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FOR YOU
作者: sugizo,收录日期:2006-04-03,859次阅读
序
此刻,樱木花道隐身于TOKYO DEMO的角落里,极目所及——
华丽眩目的舞台,光怪陆离的乐手,歇斯底里的人群。
此起彼伏的喧嚣声让他有些微的头痛。
不是没有怀疑过的,曾经疯狂执着于篮球的少年如何融入这样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看来,他适应良好。
然而还不仅如此。
有些人,生来便是人群的中心,视线的焦点。比如曾经的天才篮球手,又比如今日的天才吉他手。
他是金子,注定了要闪光的。
樱木无法理解,台上明明是五人,怎么到了自己眼里,就只剩了他的身影。
华丽的技巧,花哨的动作,配上清丽绝伦的面孔——很少有人可以忽视他。即便是仙道,那手握麦克风,站在当今乐坛顶峰的男人,也难以遮掩他的风采。
只是,他不快乐。
震耳欲聋的欢呼又怎样?天才吉他手的称谓又怎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怎样?
纵使把整个世界捧到他眼前,他也不会看上一眼。他的梦想,无关乎音乐,只是篮球,从来也就只是篮球。
只不过,在篮球与仙道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而已。
因为骄傲,所以无法挽留;因为真心,所以无法舍弃。
只能追随。
追随他的愿望,忘掉自己的渴望。
他的身子似乎颤了颤,樱木有些无法自持地起身,然而他却立刻抬头,望向樱木所在的方向,嘴角牵起一抹自信而媚惑的微笑,出离想象的美。
四周是一片啧啧的赞叹声,樱木却紧锁着眉,虽是重又坐下,但惴惴不安的情绪却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心里象是住进了千斤重的石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个笑容,是不是因为太过美艳,所以看来反而有种绝望的味道?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时和他的对话。
“樱木,如果有一天要死了,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说什么呢,狐狸?天才怎么可能会死?”
然后呢,他似乎理所当然地白了自己一眼,骂了一句“白痴”,接下来则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在自己也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接着说:“如果我要死了,我会选择死在战场上。以前是球场,现在则是舞台。可以很骄傲地战斗着,直到最后一刻……”
那个时候,说着这话的他,为什么看起来会如此地圣洁,以至于粗神经的自己也会失了神,忘了深究言语之下隐藏着的深意。
那么,他……比刚刚更加紧张地注视着舞台上的樱木,瞳孔突然放大了。
音乐声喧闹如故,只是,吉他的声音却不复存在。
1
在神奈川县立的湘北高中,如果有人怀疑流川枫来自一个显赫的音乐世家,如果有人认为流川枫拉得一手绝妙的小提琴,如果有人相信流川枫其实是一个不世出的音乐奇才,那么,他周围的人一定会跌破眼镜,笑掉大牙。
流川枫?那个居然把睡觉当作兴趣的篮球狂热分子流川枫?
没错。听说他曾经从四个防守队员头上把篮球灌进去,也听说他曾在对神奈川的王者海南的比赛的上半场独得25分,还听说在湘北的全国大赛中受伤的他闭着眼仅凭着身体本能也把球罚了进去--如果说他出自篮球世家,是不世出的篮球奇才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只是--
音乐世家?小提琴??音乐奇才???
就算同属凶猛的万兽之王,猎豹和雄师也终究是不同的。
流川也是。
硬要把他这个篮球天才和音乐扯到一起,只能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所以,当高一(十)班的班长硬是把校文化祭上演奏小提琴的任务郑重其事地交给流川之后,每个人都多少存了幸灾乐祸的心理,等着看笑话。
尤其是同属湘北篮球队的樱木花道,他几乎是乐不可支地等着看那平日里冷傲得不象话的狐狸张口结舌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张口结舌的,却是他,以及他们--所有等着看好戏的人。
流川在台上,竟然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接过别人送上来的小提琴,姿态优雅,倾倒众生。
然后是小提琴的玄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结束的时候,樱木看着流川从身边走过,耳朵里传来一声清晰的“白痴”,若是平日里,只怕已跳了起来,这时候,偏楞楞地说不出话来。
流川的身世成了整个湘北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樱木这才知道,流川的父母在东京的音乐界是如何鼎鼎大名的人物,当初的结合又曾被赞为是怎样的郎才女貌,却不料结了婚又偏偏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了许多年,终于还是在流川国中二年级那年分了手。父母各自有了新家的流川,这才一个人跑到神奈川来。
有那么好的家世背景,还装什么死样子?
