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1-2

作者： 月牙儿，收录日期：2006-03-28，869次阅读

1
 
 梦中剑是一种剑法，也是一个人。
湘北的绝世武功，却只有两个人练成。
第一个就是创了梦中剑的人，湘北的开山祖师。
第二个就是现今湘北最小的弟子。自从他练成了这种剑法，江湖中人人都称他为“梦中剑”，本名反而无人知晓。
仙道从六岁起年年都随师父田岗到湘北去向安西掌门拜寿。两派素来友好，仙道又与湘北的赤木兄妹两家世交，情谊匪浅，所以每次去都是一次愉快的拜访。
有一次，他去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红头发的男孩，精力旺盛，爬上爬下，眼睛里闪闪发光，到处乱嚷：“那只死狐狸呢？老爹生日，他居然躲着不见人，有没有把老爹放在眼睛里啊！！”
赤木立刻黑了脸。
仙道好笑地听着这个红发男孩称安西掌门为老爹，全无尊敬之意却又要找别人的麻烦，同时也对他嘴里的另一个“名字”感到好奇。
“谁？”从未听说用“狐狸”这个词来形容人的。
那一年，十岁的他知道湘北同时来了两个孩子，红头发的叫樱木，还有一个所谓的“狐狸”，是湘北最小的弟子。
他跟着师父年年来湘北，年年却总是遇不到这个湘北小师弟。而且理由居然简单到要命的地步。
他在睡觉。
他在练功。
他在睡觉。
他在练功。
……
整整五年过去，都是这样。
第六年，师父没来，他去了，作为陵南的掌门去拜寿。
少年得志，雄姿英发，但在湘北人的眼里，他仍然是那个笑得春风化雨、阳光灿烂的少年，丝毫没有半点改变，没有人因此大惊小怪跑到他面前问来问去。
他也知道一定不会看到小师弟，却仍要习惯性地问起。
答案基本还是那个答案，只是稍有变化。
“那个孩子，”五师姐彩子笑道：“他在练功呢。”
三井有点悻悻然：“师父居然把梦中剑传给了他，他正练得天昏地暗，这一阵子谁都不见。”
“他很厉害的……”晴子谈起他时，声音都变得微微颤抖，脸上一片红晕。
“老爹也真是的，放着本天才在这里，他偏偏把那个什么绝代武功传给狐狸，”樱木跳出来凑到仙道面前，一脸神秘，想压低声音偏偏所有人都听得到：“我看老爹八成是老糊涂了，要不然就是被狐狸下了什么迷魂药之类的东西——”
“樱木！！”随着赤木一声怒喝，樱木已经躺倒在地。
头上几乎冒出青烟，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大猩猩，你又打我！”
那边上演全武行，这边所有的人笑做一堆。
“省省吧樱木，你连大师兄的拳头都躲不过去，怎么练梦中剑啊？”宫成良田摇摇头，笑嘻嘻道。
“樱木，师父都说过了，整个湘北，只有他一个人适合练梦中剑，你只是不适合而已。”二师兄暮木耐心教导，希望能打个圆场。
三井此刻却好象又换了立场，冷笑道：“你和他比过多少次了，哪次赢过人家，还自诩天才，他说你白痴，还真是准确。”
“小三！”樱木爬起来找他拼命。
每次来总是看见湘北乐此不疲地上演闹剧，仙道早已习惯，只是从他们的谈话里却能听出：那个小师弟的确受宠爱，最起码的确受重视。
湘北的梦中剑他也是听师父提起过，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现在却被这孩子学了去。
不仅是安西掌门，包括赤木、宫成甚至是骄傲的三井也不得不承认他资智出众，晴子更是好象对他情有独钟。
真想见他一面啊……
第七年
第八年
他都不在。说是去武林中找人比剑了。
仙道有点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们的口气，那孩子似乎天真到只会练剑，完全地不懂世事吧，而江湖多险恶，岂是他能应付来的？
于是更想见他。
终于第九年有了机会。
那一次他上山不是为了祝寿，而是安西要退隐江湖，传位于大师兄赤木，湘北本来就不拘礼法，对这种别派看来的传位大事平常心待之，只是安西掌门素来欣赏仙道，因此专门约他一见。
绕过回廊，面前就是安西掌门的居室，偏偏眼光一闪，却看见一个纤秀的背影，正穿过那道月亮拱门，傲然离去。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个背影就是他从未见过的湘北小师弟，可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望着他渐渐远去，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忽然有一种冲动，立刻要追上去，不为别的，只想好好看看他在自己心中想了多年的模样。
“仙道。”一个悠然的声音叫住他，安西掌门站在门外，微笑着，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波光。
“你和他是不能见面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相遇是一场宿命的劫难。”他依旧悠悠的回答：“所以，连他的名字也从来没人在你面前提起。”

