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 1-5
作者: 箜篌,收录日期:2006-03-28,1045次阅读
(一)
伊豆
树隙间月影婆娑。
躺在床上仰面从窗口望出去,隐约可辨远处伊豆山的影子。伊豆离东京并不太远,却安静得恍如换了一个世界。现在的东京严寒依旧,而这里却已透出春的气息。若不是在晚间,从仙道躺着的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远远望见正在消融的白雪间依稀露出几点新绿。
一阵风吹来,几株植物拍打到窗上,接着是一阵轻微的海潮声。仙道笑了笑,转过脸去。晚饭后与自己在海边散了步的流川此刻安静的躺在臂弯里。
仙道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拭去鼻尖上一层细汗。流川微微一动,睁开眼睛。
“哦,弄醒你了吧?”
“天亮了?”
“不,还早得很呢!你再睡会。”
仙道掐灭了未抽完的烟。边上的台钟显示:凌晨三点。流川点了点头,半开半合起眸子。仙道望着他的脸,忽然叹息一声。
“流川……”
“嗯?”
“你一早真的要回去?”
“嗯。”
“多呆一天吧!”
“……”
流川话不多,只微微抬起头。伊豆的这家旅店还保留了古朴的风格。玻璃罩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映着他的眸光‘扑扑’跳了两下。仙道苦笑。原本打算借着往热海参加‘时代’建筑设计展的机会顺便望伊豆旅行,两人在这不受打扰的小旅社安心地待上两个星期。但上午接到东京打来的电话,业内行会提前召开。
“那,我陪你回去……”
“这里的事还没完呀。”
展览会还有十天才结束。
“不去理它!”
“不行。”
“怎么不行?”仙道不死心。
“别人,会疑心的。”
空气里传来阵淡雅的花香,仙道怔了怔,叹口气,俯下身,轻轻在他发际吻了吻,
“明白啦!”
“嗯,”流川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傻瓜,又不是你的错。”
从去年交往起,两人的关系一直在事务所保密。‘大家知道了会怎么样?’仙道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他无所谓,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无所谓的话,似乎行不通。
凌晨三点的天空说亮不亮,说暗也不暗。伊豆与东京不同。东京的夜晚除了霓虹闪烁让人想不起其它。出于搞建筑的眼光,仙道一踏进旅社就挑中了这间窗口对准海面的房间。若在白天,就可以看见散出那阵芳香的千日红整齐的排在窗沿下。但也是过于近海的缘故,从半启的窗帘透进来潮湿的空气,浸着月光,微冷。
流川露着上半身,旅馆里提供的和式睡袍前襟微微敞开,仙道伸手替他紧了紧,有意无意间触到他凉凉的肌肤。不知出于安心感,还是昨夜的疲乏还没有褪尽,流川闭着眼睛,晃动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只脸色微微苍白。仙道不由在被下握起他的手,流川微微颤了颤手指,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
还有5小时流川就要独自返回东京,旅行的计划转眼将成为泡影。仙道听着海浪,闻着花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缓缓抽开流川睡袍的带子,
“要有十天不能见面吧?”
“……”
“你躺着,不要动就好……”
“唔……”
流川模糊的应了声,但还是在仙道温热的手掌贴到后背的瞬间瑟缩了一下身体,微微睁开眼。
望着他些许不解的眼神,仙道笑了笑,“可以吧?”
流川转过脸去没有回答,仙道渐热的指尖轻缓地顺着他的颈部一路下滑。窗外的月色淡了一分,海潮声却响了起来。像是被大海舒展的韵律所感染,流川回过头,慢慢弓起身……
再一次醒来已是三、四小时以后。先是听到楼下有人‘踢蹋’着木屐的声音,接着闻到一股露水的气息,最后感觉到明亮的光线,仙道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往边上搂去,却只摸到了空了半边的床铺。
“流川?”第一反应是自己睡过了头。但支起身一看,只是6点过了几分钟。床头的灯已经熄了,流川关的吧?他已经起来了?应该还没离开。从窗口照进来的已不再是月光,海涛声听起来也雄壮了许多,总之一切都隐退了夜的阴柔变得明朗起来。仙道正准备下床,拉门外传来声音。流川走进来,裹着白色浴袍,发间还湿湿的滴着水,看见支在床上的仙道,微微笑了笑,
“你醒了?”
仙道披衣,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刚去了躺浴室。”
“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香。”
流川拿着干毛巾擦拭头发,光线顺着发丝照下去,仙道在他低头露出的脖颈间看到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抬头去看他的脸,依旧苍白一片,浴池天然温热的山泉似乎没能给他两颊留下些许红晕,
“刚才没人看见吧?”仙道指了指他颈上的红印。
“不……只有我一个……”
因为时间尚早,去浴室的人不多。流川早早起来,也许就为了赶这个空档。仙道走近一步,
“昨晚……勉强你了吧?”
“……”
流川抬起眸望了仙道一眼,仙道笑了,也真是,明明自己做的,现在却又问这话,脱不了‘假惺惺’的嫌疑。
“仙道,你……转过去一下。”
流川似乎想换下衣服,手放到衣带上。
“嗯?”
