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精灵，当然，这只是爱尔兰的叫法，在地球上的大多数地方，人们宁愿称我们为妖精。其实，不论是精灵还是妖精，对我来说都是没差别的，一样都是叫我们的嘛。可是，然而，如果有人称我为精灵仙道彰的话，我想他得到回应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一些。
我们小精灵喜欢群居，每个群落里都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是精灵王国的智者。我住的地方叫陵南，在神奈川。那儿是一个空旷的林地，左边是芳草如茵的山丘，碧绿似上古时期的春天。山丘的顶部有一圈高大挺拔的蔓蓉，树皮雪白，不长数叶，只在树冠处开开一大簇金色的花朵。远远望去，象是一顶式样简约的王冠戴在山丘上。它的中央有一棵高耸入云的¨精灵之树〃，树上错落的伸出一个个白光微闪的平台，最高处的平台里住着令人尊敬的田冈长老，他一直视我为爱徒。树底下，斜坡上，白色，黄色，蓝色的小花零星地撒在草甸上，向右延伸，直至海边。每一天，我都和越野宏明，相田彦一等好友在草地上谈天说地，对着白云微笑，倾听花开的声音。也许，这在外人看来有些没心没肺的，但我们也就这样过下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摸着了永恒的尾巴。
又是每天固定约会的时间，而我也一如既往的迟到。¨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但道不道歉则是我的我事，熟归熟，起码的礼貌还是要讲的。出乎意料，今天迎接我和我的道歉以及笑容的不是越野跟彦一那永不会变的¨无语问苍天〃的表情，而是---¨一定要记下来！一定要记下来！〃彦一激动的语调令我不解。有必要吗？这是我天天都说的呀。
彦一回头看到了我，以一种庄重却又无限神秘的语气说：¨仙道 你知道吗？藤真是一只不快乐的精灵！〃
藤真健司？不快乐的精灵？这句话在我们精灵王国可是非同小可的，就好比人类中一个被仙女调了包的丑婴儿，都会被视为非我族类的怪物。虽然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不象其他的精灵那么纯粹，但，他真的不快乐吗？
¨仙道，你不要总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好不好？我说的是真的，越野可以作证。〃一旁的越野很尽证人本分的猛点头。
¨好，我相信。可是为什么呢？他那么漂亮，聪明，人缘又好。〃我随口应着。谁又是真心真意快乐的呢？
彦一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一副不讲到天黑不罢休的姿态：¨话说一天，翔阳精灵藤真健司……〃
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还不刺眼。其实，精灵王国的太阳是始终如一的，也许我此时的心情不同，也许……，唉，不管了，在阳光的轻抚下静听彦一的故事吧。
¨就在这时，藤真遇见了花形透。各位看官注意了，知道花形透的请举手！〃彦一满意的发现无人响应，于是，志得意满地继续下去，¨花形透是人类！但不要用看一般人的眼光来衡量他，他可是人类这个世纪中最有才华的建筑师！等藤真发现花形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时候，花形在他心中已是石刻般的存在了。但藤真很清楚我们精灵世界的游戏规则，思索之后，做出了抉择……〃彦一故意停下来，装模做样地轻咳两声，一边还偷偷看我，我扩大嘴角的笑容以示鼓励。
¨思索之后做出抉择〃，有说的这样简单吗？抉择的必然结果是放弃，而放弃总是痛苦的。不然，为什么他做了精灵之后还是不快乐的呢？
¨呃……，越野，我讲累了，结果由你给仙道说吧。〃彦一对我的反应无可奈何。我扯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拍拍身边的草坪，拉他一起躺下。
¨……最后，藤真找到了安西长老。〃越野停了下来。结果已经明了……
忽然间，吹来一阵清风，惊醒了冥想中的我们。睁开眼，已是繁星满天。他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有点可爱。但每一颗都坚定地透出明亮寒澈的光芒。这样矛盾的星星，真让人心动呢。