樱木很是愤愤不平。
直到那天……
为什么会到海边,樱木后来已记不清了。只是很意外地看到两个身影,眼熟。
那尖头发的,樱木知道,是陵南的队长,仙道彰。
那脑袋如鸡啄米般规律地点在仙道肩头的噬睡小子,更不用说,自是他们队上的狐狸。
常常听说关于他们一对一的消息的,闲极无聊时,也不是没有跟踪并着偷窥过,却不知,两人事实上竟是这种关系。
樱木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走与不走之间犹豫徘徊着,反倒是茫然四顾的仙道先发现了他。
仙道向他招了招手,脸上则带着一贯云淡风轻的微笑。
于是大刺刺地走了过去,扬声道:“HI,仙道。你们……”
话没说完,因为仙道将食指和中指并了拢,竖立于唇上,作出禁声的手势来,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睡得不醒人事的流川顺势搂入自己的怀里,又拉过一早准备好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动作极其轻巧、熟练,脸上则是宠溺的温柔表情。
樱木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流川,这样的流川,樱木是不曾见过的。
没有了平日骨子里散发着的冷意,没有了打球时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的他,平静,祥和,就象初生婴儿般,纯净,安宁。
海风吹来的时候,大概有些冷,流川的眉头稍稍皱了皱,仙道却立刻察觉到了,紧了紧双手,将他更深地搂入怀中,尝试着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樱木没来头地竟会觉得自己多余。
眼前的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似乎却远在天涯。
即使伸出了手去,碰到了他们的身子,也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吧。
樱木有些心悸,但更多的是窝心。
樱木曾经做过不良少年。
即使那样,也不过是打打架,抽抽烟而已。真要是说起来,樱木也只是个纯情的高中生。
纯情得也曾把同性恋看作惊世骇俗的事物。
没想到对于流川和仙道,樱木却轻易地接受了他们。
理由?不,说不清楚。
只是突然就明白了流川,象他那样高傲着的,也不过是向往着一份平和而真切的爱罢了。而这些,恰恰正是仙道彰所能给的,却也只是仙道彰才给得起的。
曾经,幸福对那狐狸而言,该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是因为有了仙道彰,幸福才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那之后不久,便有传说,湘北的流川枫和陵南的仙道彰在同居。
一时间,不免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篮球队当然也不能免俗。
一群高大的男人凑堆嚼舌根,看了还真是让人分外不爽。
樱木抡着拖把,哪人多往哪去,无往而不利:“让开让开,别挡着本天才打扫……”
三井第一个跳了起来:“樱木花道,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宫城也跟着来凑热闹:“就是啊,樱木,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事,你应该是最起劲的啊?”
樱木这时却沉默了,不肯说话。
那两个人立刻象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默契地后退,再夸张地大吼:“我说,你该不会是也喜欢上了流川枫那家伙吧?”
什么叫孰可忍,孰不可忍?樱木算是明白了,干干脆脆地给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人一个头锤,干净利落。
却还不解气,恨恨地转身,正对上流川清澈的眼,樱木有些呐呐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之后的练习平静无波,再怎么好奇和大胆,也不能不顾忌到当事人吧?更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随侍在侧的樱木花道。
临近结束的时候,经理彩子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球队里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都够让人伤神了。眼下最重要的,还得先把谣言平息下去。这么想着,抬头的时候,好死不死地,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嚣张的朝天发,以及在那之下的极其无害的微笑。
彩子立刻倒抽一口凉气,那个人,不是陵南的仙道彰又会是谁?
他来湘北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仙道便开了口:“练习结束了吗?我来接枫回家。”
声音不大,还透着磁性,极是好听。
对湘北众人而言,却无疑于五雷轰顶。
先前就算是议论纷纷,也不过说笑罢了,谁还能当得了真?可是这下子……
就是想自欺欺人也难。
然而仙道对流川的好,湘北篮球队却是有目共睹。
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恐怕也不为过。
成日里只知道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竟忘了离了他仙道彰这么十多年流川不也好好地活过来了?