“转过去……一会就好。”
“哦……”
仙道笑着答应却没有动。说起来自己还从没看过流川的全部。有时候觉得眼睛真该嫉妒指头,手指能一遍遍感受的,眼睛却看不到。想要看一看的念头从前就有过几回,而此刻流川就站在面前,发间散着泉水的氤氲,被伊豆清晨的阳光温柔的包围起来,仙道轻轻拥上他的肩,
“流川……”
“……”
“真不想让你走。”
仙道仍然扶着他的肩头不放。流川转过身,抬头,迎上仙道炙热的眸子,微微笑了笑,
“不可以。”
“就一次……”
流川摇头,仙道扬起眉,忽然一把将他拉进怀里,
“你不可以的事情太多了!”
“不可以……”
“这个,总可以的吧?”
流川有些慌乱,仙道笑了,埋下头,轻轻覆上他的唇,“吃了饭我送你。”
……
……
伊豆的日本菜风味独特。因为只是早餐,仙道没有点酒,听取老板娘的意见要了几种传统点心。
前几天没怎么留心这个小食馆,今天才发现这里设计得颇有意思。木结构小屋线条简洁朴素,两人对坐的方桌被漆成浅棕色,天花板上倒挂喇叭型吊灯,此时前来用餐的人不多,零散的坐在各个角落。料理亭显出清晨的安静。
似乎也受了这种雅致气氛的影响,流川喝了碗粥,放下筷子,看向埋头喝味噌汤的仙道。
……
“好啦!”仙道满意地擦了擦嘴。
“我要走了。”流川仍然不多话。
外面天色渐亮,流川站起来,随身的一个行李袋已经吩咐服务员送到车站。
“嗯……”
仙道也随着他站起身,两人间隔着张桌子,陆续有人从门口进来,仙道不便拉他的手,顿了顿,挑起眉一笑,
“走吧!”
……
(二)
热海
流川回了东京,仙道本打算离开伊豆到热海,住进展览会主办方提供的旅馆。可那天回房间收拾东西,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房里敞开的窗户面对着海滩,冰雪消融的远山映着近处鲜艳的千日红。折叠整齐的床铺边静立着熄灭的台灯,中央茶几上的瓷质茶壶口冒着热气,托盘里是流川用过的杯子。仙道拿起杯子捏进手里,倒上茶,慢慢啜着,茶冲得浓了,发苦,仙道皱一皱眉,打消了离开伊豆的念头。
……
“唉……”
“你在叹气?”
“嗯?我吗?……”
这是离展览会结束还剩下一星期的周末晚。仙道被在热海当医生的朋友越野宏明约了在热海一家酒吧喝酒。笑了笑,仙道仰起脖子把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倒入嘴里,喉咙口立刻热辣辣的烧了起来。越野举着杯子看了他一眼,
“好像有心事嘛!”
“能有什么心事?”
仙道给他倒酒,越野也不推迟,只是望定了他,
“不要小看医生的观察力,是因为喜欢的人吧?”
医生的观察力当真很强吗?仙道握着酒盅的手微微一颤,酒撒了出去。掩饰性地点起支烟,靠到椅背上。光线太暗的缘故吗?总觉得对面那人的眼睛里有一丝捉摸不定的味道,被他那么瞧着,连喝下去的酒竟也变得热辣许多。
热海的人不习惯夜生活,才过八点,酒吧里已经空荡荡。借着酒意,越野慢慢探过身凑到仙道跟前,
“被我说对了吧?你还是有了喜欢的人,这次,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喝醉了。”
仙道一把推他回椅子上。
“呵呵……老样子,凑近点也不行吗?……酒保!再来壶酒,烫得热乎乎的那种!”
与外国酒相比,日本酒的口感好些,特别是威士忌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饮上几杯爽口。越野喝得有点急,一杯接一杯。
……
“你别再喝了……”
“我喝我的,你怕什么?”
“走,我送你回去,明美一个人在家……”
“明美?”越野已经迷糊了,昏黄的灯光下摇晃着抬起头,“明美呀~~~~她要跟我离婚……离就离……”
“什么?离婚?”
“说我不爱她,反正是不怎么爱……”
“越野宏明!”
“她说知道我喜欢谁,骂我是个变态,我自己也知道,就连那个人,他也知道……”
醉酒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没有醉的那个脸色微微苍白。
短暂的沉没。
“喂~~~~~~~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要再提吗?”仙道低了低头,再抬起来时眸子里已带上了一抹惯常的笑意,“你这家伙该不会年纪大一点就变罗嗦了吧?”
“走啦,回去吧~~~~~”
“仙道!”