¨仙道彰，又一个人在钓鱼。越野和彦一呢？〃难得走出¨精灵之树〃的田冈长老来到了海边。
¨长老，〃我站起身来，¨越野和彦一找藤真去了。〃
¨翔阳的藤真健司吗？是一只很优秀的精灵，将会成为翔阳的长老，但……〃田冈长老声音里的惋惜分明可辨。
他一定清楚藤真的故事。¨长老，永恒的快乐和快乐的永恒，哪一个更真实？〃我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
面对突兀的提问，田冈长老怔了一怔，但立刻明白了我意之所指，¨忠于内心深处的自己最真实！〃
¨藤真为什么不快乐？〃
¨你的快乐是什么？〃
¨我……那他后悔吗？〃
¨你认为呢？〃
¨……〃
长老微微一笑，看向我身旁木桶里的鱼，只有一条。¨游得这么欢快，不会是条贪吃的鱼。也许咬上你的饵，是他选择的快乐。〃
鱼也会选择自己的快乐？！
¨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仙道，〃长老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要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那天，田冈长老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海边又钓了好久的鱼。可桶里始终只有一条。我把他带回家，养在水晶缸里，一有空就与他对望，聊天。他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不大理人，最多在我说到感性之处时丢过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然后晃晃尾巴，摇摇摆摆地游到一边去了。很是可爱。看他一天到晚怡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我也产生了云游四海的念头。先去翔阳吧。

如果硬要说藤真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似乎在回想，体味着什么。一丝寂寞里夹着半分幸福？这好象就是他的笑容里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到底快不快乐呢？从翔阳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越飞越低。
¨嘭〃的一声，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哇！你……！流川枫？〃气愤的声音很快变成了难以置信。
¨不会吧？！这样也能进？！！你这该死的狐狸！！！〃
一个不明物体砸倒了我的朝天发，只能听见几声尖叫。等我回过神来，使头发恢复了原形，才注意到下面发生的事。
还好，我是隐身的。
底下是一个废弃的篮球场，只剩下一个破旧的篮球架了。有三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红头发的家伙正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着跳来跳去，一个漂亮的女孩无限崇拜地望着她身边的人---而他正望着我！准确地说，是望着我所在的方向，他不可能看见隐身的我。他眨了眨眼，一副很困惑的表情。黑黑的头发，白白的皮肤。他有一双好眼！纯净的黑色眼眸透着明亮，寒澈的光芒。很矛盾的搭配，但很可爱。
¨樱木！这次你真的很过分！明明看到流川要投篮了，还故意用球砸他！〃漂亮女孩的表情很严厉，但立刻就变成了温柔，¨幸好流川他很厉害，球还是进了。〃
¨晴子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失手。〃红头发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这根本不可能！篮球怎么会在空中划出一道九十度的轨迹再进篮呢？！不可能！连我这个天才都做不到的！！该死的狐狸！！！〃他的声音又越来越大。
¨白痴！〃有一双好眼的男孩面无表情地扔出了冷冰冰的两个字，然后，继续打球。
他应该叫流川枫吧，神态真象我养的那条酷酷的鱼。

后来我每天都到这来看流川打篮球。原先，篮球对我们精灵而言只是一个没有概念的专有名词，可看了他打球，我发现这原来是一种很不错的游戏。运球，上篮，投篮，灌篮，一切都显得那么刺激。我也要玩！于是，流川枫做一个动作，我也跟着做一个，而且做得更好。我本就是一只聪明的精灵。
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流川给我的感觉很特殊。他明明是个陌生人，却让我觉得很亲切，尤其是他的眼睛，明亮，寒澈，直穿进我内心深处，那儿，我对自己都不轻易开放。而且，我知道他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他总会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看两眼，即使什么也看不到。
我想和他做朋友！要是越野和彦一知道了，会很吃惊的。他们说，我常令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我的伙伴，而不是朋友，在陵南能算做我的朋友的只有海和鱼。
也许吧。
但， 我要和他做朋友！只是做朋友！
那么，应该现身了吧。

