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累坏了，飞机上东倒西歪睡不塌实，好不容易熬到下榻的地方，又被人吵得睡不着觉，楼上楼下左右隔壁，好象全美国的人都在数倒计时。至于嘛！一年和一年，一天和一天，有什么不一样？值得激动成这样？正白痴！流川皱紧眉头把脸蒙进被窝里，捂住耳朵，也开始数数。人家从大到小往回数，他从小到大挨个数，数到111的时候正好睡着。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醒过来，这次是真的熬不住了，人已经拱得像只篮球，胃掏空得难受，即使还没有睡饱，肚子已经饿空。痛苦地开眼，有点干涩，眨了眨，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陌生的感觉。家里的那个地方贴着一张巨幅海报——乔丹灌篮。海报本来贴在床头，妈妈抱怨每天早上叫自己起床时总要被龇牙咧嘴的肌肉男吓一跳，于是干脆把海报贴到天花板上。这样更好，每天睡前的最后一眼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梦想。现在，一个人来到这个离梦想最近的地方，妈妈、还有海报，都留在家里。没有人来叫自己起床，醒来是雪白的天花板，要慢慢习惯。

磨磨蹭蹭地穿衣服，磕磕碰碰地塞满一只袖管，眯着眼睛摸索另一个“洞口”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流川一惊，习惯性地往右边一抓，却扑了个空，别过头一看，连个床头柜都没有。徇声望去，那矮胖的家伙正远远地蹲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嚣张地叫着，连铃声都是陌生的，急促而尖锐。流川撇撇嘴，胡乱披了件外套，来不及找另一只拖鞋，单脚跳着去抓电话。

陌生人，也不等流川开口，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不知所谓的话。流川皱着眉，不耐烦地想要打断，脑子里的单词却连不成句。索性，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用日语说你打错了，然后挂了电话。Bye-bye总是会的。

去刷牙。漱完口觉得舌头灵活了，对着镜子说出来：You've got the wrong number。耸肩，只怪对方打电话没选对时间。

冰箱和流川的肚子一样空，事实上，连电也还没插上。刚搬进来，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整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它看流川，流川看它，都觉得陌生。唯一自来熟的，只有那张床，真好睡。流川的目光再一次留恋地抚过仍留着自己体温的床铺，对像花卷馒头一样蜷成一团缩在角落的被子视而不见。他的目光向来是凌厉而有选择性的。

幸好昨晚搬进来时瞄到一眼社区门口的便利店。流川抓了一把零钱，想了想，转回去从背包里吭吱吭吱翻出临行前被妈妈强行塞入的快译通。出门的时候神情清朗，和平常一样酷，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慌慌张张地把快要关上的门踢开，急吼吼地冲入房间，狼狈地东掏西摸，最后气急败坏地从昨晚上随手扔在地上的两只臭袜子中间，拎出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房门钥匙。

简装食品，长长的热狗和圆圆的比萨，流川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没什么原因，就是喜欢圆圆的东西。运气不好，快轮到自己结帐的时候收银机出了故障，只能排队耐心等。有点无趣，比萨从左手换到右手，掌心托着，手腕一转，圆圆扁扁的比萨像飞碟一样在食指尖旋转起来，居然还停留了一会儿。排在前面被妈妈夹在腋下的卷头发女小孩，吮着手指看得发呆，口水滴滴答顺着小手往下淌。流川眼尖，向后退了一步，还是慢了点，裤脚上沾了水渍。一想到这是唾液留下的痕迹，流川直恶心，冲前面的小孩狠狠瞪了一眼，见那肉嘟嘟的小孩巴巴地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下不忍，赶紧放柔目光。于是那小孩更加肆无忌惮地流口水。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冷比萨就着热开水一口一口填饱肚子。有点想念家乡的章鱼丸子，也是圆圆的，比这个好吃得多。千里迢迢跑到这边来，连食物，也要慢慢习惯。

电话铃又响起来，流川加快嚼速咽下最后一口比萨，喝口水漱了漱嘴，小声试着说：You've got the wrong number。确认没问题，才不紧不慢地踱过去接电话。开口hello到一半,对方一连串话语不间歇地蹦出来，这次居然全听懂了！挠头，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根本就是日语。原来是妈妈。不愧是流川妈妈，再多担心，所有问候一律用肯定句加问号的形式问出来。“飞机上累坏了吧？”“宿舍挺好的吧？”“睡了很久了吧？”“吃过了吧？”“下个礼拜才报到吧？”“这两天好好休息吧？”……于是流川可以很乖很省地用单音节回答“恩。”“恩。”“恩。”“恩。”“恩。”“恩。”

挂了电话，流川抿抿嘴。两句话，妈妈有两句话用的是肯定句加感叹号：一句是“好好打球！”另一句是“好好照顾自己！”两句话，流川有两句话没有用单音节回答：一句是“一定。”另一句还是“一定。”

抱着篮球靠窗边坐了一会儿。楼下有个篮球架，买比萨回来的时候去瞄了一眼，还行，大概是学校丢弃后被住这里的学生扛回来的，背面还漆着校名。就是流川下个礼拜要去报到的学校。场地小了点，将就着也可以。其实要真打起球来，是目空一切的，左边那只垃圾筒，右边那堆木材，统统可以视而不见，天大地大，眼里只有那个篮球架。

看着想着，眼睛和脑子又迷糊起来。真奇怪，传说中的时差反应在流川身上只表现一半，白天想睡觉，晚上还是想睡觉。看来白天的流川还需要倒时差适应新生活，晚上的流川已经能很好地进入角色了。

把球放到沙发上，让它窝在角落里。流川对照自己的睡姿想了想，又拿来一个靠垫轻轻盖住篮球。

一头倒向床上的瞬间，流川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幸福。今天晚上很清静，没有人数数，自己也不用再数数。很快就会睡着。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不过是平凡的1/365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或许，今天有那么一点点大不了，今天是来美国的第一天。还有，今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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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枫，今天是你28岁生日吧？”
“恩。”
“好好打球！”
“一定。”
“好好照顾自己！”
“一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