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 1-4

作者: 残羊如雪,收录日期:2006-04-02,895次阅读

<1>
  你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吗?
  流川看着同一个办公室里无时无刻不露出笑脸的仙道,经常有泛起问这个问题的冲动。而其次的,是想念他的怀抱。
  这个是让人很沮丧却又无法不去直面的想法。流川不自觉地把目光集中在仙道宽阔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和挺拔的身形上,又在任何人注意到之前把目光收回。
  相较于流川自己来说,仙道是比他更健壮的,更有男人气概的。这个男人,并没有秀美到让女人汗颜的容貌,也不是棱角分明的刚毅曲线,却因为一切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变成了相当受欢迎的个体。
  公司里那些花痴的女人常常在背地里议论仙道,说他是有天使笑容的魔鬼,看起来很没心没肺单纯的很,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或者说,他像是个早熟的孩子,因为早熟,所以明白怎样用无邪的孩子气掩盖已经成熟的心智。
  早些时候,只是无意中听到这种评价的流川对此嗤之以鼻。仙道,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工作伙伴,够专业,也够敬业。但就个人来说,纯粹是个白痴,百搭型的白痴。
  而现在,流川忽然又想起这些评价。看来人们常说,女人的直觉准确的惊人,并不是空穴来风。仙道,他的笑容底下,到底藏的是什么?
  而他,究竟又是不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

  走神的时候,手上的工作就停了下来。流川面前的液晶显示器上,开着打到一半的策划案,流川的手还搁在键盘上,只是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写不下去了?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一下?”仙道的声音倏地出现在流川的左侧,让键盘上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的流川用一贯淡漠的眼神看了看那个一边抽烟一边微笑的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把头低了下去。
  “策划什么时候要交?”吃了闭门羹的仙道充分显示了锲而不舍的小强精神。其实,在流川这里吃闭门羹,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公司上至老板,下至打扫的阿姨,全都知道流川的“冰人”外号。只不过,知难而上的人就不多了,他仙道好巧不巧正是公司里最有“毅力”的一个。
  这次流川连头都没有抬,盯着显示器,却意外地给了仙道一个回答。“月底。”
  “还有大半个月啊?那凭你流川大师的水准一定没有问题!慢慢来,慢慢来!”仙道的口气里笑意盎然。
  听到“大师”两个字,流川周边办公桌上的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说到这个称号,一开始是老板无意中谈起的。两个月前,公司接了个烂摊子,要替一块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做旅游开发的电视宣传。老板收了钱,自然手下人就要干活,谁都推托手边有活,结果担子就落在了从不主动请缨也不主动拒绝的流川身上。或者,本来是有人等着看笑话的,没想到流川还真的就把宣传做了起来,虽然算不上精品,怎么也没辱没流川的职业道德。而客户本来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斤两,看到完全超出自己预料的专业宣传,自然是大乐,饭桌酒席上,在老板面前就说出了“真是大师的作品啊!”这样的外行话。老板在公司一提起,就有好事之徒跟风了,没想到流川却对这个称呼抵触情绪剧烈,但凡在他面前提过的人,个个都经受了他以眼杀人的必杀技。半个月后,这两个字就变成了流川面前的禁语。
  时隔一个多月,竟然又听到有人在流川面前说起“大师”,这无疑是明目张胆地放火点炮,谁都想看看这个不怕死的仙道会怎么吃不了兜着走。所谓没有别人的痛苦,何来自己的乐趣。
  沉默的空气在流川和仙道两人间弥漫,却没有像人们预料的变成致命低气压,只是沉默而已。大约是觉得有点无趣了,仙道拍拍流川的肩膀:“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别跟我客气!”说罢,向四周看好戏的眼睛撇撇嘴,夹着他的烟,乐颠颠地走了。
  仿佛还是一切如常,只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流川用手弹了弹仙道拍过的地方,就像是要弹去灰尘一样。而之后,他的手就停留在那里,许久没有放开。