今天，我比往常早到了半小时，流川还没来。我先轻微活动了一下，还不错，变做了人形还是很灵活的。其实，也就是收起了尖尖的耳朵，大大的翅膀，我的招牌发型可没变，一如既往的嚣张。
流川来了。他看见场内已经有人在打篮球，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等等！〃我差点喊出了口，但最终以一个灌篮的动作取而代之。很完美，我知道的。当我再看向他时，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走。
他看到了！
我们四目相对。我笑着说了声¨嗨！〃他冷冷的看了我 一眼，转身，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按时来，不说话，转身，离开。但我知道，他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第七天，当我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个三步上篮后，他开口了。¨你是谁？我要和你一对一。〃声音有了一丝温度，是挑战的。
¨仙道彰。你呢？你能赢我吗？〃我笑了，很认真。
¨流川枫。白痴。〃

他执著得可爱，一定要赢过我，否则决不罢休。每次，我晃过他轻松投篮后，他总是眨眨眼，然后看向我，目光明亮，寒澈，只是更坚定。每当这时，我都忍不住要揉一揉他的头发，好可爱呀。他也总是不悦地发出一声¨白痴！〃直到有一次，我说：¨你可不可以说些新鲜的，比如……〃¨大白痴！〃我还没说完，他就接着说了。我一下暴出了笑声。他瞪了我一眼。我的笑声更大了，因为我分明看见了转瞬即逝的笑在他眼中留下的痕迹。
¨来吧！直到你胜过我！〃我的挑衅更象鼓励。
每一天，打到我们都筋疲力尽了，流川才肯回家。他带着黑色的护腕，擦掉头上的汗水，抱起篮球，转身，走了，从不打招呼。我冲着他远远的背影说声再见，然后，又变回了精灵。
越野和彦一说我最近心情很好，却老见不着面，很是奇怪。连水晶缸里那条对我冷漠的鱼，这几天也常好奇地打量我，尤其我无缘无故地笑时。都是因为有了朋友吧。

今天我如往常一样来到了球场，边等流川边想今天该怎么打。现在赢的越来越吃力了，他的进步真的很快呢。……时间到了呀，他怎么还没来呢？……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灌篮非常出色，与我不相上下。……过了半小时了，怎么回事？……但他的体力有待提高。……不会出什么事吧？……别瞎猜了，他的投篮，……真的没事吗？……太阳都落山了，他还没来。
我撑开翅膀，慢慢地飞回陵南，飞得很低，希望能看见他。
第二天，我更早来到篮球场。分针缓慢地挪着，好容易，时针挨到了每天都一样的地方，流川还是没出现。
呀！不知过了多久，我跳起来就飞，身体却原地不动。哦，还是人形呢。我要去找他！现在！我隐身飞在低空中，一家一家地找，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看……没有！没有！!没有！！！流川，到底在哪！
午夜，找到了他。透过卧室的窗户，我看到了他，睡得很香甜。没事就好，我这才长舒了口气：¨流川，晚安！〃
我被自己轻轻说出的话语吓了一跳。不对呀！我应该非常生气才是，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找遍整个神奈川，到头来却发现他正做着美梦！可……看着他安然入睡的样子，我心中除了庆幸就是快乐，真的没有别的了。我……难道……？不会的！
不会吧？

