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NIGHTS
作者: 茶茶,收录日期:2006-03-28,1336次阅读
不知道枫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讲话。
半个月前,我接到电话说球场车库发生爆炸的时候,一瞬间都不晓得该怎么呼吸。好在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因为离爆炸点太近受到震动,所以暂时失去了听力。
医生说不要紧,只要几周便可自然恢复,治疗吃药,什么也不用。
我就同枫回家去,一路上,紧紧握着他的手,工作人员都冲我笑:“抓这么紧,怕他跑了啊?”枫听不到,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我就使劲微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第一个晚上大家都不适应。我在厨房准备晚餐,大叫枫让他从冰箱里拿沙拉酱出来,然后就有人说:“什么?” 声音太大,吓我一跳。
我抬起头,看见枫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一张前天晚报。我就拉过他一只手写:“没事。你在这站着干吗呢?”
然后看他指指耳朵,“老觉得家里就我一个人,看不见你心里不塌实。”
我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大力拥抱他。把他的头摁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他的背。于是听见个低沉嗓音含糊不清地说:“当时我真怕自己死了,那可怎么和你交代啊。”
我用力用力亲吻他。
后来枫就有了十年职业生涯里最长的假期,我很想留在家里陪他,可手里有作了一半的广告企划,又不能交给别人。结果我们还是没法整天混在一起。
早上上班时枫还在睡,我摸摸他黑亮头发。12点的时候想告诉他方便食品都在厨房进门左数第二个橱柜里,才想起电话或者短信,他都听不见。想来想去,我就发一页传真,然后再一页再一页。桌子上多了一长条白纸,他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下班回去,屋子里一塌糊涂。柜子里衣服被子折腾出来堆了一地,书桌抽屉抻出来扔在床上。枫拎着他的两个MVP奖杯转来转去的找地方放。
我哭笑不得,便条笺上大字写了“你要离家出走吗?”举在他眼前。
这小子转转眼睛,还朝我笑:“我闲着,收拾收拾屋子。”
我真想骂一句,可惜现在是“对牛弹琴”,还是省省口水吧。就又写:“至于搞成这样吗?”
他把奖杯竖在洗衣机上,回头:“顺便看看咱们家到底什么东西在哪儿。省得你发传真。”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结果我们把床扒拉出两个“人”字睡了两天。从第三天开始,整整半年,要用什么都找不到。
周末我拉着枫出去消遣,总不能让他在那两房一厅里足不出户整个星期。
我挑了两日一夜的乡间旅行。
枫相当依赖我。坐车买票,点菜吃饭乃至于订房问路,通通保持沉默。我也拼命照顾他,连泡温泉都握紧他的手,反正可以把一切都推到他的听力问题上,干吗不趁机肉麻一点?
周日和他爬山去,到处是积雪,枯草和黑色岩石。我一直喜欢有雪的山,可日本冬天是球季,十年了,我两个人来爬山的愿望终于实现。
站在山顶面朝冷风吹来的方向,我们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拍打面孔,然后那么快的消散在风里。
我对着山下的村落和农田大叫。枫整个人靠在我肩膀上,他听不见,所以也并不嫌吵。
到家已经夜里了,周一我还要工作,简单洗漱了,倒下就睡。
刚开始觉得做梦,忽然有人揭我被子,气急败坏地睁开一只眼睛,是枫兴致勃勃的脸。墙上的乔丹挂钟,才过五点。
枫说:“起来看球。”
我想起来就要开始转播全明星赛。
只好打着哈欠爬起来。
我也没怎么好好看比赛。听见电视上人家说好玩有趣事情,老想让枫也知道。有的时候自己又忍不住对赛况指手画脚,所以只好不停奋笔疾书,扔给枫看。
枫一开始看完了只点点头,后来终于忍不住:“怎么能说要这么打,这个无能解说。”
我写:“那是我说的。一个表演赛,讨好观众比较重要。”
他看完,撕下那张即时贴,回手一甩,正贴在我胸口:“你个不思进取的家伙。”
又问:“解说换人了?今天满有趣。”
我就笑,在他光滑面颊上拧一下。他还靠在沙发上不动,忽然一拳朝我软肋打过来,被我一把抓住手。使劲拉他,他就倒在我怀里,还努力挣扎。我突然松开他,他也没起来,转过面孔看着我。
我低下头,慢慢在纸上写:“没。那是经过我去粗取精给你的。枫,我多么爱你。”
那小子有点脸红。
我往他的耳朵里轻轻吹气。
接着写:“可有感觉?”
枫伸出手,揭了我睡衣上那张即时贴。他说:“有啊,别担心,我的触觉没问题。”声音难得的温和。
我亲亲他。把刚写的话给他看。
“我是说那里。”
“你…………”枫跳起来。我听见那团成一团的即时贴纸破空而来的声音。我接下暗器,躲开运动员的拳头,情急之下朝他叫:“谁让你说我不思进取来着?”
