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作者: fairy,收录日期:2006-04-03,1104次阅读

我一直认为,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不甘寂寞的。如果不甘寂寞的人恰巧又万众瞩目那当然最好。偏偏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太少。
我是那个不甘寂寞的人,我叫藤真健司。


第一章

健司,起床了。老妈又扯着嗓子喊。

我晕晕沉沉的爬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餐。

咬了一口煎得半糊的鸡蛋,我气恼的想为什么她总认为把东西作过一点会好?每次我要求八分熟的食物时,她就嚷嚷吃那种半生不熟的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我想反问吃这种老得咬不动的东西身体就会健康吗?但是我懒得和她争辩。

健司,她端着泡菜进来对我说如果不重考,就找份事作吧,不要整天游手好闲的了。

那样的死板试题根本不是选拔人才的。我说,而且现在,有什么好做的?

上次你爸爸说山崎医院正在找助理的事情,你考虑了没有?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一摆脸继续吃无味的早饭,说那样工资低又什么人都能做的工作我才不做。

她于是又亮出那副忧心憧憧的表情,你就是眼高手低其实你什么都不懂,你看看人家花形明天就要去东京上大学了你还在家闲着不让人笑话吗?

一推碗。饱了,我说。

 

不到中午,花形果然来了。自从考上东大以后他每天都来拜访然后问长问短的在我妈眼前晃悠,仿佛生怕别人忘记了他这个高才生前程似锦。虽然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都爱这么晃悠,谁叫他住我家对面,但是这个春天他的面目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可恶。

健司,健司,他又热切的关心了,我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我说,一路顺风不送了。

是明天不是现在,他拉住即将转身的我,笑意盎然,健司,你呢,你怎么办呢?

我停住,看着他无辜的脸,你想我怎么办呢?

这个。。。他低下眼睛,又说不出什么了。

花形和我从小就是邻居,从小在一个班一直到高中。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母鸡为什么会下蛋一样。他人不坏,但是爱在心里和我比。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比什么,在我看来根本没什么可比的。因为他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他比不上。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贴着劲的往我身边凑,伺机而动。现在可是有机会了,他要上东大,而我落榜了。

我为什么会落榜,我也不知道。我妈说是我心浮气燥。我的解释是有关于命运的深奥的她不能明了的话题。因为知道她不能明了我也就懒得和她说了。

健司,其实我挺为你担心的,花形又要滥发他那多余的善心了,我。。。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于是扭过头说,不让他看见我皱眉的表情,我要去山崎医院工作了,作助理。

哦?他顿了顿,终于道,哦,那好啊。那么先祝你工作顺利,学有所用了。

哼,我轻轻笑了下,谢谢了。

学有所用,他明明知道我学的是文科,像生物化学那种和医院沾边的东西根本是不屑一顾的。但愿真能学有所用才好那么医院也不用继续开下去了。

我明天就要上班不好意思就不送你了。我对花形淡淡的笑笑。

他略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我明天就要上班。吃过晚饭,我对老爸说。

他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看也没看我一眼说好啊那你去吧,我和院长也打过招呼了。

我一甩头,哦,那最好,不然我还怕他招呼不周呢。

说是这样说,要开始一份工作了,毕竟还是有点紧张的。第二天我郑重的穿了西装,也在镜子前照了一早晨。其实并不是重视这份微不足道的工作,我告诉自己,只不过希望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医院里护士成群。护士再成群也是普通女人。是普通女人就没有办法对我忽略。我清楚自己的优势,我就笑着对她们说嗨。其实说是医生助理,一个像我这样对医学一无所知的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做的事,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杂之类的。我想之所以给我一个听起来这样漂亮的头衔,都得亏了老爸名片上那个更漂亮的头衔。无所谓,就当是真正的生活开始之前的磨练,不,是消遣。

这样的想法下我见到了院长,一个并不和蔼甚至有点凶相的中年人。

你会什么?我们这里可不用没本事的人。他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的问。

我倒不介意,既然答应了我老爸给他儿子一份工作,也不在乎这两下虚张声势。于是就笑着回答,我精通文学和历史,《万叶集》可以倒着背。

他提了一口气然后又硬生生的憋回去,说哦这样啊,那么你去眼科报到吧,我已经和仙道医生打过招呼,二楼左转就看见了。

我微笑着鞠躬,谢谢了以后也要请多关照。

他点点头。我退出去,开始寻找新的基地,虽然我并没打算呆多长时间,不过还是暂时把它作为基地吧。

二楼左转,远远的看见“眼科”的牌子。我敲敲门,一个护士把门打开。

我是新来的医生助理,我说。

哦,她把我让进来,仙道医生还没有来,请先坐吧。

她继续去收拾散落的到处都是的文件和废纸,动作干净利索。

你这是。。。我有些诧异的望着她,这不是护士范围内的工作。

她的脸红了一下,真是单纯的小女孩,小声说这个是因为仙道医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去非常辛苦,所以我就帮忙收拾一下。