越野没有移动,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仙道站起来,弹去快要掉到地上的烟灰,烟头在空中划过条漂亮的弧线。
“至少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把喝得烂醉的越野送回家,那家伙该是把原来的房子让给了明美,自己住在医院的公寓里。仙道苦笑一声,抬头,夜晚热海的街道,凉风拂面。刚才不怎么觉得,现在发现自己也有些醉了,不过也正因为薄薄的醉意,满街灯影就更弥散开来,路人稀少的热海夜市仿佛玻璃罩下的水晶世界,纯净中带着妖冶的风致。
拐过弯,车站就在眼前。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将近9点。站在夜风中等候末班车,让微醉的身体和头脑一路颠簸着回伊豆似乎过于疲倦了,眼下最迫切的,就是快些倒在那张望得见月亮的床上……仙道挥挥手,招来辆计程车。
回到房间以后,服务生进来铺设床铺。趁这间隙,仙道去楼下泡了个澡,回来时榻榻米已经整齐的摆放好,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温热的泉水泡得酒意涌了上来,仙道倒一杯凉茶,望着被移到墙边的另一床被子。今晚的气压似乎低了点,明天可能要下雨,但千日红的香气在沉重的空气压力下更加浓郁。窗外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稍远些的热海隐约一片灯光,再远处,一下子重归寂静。东京再如何灯火通明,站在伊豆极目远眺也不可能看见。仙道意识到自己有望穿东京的念头,不觉好笑,一阵风吹来,微凉,关窗顺势坐到地板上,抓过枕边的电话机。流川这两天,该是忙着行会的准备工作。
电话先打到流川在新宿的家中,意外的没人接,只好再打去事务所。响了两声后听筒里传来流川的声音。
“喂?”
仙道赶紧把听筒贴近耳边,
“是我,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室?”
“是你呀……”晚上打电话到事务所的人本来就不多,听出是仙道,流川冷冷的声音似乎是缓和了些。
“刚才打家里去了,你不在。”
“嗯,今天一直在这儿。”
“这么忙吗?只你一个人?”
“7点钟放他们走了。”
“那些家伙……”
“都是有家室的人,留到太晚不好。”
似乎感应到仙道在电话这边皱起了眉头,流川笑一笑,
“仙道……”
“嗯?”
“你喝过酒了?”
“哦,能闻到酒气?”仙道抱着电话机靠到墙边,被自己这句语病极大的话给逗乐了。对面叠放着流川的被褥,而此刻他的人却远在东京,不但不能躺在身边,连面也见不到。电话线传送的只是声音,仅此而已。
月亮攀上窗棱。
“嗯,和越野喝了两杯,他打算离婚。”
“离婚?”流川也有些吃惊。
“……”
剩下的事要不要说?仙道还在犹豫,电话那头忽然一阵沉默。
“流川?”
“嗯……”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巧,赤木要结婚了,请帖发到事务所。”
“哦?”赤木刚宪是建筑业同行,人是熟悉的。仙道笑了一下,“这总算不是坏消息~~订在什么时候?”
“周三。”
“那,我记得带点礼品回来,只有补送了~~~~”
“嗯。”
“你一个人去,不要紧吧?”
展览会下周末结束,因而仙道赶不及参加赤木刚宪的婚礼。但即使人在东京,也不见得可以和流川堂皇的一起去。仙道叹口气,流川低而微凉的嗓音在那头响起。
“我还有事做,要挂断了。”
外面夜色很浓,仙道眯起眼睛来笑了笑,仍然慢悠悠的问,“这里快春天了,东京还在下雪吗?”
“……下午停了,明天会下雨。”
“哦,伊豆估计也要下。”
“是吗?”流川不像等着回答,虽不再说挂断电话,但应了声后沉默不语。仙道抓了抓头发,对面的被褥整整齐齐。“我见过越野了,越野宏明,他要离婚,喝得很醉……”
“你已经说过了。”
“哦……这样呀……”仙道笑,两道好看的眉毛笑得皱到一处。还是这个样子呀……一点……都没有吗?
……
屋子显得空落,仙道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吊灯被风吹着在头顶乎悠悠晃荡,满屋灯影。
流川……流川……你在想些什么?
(三)
东京
赤木的婚宴摆在银座餐厅,但正式的结婚证词和双亲贺辞却安排在上野附近的浅草神舍,原因是老人们都认为美好的祝愿只有在庄重的场合才能保证新人的幸福。
“对不起呀,早知道是神舍我也该换身衣服过来。”
“换什么衣服,随便点好。只是年纪大的人总喜欢老一套。”新郎倌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流川,你比较有眼光,帮我看看穿成这样是不是很怪?”
“怎么会。”
流川望了眼赤木微微一笑。从神社出来,被一干人拖着聚到酒馆,没有新娘在场,‘劝’起酒来就自然少了份宴席上的‘斯文’。赤木已经醉了七、八分,和服的宽袖摆一出神舍就被他嫌麻烦扎了起来,此时就着灯,黑红黑红的脸膛映着杯中荡漾的酒液,在“猩猩老大”的嘴角染起抹温厚的笑。整个楼面几乎被原神奈川的人占满,有樱木和清田的地方永远不会安静,两人的嗓音都比高中时厚实了许多,但你来我往斗嘴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流川端起杯子,慢慢饮尽杯中酒。初春的夜晚透着一丝丝凉风,酒馆门前的灯和不远处神舍隐约可见的灯笼点亮后,室内燃到沸点的气氛平添了份静慝的风情。
宫城又抱着个酒瓶过来,赤木倒吸口冷气,含糊不清的口齿里勉强带上了点‘队长’的威严,“喂!我真不能再喝啦!……你小子!罚跑操场20圈……”
“宫城,赤木喝得差不多了……”
“唉?流川,你去哪?”