又到了和流川打球的时间，我在海边钓鱼。桶里仍旧只有一条，是上次的那一条，我把他带到海边来散心。好象有些多余，他自在地游来游去，在自己的选择里快乐的活着。
那我呢？我的选择是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
看来，该去一趟¨精灵之树〃了。
刚走近，门就开了。田冈长老站在门口望着我，说：¨仙道，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到得早一点。〃
¨长老，我……〃
¨我都知道了。你先进来，我们慢慢说。〃
我随长老到了最高的平台。陵南的大事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仙道，〃长老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呃，直接地说吧，我很了解你对那个叫流川枫的人类的感情，甚至比你知道的还早。
我并不很意外，没有说话。
‘其实，他没来，是我安排的。我拿走了他的时间，让他睡了两天。我这么做只是想帮你早点认清自己的感情，趁早做出选择，这样对谁都好。因为，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欣赏你，我老了，想让你做陵南的长老。〃
田冈长老慈祥地望着我，目光里殷切的希望令我的选择更加困难。我遇到了和藤真一样的问题。
和世界上所有的群落一样，精灵也有自己的规则---精灵宪法。宪法中有关感情的条款里规定，当一个精灵爱上一个人类后，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或者继续做精灵，或者变成人类（包括消失）。如果选择继续做精灵，那么他对人类中他所爱的人的记忆将被消除，从此做一只永恒快乐的精灵；而选择变成人类，他将承担风险，如果他所爱的人也爱他，那他就将变成人类，与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经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如果他所爱的人不爱他，他将从空间消失，只留意识在时间中。
藤真选择继续做一只精灵 ，于是，他找到神奈川最德高望重的安西长老帮他消除有关花形透的记忆。但我怀疑他是否完全忘记了，因为他的笑容里有着不属于精灵的幸福。
一些事情，纵使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彻底地被遗忘。
我曾问过田冈长老，永恒的快乐和快乐的永恒哪个更真实。现在，面对选择，我有了自己的答案。做了精灵 ，就可以得到永远的快乐，可快乐一旦永恒，也不过是普通的习惯，也许那时，痛苦也便成了现在的快乐---都是突如其来的暂时。尽管我与流川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很快乐。我们一对一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已镂刻在心中，足够而且值得我回忆永远。这，便是我的快乐的永恒。
¨长老，我的选择是---〃我看着田冈长老的眼睛坚定地说，¨变成人类！〃
长老显得很遗憾，但还是宽容地笑着说：¨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那么祝你好运！只要能帮助你的，只管来找我。〃
我感激地望着他，¨那请你帮我照顾那条鱼，好吗？〃 
得到长老庄重的 承诺，我走出了¨精灵之树〃，是最后一次了。我没有见越野和彦一，也没去找藤真，就远远地祝他们快乐吧。 

相同的时间，我又来到了篮球场，毫不意外地看到正在练球的流川。我没出声。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立刻回头，¨来呀，一对一！〃
¨流川枫，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将会怎样？〃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他。我怕再等一会儿就没勇气了。
我的笑容一定很紧张。
他眨了眨眼，很困惑。
我觉得自己飘了起来。¨我是说，我喜欢你。〃我又说了一遍。
¨白痴。〃他认为我象以前总是揉他头发一样，在开玩笑，转过身去，继续投篮。
转过来呀！你这个笨蛋！
我发现自己已变得透明，而且又现出了尖尖的耳朵和大大的翅膀，是最后一次了吧？ 
¨流川枫，我喜欢你，真的。〃我的声音听起来空洞，遥远。想诗一样不真实。
他慢慢地转过身。他看到我精灵的模样。他发现了我越来越模糊的身体。冷冰冰的表情瞬间瓦解。¨仙道彰，你是我的！〃“砰”的一声，篮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边喊边伸长手臂想抓住我，但只碰到一片羽毛。我的身体同他的最后一个音节一起消失。

毕竟，我听到了。

我是一条鱼，放弃了与同类生活在广阔而且永恒的大海，甘愿吞下鱼饵，被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虽然生存空间极度狭小，虽然寂寞如影随形，但我仍旧活得怡然自得，因为我体会到了仍在海中的同类们无法经历的新的生活。纵使它并不完美，可足以支持我快乐地活下去。
我的监护人，确切地说是前监护人，精灵仙道彰，他做出了与我同样的选择。不过，他已经变成了人类。而我现在的监护人是精灵流川枫，他本是人类。
很奇怪的交换，对不对？听田冈长老说，那是因为，精灵仙道彰的真情带着羽毛落到了人类流川枫的身上，于是，流川变成了精灵；而人类流川枫的爱混着眼泪滴在了精灵仙道彰的羽毛上，于是，仙道变成了人类。
我还听说他们擦肩而过时，仙道顶着朝天的头发，带着阳光的笑脸，说：“等我！”“白痴！”流川照例很酷，但其中的承诺很明显是---永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