哦,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她就低下头继续。

是什么样的医生这么大魅力,让女护士心甘情愿的给他当个人女佣还一脸崇拜的神情,还敢在这所以管理严格著名于城市的医院里搞迟到看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到真让我好奇了,希望是个有趣的人不要让生活太闷才好。

当我看到仙道的时候,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这是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生活一定不会闷了,这是在第一眼里就确定的事。

他动作迅速的走进来却并不匆忙,身上的白大褂只系了第一颗扣子因此让他穿起来像风衣。顶着奇怪的刺猬发型的脸是出了奇的英俊,嘴角浅浅的弯着好像总是碰到让他愉快的人和事。

哎呀麻理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他笑的三月春风一样,说着不好意思眼睛里却是理所应当。

哪,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小护士腼腆的喃喃道。

他根本一点都不客气啊,我笑着想,不过那个护士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哪怕仙道现在给她两巴掌她也会感动的流泪然后要求说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接触您的肌肤吧。

呵呵,我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仙道留意到我,却直到送走了麻理护士才转过身来看着我问你是谁眼睛不舒服吗?

我边想院长不是说和他打过招呼了吗边自我介绍道我是藤真健司,新来的医生助理。

他仰着脸想了半晌才终于哦了一声,看样子却不像是想起来这么一回事。不过好歹算是认可了我的身份了。但是他又会介意谁的身份呢?

这样的医生,在这样的医院,真是千古未有的奇谈啊。


第二章

新的制服和胸卡是两天后领到的。胸卡上我精致的头像下面标着两行小字:藤真健司 (医生助理)

两天里我已经听到了我的顶头上司的足够多的传闻。女人比例占一半以上的医院本来就对散播这种事很在行,无论是疫苗还是逸事。我对于打探他人并不喜欢,无奈女人缘太好,她们总是争先恐后的来告诉我和这个在医院里唯一和我沾的上边的仙道医生沾的上边的一切。

原来仙道是从横滨的市立医院转过来的。那是个以眼科闻名的医院,能进那样的大医院的仙道想必是有非常光辉的历史背景也想必会有更加光辉的未来,名誉,金钱,什么都不成问题。为什么转到小田原这个小城市的小医院呢?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有的人就是能把让别人都羡慕的东西毫不留恋的抛弃。这样的人,其实是有点可恨的。

而回答,也从流言里得到。

一个年龄看起来颇有些算头的护士长告诉我她在横滨市立医院有认识的朋友,想必也是个护士了,那个什么朋友告诉她在山崎医院里身为黄金单身汉的仙道原来是结过婚的!转到小田原之前离婚了,所以也许是感情的波折才使他想要平淡的生活。

对于真正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是这些蜚短流长的确勾起了我对仙道的好奇。本来在这样平静的小城市里就没有足够的娱乐,也难怪一表人才的仙道能引起大众的遐想。而我,仍然在这里蛰伏的阶段,也只好一并享受这大众化的趣味了。

 

仙道本人,到是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似的,整天自忙自顾。

 

一个星期后,我实在闲得无聊,其实是厌烦了阅读那一大堆的病例宗卷又没有别的事可做,就靠在诊室的长沙发上打量埋头工作的仙道。这时的仙道脸上没有笑意,非常的认真。有人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吸引人的,我不得不承认。

他脸部清楚的轮廓,眼角专注的神情,遇到难题时微微提起的眉梢,都让我有一瞬间的迷惑。除了病人和医疗报告以外,如果能有什么让他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盯着,那将是怎么样一番有趣的情景。

仙道你放松一下不要那么紧张,我说,要累坏了。

哦是吗我倒是担心你要闲坏了。他慢悠悠的说。

哼,我凑过去趴在他的写字台上用袖子挡住那些白色的纸片。来来说说有趣的事吧,我说,你知道外面那些护士都怎么说你嘛。

他轻轻推开我的胳膊,继续读他的医书。

你不是因为感情挫折才逃避到小田原的吗?这句话终于起了效果,仙道抬起头来无奈的看着我。

我得意的笑了笑。

这样的话题,已经是非常隐私的了。按理说对认识一个星期的人尤其是上司,是不应该这样没礼貌的。可是仙道不同。

 

我记得我刚来的第二天他问我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我说是翔阳高中。他瞪大眼睛,干笑了两下,问你为什么会到医院来你知道医生助理是干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一般人这个时候站在他的位置都会想这样无知的小孩子跑到这里玩过家家吗他家里一定很有势力大学都考不上肯定是个纨绔子弟了。所以我就当他的干笑是在嘲笑了。我半仰起头语气有点骄傲的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是和医有关的。

仙道顺手抄过台子上的一把医用镊子问,那这个呢?