就是三井宫城也看得唏嘘不已。
流川却一副没心没肺不为所动的样子。
有时仙道缠得紧了,他甚至嫌烦,不给好脸色看,仙道也不计较。
天才又怎样呢?彩子说,看看仙道,没想到爱上一个人也是这么颠颠狂狂的样子。只可惜……
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
只可惜,谁不好爱上,他偏偏选了那个天生迟钝又缺乏感情细胞的流川。
就算受苦,也是该的。
樱木没有吱声,脑子里只是回旋着那海边看到的流川平静柔和如婴孩般的睡脸,和仙道温暖无害如春阳般的笑容。
仙道他,真的在受苦吗?
不,樱木并不这么认为。
那两个人之间,本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众人都以为打人的是流川,挨打的是仙道,原本,也就弄错了
二.
只是没有人能料到,流川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放弃篮球。
狂怒的樱木红了眼,抡起拳头就打,许久未见的狐猴大战一触即发。
可是流川居然没有还手,任樱木的拳头狠狠地落在自己身上。
也许很痛,也许不。
比痛楚更令人恐惧的,是全然的麻痹。
那天,樱木的拳头,终究是没有留下流川。
很悲切的场面。流川跌跌撞撞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樱木夹杂着哭音逐渐嘶哑的吼骂,湘北众人默然无语的肃穆,只是--
没有仙道。
那个原本该带着笑脸,亲切地叫着“枫”的人,那时侯,其实早已不在神奈川了。
流川不久之后也去了东京,手里拽着仙道留下的地址。
他和他的故事,那年,在神奈川的高中篮球界,成了迷。
痴情的人,冷漠的人,谁是谁非,众说纷纭。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原本就是心灵层次的交汇,有人溢于言辞,有人流于神态,还有人,干脆深藏不露。
当初,流川和仙道,谁爱谁更多一点,不是当事人,谁又清楚?
樱木翘掉了篮球队的练习,起早贪黑地拼命打工攒钱,他想去东京。
他担心那只狐狸。
别人都说受苦的是仙道,不,他不这么认为。
那两个人之间,真要有人受苦,也必定是那狐狸。
还记得那几乎无人看懂的天才的剧本吗?仙道他,实在聪明。
这么聪明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说不清理由,樱木只是觉得不安。仙道他总是微笑着,对谁也那么微笑着,也可以说是无害,也可以说是深沉。
所以看不出真心。
但流川不同。
也许终这一辈子,樱木也无法忘掉海边那纯净安宁的睡颜,象血液里植入的罂粟,虽然疯狂地渴望着,但得不到。
得不到,还是希望守侯着,能够远远看着,已经很好。
车开动的瞬间,流川有些微的后悔。
也只是那么瞬间的事。
拼命告诉自己,东京有仙道。
因为有仙道,所以篮球可以不要,梦想可以不要,哪怕是自己一向最厌恶的音乐,也可以试着重抄旧业。
高傲如他,原来也可以为别人这么委曲求全的吗?
还是,仅仅因为对方是仙道?
不是别人,是仙道。
到了东京,也感染了大都市的快节奏。
小公园的一对一,神奈川海边的耳鬓厮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仙道总是很忙。他的乐队已是有声有色,集中了四个不知天高地厚却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缺得只是际遇。
流川的到来也曾为他带来过短暂的欢喜。但最初的激情过去,眼前的情人于他,也不过是增加了的一名乐队成员而已。没有更多的意义。
起初流川也曾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渐渐地,也就明白了,仙道他,不过是渴望成功的念头超越了所有的一切罢了。
明明是天才,却屡屡与成功擦肩而过,再怎么洒脱,恐怕也难以释怀吧?更何况,仙道彰,兴许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呢。
流川以从前数倍于篮球的精力投入他并不喜欢的电吉他中。
仙道彰,他要成功,他给他。
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见久违的父母,却不料遇到了他。
悠,一个漂亮妩媚得有如妖精般的男孩,继父与继母从前的孩子。算命得曾说他们的命主轨迹一致,命运将会惊人的相似。
和悠一起的是个微笑着的男孩,很温柔的笑容,如沐春风。
象仙道。
悠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说:“我知道你们。很不错的乐队。”
悠也是这个圈子的人,是名人,当今最风光的乐队的吉他手。他身旁的男孩,则是主唱。
流川没有作声。
悠笑了笑,有些自嘲:“不问问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吗?”没有要流川接口的意思,反而转过了头去,对着身旁的男孩:“他就象当初的我。不是吗,隆?”