“我也喝多了,出去走走。”
“马上回来呀!今天老大结婚,不醉不归,谁也别想‘逃’~~~”
“知道啦,我就在附近。”
从榻榻米上站起来,许是真的喝多了些,身体有点摇晃。如果知道要在神舍听到结婚证词……‘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幸福……安宁……’真的很美好,这样美好的话,的确该选在那样的地方才能说。
出了酒馆,迎面的风一吹,堵在胸口的酒平和了不少。轻轻松开紧扎的领带,抬头,天上的月亮很亮,对着自己痞痞而笑,有些像……那个人的笑容?流川摇了摇头。浅草神舍边上有个浅草寺,这可能是东京地区最古老的寺庙了。工作关系去过那里不止一次,但不知这枕着隅田川的古建筑在夜间会摇曳出怎样的风致?
相传浅草的由来是有典故的——浅草寺建于公元628年,当时有两兄弟打渔时捞起个观音塑像,姿态曼妙,栩栩如生。当地老人便说是一条受过观音恩泽的巨大金龙下凡来到这里,因而建起庙宇供奉这尊塑像。从此以后,浅草就吸引了各地游人观光。但浅草真正吸引流川的不是那尊传奇的观音像,除了幕府时期的建筑,却是寺后顺坡飞流而下的瀑布。
已经这么晚了,寺里仅有敲钟人,每隔半个时辰敲响挂在庭院里的古钟。后山早已了无人烟,毗邻热闹的酒馆,隐在古寺之后,瀑布水从高处飞流直下,遮在四周环绕的树群中,溅起白白的水花。耳边只听见“哗哗”的水流……日本人有个说法,寺庙中的瀑布能够洗去身上的污垢与心灵的罪孽……眼前这仿佛银鞭似鞭挞山岩的瀑布水,望在眼里已然感觉得到抽上脊背的生疼。如果身体是污秽的,如果带着罪孽……真的可以让这水,洗清一切?
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失神了,流川舒出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对面有人猛烈的咳嗽。
“谁在那里?”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到这种地方来?
……
“神?!是你?”流川饶过堤台,刚才光线暗看不清,眼前的人赫然是在同一社工作的神宗一郎。
“流川社长?……是你吗?”对方有些迟缓的抬起头,月色下,清秀的脸上苍白得可怕。流川暗暗吃惊,神跪在瀑布脚下,被山石挡着半边身体,难怪刚才没注意到他,酒席上穿的一身西装已经湿了大半。
“是我。你怎么在这里?”伸手扶起他,一股扑鼻的酒气,醉得不轻。
“在里面……我受不了,所以就出来了。社长……你怎么也来了?”神笑了笑,平时清悦的嗓音喝醉了酒变得有些粗糙。
自己是为什么跑来这寺后的瀑布边?流川没有作答,只是扶稳站立不住的神,“走吧,你衣服湿了,去赤木那里换一套。”
“不!”
不知哪里刺激到他,神忽然粗暴的甩开流川的手,“我不走!不回去!再也不要参加……婚礼!”
“你说什么?”流川微微皱起眉,瀑布水在两人面前无休止的冲刷着岩石,身后照着来路的一排孤寂的街灯兀自散发愈见淡薄的光,夜,深了吗?
“有了誓言又怎么样?!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幸福……安宁……谁能保证?!不可能的,没有幸福,只有离弃!只有背叛!”
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幸福……安宁……?这不是神舍誓言中的话吗?不可能?没有幸福?只有离弃?只有背叛?眼前这一贯温文尔雅还带着抹羞涩的男子为何会在友人结婚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
“神,你醉了。”
“我没醉!不要碰我……社长,我很脏,你不要碰我……唔……”
酒醉的身体经不起他这通发泄,喉咙一紧,吃下去的东西全数吐在了山石边。流川再一皱眉,没心思细想他的“我很脏”是什么意思,脱下外衣披到又一阵咳嗽的人身上,“口袋里有手帕,拿出来擦擦。你不肯走,要着凉了。”
“流川,把神交给我吧。”
身后忽然响起沉着而温和的声音。这个声音是……牧绅一!还来不及转身,来人已经绕到跟前,弯腰,一把挽起半跪在地的神。借着月光,流川清楚的看见神咬着唇,摇摇晃晃在牧的臂弯里挣扎,涣散的眸子里却闪现出瞬间光亮,又很快被更深的无措而替代。牧是如今唯一还坚持蓝球的人,区别在于从前是王牌选手,现在是闻名全国的王牌教练。多年过去,他似乎又高了些,脸部的轮廓深了,显得越加沉稳。流川一言不发望着两人,直到神终于放弃挣动,牧也回头望向了他。瀑布水溅到脸上,‘当…当…当………………’寺里的钟声敲满十下。
“牧,神是我的职员。”
“我知道,所以想拜托你明天放他一天假。”牧笑了,牵了牵嘴角,和那时赢球后站到冠军席上的笑容一样,“流川,你可以把他放心的交给我。”
点点头转过身。流川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何况很多事情用眼睛已经可以看得很明白。
“流川,你的衣服?”
