的生机与说不出的灵动。仙道痴痴的,近乎贪婪地望着那朵笑容,仿佛这一生就是为了守侯这一朵笑颜才来的。那是,前世的约定么?还是,来生的承诺?

依稀,是那艳阳漫天的午后……
依稀,是那青山绿水的相逢……
依稀,是他傲岸的眉……
依稀,是他温情的眼……
依稀,是春寒料峭中,他冷冷的傲……
依稀,是雨后初晴时,他暖暖的笑……
依稀,是那天涯的思念……
依稀,是那柳条儿青青的季节……
依稀,依稀似当年……

评论
小刃的作品 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