我于是知道了他在逗我但我就是固执的认定他还是在心里把我当白痴,我就瞥了他一眼回答这个啊,是剪刀吗?

呵呵,他笑起来,非常爽朗的。十八岁是吗?

十八岁了。

真羡慕啊。他叹口气,我已经老了。那么藤真你会作什么呢?

我会说话,不是简单的说话我说的话你说不出来。我挑衅的看着他说。

哦那你说说看啊。他微笑的看着我这个微笑大概叫做鼓励。

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只是不能忘记

那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随口扯了几句诗,屏住气等仙道的评论。他依然微笑着,却不知怎么的有点郁闷。眼珠翻转了一下,他说果然厉害啊藤真真说了我说不出来的话了。我把脑袋抬得更高音调也提升了八度说这是中国人的诗我还会英国美国的,日本的和歌就更不用说了。

仿佛是幻觉一刹那我觉得仙道的望着我的眼神有点认真的深沉。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不认真的人认真的一看竟然会觉得心虚。我小声喊仙道医生你服气了吗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医生一种职业我比较倒霉没机会发挥特长罢了。

仙道又恢复了平时的雍容和潇洒接着我的话说那好啊你可以在这里陪我们的病人聊天这算是发挥特点了吧,在这种非常大环境下你也没得更多选择再说这样对治疗也有好处,我想大概每个人和你聊天心情都会很好吧。

我诧异的望过去,他还在笑。他的眼神里有对我的任性虽然我并不觉得是任性的纵容,他的嘴角上挂着和几个小时前有天壤之别的真心的友善。我忽然就明白了无论我现在对他做什么他都会继续包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接受了我,也许是因为他不会背诗不过我也懒得管那么多。

 

我和仙道的关系的飞跃让我更加无所忌惮。我对于把握人和人之间的平衡有与生俱来的本领。我知道到什么程度的调侃和举动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这个看起来随和人人都说他随和的仙道医生却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没有人能和他走得近。所以我有些骄傲,我是完全有理由骄傲的,因为我清楚他不是喜欢我漂亮,虽然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我敢对着在工作时的难得严肃的他说,是感情的挫折吧是吧是吧?

他也就只有无奈的看着我笑的份,是啊藤真真聪明啊真让你说对了。

我不能肯定他话里的真实成分有多少,还想继续打探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一个老太太拉着个小女孩缓缓的走进来。

我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仙道一个箭步冲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口气却在问那老太太说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几个月前她就说眼睛不舒服东西也看不清楚了,家里没有钱不愿意带她看医生我还以为只是暂时的结果现在孩子走路都会摔倒还往墙上撞。。。。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安慰仙道却提前说您不用急这是很常见的白内障做手术就没有问题了。

但是我怕手术费。。。

没有关系您不用担心,手术费很便宜。仙道接着详细的给她们讲解病理。我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等送走了祖孙二人,我问他手术费那么昂贵他怎么可以骗人。

我没有骗她,仙道说我没有骗她,剩下的部分我会付,孩子最要紧。

仙道继续去翻他的医书。我则愣了好长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仙道会让我觉得心怦怦直跳。果然,认真对待事业而不是职业的男人,最有魅力。

不过。。。我为什么会被男人的魅力吸引?心里一慌,我想那大概是对高于自己的人的本能的崇拜。

第三章

仙道给我的任务倒真的是正中我的下怀了。我没事就蹭到眼科病房里给那些受到这样那样的伤害而失去视力的人们解闷。我知道眼睛对于任何一种生物来说都是多么的重要。花形那个家伙也经常说健司你的眼睛真漂亮,当然那不是重点。我无法想象在黑暗中生活的人应该要有多坚强。病房里躺着的大大小小,有的是因为疾病,有的是因为外部伤害,有的只是暂时性的,有的却要从此在漫漫长夜里度过余生。

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老妇人是我很喜欢的。她得的是老年性晶状体磨损,只要一个电子手术就没有问题了。陪她来做手术的是她的丈夫,一个老先生。年过花甲头发也斑白了,却颤悠悠的忙这忙那。一会儿是端水倒茶一会儿又嘘寒问暖。手术后老妇人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那老头子光问病况就问了不下六遍。到后来仙道来病房探察都要捡老先生回家作饭的时间,我一嘲笑他他就反驳说藤真那不如你给他详细讲解好了反正我说了那么多次你也能背下来了。

有一次那老先生不在的时候我坐在老妇人床边问她的感觉。她很和蔼的笑着说什么也看不见真是太恐怖了。

是吗?可是您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啊。我问。

仙道医生说过几天就没事了我当然不害怕。

我边想仙道怎么就那么有说服力边问要是说以后也不能看见了那怎么办呢?