“让神后天带到社里给我。”稍稍停了停脚步,“牧,神说自己……很脏。”
很脏。
很脏?
“……”
“谢谢你告诉我。”
流川没有回头,所以他只听到牧绅一这样的回答,却不知道牧回答的时候已经不再望着他,牧的眸望向靠在肩头似乎昏睡过去的人,深遂的眸子里有一抹表情,一抹流川曾经在某人的眼中读到过,将来还会继续在那人眼中读到的表情……痛惜。
……
“神,我怎么会和别人结婚?我怎么会忘记对你说过的话?……只是我这一走别说当不成谷泽家女婿,牧家,也不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以后,你养不养我?”浑厚的嗓音中难得的一丝促狭。
“阿牧……”
“傻瓜。”洗涤污垢的瀑布边只留下对模糊的身影,轻轻拥在皎洁的月下。
“神,不要再说自己脏,你很干净,永远干净。”
……
流川走远了当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这段话。回到酒馆,那边喝得差不多了。赤木歪倒在桌上,脚边横着宫城抱过来已经变空的酒瓶。还是宫城第一个迎上来,
“总算回来啦!罚酒!”
“你还闹!”‘啪’,折扇打在头上的声音。
“彩子~~~~老婆!赤木醉成这样也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嘛!~~”
“你‘功劳’最大。”
“彩子,我想早点回去,赤木就麻烦你们了。”
“没问题,回去好好休息,加油工作。过几天仙道就回东京了吧?行会上我们还能见面的。”
不经意的提起了仙道,流川微微一笑。
“流川,等等……”
“?”
“阿神你看见过吗?不知去哪里了。”
“喝醉酒回家了吧。”
“是吗……?”
“没别的事我走了。”
今夜的第二次走出酒馆,天色已然全黑。这一夜有很多东西留在心上,包括誓言中的那十二个字和倒挂的银鞭状瀑布。流川笑了,不自觉笑出了声~~回家去吧……家在涩谷,大套间的公寓房,那人几次想搬进去,自己都没有同意,所以,回家去,家里不会有人。
街上亮着路灯,身边擦肩而过三三两两的行人,月亮挂在头顶,前边稍远些的地方却还是看不清,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吗?这条路通向哪里?亦或,根本没有出口?流川继续往前走,他也许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等待着他,他们。
(四)
开始
“社长,你要的资料整理出来了。”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告诉大家可以回去了。”
“社长,工作都差不多干完了吧?”
“嗯。”
“那么周末去看樱花吧!看樱花怎么样?”
流川持着手里的文件抬起头,面前的小伙子去年底刚进的事务所,见自己望着他,搔了搔头,“嗯~~我是想,今年上野公园的樱花开得很茂盛呀……”
“占好地方了吗?”
“什、什么?”
“看樱花不用占地方吗?”
“那么说……社长是同意了?”
春天一到,公园是日本人赏花的好去处,上野因为樱花品种繁多,公园里又有个栽满荷花的池塘,这时节一池清波荡漾,水面上戏满鸳鸯。有的人怕去晚了,早早就带了地席在公园里占下位置,不知不觉形成了规律,称为‘花见席’。
“作为这周的奖励,你们玩得开心点。”
“我们?社长不参加?”
流川笑了笑,微微偏过脸去看窗外渐黑的天色。周末,仙道从伊豆回来的日子。
“这样吧,”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叠钱递过去,“赏花的费用由我出。”
“不用不用,大家已经交了钱~~~”年轻人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的接过了,“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社长真的不去?那除了仙道君,就只缺社长和阿神了……”
“?”
“昨天阿神请假,今天似乎还不怎么舒服的样子,估计周六也不参加。”
“社长,没别的事我走了。赏花的钱我替大伙谢啦~~”年轻的职员露出调皮的笑容,吐了吐舌头退出房间。流川看着他走出去,小家伙,什么和社长一起赏樱,来要‘经济支援’才是正经吧?笑……小家伙?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有自己十年前的影子吗?那样明朗的笑……低下头去收拢起摊在桌上的图纸,这些今晚回到家整理好,行会就准备齐全了。起身,关窗,拉窗帘,街上的路灯,朦朦胧胧的亮了。
……
“流川社长,请留步。”
“哦……”低着头走路,冷不防被人轻轻叫住,流川抬起眸子。
“对不起,这衣服……还给你。”
是神宗一郎。“那天晚上失礼了,谢谢你的照顾。”
流川伸手接过递来的袋子,面无表情的往面前这人脸上望了眼,果然是相当俊秀的男人。
“不用客气。”
“社长!还有这个……请答应我。”
一封信?神站在跟前,空荡荡的工作室里听到流川展开信纸发出‘蟋蟋索索’的声音,白炽灯拉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请让我辞去现在的工作。”
“辞职?”流川抬起头,在灯下脸色似乎变得有一丝苍白。
“我想……社长该明白的,我和阿牧有那种关系。”
“我们是恋人,同性恋。”
“很感激你虽然知道却没有给我难堪,但与其等到有那么一天……不如自己先离开这里。”
“说来好笑,该是没有资格谈论尊严的我却还想在大家面前……”
神笑了笑,嘴角上扬形成个优雅的弧度,望着流川越皱越紧的眉心,“像我这样的人,浑身有瀑布都冲不走的肮脏痕迹,会让社长也觉得很污秽吧?”