　
2
 
 一句“宿命”，了结九年的相思，仙道下了湘北。
离开时，他的唇边还是笑意弯弯，眉间依然神采飞扬，眼睛却穿过所有人，望到了最远的地方。
远处，山水空濛。
没有回陵南，而是在江湖中整整游荡了一年。
难道想遇到他？
微微苦笑。
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怕纵有遇到的一天，也是对面相逢不相识啊。何况还有宿命横在他们的中间，深深浅浅，却象一条银河，令他的心都寒了起来。
终于倦了游荡的时候，江湖上却有流言渐渐传来。
梦中剑居然酒后妄图强暴湘北现任掌门赤木的妹妹，被发现后又重伤赤木，逃逸得不知去向，事后经过查点，湘北的名剑“绮梦”也被盗走，那是一派掌门的象征。
他初听这个消息，虽然向来没有与鸡鸣狗盗之辈动手的习惯，却忍不住伤了十几个人，伤到他们不能再胡说八道。
但渐渐地不再只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的传言，而是各大门派之间开始了议论。
后来，陵南暂代掌门之位的鱼柱亦有消息传来，湘北掌门赤木传下“湘水令”，希望各大门派能够协助湘北通力捉拿叛徒梦中剑，缴回镇门之宝“绮梦”名剑。
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梦中剑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喜著黑衣，容貌清俊绝伦，神情冷酷，剑下常常不留活口。
江湖上这样形容。
现在又添上了淫辱少女、重伤掌门，背叛湘北的恶行。
江湖可以勉强容忍第一种人的存在，只要他够强大；但绝对不能容忍第二种人的存在，因为对江湖来讲，他是个耻辱。
他时时想起在湘北回廊之上看见的那个身影，惊鸿一瞥已是经年，却清晰如昨日：束腰黑衣，背影纤细挺直，黑发飘飘，如一只孤独的鹤，有仙气。
想着想着，传言与回忆，两个身影终究不能勉强融合在一起，叹一声：可惜了，那样一个骄傲出尘的背影，却有着一颗毒辣邪恶的心。
偏偏心中又始终是不信的。
那个自己挂念了多年的少年，可真的是这样的人？
去湘北。
他对自己说。
然而去湘北的路上，却发现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中人朝相反的方向聚集，甚至有一些是他曾经认识的人。
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各大帮会的长老高手，各路英雄豪杰就象赶赴一场盛会般，个个乐此不疲地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自然是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身份。
稍一打听，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在中原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始终捉不到梦中剑，每次都让他全身而退，毫发无伤，但根据几次徂击的地点分析，他竟是想要去塞外的。这还得了？万一让他逃出中原修养生息，重返之日必定大开杀戒，使中原血流成河、伤亡殆尽，到时不堪设想。
所以各路人马渐渐汇集到一齐，只有一个目的，杀了梦中剑，为武林除害！还有……大家只要心照不宣就好。
仙道禁不住冷笑，早就看惯了江湖人的嘴脸，一点也不陌生，却为梦中剑揪心起来。他还是那个只知道练功的单纯孩子吗？也许早已不是，也许依旧还是，那么前路漫漫，等待他的只有无边的死亡，他逃得了一个人，一个门派，能逃得了全天下的誓必除之而后快？
去湘北问清事实，还是去找梦中剑？
衡量再三，他折身返回。
却不愿与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混在一起，专拣了艰难的山路走，虽然脚下崎岖不平，对他来说却是没什么困难，反而可以欣赏山中人迹罕至处的景致。走了几日，微觉干渴，水囊中却已是无水了，幸好山间处处清泉，细听不远处有水声，循声而至。
一道清瀑流泻直下，汇入碧玉般的潭中。潭中清澈见底，甚至连一片树叶的叶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潭边有一块大青石，阳光暖暖地照在上面，不远处就是几杆修竹，鲜翠欲滴，摇曳生姿，偶尔几声鸟鸣，怕惊动了谁似的，低吟浅唱，最后竟是振翅飞去，不碰落一颗清晨尚未消失的露珠。
一个白衣少年，就睡在那块青石之上。