她依然很和蔼的笑着说没关系啊,我先生会照顾我。

我忽然就觉得很难过。我把眼睛闭上想象没有光明的世界,想象自己无助而惶恐的在黑暗边缘呐喊,想着想着就浑身颤抖了。我不是那个老妇人,我害怕,因为我没有一个像她丈夫那样的爱人来无微不至的照顾。

睁开眼睛,我不无羡慕的说真好啊您真有福气啊有这么好的先生。

年轻人怎么你的口气有点沮丧啊?她温厚的说,你知道每个人都是一段弧一辈子也就在寻找能拼成一个圆的另一段弧,找到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所以如果找到了当然就会全心的爱護,我很幸运,小伙子你也要抓住机会啊。

我知道她看不见我还是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老妇人出院的时候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你和仙道医生都是好人,又有这么好的相貌,一定有好报的,她一字一顿的说。她的丈夫在旁边拎着大包小包憨厚的笑着附和。我凑过去想帮他提东西,被老妇人挡开了。

和仙道一起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我说这个老婆婆像个女巫你不觉得吗,她说的话都带有预言性质的嘿难道我们要转运了?

仙道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那个什么什么的圆弧理论到是挺有道理的呵。然后又忽然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的问藤真你上次说的那段中国的诗能不能抄下来给我?

我讶异的看着他问你要干吗提高文学修养吗?

他咧着嘴很没有诚意的点点头。

我于是故作无奈状回答道好啊,做好人就做到底我再奉送一段话也是那个诗人的名言,你等着作笔记吧。

没想到仙道真的拿着那些文字的拷贝在办公室里念叨了半天。

我于千万人之中寻找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嘿藤真你从哪里看来这些东西还挺有点哲学意味的。仙道扬着脑袋看我。

我也就得意的晃晃脑袋说现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精神食粮了吧你,别老在那些视网膜虹膜晶状体之间晃来晃去荒废你的已经流逝的差不多的青春。

仙道没说话只是歪过头去看窗外。我也走到窗边用手支着窗棱。非常明媚的夏日,并不燥热反而还似乎感受的到清凉的海风。天空。。。我仰起头看见碧蓝的悠远的天空,美丽的震人心魄。

仙道你看多么美丽的天空啊那个颜色简直是纯粹到让人心疼。

仙道没有回应,半晌,在我兴致勃勃的沉浸在这美好的自然里时,仙道低声说天空啊,是墨色的。

天空怎么会是墨色的呢?我笑着问他,天空怎么会是漆黑一片呢?

仙道医生,藤真助理,这个是吟诵会的通知。麻理走进来打断了我们,递给我两张纸。

搞什么啊医院还有吟诵会?我盯着仙道。

是啊,他懒洋洋的说医生们也有丰富生活的权利啊。

我说嘛仙道怎么想起来找我要诗呢,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吟诵会的事。再一看名单上,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自由报名我和仙道却是被指定的啊?!不过还好,这又是一个让我展现特长的机会省得那些书呆子们议论我什么都不会。而且,看仙道朗诵,也实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想想就忍不住笑出来。

 

吟誦會在一閒撤走了病床的特大號病房舉行。每一寸空間都塞滿了人,有護士有醫生還有一部分病號。仙道一站到门口,人流居然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我也就跟着他顺理成章的走到最前面。

我是倒数第二个,仙道垫底。我想之所以这么安排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对这个神秘又光芒四射的优秀医生心存期待吧。我朗诵了一首裴多菲的《我愿是戈壁》然后如我所愿的看见满室惊艳的眼色。仙道就在我之后从从容容的走到最前面去,脸上挂着个无限温暖的笑。

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是我很喜欢这首诗,仙道说我很喜欢啊所以就刻意记下来了希望你们也喜欢。

我是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我忽然全身上下都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仙道的眼睛里居然是充满了寂寞和伤感的回忆!我意识到我的失态我不应该是这么容易被人震慑的,可是我就是不能将目光移开一分一毫。他的眼睛穿透密集的人群和厚实的墙壁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地方,嘴边是真情流露的无奈的笑,每一个音节在他低沉的声线里回转流荡然后如坠落的珍珠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我几乎可以在他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像。这个仙道怎么会这么有演戏的天分?朗诵一首略微透着苦涩的诗居然能营造出这样的气氛。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其实是没心没肺的我还真要被他迷惑了失了自己的心魂。

