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作者: 阿青,收录日期:2006-03-28,1407次阅读
我从床上下来,准备去浴室洗澡,忽然听到身后流川淡淡的声音说:“分手吧,仙道。”
我一呆,重新回到床上,看住流川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流川神色不变,黑曜石般的眼睛毫不动摇,看着我再说一遍:“分手吧,仙道。”
我怔住。
嘴角已经习惯性地弯上来,心里急速地过滤一遍。
社会压力?不可能。我们都是服装设计师,不是大公司里循规导矩的职员,即使被人说是同性恋也无所谓。无法合拍?也不可能。工作时我们互不相干,在床上我们配合得恰到好处,每次也能一起得到快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一道光闪过脑际,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之后立即后悔。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彼此是身体上的关系,绝不越过界碰触对方私事。没想到这次我会犯规。
更没想到流川会回答。
“是。”
一个字,简洁明了,是流川一向的风格。
我无话可说。
罢罢,本来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既然他心里有了人,我没理由赖着不走。是时候放大家更加自由。
我微笑,凑上脸去亲吻他的唇,手指划过他的冰冷手心,在他耳边柔声说:“好吧,听你的。”然后站起来,慢慢穿好衣服,回眸对他一笑,走出他的家门。
等到房门在身后完全关上,走廊里一片黑暗,我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刚刚在他面前表现到完美,不知花了我多少精神,现在只觉得全身脱力,一动也不想动。
我靠在墙上,抽出烟点燃,看着烟头那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我承认,听到流川说要分手,一时之间我乱了阵脚,只知道要以最好的姿态给他留下最好的印象,把自己搞到筋疲力尽。
可是,这是有原因的。
和流川在一起已经三年。对我来说,这是超过“极限”的数字。和朋友也好,和情人也好,从小到大,能够和我在一起三年不分开的,就只有一个流川枫。
他却对我说分手,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现在。
我没可能保持波澜不惊。
那一刻藤真的话蓦然跃上心头。“你会有报应的,仙道。”这是在我们分开前,藤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会被他说中。
我在突然之间失去了配合最最默契的情人,或许,这真的是我的报应。
烟头的火渐渐黯淡、熄灭,我转眼看了看流川的门,无声地叹一口气。
已经习惯了有流川的日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其他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找不到第二个流川枫,我就只能一个人过。
第二天一早上班,人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最后有一个人忍不住说:“仙道,出什么事了?”
我莫明其妙,反问回去:“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啊,难道是公司要倒了?”
那人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公司要倒了?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叹气,总算了解谣言都是怎么来的,心里头着实佩服,一边还要忙不迭地摇头否认,说:“真的吗?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哪。”
那人终于明白过来,瞪我一眼,说:“这种玩笑很好笑吗?你这个家伙,来这么早就心理不平衡,搞点怪出来才甘心。”
我无辜地笑,“还不是我一来你们就一惊一乍,连我也以为出事。”
他撇嘴,说:“谁让你平时不到中午就不出现,今天却一早就来了,叫别人怎么不猜疑。”
我笑着打哈哈,嘴上说“是是”,就要进工作室,忽然听到他又加了一句说:“幸好流川倒还是很正常,否则岂不是人人都相信公司铁定出事,说也说不清楚。”
我心里一跳,听到自己问:“流川还没到吗?”喉咙发哑,声音干涩。
他点头,“当然还没到,这个时候他不是还在床上嘛。”又奇怪地看我一眼,说:“你以为他像你这么反复无常吗?”
我哑口无言。虽然说一向是我比较出花样,这次却是流川提出要分手,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我只有笑而不语,乖乖进工作室工作。
然后,第一眼就看到房间中央挂着这季新鲜出炉的男装系列。
风格简洁明快,又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存在感强到没办法忽视,确实是流川一向的水准。
忽然想起来,以前每一季流川的男装都是由我第一个试穿,等他看过之后才决定哪些交给公司制作,他的助手明白他的习惯,所以直接把成品送来我这边。
我苦笑。他们不知道,我和流川已经分手,他没理由再向公司申请要我做他的临时模特,以后他的作品也不会和我再有关系。
除非我去店里买。
可是,就算出自流川的设计,那种生产线上制造的东西没可能让我满意,何况真正好的设计流川从不给公司发表。
怎么办,我已经被流川养刁,以后大概只有旧衣服可以穿了。
结果,这一整天流川都没来公司,以后几天也没有。
我天天一早去上班,对面前的男装系列看到发呆,最后阿牧忍无可忍跳起来对我吼:“仙道,你什么时候回魂!流川枫已经出样,你连设计稿都没有!”