<2>
  流川坐在陌生的办公桌前,不适应的感觉还没有完全退去。有人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流川枫?我叫仙道,仙道彰。”
  流川侧头瞪了瞪那只刚从他肩上离开的手,意外看到很漂亮的手形。然后再抬头看向手的主人,一张被流川心里形容为笑得很贱的脸正对着他绽放出如白痴般无害的笑容。
  “流川枫。”算是礼貌的回应。
  “你以前的公司我知道,过去合作过。你在那里做过,在这里就一定没问题,安啦!”自来熟的谈话就好像流川和仙道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然后,仙道又报出了一串流川过去同事的名字,更像是要强化这样的状态。
  流川只是安静地听仙道把所有的话说完,最后轻轻回了一个“哦”。
  虽然是不善于主动和人交往的个体,不过对于热情如斯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排斥不起来的,更何况,这个叫做仙道的人,还不算讨厌。

  新公司的人际关系演化过程和过去完全相同。先是同事们对新进员工表示友好,还有单身女同事对他表示出相当浓厚的兴趣。只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流川淡漠的性情充分显露了出来,也打退了这一堆围绕在他周围的人。
  只是,每个公司都会有例外“坚韧不拔”的人物,这个公司里,就是那个仙道了。流川并不明白仙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来一次次撞壁,又一次次重蹈覆辙,直到流川开始对他有频率高于他人的回应。
  而老板多少应该也是喜欢有仙道这样的人的存在的。因为,如果是资料齐全的项目,让流川完全在办公室里操作,他可以交出一份非常令人满意的答卷。然而遇上要实地踩点,直接与客户交流的项目,如果派流川去,搞砸的可能性估计会更高吧?于是,流川和仙道就成了公司里雷打不动的一对铁搭档,只要是出差的工作,有流川就一定有仙道。

  其实这是一组循环关系。因为并不讨厌而变成搭档,又因为变成搭档而变得更不讨厌。
  流川想,仙道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虽然平常有的时候烦的就跟只苍蝇一样,但是在工作的时候,仙道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不论是仙道自己的工作,还是与流川的合作,他敏锐的洞察力、完美的想象力和迅速的反应力都不得不让流川佩服。而更多的客户,就是在仙道无害的笑容和专业的谈吐中被折服的。
  所以,流川又想,和这样一个人合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后来,那一次,他们去了相对远些的城市。合作计划仍然像往常般谈得非常顺利,不可缺少的也还是让流川非常头疼的应酬饭。
  流川和仙道相邻地坐在饭桌上。看着一桌子陌生的面孔,喧闹而不知所云的翕合的嘴唇,混杂着甜味、咸味、酸味和酒味的饭桌,流川压根不明白仙道是怎样还能保持一贯的微笑的。而他自己,只能猛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一口地啜着冷冽的啤酒,看着热情的客户不断地把它倒满,间或地在让他毫无胃口的菜肴上动上一两筷子。
  那天晚上,他也许真的喝得比平常多了那么一点点。因为,脸有一点点的烫,头有一点点的晕,手有一点点的软。
  无所事事的左手自然地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忽然,就有另一只手覆住了它。

  本能反应是挣脱。流川一边暗自用力想把被固定在膝盖上的左手抽出来,一边把头转向左边,狠狠地瞪着那个正在和桌对面的客户寒暄的仙道。
  仙道并没有看着流川。
  手是真的有点软了,竟然没有能够从仙道的手下挣脱出来。在饭桌上不能发飙的流川,在五六次尝试失败后,只能认命地停止了挣扎。
  仙道的手安静地覆在上面,一动不动,就好像饭桌上的平静无波。
  这真的是很奇妙的经历。流川依然用自由的右手慢慢喝着酒,用眼角余光瞥一下仙道,他依然与饭桌上的人谈笑风生,根本没有把目光投向流川。但是,他们的手却是这么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彼此的温度互相传递着。
  一个姿势放累了,流川把手换了个角度,仙道也同样地把手转了个角度,仍旧覆在了流川的手上。流川并没有发现,他错失了一个多么好的可以把手轻易移开的机会。

  忘记在什么时候,流川把手翻了个向,手心与仙道相对,五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饭桌上,他们是眼神都不曾有过交流的一对搭档。