长久的无声无息空气都静止流动,我愕然的发现仙道早已经结束了朗诵正笑眯眯的望着我。我抬起僵硬的双手给他鼓掌人群于是都反应过来掌声就一波比一波热烈。仙道扔下话筒走到我面前得意的说怎么样怎么样被我迷倒了吧。我想说少臭美了就你那两把刷子怎么可能,但是声音就是哽在喉咙里冲不出来。

 

仙道众望所归的拿了第一。把玩着那把作为奖品的手术刀和我一起回眼科的路上他还大大咧咧的吹着口哨。

仙道你真会骗人不知道以前骗过多少纯情少女,我不太想甘心又不得不甘心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术剪刀说你那副受伤的男人的可怜模样差点连我都被你。。。

话没有说完我看见肠胃科的越野医生站在走廊边上眼睛直直的盯着走过去的我们,是直直的盯着走过去的仙道。

宏明你等人吗仙道语气既不近又不远的问,脚步既不快又不慢的经过。

越野的眼睛里有一点黑色的火焰对着仙道的身影说彰你今天那首诗是说给他听的吧你到现在还忘不了他。

仙道说藤真快走啊磨蹭什么。

我就加紧了已经放慢的脚步跟过去。越野转过身瞥了我一眼嘴里蹦出一个哼。

等到走远了我叫住仙道说仙道仙道你等等。我想看他的表情所以我要他回头。他果然站住了但是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温柔的笑意。

我说仙道你对我很特别已经特别到有人会冲我哼了。

他说越野那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死心眼你别介意。

仙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我说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

他从我的眼睛看见了不依不饶他大概知道如果不给个回答我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他就走到我面前很严肃很严肃的说因为你的眼睛啊藤真,你的眼睛里全是倔强和骄傲,我想如果一双眼睛里全是倔强和骄傲的话就应该是你那个样子。

在那一刻我忽然开始羡慕那些医疗报告因为它们总是被仙道认真的看着。我正要开始相信他的话他又哈哈的笑起来说怎么样被我感动了吧我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啊。

然后他转过身吹着口哨继续走。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我的那一段弧是他该有多好。


第四章

麻理依然每天早上替仙道整理办公室,当然其实也是替我整理因为我们本来就在一个办公室。仙道也依然每天早上迟到,尽管麻理总是尽量拖延把桌子能反复擦三遍还是多半拖不到仙道来的时候。我则心安理得的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大家都是你情我愿。

麻理我想和你打听个事,一天早上她照例收拾屋子我照例看报纸的时候我忽然读不下去于是就问她,你知不知道肠胃科的越野医生和仙道医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啊,麻理动作都不停顿的驾轻就熟的说越野医生差不多是和仙道医生同一时间转来山崎医院的,他原来也是横滨市立医院的好像和仙道医生从高中就是同学了。

我说那他们应该是很相熟的朋友了。

麻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顿了顿道应该是很相熟不过好像也并不很亲近的样子,越野医生看上去更像是仙道医生的跟班呢。

我明白的哦了一声,她又接着说自从藤真助理你来了以后仙道医生好像很少和越野医生在一块了呢。

我想那是当然的因为仙道总是和我在一起啊。心里大概有谱了,那个越野可能对仙道很崇拜吧连转院都跟着来了,看见仙道对我这个认识没几天的人比对他还热情心理不平衡也是情有可源的。

 

仙道进来的时候照例是一阵清风拂面。

藤真我跟你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兴高采烈,藤真我跟你说山崎医院和横滨的长户医院有一个医务工作者交换实习的活动我已经推荐了你了。

我沉默了半天才回答哦是吗。

仙道诧异的看着我说怎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你不想去吗?

我想去我当然想去的,能有个机会去横滨难道不比呆在小田原好吗?我一直不都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努力的吗?但是现在居然会有一丝淡淡的失望。我说仙道你别忘了我对于医学这种东西其实是什么都不懂的,把我送出去不是砸山崎医院的牌子吗院长肯定不会同意。

可是院长已经同意了啊他说,在我瞪得如铜铃一样的眼睛下又安慰道别担心藤真,只是交换实习长户医院不会让你作什么特别的事情的;你这段日子也学了不少东西我对你有信心,记得充分发挥你的特长就好,我已经向院长报告过了我相信他肯定也会和横滨那边打招呼的所以别担心。

对于这种事情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当然是不在乎会不会给山崎医院丢脸的。院长会答应是不是考虑了我老爸的因素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我一个高中毕业生如果唐突的去横滨东京那种大城市根本就什么也干不了,而现在我顺着正当的职业挂着医生助理的名号在横滨晃一段时间也许就能找到好的跳板。

我说那好吧我就去了多谢你推荐了。

仙道嬉皮笑脸的答到没有我在身边自己要多保重啊,不用太想我反正才两个月嘛是不是藤真。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倒真找到郁闷的根源了。如果去了横滨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像仙道这样的人,大概是没可能了,这种光芒万丈的生物本来就世间少有就算有多半也作明星去了哪里会像他扎在看不见的人堆里钻研角膜的再生。