我对他笑,说:“实在没办法,找不到灵感啊。”
阿牧不屑,伸手指银座方向,“到那里去逛逛,灵感很快就有。”
我扬眉夸张地叫:“银座?牧老大,现在银座哪有美女可看?”一贯的表情生动,唱作俱佳。
牧根本不看一眼,拿出老板架式说:“我不管你到哪里看美女,总之给我按时交稿。”一边往门外走。
我垮下笑脸,喃喃惨叫:“剥削家。”无力地看牧的背影。
牧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身说:“仙道,你和流川这两天没事吧。”
我笑,“能有什么事?”可是脸部肌肉僵硬,声音失控,知道瞒不过牧。
牧看我一会儿,叹一口气。“仙道,你……”话说一半,他摇摇头,走了。
我明白牧想说而又没说的话。
人人都认定我无情,有什么事必是我对不起流川,连目光犀利的牧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真正无情的那个,是流川。
又过几天,流川还是毫无踪影,偶然听助手谈论才知他去休假,我居然一下笑不出来。
关上工作室,我只觉得困惑而且疲倦。
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分手,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一向无牵无挂的那个人,不是我吗?一直不被拘束的仙道彰,怎么会这样?
我把头深深埋在手臂里,一动不想动。
耳边听到门外有人大叫大嚷,间带踢到桌子的砰砰声,我只沉默,直到来人砰的一声踢开工作室的门,才无奈抬头。
是樱木花道。早该想到是他,除了这个家伙,还有谁会大白天闯来踢馆?只没想到他妻子晴子也在。
我对门口面面相觑的助手微笑,要他们关上门,站起来迎向樱木。
“什么风把樱木君吹来的呀?”话没说完,樱木的拳风已经袭过来,正中我肩膀,根本躲不过。
我痛到冒出冷汗,眼见第二拳又要砸过来,忙忙跳开一步叫:“干什么,樱木?”
“干什么?”樱木瞪着眼,大声说:“到这时候你还装?”过来又要出拳,被晴子拉住。
“花道。”晴子轻声说,止住了樱木的拳。然后转过来看我。
“仙道君,虽然说这种事我们没立场插手,可是,能不能请仙道君再多考虑一下?好歹也一起经历了三年时光,多少也有值得珍惜的价值不是吗?”
我怔住。
原来,樱木和晴子竟是为了这个而来。
从头到尾,被甩的人是我,看对方作品发呆的人是我,没办法工作的人是我,无法自拔的人也是我。现在,流川和他喜欢的人一起渡假,为什么却是我在这里被人指责?
不能抑制的怒气前所未有地升起来,我甚至看到那把火的鲜红颜色。
我退后一步,冷冷说:“对不起,这件事确实与你们无关,说完了就请出去,我还要工作。”
“你!”樱木怒吼一声,再度冲过来要动手,晴子挡在他身前,说:“花道,花道,不要这样。这原就是没办法的事,何况仙道君不可能有我们这种感受。”声音微微哽咽。
樱木愣一下,怒气冲冲地看我,半天,突然叹一口气,神色黯然,说:“嗯,我们走吧。”
樱木走了以后我反而更不舒服。仔细想一想,那家伙虽然一贯冲动,从来也没有到一见面就动手的地步,何况居然晴子也跟来,如果不是真的情况特殊,怎么可能?
可是,又会有什么情况呢?