枫竟然看懂了我的口型,想努力丢给我个大白眼终究以失败告终,只好压在我身上闷声的笑。
我当然乘胜追击,翻个身把他压在下面。顺手摸过遥控器,关了电视。
总要有点情调,至少得不受干扰。
那天我十点多才到办公室。同事调笑我这么春风满面,肯定和人约会去了,我说:“不止。”得意忘形之情溢于言表。
那段时期我真的不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枫积攒下来的好体力,不能白白浪费。
黑的晚上,我们只开一点灯。努力把身体的触觉发挥到极限。
爱抚不需要语言,再激烈一些的动作也是。
技术和质量,短短几天,我们都进步很快。数量更是让我满意的不得了。工作生活两不误我当然是有点辛苦,可是枫竟然会主动为我服务,怎么都值得。
春宵一刻值千金,恨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
不知不觉,两周就过去了。
枫的听力还是没有恢复。
我越来越担心。
过去虽然也是我自己唱独角戏,自管自的胡说八道。可是看枫的表情变化,还是立刻就知道他的反应,到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话。
现在不同,有什么一定要写下来。太过不着边际的想法,总觉得不值得浪费那么多精力。有时候想开开玩笑,说的话,有语气表情配合,光靠写,枫太迟钝,时常看不明白。
我索然,也没法和他解释清楚。
只能扑过去抱他,和他腻在一起。
不过单这么点不如意到也罢了。可是我看见枫日复一日的慌张和焦躁。
他的饭还是作的糟糕,“服务”态度还是满好。可是夜里手越来越经常的在我胸口游移,直到感觉到我的心跳。
我问他,他犹豫,然后嗫嚅:“我不安心。”
我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不能当着他哭,又不好特别可怜他,劝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写又未免太过夸张。
我只能拍拍他肩膀,拍他肩膀。
还有比赛。
没了他,枫的球队就强的十分普通,和前几名交手都没有特别大的胜算。最近运气不太好,五场比赛输了三场。现在列强群起,他们这样老牌冠军球队,本来应付挑战就已经呕心沥血,哪里还禁得起损兵折将?
他们着急。又不能直接问枫他现在怎么样了,只好老打我手机,白天晚上的骚扰。我每次接完他们电话就会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会不会这样或者会不会那样,可是怎么能得罪枫的衣食父母,下回还是得客客气气的说:“枫一恢复我会马上通知您,他现在也挺着急的……”
他是着急。一开始看电视转播觉得新鲜,瞧见教练老头大喊大觉还说“平时也没觉得他这么会发脾气”,后来老等不着赢球也就开不出玩笑。看着屏幕上队友失望的脸咬着牙使劲攥拳。
我只能又拍拍他肩膀,拍他肩膀。
我们再到医院去,医生还是说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可世界上那有百分之一百牢靠的事情。枫今天的成功也是靠他的天分和用功努力,运气?我们从来都不敢指望。
出了医院,天气晴朗。冬天城市颜色难免灰一点可阳光还是很明亮。我抓着枫的手揣在我大衣兜里,没去开车,我们在大街上乱走。
路过家体育用品店,枫盯着橱窗里CONVERSE新款的鞋子看,头抵在玻璃上,鼻子都压扁了。他签了NIKE的赞助合同,可最近常称赞CONVERSE有新意。
我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枫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叹口气,橱窗玻璃蒙一小块雾,很快消散。
我心里一疼。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写:
“不怕,有我呢。
“不怕。
“不怕。”
……
枫看着我一笔一笔的写,安静的要命。我怕他会掉眼泪,也不敢抬头看他。
半天,枫忽然很快的把头在我肩膀靠一下,然后甩开我的手:
“没事了,回家吧。
“有你呢。”
还露出难得一见的明显微笑。
我朝他笑回去,一路上都没机会看看肩头衣服,究竟有没有湿。
今天又是周一。
我的企划终于到尾声,带着几个小组核心成员去和客户作最后沟通。
大的创意诉求自然是他们早就通过的,可还是对细节还是提出种种问题。
最怕客户非要亲力亲为,他们不是专业人士,对实际运作想当然的成分太大,偏偏又将自己的产品视若珍宝,恨不得全部版面放置商标实物。
我也不能事事驳他们面子,又不愿妥协,只好温言解释,不停展现迷人微笑。
可惜这次没有女性主管。
结果从字体到模特,从文案标点到颜色设定,我们从上午一直折腾到深夜,人困马乏,精疲力尽。
还好终于博得满意。
我立刻抄起打电话跟头儿请假,我的责任已经完成,没有什么能比枫重要。
这种时候,当然要陪在他身边,精神或者身体支持,我要什么有什么,都会努力作到最好。
哪怕只是一起等待。
回到家已经两点多了。
微波炉里有打开盖子加好水的杯面,我拧开开关。
料理台上有包着保鲜膜的凉拌小菜,我慢慢的吃饭。
我想能和枫在一起生活真是幸运。
可是我祈祷他给我准备饭的幸福赶快过去。我宁可他训练回来一头倒在床上。
摸到床,准备睡觉的时候,我看见枕头上有东西闪闪发光。
打开台灯看,是条格子围巾的包装袋,袋子里还有长条巧克力,是我喜欢的牌子,榛子口味。
我再掏,还有枫留的纸条,他胖的字母写着:“Happy Valentine’s Day &Birthday! I Love You.”
这小子还是记得。都这样了,都这样了,他还是记得的。
也真是的,往外瞎跑什么,他连汽车响喇叭都听不到,多容易出事。
我使劲“呸”了两下,怎么能想到这个,真不吉利。
枫睡的很熟,可是轻轻咬着嘴唇,不知梦着什么。
我握着柔软围巾,坐在他旁边。围巾轻而且温暖,他的睫毛长而上翘。
如果一切不能改善,那么时间请你停下来。
我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多么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我情不自禁说出来,一遍一遍一遍,是枫听不到的誓言。
好象有些情绪慢慢溶解在空气里,我只觉好象这也算是宣泄。希望能多爱他一点,一定要更爱他一点。
我的爱人忽然睁开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你干吗呢,多晚了,吵吵什么呢?”
我一瞬间又不晓得该怎么呼吸。
爱人笑起来,向我伸出长而坚实手臂。
“是,中午我就能听见了。
“也不用说那么多遍啊,我相信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