 

回到家一说我要去横滨实习,又免不了老妈的一顿唠叨。我也不驳她只是自己收拾东西。明天要找个时间去买些新的用品才好不能因为自己从小田原来就被横滨人瞧不起。老爸自始至终是一点议论也没有其实他本来也不太正眼看我,所以后来我离开家的时候也没跟他说再见。

横滨果然是国际大都市横滨,到处是车水马龙人如潮涌。长户医院是一个私人的疗养性质更多的医院所以离市区非常远。我在出租车里向外张望的时候路过横滨市立医院那雄伟的要命的大楼连招牌上的每个字都有一面墙大。我越发的不可理解仙道,不过光是仙道也就罢了还有那个越野。看来他对仙道的感情一定不是一般的深厚如果是我我一定做不到。

我把推荐信介绍信身份证都摊在那个年轻的女医生面前,说我是交换实习的医生助理藤真健司请多多指教。

她扬起一张清秀乖巧的脸温柔的说我是赤木晴子其实也刚毕业没多久很没有经验还请藤真君多指教。

在晴子的带领下参观完医院后,晴子说这里的病人是疗养为主所以人数不多归眼科的目前就一个,藤真君想不想去看一下我们的病人啊也该介绍你们认识。

我说好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病人。我的意思是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眼睛是什么问题有什么毛病,晴子却红着脸说那个啊。。。是很好的人。

我丈二和尚般的跟着晴子推开了一间特等病房的门,立刻明白晴子为什么一提到他就脸红了。我竟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坐在窗边正对着一大瓶百合发呆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睛就像九月早晨的薄雾一样迷蒙却又像七月晚上的星辰一样璀璨。

晴子说流川君我带了新来的医生助理来看你。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藤真健司。

他头也没抬眼珠也没转一下只淡淡的说了句你好。

晴子一把拉过我脸色有些尴尬的小声说流川君是看不见的。我一下子呆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本来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是一看见流川我居然就把这些都忘记了。

在长户医院的这段日子我和晴子相处的很好。而流川则是一直对谁都冷冰冰的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他本质是挺善良的,可能只是内向不善于表达感情因为生下来就感觉不到光的命运决定了他的性格。整个工作都是轻松的,我没事就往流川那里跑,我喜欢那个不善言辞却会安静的听我说话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就让我觉得可靠。

有好几次我去找流川聊天的时候都碰到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像在交谈,那女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流川而流川更不可能主动说什么。一看见我她就站起身来礼貌的点点头走了。

我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放,对流川调侃道流川你的姐姐真漂亮好有女人味啊可惜怎么和你一样不爱说话呢是遗传吗?

流川没有回答只说了句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用轮椅把流川推到花香怡人的庭院里。流川忽然站起来迈了一小步说好香的花。我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怎么也不能相信他竟然没有视力。晴子说流川眼部所有的结构组织都没有问题却就是看不见,认识的他的人都期待着医学的发展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可惜科技的进度比起需求永远太慢。我想大概这样完美的人真的连神都嫉妒所以一定要挖出一个缺口。

我不想为他伤感也不想陪他沉默,就开始扯东扯西。

今天的太阳很好呢流川,正好让你多晒晒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横滨是很热闹的地方和我家那里感觉完全不同,我摘了一朵花递到流川手里说小田原虽然也是港口但是都好安静啊而且好像被海风一吹都会打颤一样。

我又说我虽然很向往横滨不过。。。如果是天空的话我还是喜欢小田原的。

抬起头来,横滨的天空灰蓝的低的仿佛伸手可及。我于是真的就伸手出去试了试然后告诉流川小田原的天空又高又远那个颜色简直让人心都碎了,那种蓝到极至却又通透的一览无余的颜色啊。。。

天空吗,流川静静的语调突兀的响起,天空吗,他说,天空,是墨色的。

我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怎么能够對生活在漆黑世界里的人大谈什么阳光啊天空的颜色啊这简直是欺负人嘛换成是我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流川,我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流川我不是有心的。

他的腰微微挺了一下说你不用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就感到这个人真是骄傲,自尊心强到拒绝所有和他的缺陷有关的话题哪怕是善意。又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才会更加的敏感就好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高考的失败所带来的暗淡的前景却没有比我喊得更凶说那种玩意儿我才不在乎。

流川你想回去了吗,我问他你饿不饿我推你回去吃午饭吧。

他扭过脸点了点头,眼睛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巧妙的将恬淡与明亮结合在一体却表达不出任何感情。