分手的时候,悠对着流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还记得算命的说过的话吗?也许他是对的,虽然我不希望如此。无论如何,一切由你来决定。”
决定什么,流川当时虽然不清楚,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那是一场无可挑剔的LIVE HOUSE的演出。
结束了,却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讨论得正激烈时,那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流川一生的梦魇。
乐队的成员都是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那是最棒的经济人啊,就连当今最红的悠和隆,不也是他一手捧红的吗?虽然一直也坚信着成功终将会到来,可竟然会这么快,却也是意料之外了。
那人也奇怪,他说想跟他们签约,却一定得另挑个时间,明明队长是仙道,他却偏偏要流川只身赴约。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大牌,不是该有些怪癖的吗?
流川很想爽快地答应下来,仙道却犹豫着,最后推说再电话联系。
那人很有些愠怒,立时就要发作。流川却偷偷地给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到时自己必定赴约,那人才罢了休,悻悻地走了。
那之后几天,仙道都很烦躁。
对流川的索要不仅无度,有时甚至有些粗暴,流川常常在过程中就昏了过去,醒时却发现自己被仙道搂得紧紧的,有些疼。
几番的欲言又止,流川再迟钝,也明白仙道的烦恼跟自己有关。
等他开口,等了很久,终于没说什么。
流川后来想,当时仙道开不开口其实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呢,明白仙道如他,到底还是会去赴那个约吧。所以仙道的内疚,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去见那人的那天,流川起得很早。隐隐地心中有些不安的感觉,可说不出是什么,仙道的眼光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很有些窘。
出门的时候,仙道很温柔地唤他:“枫,早些回来。”
流川却象做了坏事被捉住的小孩,脸刷地就红了,点了点头,飞快地逃了出去。
留下仙道在屋里,一脸苍凉的笑。
那人的办公室很大,极为气派,除去豪华的装潢,竟然还有一个可折叠式的沙发,流川不懂,那个用来做什么。
那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看得出来极是开心。直截了当地问:“懂我这里得规矩么?”
流川自然是不懂的,只是摇头。
那人却象是遇见了什么希世珍宝般,愈发地笑着:“想要我捧你们,其实也容易。不过什么事都是有来有往,我帮了你,你准备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你要什么?”
“你。”
流川这才恍然,一时间,悠说过的话,仙道的反常,自己的不安,什么都联系起来了。
原来如此。
那人的意图,仙道其实已经知道的么?心的一角,有刺痛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四肢,之后麻木。
抬头望那人的时候,心里已经作了决定。
完了事,流川一秒也不肯多呆,不顾全身的酸痛,收好签好的合约书,出了门。
却见到了面色青白的悠,往日漂亮整洁的脸上满是憔悴,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狂怒着,身体不停地抖。看到流川出来,也没有招呼,径直往里冲了进去,两人错位的时候身子碰了碰,原本捏在手里的纸飘落下来,停在流川的脚下。
处于礼貌,流川俯下身,将它拾了起来,交给悠时,眼微微地瞟到了纸上的字,身体也僵了。
那是一张病历。
悠接过来,没有再管突然间面如死灰的他。
不久,流川听到了从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那天夜里,流川一个人去了海边吹风,不知为什么,泪流满面。
三.
乐队自此算是时来运转,青云直上。
仙道好歹也成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名人,对绯闻的敏感度以几何级数飙升。不管怎样,前途无量的彗星,染上同性恋这种丑闻,总不会是什么风光的事。
何况,他们的关系早就是名存实亡。
流川,自带回合约书的那天起,就不肯再让仙道碰他。哪怕是一个吻,也不可以。
仙道也不是不明白流川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红点点的印记早就出卖了他,甚至,仙道潜意识里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的纵容下发生的。当初为什么就不肯开口留住他呢?那天,如果留下了他,是不是就能还他一个从前的流川?