流川没有回答,信纸在手心里揉作一团扔到脚下。
“社长?你这是……”
“你辞职,牧绅一知道吗?”
“不,他如果知道要跟我急的。”阿牧不允许我说自己“污秽”,神又笑了笑。
“为什么不结束这样的关系?”既然连瀑布都冲不干净,为什么不结束?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笑脸,仿佛又可以感觉到被那人拥入怀中的温度,流川轻轻咬住下唇,耳边有急流而下的水声,后背隐约在痛,怎么了?神经过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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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答的?”
“嗯?什么?”
“流川问你的话你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和你结束?”
“是。”牧绅一松开怀抱,笔直望进神的眸中,黑如点漆的眸子带着笑意,却为什么像是在逃避?
“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是因为社长的反应有点怪……”
“我不管流川。告诉我,你怎么回答?”
“阿牧……”球场霸主的脾气上来了吗?可那闪动的眸光中明显带着不安和焦虑。
“因为那是阿牧,我回答‘因为那是阿牧’……”
“因为是我?”
“嗯……”
“别人就不行,是吗?”
“……”
“是不是?”
“是。”笑,满足。“因为是我。”“别人就不行。”好低层次的问题,小孩子的水平。但满足感就这样在低层次的一问一答间溢满胸口。牧绅一笑了起来,重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流川扔了你的辞职信?那就不要再说辞职那种话了,非但不辞职,周末和他们去看樱花吧。”
“?……”
“结束不了就该好好面对,我是你见不得人的恋人吗?”
“阿牧!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变得不再重要,牧轮廓清晰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炙热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到全身。沙发边的灯被人拧暗了,神宗一郎在意识开始模糊前似乎望见了一张苍白的脸和转身淡漠而去的身影——淡漠?
——“既然连瀑布都冲不干净的污秽,为什么不和牧绅一结束那样的关系?”
——“因为那是阿牧。”即使洗不去的污秽,也不愿结束。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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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谷离开工作所在的丸之内不算太远,夜里驾车半小时左右就能到达。流川回到家打开灯,屋内还是早晨离开时的样子。报纸堆在沙发右手,茶几上的半壶咖啡,已经冷得没了温度,里间地板上是摊开的设计图,边上还有昨晚没有收起的直尺、铅笔,床铺叠得很整齐,大大的双人床上摆放了一个枕头。
流川累了,一天工作下来耳边有嗡嗡的鸣声,到盥洗室想冲个澡,‘哗’一下冲下来的水柱却激得头部一阵抽痛。脱去衣物,先用热毛巾擦拭身体,后背贴上微烫的水流时浑身又是一颤。流川闭起眼睛定定的立在水龙头下,背上神经质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接下来是身体至上而下淌过的暖流,感觉浴室里填满了水气,温度变高了,流川这才关了龙头,换上睡衣。
当初搬进这套公寓是仙道的意思,从卧室的房间,可以俯瞰涩谷繁华的夜景。每逢周末,仙道就从新宿的家中过来,支着窗户笑说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头亮着的灯,连在一起就像是绕在脖子上的项练。然后往后一仰,在床上睡出个“大”字,冲天发顶在枕头上,望着从浴室走出来的自己,笑着说:你有洁癖。然后,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流川在床沿上坐下,从床头柜里取了听啤酒,看看墙上的钟,晚八点。仙道应该来过电话了,按下电话留言键,神的事,或许该找他商量一下。
‘嘟……’
——流川?还没有到家吗?太晚了!告诉过你要注意身体。
几天来的电话录音里差不多都留着这句话,这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流川笑了笑,迟疑着终还是没有按下删除键。
‘嘟…………’
又是他吗?
“流川枫。”
……女人的声音?
“离开仙道。离开仙道彰。把他还给我!”