我又一次觉得心很痛我是难得为不相干的人心痛的,真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如果看得见如果成为名副其实的心灵的窗口那会是怎样一翻光景。流川也许还是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但是没关系,他的眼睛一定会替他表达清楚一切。在他高兴的时候它们会笑着散发柔和的光芒而在他生气的时候它们则凌厉的让人颤抖,哪怕他想骂人它们也一定会甩出白痴两个字;但多半时候,我猜想它们一定是透着极高贵的紫色唯我獨尊的閃爍著,一如他的骄傲。

第五章

出于对流川的空穴来风的关心我问晴子为什么流川会一个人在长户医院。

晴子说那是因为他的家人都去美国了但是流川坚持要留在日本所以他们就给了医院一大笔钱算是委托医院照顾流川。

都去美国了?我惊讶的问流川的姐姐不是还在吗还总来看他。

晴子一愣,流川哪里有姐姐啊且别说什么美国不美国的他可是家里的独子啊。

我说那个卷发的长得很妩媚大概二十六岁的女人是谁别告诉我你没见过我可不信。

哦那个啊,晴子恍然大悟,说那个可是个来头不小的人呢她是横滨市立医院院长的千金仙道彩子。

我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出来,瞪着晴子喊你搞错了吧你说她叫什么?

没错啊,晴子无辜的看着我说没错啊她丈夫是很优秀的眼科医生我毕业的时候还来我们学校做过报告的。

天哪这个小女人怎么消息这么闭塞亏她还经常见到那个什么彩子的,我想起山崎医院那些仙道中午在咖啡厅喝了什么茶都一清二楚的护士们感慨的摇摇头说那个优秀的仙道医生已经和他老婆大概就是那个彩子离婚了,现在一个人窝在小田原造福人民呢。

晴子吃惊的瞪大眼睛说怎么可能那么漂亮的太太都不要还离开横滨医院跑去小田原那种小。。。话说到一半她又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再说了。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小田原本来就是小地方你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呢。我又问她那么这个彩子干吗老来看流川呢既然他们也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晴子说也许以前认识的吧因为流川是从横滨医院转过来的。她摊了摊手又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转到长户医院来因为就条件而言显然相差太远,不过那些人的想法。。。你知道就是那些太耀眼的人们的想法都是很奇怪的连我最尊敬的仙道医生都。。。

我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压住了想和她一起叹气的冲动。

 

晚上我回到自己暫時居住的醫院職工宿舍,懶的開燈就躺倒在沙發上。黑暗里我想不知道仙道現在在幹嘛,忽然有點寢食難安的感覺我就一骨碌爬起來又向醫院走去。推開流川的病房的門時我看見他正用手辨識著一本厚重的盲文書,表情安詳又聖潔。

流川我喊他,流川。

他停止了手指的動作微微側了側頭說藤真啊。

我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坐下因为我想让他感觉到我的呼吸。日光灯下他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柔亮的黑发和深邃的眼睛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关于白雪公主的童话。

流川你在读什么?我看着那堆坑坑洼洼的蝌蚪问。

《源氏物语》,他知道我一来他是没法继续读下去的所以就把书合上放到一边。你读过吗,他问。

又联想到我那不太愉快的高中生活里唯一愉快的总是在国文拿满分的片段,我说我读过这个是高中的必修课程,很难理解对吧。说完我又揉揉流川的脑袋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里面那个光源氏当然除了性格。

他静默了一下,说有一个人说我一点也不像。

我看见他的绷紧的嘴角和说出这句话时的毫不犹豫就知道这个人必定是他的信仰所在每一句话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有自知之明当然不会妄想去争辩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就另扯出一个话头说流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不是你姐姐她很关心你啊是不是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啊。

后面那半句纯粹是开玩笑的然后我在笑中听见流川淡淡的回答,他淡淡的回答道应该是吧。

我庆幸自己不戴眼睛否则一定跌破,刚想继续问下去忽然刷的一下子空气都沉淀到黑暗当中。我尽力分辨流川的容颜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也就那么巧屋外的天就是压抑的阴着一点月色都没有,一切在黑暗中都显出静谧的本色。

怎么了流川问。大概我难得的安静让他察觉了异样。

停电了我说,很黑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流川说有多黑黑得过墨色的天空吗。

我笑着回答现在不止是天空一切都是墨色的了你说有多黑呢。

流川不支声。我想起来这停电的一刻之于我就像是永恒之于流川,所剩下的就是既简单又复杂既稚嫩又成熟既浅显又深沉既渺茫又博大的夜,墨色天空下覆盖一切吞没一切的夜。

流川你知道吗流川,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就特别讨厌黑夜尤其是黑得很彻底的晚上,我觉得总有什么肮脏的东西在趁我看不见的时候安然的蔓延发生。

