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
每个人走到他面前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无一例外地选择沉默，转身离去。流川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拳，看得出来极度忍耐的克制。虽然知道他们是好意，还是忍不住有些着恼。
那样的表情，不是应该对屋里那个躺在床上的家伙的吗？干吗冲着我来啊，而且还是每一个人！
流川忿忿地进到屋里，推开卧室的门。不意外地看见那家伙斜倚在床上，丢过来一个慵懒的笑容。
“他们都走了？这帮家伙，刚才吵死人了……”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好困，我睡一会，得把今天的份补足。”
流川走过去扶他躺下，仔细地替他盖好被子，才起身朝门口走去。
“流川！”
脚步停在门口，却没回头。
“很抱歉……”
“……不能和你一起去全国大赛了……”
身体突然僵硬，狠狠地在心里骂：“混蛋！”
最终只是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一个月前。仙道救了一个小孩，自己却被车撞了。
流川不无讽刺地想，真没看出来，陵南的仙道还是这么高尚的人。
陵南的那个小个子在医院里感动得痛哭流涕：“仙道学长……你这样地舍己救人……你实在太伟大了……呜呜呜……”那个在手术室里呆了七个小时才得以大难不死的家伙，这种时候还不忘炫耀他的笑容，努力扯着嘴角有气无力地说：“彦一，如果我早知道自己会受伤，才不会这么奋不顾身呢。”然后，就听到流川恶狠狠的声音：“大白痴！”
因为伤势太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后才得到医生的批准，可以脱离医护人员的照看了。还有，医生的诊断：只要每天坚持做复健，走路和慢跑没问题，要想恢复到可以打篮球，希望非常渺茫。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被称为“牢笼”的医院，回到家的第二天就迎来了一大批客人。神奈川和篮球沾点边的人，所有相熟不相熟的，不约而同，都来了。
没有太多招待客人的经验，何况还是如此数目庞大的人群，流川一时间手足无措。再加上每个人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沉痛惋惜的表情，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二话不说把他们带到仙道面前，反正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他，不是吗？
仙道已经等在那。
“呀，好多人哪！大家都来看我，好感动哦，没想到我的人缘这么好。”依然是那个有事没事笑得阳光灿烂的仙道。
一帮人脸上沉重的表情顷刻间支离破碎，先前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心底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仙道，好象很乐观的样子，也许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如想象中的大吧。
然后，在仙道笑容的蛊惑下，房间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湘北的樱木，海南的清田，陵南的彦一，有了这三个人，世界永远热闹纷呈。等到走的时候，已经是每个人都可以微笑地说出：“仙道，快点好起来，我们大家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健康的仙道！”
只是没人敢提篮球，没人忍心提。
出去的时候，流川送他们到门外。一到了外面，众人又齐刷刷换上了先前沉重的表情，对着流川，挣扎了半天也只是艰难地吐出：“流川……”两个字，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离去。
安慰的话，面对笑着的仙道说不出口，面对冷着的流川还是说不出口。

仙道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动。除了不能打篮球，和车祸前的仙道并没什么两样。
他每天早上去医院做复健，下午在床上睡觉，晚上会做好晚饭等流川回来，吃完饭和流川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依然喜欢逗弄流川，看到有趣的事情会忍不住勾起嘴角，甚至会笑出声来。每周的篮球杂志照看，NBA比赛的转播一场不落，看球的时候会因为不同意见和流川争执。
他对陵南队的众人说：“很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打篮球了。”语气和以前说“很抱歉，我睡过头了”一样的无辜，和没有诚意。然后摸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说：“虽然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会很奇怪，不过，今年的县大赛就拜托各位了。”语气诚挚，却也让人听出了抽身而退的决绝。
很多人于是感叹：“遭受这种不幸，却可以如此坦然面对的，大概就只有仙道这样的天才了！”也有人说：“仙道这样的人，无论什么，都太容易得手，所以失去某一样也不会感到可惜，因为可以轻易地得到另一样。”陵南的田岗教练却不无哀伤地抱怨：“仙道这家伙，真是的，连让人担心的机会都不乐意给……”
就连流川也看不出仙道有什么改变，即使他暗地里那么仔细地注意着仙道的一举一动。曾经为此在半夜偷偷爬起来，把耳朵贴在仙道房间的门上很努力地听，没听到任何动静。很安静，甚至连翻身的声音都听不到。
几次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的方式。
“仙道，不能打篮球，真的没关系吗？”
“不能打篮球的话，我会有很多的遗憾……不过流川，如果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们能做的，也就是选择接受，对不对？”语气很轻柔，眼里有明亮的笑意，“何况，即使没有篮球，生活也要继续。”
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为什么，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是在安慰别人呢？
流川拼命隐忍着自己的怒意。