<3>
  流川从来都相信自己是个强势的人,至今仍然。
  然而他并不相信强势的人是所向披靡,是战无不胜,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说白了,有的时候,流川也会觉得无力。
  比如人际交往。

  后来想起那天和仙道牵手的事情,流川以为,那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首先是比平时略多的酒。大约是谈成了项目的松驰感,大约是喧闹的饭桌给他的浮躁感。总之,他不得不承认,那天晚上,他饮酒的量确实小小地超过了自己的可承受尺度。
  其次应该是某种不知名的挫败感。如果说坚信自己在各方面策划操作能力上是高于仙道的,那么作为一个事实,流川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待人接物上是有缺陷的。看着仙道在这样无聊的场合里还能谈笑风生,把在座的客户全体唬得喜笑颜开,流川在佩服的同时,也无可厚非地有了回避不了的挫败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流川并不讨厌仙道,或者说,流川对仙道是有好感的。

  从餐馆回饭店的路上,流川和仙道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饭店的电梯里,靠着相邻的两边轿箱的他们,在同行的人们并未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把手又牵在了一起。
  流川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初恋的国中时代。那个女孩的名字他早已忘记,却始终记得偷偷牵手的感觉。
  只是牵手,就很温暖。

  没错,冷漠如斯的流川也是曾经有过女朋友的。
  那是国中时的懵懂岁月,漂亮的少年有让同龄女孩脸红的容貌,也有让她们却步的冷酷。
  只是,这一切在一个人面前破了例。
  那个女孩并没有惊人的美丽,也不是格外的温柔,相反的,那是个和流川见面就会杠上的直率小孩。
  可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流川却被这样火热的性格吸引了。不能肯定这种吸引是不是喜欢,但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就对这样的热情充满向往,如同飞蛾向往光明一样。
  小小的男孩女孩,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偷偷地牵手。流川记得那个女孩温软的嘴唇拂过自己的面颊。
  流川君,喜欢!
  像阳光一样温暖,像自己梦里一样温暖。

  所以,流川对仙道有了好感。因为那种简直能媲美小强的坚韧不拔,因为那种不顾一切贴上来的白痴般的热情。
  而他那样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交际能力,也就正是流川做不到因此向往着的东西。

  当然,如今的向往并不等同于当年的向往,对仙道的好感也不是当年那个男孩对女孩的好感。
  或者说,流川不排斥同性间高于友谊的情感。这是个自由的社会,所以成人都有权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也同样能承担相应的责任。只是,那样的情感应该不会属于他。

  至于他和仙道。
  流川从自己小小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望向仙道的方向。那个男人正像花蝴蝶般和两个围在他身边的女同事侃侃而谈,时不时逗得她们笑声不断,间或带着微嗔的表情拍打仙道的肩膀。
  与其说拍打,更莫若说是抚摸。
  他们,流川和仙道,只是关系还算不错的工作搭档吧?那天的一切,应该只是一时的……
  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所以,放弃。在这种事情上,没有执念的必要。流川伸手抓了抓自己微长的黑色碎发,又低下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电脑屏幕上。
  那天之后,他们还是关系不错的工作搭档,那天的事,并没有提起,也不曾再发生过。