水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白晰，几乎是透明的颜色，眼睫秀长，鼻梁高挺，如一瓣玉葫芦，睡得那样放松而自在，让仙道不由也感慨起来，人在江湖这么多年，哪一夜曾象他一般睡得如此安稳，毫无挂碍？
想着看着，竟然出了神。
一个静静地睡，一个静静地看，居然互不打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少年微微动了一动，睡醒坐了起来。
却是一个这么清秀的人儿，容颜不沾纤尘，在这一刹那天地间明了一明，亮了一亮，仙道再回头看周围的清瀑碧潭、阳光翠竹，竟失去了最初见的清幽绝伦，渐渐地，才慢慢重新聚拢了山水的灵韵之气，和面前的少年相互辉映。
他睁开后的第一眼，看见了他。
他的眼睛清澈得就象这潭水一样，每一种感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眼光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甚至是一丝一缕的气恼都没有，被一个男子这样看着自己，而且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应该或多或少都有点感情波动吧，他没有。
仙道居然有点失落。这样没有任何波动，是不是也表示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他在他的眼里根本是不存在的，透明的？
白衣少年就要从他身边走过了。
轻轻的擦肩而过，带起了微风，带着清淡的水气和竹子鲜甜的味道。
远处好象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仙道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再不说话，他就要错过了。
错过什么？他也不明白，却知道不能错过。
他立刻开口：“哎……”
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只好用这个字眼，原以为他不会回头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象生活在天上一样，怎么可能为了他莫名其妙的呼唤而停步。
可白衣少年居然停了下来，而且回头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他的影子。
仙道的心停了一拍。
“你要去哪里？”
“塞外。”居然开口回答，声音就象他的样貌，清澈入骨。
塞外？那不是和梦中剑走着同一条路？
此时，江湖中多少人埋伏在这条路上，等着杀了梦中剑在武林里一举成名，或者拿到名剑纵横江湖，或者逼问出绝世武功练成天下无敌。
他摇了摇头，黯然道：“不要去了，起码现在不要去，那里太危险。”
白衣少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去找师父。”说罢欲转身。
“真的不要去。”刚刚发现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样子普通，毫无装饰，只是个初踏入江湖的孩子，纯真得什么都不懂。
少年却是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陪你去。”仙道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他，倔强如雪，偏偏自己却忍不住想保护这份倔强、这份纯真，一半为了梦中剑，一半为了他吧，这趟行程，也许注定要难走的。
“你叫什么名字？”
原以为他回答了刚才的话，这句话必定是轻轻松松说出来的，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
白衣少年咬着唇，不语。
那是师父嘱咐的禁忌，不能说。
仙道又等了许久，见他眼睛映着波光流转不定，犹豫了又犹豫，似乎内心做着强烈的挣扎，几乎想让他别再为难，纵然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见他的眼睛忽然凝视着一个地方。
他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瀑布上游有一枚枫叶随水流下，此时正值夏末，枫叶未红，色如青玉，别有一种美丽。
可惜他一直看着的是水中的枫叶，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个比水还要清淡的笑意。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