可是终究，有一些不一样的吧，没办法回到一模一样的从前。
譬如，出院的第一个晚上，仙道就坚持分开睡。
“以你的睡相，大概只会加重我的伤情。”义正严词的理由。
只有乖乖地卷起铺盖睡到隔壁的房间。
再譬如，仙道坚持不要流川陪他去复健。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流川上下打量了仙道一番，嘴角努努床边的拐杖：“你不怕破坏你的形象了？”
毫不吝啬地丢过来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打的去。”
直到那天下午，仙道在睡觉的时候，医院打电话过来。
“请问您是仙道先生的家人吗？”
“我是和他一起住的朋友。”
“是这样的，仙道先生有每天到医院来做复健，可是他每次都偷偷地做过量的运动，甚至勉强自己做高难度的动作，我可以理解他急于康复的心情，可是目前，过量的运动对他没好处，严重的话，会使他的腿受到更大的伤害，以后连走路都困难了。您可不可以劝劝他，慢慢地来，他会好起来的。”
挂断电话，流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
“仙道，复健做得怎么样了？”平静的口吻。
“恩，很顺利。”头也不抬地继续喝着汤。
“别让自己太辛苦了，仙道，我……会担心。”
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拿着汤匙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
“我知道了。”乖孩子一样的语气。

没过多久，县大赛拉开了帷幕。日渐成熟的樱木，加上势不可挡的流川，湘北轻松晋级决赛，而陵南，因为少了仙道，每场比赛都打得很艰难，最终止步于预选赛最后一轮。
那天打完预选赛最后一场，流川回到家中，意外地发现仙道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电视机的遥控器，屋里没开灯。仙道略显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可以确定，他没有笑。
“我看电视了，流川。陵南被淘汰了……”
“……本来约好，陵南和湘北一起去全国大赛……
“……现在……”
“仙道！”急急地开口打断他，因为很怕再听到他说 “很抱歉”这样的话，可是开口后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有慌乱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但越急越乱，越是想不起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该选择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直到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耳边听到仙道的声音。
“流川，流川！”有些着急和担忧的声音，把流川从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什么？”抬头去看仙道，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温柔的目光。
“有件事要拜托你。”是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的口气。
“流川，把陵南的份一起赢回来吧。因为约好的，陵南去不了了，所以湘北就要把陵南的份一起赢回来。”
“要加油哦，流川，要以第一名的身份参加全国大赛。”
完全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想保持沉默。别人的话，应该会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赢的”之类的，可是自己怎样都没办法说出口。
“我先去洗澡了。”最后选择了这一句。
关上浴室的门，流川捂着胸口缓缓地坐倒在地上。
好痛！仙道，你这个样子，让我好痛！