<4>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让自己毫无准备的事情。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悲哀,还是突如其来的喜悦,都是可怕的。
  有时候,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事情,来的时候更容易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牵手事件已经是一个月前的陈旧记忆,陈旧到不刻意几乎无法想起。可是……
  流川用手抚上的是自己的唇。
  而办公室的另一头,抽烟工作的仙道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哟,我们回来了!”不同于平常的大嗓门,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仙道式口吻。
  流川把头从资料堆里抬起来,巡视了一下办公室。凌晨两点不到,只有他是唯一加班的人。而门口,站着仙道和越野,两张醉醺醺泛红的脸。
  “你们怎么回来了?”流川是真的很奇怪。下班的时候就听到这两个从不安生的家伙咋咋乎乎地要找人去泡吧,让逃脱不了加班命运的流川还真冒出了点同人不同命的感叹。只是,流川是决计不会加入泡吧喝酒这种既伤精神又浪费钱的活动中去的。
  就在流川说话间,这两个男人已经蹒跚地走到流川身边了,一身浓重的酒气让流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流川,看我和越野多有同事爱!喝完了还想到你在加班,怕你寂寞所以就过来陪你了!”仙道边说着,边把手搭上了流川的肩膀。
  虽然流川很讨厌旁人的肢体接触,但是对于深谙厚脸皮之道的仙道,倒也早放弃了坚持。瞥了眼仙道,流川一副“谁信你”的表情,冷冷地扔给他们一句:“是回不去了吧?”
  话音刚落,站在仙道边上的越野就鼓起掌来。“流川君,太佩服你了,你真是太了解仙道这家伙了!比你早认识他半年的我自叹不如啊!”
  流川看了看越野,又斜着眼看向仙道。只见他讪讪地抓了抓他一头刺猥状竖起的短发,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身上的钱不够打车回家了,酒吧周围又没找到提款机。嘿嘿!”又是一阵讪笑。
  流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扔出“白痴”两个字来。随后,他不再理会身边的这两个醉鬼,一边重新把头埋进资料堆,一边对他们说:“休息室没人用,我晚上睡办公室里的沙发。”
  身边的这两个人也再没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发出一开一合的声音,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独自忙碌的流川的身影。

  把手头的策划写完天似乎已经蒙蒙亮起来。流川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决定在上班时间前的几个小时里多少补一下眠。
  清晨是一段奇妙的时光,有带有浓重湿意却很好闻的新鲜空气,有听起来感觉几乎不真实的啾啾鸟鸣。当然,在办公室里的流川只能感受到清晨特有的催眠气息。
  不过,在沙发上毕竟睡不塌实,何况还是身高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男人。流川在睡睡醒醒中辗转反侧,翻了个身,刚想继续自我催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睛张开条小缝,隐约看到一张脸。闭上后再完全睁开,是仙道标志性的白痴笑脸。
  “早安!”睡饱的人精神奕奕不同于半夜的醉意盎然。流川又忍不住皱眉头,拜托,他是睡饱了,可是自己才刚爬上沙发啊。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好心把休息室让给这两个醉鬼。
  “烦!”勉强提起精神送给仙道一个字,流川闭上眼睛,坚决不再管这个烦人的家伙,继续自己的补眠大业。
  然后,在闭着眼睛的清醒状态下,流川感觉到仙道越来越重的鼻息,和某个轻触自己唇角的温柔物件。
  这下不需要仙道再发出任何声音,流川就彻底清醒了。把眼睛陡然睁来,整个身子往背后的沙发靠背上直觉性地一缩,对上的还是仙道放大若干倍的笑脸。
  “喂,你干嘛?!”流川难得的气急败坏,还有好像是底气不足而产生的虚弱感。仙道这家伙疯了吗?还是他的酒还没醒?他不知道他们都是男人吗?!
  仙道挑了挑嘴角,把笑意又拉深了一些。之后,他以流川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凑上自己的嘴。不再是唇角的试探,而是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流川的嘴,把流川禁锢在沙发和自己之间不能遁逃。

  他到底要干什么?流川一边想,一边抵抗仙道的轻薄。他不知道大家都是男人吗?
  也许是因为流川的抵抗,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仙道的唇,也只是单纯地覆盖,然后离开,这张充满笑意的脸就这么杵在流川面前。
  完全是条件反射,流川猛地坐起来,给了那张笑脸一拳头。
  让他意外的是,仙道没有闪躲,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仙道脸上,制造出一片隐约的淤青。流川忙不迭收手,用左手抚着还保持拳头形状的右手,仿佛受伤的是他的手一样。其实心里很明白,仙道脸上的这片淤青,如果不能在上班时间前褪掉,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歉疚。
  仙道仍然是笑着的,没有一点点不快的表情。他从原来跪站在沙发前的姿势,变成了站在流川的跟前,高大的,完全覆盖住流川的一片阴影。
  流川突然又想起来,刚才被仙道吻的时候,没有想象中不适和恶心的感觉,只是手足无措的诧异和直觉里的抗拒。现在回忆起来,那种感觉,竟然,很温暖。

  仙道慢慢低下头,唇再一次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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