我有点气自己胡思乱想拿得起放不下,但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发动了的车上。还能怎么样?再犹豫的话我就不是仙道,既然想去,那就去看看好了,否则还是什么也干不成。
开车到流川家门口,我先抬头看看,他的窗子关着,不像有人在的样子。我舒一口气,又有点失落,来都来了,索性再上去看看。
果然,门也紧紧关着,门里悄无声息,毫无动静。
我对自己嘲讽地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一时间心里一震,也不去管看到流川的话会不会很尴尬,猛然回头看过去。
开门的,却是晴子。
晴子看到我也很惊讶,反射似的要关门,被我抢先抵住,只好低声说:“仙道君,您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干什么?我怎么知道?刚才看晴子要关门,身体就自己有意识地行动,哪里想过要干什么。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无数念头,眼睛突然看到晴子身后的樱木,坐在客厅里、手抱着头,竟是前所未见的丧气模样,我顿时只觉心怦怦直跳,更不犹豫,手上用力,硬是挤了进去。
“流川呢?”我对着樱木问,声音震动自己耳膜。
樱木抬头看见是我,一跺脚站起来,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还要工作吗?你不是不管狐狸死活吗?”
什么叫“不管狐狸死活”?我开口想问,却一下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只翻来覆去一句话,流川怎么了?流川怎么了?如果他没事,刚才樱木不会冲到公司打人,如果他没事,现在樱木也不会拼了命压低声音。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耐心再听樱木说话,转身走进流川的卧室。
卧室根本没人。窗关着,床上整整齐齐,干净得好像从没住过人。按说我应该放心,至少流川没有生病受伤,但心里发闷的程度连自己也惊讶,不可能自欺说流川一点没事。
我转向书房,在门口被樱木拦下,看他的气势不会轻易退缩,所以我停住,直接说:“让开。”
樱木怒哼一声,压抑着低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重复一遍:“让开。”知道流川一定在里面,可是心里的焦躁丝毫不减,哪有闲心和樱木好好说话,更加懒得去笑。
樱木怒极,恶狠狠地说:“你休想!”
我抬眉。很好,如果一定要动手才能见到流川,我无所谓奉陪到底。
樱木看到我的表情,立刻握紧双拳,眼看要出手,却忽然犹豫,咬着牙,似乎内心倍受煎熬。
晴子在我身后轻轻叹气,说:“就让仙道君进去吧,花道,或许……枫他是在等着啊。”
樱木无语,眼睛里是疲惫的血丝,一一闪过气愤、防备、不甘、无奈,最后,终于侧身让开。
我立刻推门进去。
一下看到流川。
虽然是背影,但我不可能认错,确确实实,是流川。他背对门坐在书桌前头,手里拿着笔,一刻不停在纸上画着,相当平静的气氛。
脑子里却叫嚣着说“不对!”。
流川从来不会在家工作,流川工作时也不会任由别人闯进门来,自己一声不吭。
而且,他的背影刺眼的瘦。
我的神经在刹那绷到极点,试着叫他:“流川?”站在他身后等,等到都快僵住,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撑不下去。
清楚听到“嘣”的一声神经断裂的声音,心痛随之不可阻挡地蔓延。
和他在一起三年,没有看过他现在这种样子,我放在心里的、失去了的流川,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我走过去,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叫:“流川,流川。”
他还是没反应,手上也根本不停。
我只觉心更痛,索性连他的手臂一起抱住,说:“告诉我,流川,是谁?谁把你变成这样?告诉我。”好让我去杀了那个混蛋。
他双手失去自由,终于开始有动作,手臂微微挣扎,却挣不开。
我一喜,抱得更紧,不放弃地轻呼:“流川。”
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但他抬起眼来看我,那双眼睛里茫然一片,漆黑黯淡,没有任何表情,看到我不能呼吸。
这一刹那我忽然顿悟。
爱他吗?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再问。
是的。爱。
我爱他。
分手了还一直想他,看着他的作品发呆,以为他和别人去渡假而莫名动怒,如今,只是看着他就心痛得绞起来。
和他根本不单是身体关系,我也不是对感情云淡风轻的仙道彰。
我爱他,到泥足深陷。
白痴。流川说的不错,我真的是个白痴。
白痴到这么久才明了自己感情,白痴到失去了才晓得珍惜。
“仙道君。”晴子在我身边叫,稍稍拉回我的神智。
我转过头看她,所有的疑问和心痛,出了口,只有一句:“告诉我,流川怎么了?”