县大赛决赛最后一轮的前一天晚上。
“我明天会去看比赛。”说话的人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的动画片。
“哦。”愣了一下，嘴里才发出一个单音节词。
“耶？这样就没有了？我说要去看你的比赛耶，你好歹表示一下感动吧？”转过头来不满地盯着自己的恋人。
“哼，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这样啊。”
第二天，仙道赶到体育馆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幸好如此，拄着拐杖的仙道彰才没有引起轰动。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看了起来。
原本应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海南附中，就算少了阿牧实力也是县内数一数二的。可是湘北的流川枫，那个被称为“进攻之鬼”的流川枫，在这场比赛里，展示了自己前所未有猛烈的火力，海南溃败，比赛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那样的气势，真的是无人可挡啊！
湘北赢得很漂亮。
赛后。
“宫城，恭喜你们，湘北出线了。”陵南前队长的风度。
“呵呵，仙道啊，谢谢。对了，晚上我们队有活动，你要不要一起来……”后面的话在接收到流川和彩子杀人一样的目光后自动消音。
毫不介意地笑笑，“不用了啦，我去的话，你们会玩得不尽兴。”转过来对着流川，脸上现出调皮的神情，“流川，今晚我特别准许你可以晚点回家哦，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玩得痛快点哦！”
“我先走了，各位，再见。”
流川嘴里的“白痴”没来得及骂出口。
在更衣室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后，流川没有参加晚上的活动，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却发现仙道不在，一时间竟然惊惧莫名。冷静下来后，想到了一个地方。
附近公园的小球场，他们以前一对一的地方。他在那。
拐杖被扔在地上，仙道手上拿着的，是篮球。他站在罚球线上，一个接一个地投篮。不能助跑，不能起跳，却还是每一次都把篮球准确无误地送入篮框。
流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人每次等篮球落地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艰难地弯下腰捡起来，再慢慢地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投篮。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直到可以听见仙道粗重的喘息声，直到球场边上唯一一盏路灯亮起，将那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印在地上。
“砰”，篮球砸在篮框上弹了出去，落地后滚出去好远。走过去，费力地弯下腰，却看见一双无比熟悉的运动鞋。还没来得及抬头，已经被狠狠地打倒在地。又快又狠的一拳，挟带着明显的怒气。然后领口被人拽住，对上一双气得发亮的黑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也这么见外？！”隐忍许久的怒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混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总是替别人着想，总是温柔地安慰别人，明明自己那样地痛着，却还要逞强地去背负别人的伤心难过绝望，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吗，仙道彰？！少自以为是了！”
从来也不知道发火的流川原来可以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太过惊异，所以什么反应也不能做，只有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到的孩子。
抓着领口的手忽然一松，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流川无力地坐了下来。
“你对别人怎样都无所谓，可是我……”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希望我是那个你痛的时候会让我知道你在痛的人……”
你明白吗，仙道。
下一秒，已经被仙道温热的气息拥住。
“流川，那些话，早就想说了吧？”
“我也有一句话，想说很久了。”
“流川……”
“……我想打篮球……”
流川感到有温热的泪落在自己的颈边，他反手紧紧地抱住仙道。
“仙道，没有你的赛场，我一个人很寂寞。”
“所以，我会等你回来。”
“我会回来，流川。”世上最郑重的承诺，仙道给流川的承诺。

流川去了全国大赛。湘北表现得和去年一样出色，最终获得了第二名。流川获得MVP称号。
“流川同学，你真的不参加国家少年队的夏季集训吗？”
“对不起，教练，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了车，拎着行李直奔小球场。仙道果然在。还是在练投篮，不过看起来腿已经好多了，走起来还是有点瘸，但已经不那么费劲了。
扔掉行李，跑上去抄走了仙道手里的球。
“你回来了。”仙道开心地咧嘴笑。
把手里的球扔了过去，“仙道，今天开始，我是你的教练了。”
伸手稳稳地接住球，“什么啊，只能算是陪练而已。”
忍不住嘴角倾泻的笑意。看他转过身向篮下走去，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仙道。”忍不住叫他。
“什么？”没有回身，可是传过来的声音却让人很安心。
“你不会认输吧？”
他轻轻笑出声来，“说什么啊，我可是仙道彰哪！”

一年后，仙道彰回到球场。在当年的大学联赛里率队取得了全国冠军，自己也被评为联赛MVP。赛后新闻记者蜂拥而至，每个人都问了同样的问题：“仙道，你如何走到这一步？”
“我要感谢两个人。一个——”
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我自己。”
“另一个——”
微笑，抬头，
“那家伙啊，大概正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我吧。”
电视机前的流川，与屏幕上的仙道四目相对，嘴角勾勒出一道明显的弧线，也没忘了轻轻地骂一声：“白痴！”

End

写在后面的话：
因为看了之之大人的《北海道。雪。北海道》，就想如果受伤不能打篮球的是仙道，这两个人会怎样？仙道会怎么做，流川又会怎么做？所以就有了上面的文章。本意是想写一个坚强不认输、不想别人为自己担心所以总是反过来去安慰别人的仙道，还有喜欢篮球不肯轻易放弃的仙道，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了没有，汗。遇到这样的仙道，我所能想到的流川会有的反应，也就只有这样了。
不管怎样，这是我的第二篇仙流文，如果写得不好也是难免的（为自己开罪^_^），不过总算是在仙道生日前写完了，我很开心。

2004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