仙道很后悔。不仅后悔,而且内疚。
流川却似乎并不理解他,只是尽可能地减少一切和他接触的机会。如果流川怪他恨他,要打他骂他,也还好。可是这样的冷漠却让仙道无所适从。
感觉上被轻视了,受伤的自尊急需找到某种平衡。
于是,他嘲讽他,讥笑他,不停地拿那天的事来刺伤他,仿佛只有这样,心灵才能得到稍稍的平静。
流川仍旧平静无波的样子,眼睛犹如深潭,谁也无法看透,只能陷进去,然后沉沦。
两个形同陌路的人,分手只是迟早的事。
这时候,关于他们,已经流言四起。
仙道知道无法再拖,却多少还有些留恋,摊牌那天,竟鬼使神差地带着流川回了神奈川海边,那个他们最初相恋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可以在这片海边,坐上整整的一下午,而后踩着夜色回家,少不了又和锅碗瓢盆奋战一番,之后呢?两人应该可以共度一个旖旎的夜晚。
那些平凡而甜蜜的回忆,并不遥远,此刻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仙道终究不是一个受一时情绪影响的人,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高傲如流川,也决不会挽留。
已经注定的事,需要的只是某种仪式。
“不管怎样,我们日后仍然是合作无间的伙伴。”
“当然。”
夹杂在轻松和惆怅两种情绪中的仙道很快就离开了,没有回头,所以没能看到,刚刚还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那是个红头发的小子。
小报的编辑也许从来没有这样的扬眉吐气过,弹了弹手中刚收到的传真,一脸得意的笑。
整个东京都沸沸腾腾,那个正在迅速蹿红的流川枫,竟然真的会是一个GAY。
无数少女的芳心破灭,吵着寻死寻活。经济人铁青了脸。公司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那位红发的少年叫做樱木花道吧?不知他和流川先生是何关系呢?”
“普通朋友不会以那种暧昧的姿势搂在一起吧?何况流川先生当时好象情绪不好?情人之间有什么争执了吗?”
“……”
流川却只是不置可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在有仙道。
高超的斡旋技巧,终于让不肯善罢甘休的记者们脸色缓和了许多,虽然已经证明流川是GAY没错,好歹可以笔下留情些。
经此一役,传媒界对仙道的印象极好,时不时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推崇仙道的文章,洋洋洒洒;大批的流川迷转投向仙道,愈发得春风得意。
樱木花道也到了东京,从此名正言顺地守着流川。
相形之下,悠和隆的乐队却每况愈下,到了后来,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流川最后一次听说悠的消息是在两年后,开了电视想看的本是篮球,却不料想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听说是趁着同居的男孩洗澡时跑了出来,从27层的楼顶开始,作了自由落体运动的。人群的间隙里,流川发现了那个男孩,向来微笑着的,守在悠身旁的男孩,一脸的呆滞,似乎仍不能接受恋人扔下自己远去的事实,没有焦距的眼睛,视线所及的地方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什么都已经看不出来。
流川扔了遥控器,以不逊于从前运动员时期的速度冲向卫生间,呕吐不止。
许久之后,顺着卫生间的墙壁滑坐了下来,四肢冰凉。
悠为什么会选择了死亡,流川是明白的。
他自己,其实感同身受。
四.
樱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流川。
目光散乱,冷汗不断,病怏怏地蜷缩在卫生间的一角,旁边还有呕吐过后残留的污秽物。
“狐狸,你病了?”急步赶了过去,手覆在流川的额上,“你怎么了?存心吓唬本天才么?”
樱木的嗓门大且亮,流川微微回转了神。
“樱木?”
“狐狸?”
“我生病了。”
“这个当然,你这只狐狸想不到也有……”
“是艾滋。”
樱木本来想拉了流川起来,伸出了手。听到流川的话,手只僵在半空,再不能往前半分,也断断缩不回来,顿住了。
“白痴”,流川的眼里渐渐有了一种讥诮的表情,“骗你的。”
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身体却突然吃痛,是樱木的拳头,许久没有尝到,竟忘了是这般的快且狠。
“你……”恼怒地想回身还击,却已被扯入了身后宽厚的怀抱中。他的呼吸吐在耳边,双手则交握着,揽在他的胸前,胸口仍激烈起伏着,声音却有些抖:“死狐狸,想吓死本天才是不是?”