晴子的眼里浮上薄薄雾气,哽咽着,轻声说:“枫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把自己封闭在内心深处,不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的。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想着把枫拉出来,终于,他会开口说话,他愿意和人交流,甚至,在四年前,他不排斥走进这个社会中了。然后,他就遇到了你,仙道君。”
说到这里晴子顿住,眼睛转到流川身上,仿佛回忆着,慢慢接下去:“花道一直反对枫和你在一起,为这个和枫也不知打了多少架,可是枫说,和仙道在一起不需要感情,只要记住规则,他喜欢这种简单关系,所以绝对不放弃仙道。那时,在听枫这么说的时候,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绝对、不放弃、仙道。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晴子的话在我胸口反复盘旋,鼓噪的声音让我忘了申辩是流川有了喜欢的人、是流川说要分手,牵动我下意识的转回目光从流川背后去看他先前画着的画。
看到了,并且,脑子里轰的一声。
眼前,全是仙道。
穿西服风度翩翩的仙道,穿运动衫充满活力的仙道,华丽的仙道,洒脱的仙道,一张一张,全部都是。
血一下冲到头顶,心痛到抽搐。
流川流川,你心心念念想着的、想念到封闭了自己的,竟然,真的只是这个仙道?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想念却不肯说?为什么明明爱着却要分手?
究竟是为什么?!
心里不停地狂乱地问,然后,似乎有一根弦被触动,慢慢的,清晰的,跳出来。
“如果哪天有人爱上对方了,就提出分手吧,因为,有爱就会有束缚,而我,是最讨厌束缚的了。”
这是,我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我对流川说过的话。
就是这个。
这么一句话,你记住了三年没忘,所以才会在发现“喜欢”这种情绪时,对我说,分手吧。
而你,在回答说“有了喜欢的人”时,原来,说的,就是我。
你爱的原来是我,仙道彰。
我该为这个发现高兴吗?在我知道自己爱上你的时候,也知道了你同样爱上了我,我应该庆贺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悲伤?为什么我忍不住眼里水气?为什么我宁愿你真的无情而让我来爱你就好?
没有答案。我只知道脸上一片冰凉湿意,止也止不住。
直到有一双手抚上我的脸,直到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我,直到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奇怪的语气说:“你怎么了,仙道?”
夜已降临。
我很想去睡觉。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想要睡觉,我只是想去看看还在睡觉的流川。
可是,眼前红头发的家伙显然看不出我的愿望,虎视眈眈盯住我,根本不让我动弹。
我叹气。
他明明有话要说的样子,居然忍这么久还不说。幸好晴子也等不下去,拉拉樱木的手,要他说话。
樱木皱眉,仿佛绞尽脑汁,终于开口。
“喂,刺猬头,”他瞪我,“就把狐狸再交给你一次,要是哪天你突然不管他了,我樱木花道非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了不可。”
我笑,还没说话,听到背后脚步声,流川迷蒙着眼走出来,摇摇晃晃踱到樱木身前,黑黑的眼睛一抬:“大白痴,我们的事哪里轮到你管。”
樱木马上跳起来,叫:“你你,你这只狐狸,不识好人心!”
流川哼哼,“大白痴。”
“狐狸!”
“大白痴。”
“狐狸!”
“大白痴。”
“狐狸!”
我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么快又看到狐猴大战,而且依然精彩纷呈,嘴角就忍不住要弯上来,却忽然觉得眼眶里有灼热痛感,逼得我垂下眼帘。
眼角看到晴子坐在一边,脸上笑出温暖弧度,泪珠一颗一颗滚落。
“太好了。”晴子轻声说。
是的。我颌上双眼。
太好了。
好到,几乎没有真实感。
“仙道。”
耳边传来流川的声音。
我抬眼,他已经走到我面前,弯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仙道。”
一抹淡淡的红色从他脸上氲出来,他半垂着黑眸,靠近我身边,分享空气,贴上双唇。
我完全呆住。
看着眼前轻颤的长长睫毛,感觉唇边流连的微凉双唇,不真实感越发的消散不去。
他忽然移开。
退后一步,用漆黑眼睛瞪我一眼,“喂,专心一点!”再度靠近、贴合。
真实感一下回来。
我笑,喃喃说:“流川,流川。”
闭上眼。
亲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