……
‘嘟………………’
啪。啤酒罐掉在地上后滚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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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干线从热海开出,抵达箱根,已经可以从车窗望见终年积雪的富士山了,等开过横滨就进入东京外区。一般来说双休日赶往东京的人不多,车厢会很空,但现在时节不同,仙道被左右两边拥挤着坐在座位上,手里捏了入站时买的晨报却没法翻看,描了眼标题,果然,不在的几天樱花已经开满上野了。周末,社里的那些家伙在干些什么?流川……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
电车在名古屋站停靠几分钟,右边那人下车了,仙道松动了一下身体,对门又一下子涌进来五、六个,一老一少穿了和服的女人跟在同样年纪不等的三个男人身后,手里牵着个长得很白净的小孩,是一大家子吗?列车重新启动微微一晃,小孩子‘伊伊呀呀’的喊起来,女人伸出藏在和服袖里的手轻轻挽着男人的手臂,男人看似严肃的表情弯腰一把将小孩抱在胸前,小孩子不作声了,瞪着眼睛笑。
“过来坐……”
“哦!……”
“不用客气。”仙道站起身朝车门边走,年纪大的女人抱着小孩坐到他刚才的位子上,仙道这才发现看着这家子人似乎有些入神了,竟没察觉外面何时飘起了小雨。此时靠着窗户,隐约听得见车子行驶的杂音,雨淅淅沥沥的下,点在窗玻璃上却不妨碍视线。电车在蒙蒙雨水中驶入东京站。
站台上人潮涌动,一抹略显单薄的身影在缓缓停住的列车前好似嵌入空气里的雕塑,门开处,一头醒目的冲天发和一对尚自四下搜寻热切的眸……
(五)
进退
“我回来啦!”回来了……
跨进房间的一刻仙道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用很大的嗓门喊了一句,然后在心底某个角落有个声音又轻轻重复了一遍。转过身,身后十天未见的那人笑了笑,垂眸,“给你拿条毛巾,头发湿了。”
头发的确有点湿了,那是刚刚拦计程车时给下大的雨打湿的。用定型胶固定好的发丝垮下来垂在眼睛上,仙道觉得被它遮住了眼里满满的笑意。
“哦……”
百叶窗半拉着,透进雨水里冲刷过的阳光。流川的发也湿了,立在门口,发端像是染上了层淡淡的光晕。仙道口里应着,慢慢朝他走去,一手关上门,一手将弯腰整理行李箱的流川纳入怀里。
“好想你!”
温热的气息从耳后传来,被雨淋湿的衬衣相贴却分明带来一阵寒意。流川的手颤了颤,朝后仰起头,仙道的眸果然在头顶熟悉的地方微笑的望着他。仿佛遥远的田野尽头燃起了火,一丝丝暖意。十天没见的人吗?电话里那个喝醉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吗?那个每晚都念着的……环在腰际越来越真切的热度,却让流川不由得颤抖,仙道的手臂在加强力道,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流川……”
屋外的雨果然下大了,敲着窗户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传进流川耳里变成‘哗哗’的流水,倒挂的瀑布,‘嘟……嘟……’规则的电话铃。灯悬在墙角散着格外晃眼的光,一束一束光线,一下一下抽在身上。
“仙道!……”不可以。拒绝他办不到,接受他不能够。
“嗯?”
流川在紧张,这是车站见他第一眼就察觉到的。不知道为什么,但那对狭长的眸总在躲着自己,从坐进出租车一直望着窗外开始,到刚才,那对眸里有刻意的闪躲,却明明在拥着他的一刻划过一抹光亮。仙道笑了,他非常愿意把那抹亮光理解成重逢的喜悦,就像他自己的一样,当然,流川是不同的,仙道可以是瞬间燎原的火,流川却是需要耐心挑起的灯芯。
“你要说什么?”我很想你!想要你!现在就要!仙道笑,却是从容不迫痞痞而笑,“不说话我可就……”
“要了我。”
“什么?”笑得很从容的仙道楞住了,流川忽然推开他走进里间。‘把仙道彰还给我!’那是个爱着仙道彰的女人,‘要我’本该是从那女人嘴里说出的话,现在,却是自己这个……男人?胃里有翻动的感觉。
……
“流川?”仙道跟进来,手里拿了干毛巾擦着湿露露的头发,“怎么了?”想笑,眉头却不由自主微皱起来。流川表达得直接而突然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习惯性的在床上睡了个‘大’字,故意的望着天花板,又故意舒出一口气。
“真是吓了我一跳,这几天很忙吧?看你很累的样子,脾气都火爆了呀!”
是粗心也是细心,玩笑着数落。压抑下不顾一切把跟前这人按倒床上的念头,仙道伸手,像以往那样掀起被子一角,静静等待流川。可惜,此时的流川面对这样一份细心只有苍白了脸,仙道没有错,他不知道,他当然不会知道流川在跟一个女人抢男人……此时流川要的不是细心,不是属于仙道的这份独特的温存,他宁可仙道按着他说“我要!”。
这时候的流川要的是强悍,甚至蛮横,好让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仍然是白天,呼吸在流川心中的空气却犹如暗夜般催人窒息。
“流川?见到我不高兴?”
“不。”想见到他。
“你这哪里是高兴的样子嘛!”
仙道的视线从天花板上回来,望向流川,轻轻拍了拍床……
不明所以的仙道等着自己,看他笑躺在床上的样子跟以往没有两样,除了垮下来的头发……看惯了打理成刺猥一样的仙道,换了个发型,一样的俊挺。
是无法拒绝他?还是不该拒绝?流川叹口气,朝床边走去。
……
剩下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流川仰卧床上,仙道手臂一搂,像磁铁一般用力将他吸进怀里。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真的?”
“嗯。”
“怎么不和那些家伙去赏樱?”
“……”
流川闭了闭眼,不答。仙道笑了,为了等我?~~~紧紧环着身边这人的肩膀,手不受控制的下滑。
“现在,我要……”
“……”
“我要!”