流川没吭声,轻轻推开了他,离去。
不是不感激的,这样一个可以为他哭为他笑的人。
可惜,他不是仙道。
经纪人病发已是七年后的事。
仙道问其他的团员要了地址,好容易躲开了任性的女友,来找流川。
乐队从一年前开始进入单飞不解散状态,各人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一片天空,彼此的联系也淡了下来。
何况是流川和仙道。
流川的牙根子这些日子一直痛,开了门见是仙道,也只点了点头,将他让进客厅里,又忙着拿沾了冷水的毛巾冷敷。
仙道坐着,久未尝过这样的冷遇,颇有些尴尬。
好半天,流川才安定了下来,冷冷地打量着他,猜测着这不速之客的来意。
“经纪人的事……”
“我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
望着眼前清瘦得吓人的脸,仙道自经纪人的病暴光以来一直回旋在脑中却又刻意压抑的那个不安的念头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那时侯,你——?”
“不止我。悠,还记得吗?他也是。或者还有其他人。”
仙道不明白,这么大的事流川怎么能象讨论天气般用这么平常冷淡的语气说出来。
“樱木知道吗?”
“恩。”
“为什么?”仙道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痛苦,“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流川的嘴角又牵起一些弧度,冷笑。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有必要么?你现在不是很好?”
是啊,自己现在不是很好?
从流川家出来,仙道的脑子里仍想着流川的这句话。拥有音乐圈里至高无上的地位,又是议员的乘龙快婿,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终于握在手中了,还有什么可惋惜后悔的?可又为什么会有如此清强烈的痛楚?
不,仙道不认为自己对流川余情未了。
怎么说,那也只是年少轻狂时的胡作非为,人愈见长大,方才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本就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胡来。
对于那时和流川提出的分手,仙道从来只有庆幸,没有惋惜。
现在仍然如此。
即使痛楚,也无关于爱情吧?只是为着自己的内疚,以及因着内疚而施舍给流川的一份感情。
也因此,才会在最后,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来罢?
“流川,要回来吗?回来我们的乐队。大家回到当初一起打拼的日子。”
心跳得很快,就快蹦了出来。他会拒绝吧?
一百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却什么也捉不住。他看到了流川点头的样子。
那晚,流川问樱木。
“樱木,如果有一天要死了,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说什么呢,狐狸?天才怎么可能会死?”
沉默良久。
“如果我要死了,我会选择死在战场上。以前是球场,现在则是舞台。可以很骄傲地战斗着,直到最后一刻……”
那时侯,他已经决定了么——
将自己最后的生命贡献在舞台上,和那个人一同站着的地方?
这是一场并不寻常的演唱会。叱诧乐坛十年之久的乐队解散前的最后一场表演,美其名曰为“终幕”。
也不知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
第二支安可曲,竟然会是崭新的单曲,《IFOR YOU》,吉他手的作品。
缠绵悱恻的曲风,并不似他惯用的重金属。
台下的人群已进入半疯狂状态,哭喊的声音漫天而来,盖过了乐器演奏的声音。
听不到。鼓的声音,贝司,还有低音吉他,隐隐还能够分辨出来。可是,主音吉他在哪?
樱木发了疯似地往台上狂奔,却被人死死抱住:“快拉住他,快。这儿有疯狂的歌迷。”
仙道扭过了头,不看他。没有了主音吉他的伴奏,就按照自己心里的旋律唱,不可能再熟悉的旋律。那是流川给他的礼物。
答应过的。如果爱他,给他完美的终幕。
从台前演出到台后新闻发布会,一切都要完美的。
不会忘。不能忘。不敢忘。
依照惯例,记者招待会仍然只有仙道出场。
妙语连珠,谈笑风声。
仙道很安慰,以在演奏中落幕的方式结束是对的。
虽是终幕,有些伤感,但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直到红头发的樱木冲了进来。
“仙道彰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一脸地煞气,很多女记者已经尖叫了起来。
近了一看,竟是满脸的泪水,头发很乱,可见被人狠命地抓过。他还来不及说得更多,已经被进来的保安架了出去。
“仙道彰,我不会放过……”声音渐行渐远,听不到了。
仙道有一秒的失神。只有一秒。
刚刚樱木送流川到医院时,狠狠地瞪着自己:“我送他去医院。你来不来?”
这么说……
眼前却是惊魂未定的记者,重又落了座,抱怨着。刚刚的气氛一扫而空。
仙道挂上笑脸。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他很清楚。
冬夜的东京很冷。
仙道从车里出来,喝了酒,有些步履蹒跚。
意识仍在外太空里打转。只是痛。这是身体的本能。
软了下去。
身后是一片殷红。
“他一直想着你……”
“你去陪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