感觉被仙道扳过了身体,流川有瞬间的僵硬,只是仙道已然察觉不到或者不愿再去察觉,雨声盖不住他渐显急促的呼吸。流川望了一眼收起了嬉笑表情紧盯着他的仙道,心底‘轰’的一声像被炸开一个洞,‘哗啦啦’响的瀑布水就从那里疯狂涌入,“污秽”?背上的抽痛让他猛的贴近仙道……一切思绪在刹那飘入无边无际的空谷,仙道微微错谔的,流川一反常态的,所有见面来不协调的情绪随之化解。
但毕竟只是一瞬间。天上的雨又下小了,室内外变得安静。
仙道不知怎么解释流川过激的反应,以前责怪过他即使在最高潮也燃烧不到顶峰,可今天……是太多日子没有在一起的缘故吗?但愿只有那样而已。流川起身往浴室冲洗,告诉仙道晚上社里要给他接风。浴室的门合上,仙道慢慢靠回枕上,皱起眉按着额角,有一点头痛,接风?出差归来社里的规矩。环视四周,房间的格局是亲手设计的,望得到远处高速公路的大窗户。笑……是多心了?不管如何,刚才那个,还是流川吧?是他,在身边就好。就是那样,是的吧?仙道在自己也觉得好笑的莫名心情中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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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的精力的确格外旺盛,社里的一班人上野赏花归来又团聚在银座酒吧。
“哎呀呀!副社长总算来了!”
“这么长时间不光临,是要我们都想死你吗?”
“想死了吗?那真是对不住。”
问那话的是妈妈桑,仙道边笑边回答从怀里取出包装得小巧的盒子,“为买它特地从热海跑到伊豆,老板娘喜欢吗?”
“给我的?”
“当然。”仙道在妈妈桑又惊又喜的感谢声中很自然的走到早到一步的流川身边坐下。
“仙道君辛苦了。”
“哦~~神前辈也辛苦啦!”
“哪里……副社长怎么还叫我前辈?”
“本来就是前辈嘛!”
“是呀阿神君~~你就不用客气,说起来仙道君在神奈川还是你们社长的前辈,流川社长,是不是这样?”
“谁说不是。”
仙道转过脸去望了眼流川,也同时望见邻座和同僚喝着酒的神宗一郎。
“今天听说各位要来,特意准备了樱花酒。”妈妈桑收到仙道的礼物,风情万种的吩咐小弟去拿酒,社里的一个小伙子不肯放过她,“有樱花酒吗?我们是借了社长或者副社长的光吧?”
“哪有那么回事,您一个人来还是一样款待!”
“真的?那改天我可一个人来啦?”
“等着您呢。”
不愧是银座工作的女人,应对一桌男人算不得正经的玩笑大方得体。樱花酒上来了,果然醇美香甜毫不腻口。相传‘樱花酒’这名字由来是古时光源君月夜独自赏樱时从窗外吹来的花瓣落入酒杯,不仅给原本色泽透明的清酒染上层淡粉,口感也平添了份清香,从此以后便有了樱花入酒的传统。
“亏我上午在公园拼命举着杯子,手都酸了,怎么樱花就落不到杯子里?”
“你举的那是可乐罐头吧?樱花也是长了眼睛的嘛!”
是周末又是观赏樱花后迎接仙道,气氛格外融洽。虽说是酒吧间,但出色的妈妈桑和店面雅致的摆设都让人心情舒畅。
“社长给我们唱首歌吧?”
店里的钢琴旁边有麦克风,供客人一展歌喉。年纪轻的一个职员已经喝得醉熏熏,大声提议。
“……”流川一时楞住了。边上有人开始起哄,“社长平时话都不多说,今天非要唱一曲!”
“流川社长唱起歌来一定好听!仙道君在读书的时候该听过吧?”
“哦……”仙道正端着酒杯,妈妈桑是不知道他和流川的关系才这么问,借着这一问转脸看流川,被缠着唱歌的流川一脸浅笑。晚上的他和平常一样,话不多,离开了工作室不再是一副社长的样子,对年轻职员的胡闹随和了很多,但笑容却总是淡淡的。在众人面前和自己还是保持着一段控制得很好的距离。“我也没听他唱过歌呀!”这是实话,流川沉默寡言,印象里哪有他唱歌?何况今天大庭广众,打算想个法子引开话题,神已经在那边解围了,
“你们别难为社长了。”
“怎么是难为?……”提议人不依不饶。
“那么,我就唱一个。”
“真是太好了!”妈妈桑第一个欢呼。流川站起来朝钢琴边走去,社里人也跟着使劲鼓掌,歌还没唱,气氛已经大大热闹起来。神没想到流川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略感意外,也忍不住有点兴奋,无意间瞥了眼仙道,见这个通常被推出去唱歌洒脱惯了的人却是不叫好也不鼓掌,只望着流川朝前走的背影,像是出了神,喝了口樱花酒,嘴角荡开一层酒意。神一楞,这种表情…………
……
……
“刚刚的歌唱得很不错,没想到你那么会唱歌。”
从酒吧出来,社里人都散去。
“只是选的曲子音调好低呀……”
仙道回想着那首《昭和歌》,在有些凉意的夜风里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流川。
“我只会那首。”
“下次我唱别的教你。”四周无人,仙道走上去想揽住流川的肩膀。
流川让开了,转身,车站重新见面以来第一次笔直望进仙道眸中。
“我有话对你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