流川说你是讨厌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吧。

我愣了一下,他的话又直中靶心让我无言以对。也许是因为没有视觉所以流川其他的感觉都特别敏锐,没有了视觉所带来的直接冲击他能够更深刻的体会物质的内里这说起来是他的优势。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和他聊天为什么我觉得他可靠,他就像日本海一样我这么想就这么说了,流川你就像日本海一样。

他的呼吸有一丝很轻微的变化可惜我没有夜视的功能看不见他更加苍白的脸色。我就接着说我真羡慕你们这样的人好像大海啊天空啊永远都让人崇拜让人景仰。

我紧接着就想到仙道能让我联想到天空的人就只有仙道一个。如果说流川是海还可以触及他的真实那么仙道是天空,就是只能被人仰望的吧。

我说我的顶头上司就是个天空一样的男人越是抓不到他反而让我越有兴趣。

你对他。。。流川顿了一顿。

我好像对他有很不一样的感觉,我说流川你不会笑话我吧。

周围又刷的一下子一片惨白,来电了。我用手挡了挡眼睛以适应亮度。就在这一闪一挡的恍惚间我看见流川嘴角有一丝微笑淡到我几乎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眼的错觉。

我说我得回去了来电了。

转身之前听见流川说祝你好运。我笑了笑迈开轻快的步子走了。

 

两个月的时间就被我这么晃过去,我并没有如自己所愿的去横滨市中心寻找机会甚至连横滨有名的百货公司野泽屋都没进去逛逛。遇到流川是意料之外的事而我也意料之外的在他身上投注了过多的心思。如果有人愿意为流川放弃一切就这么在他身边守着他安静的看着他的每一个举动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就是会让人忘记尘世里烦嚣的一切连心情都单纯起来仿佛一辈子若这么过了也就毫不后悔的过了。

我有时候想幸好我对于他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想法不然我一定会自毁前程虽然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前程的样子,我有时候又想真可惜我对他没有什么深刻的想法不然我一定可以平静满足的过一辈子无欲无求。

不管怎么说也到了我离开的日子,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要去病房向流川告别。

我说我就要回小田原去了这是来和你说再见的。

他没有说话。

我又说我走了以后未必有机会再见到你,你要好好保重。

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心情就黯然起来。我想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流川心里的分量眼看他连动容都不动容一下连一句再见也舍不得说。

我说好吧那我走了,就转身走出流川的病房去和晴子当然还有礼貌上的要和院长说声再见。晴子依依不舍的和我握了握手说藤真君以后有机会一定还要来啊。我说那是当然一定一定。我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医生是颇有好感的。

然后是院长。那个白胖胖笑呵呵的老头子一看见我就冲过来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说藤真助理啊工作作得非常不错啊。

我谦和的笑笑说哪里哪里是长户医院给我指导。

他说不要谦虚了年轻人真有干劲我们的病人对你很有好感啊。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病人是谁因为我只和一个病人打过交道,我苦笑着说是吗。

是啊是啊,他呵呵笑了两声说是啊是啊流川先生非要转院要和你去山崎医院呢。

我呆呆的看着他忘记了该表示什么。

他就又进一步的解释说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转院手续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只好请藤真助理先回去了等手续办好我们这边会有人把流川先生送过去的。

我的大脑有点木,流川要和我回小田原吗?真的吗我不是听错了吧不会一定不会听错的我就说流川怎么连再见都不和我说一个原来真是用不着告别。

这回我是真心的笑容满面握着院长的手说十分感谢,我在贵院这两个月真是收益菲浅啊,那么就。。。再见。


第六章

我兴冲冲急不可待的冲进办公室一拳打在仙道脑袋上。

他用手整理整理头发以维持其高度哼哼唧唧的说一回来就搞得鸡飞狗跳的你还想我继续收容你吗?

我甩给他一个大盒子得意的哼了两声不识好歹。他果然捧着盒子激动的抖了抖哑着嗓子说藤真藤真是崎阳轩啊哎呀果然没白培养你嘛。

嘿嘿我就知道,横滨人都挂念着崎阳轩的点心果然不出所料。

怎么样仙道说,怎么样这次玩得还高兴吧。

我说我是去工作的什么玩得高兴不高兴的我看你才是没我监督在这边偷懒吧。

他说的确的确我到真想偷懒呢现在你回来了可好了,最近病人一下子多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今天开始你去探病我也能休息休息喽。

我想起流川的事就一拍脑门说我又给你带了个病人回来。仙道眯起眼睛瞄我,我就慌忙说这个人很不同你一定会喜欢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而且他疗养为主不废事一点也不废事。

仙道说我管他废事不废事呢我是医生职责就是治人你带来再多的我也无所谓反正你也跟着一块累,我的意思是藤真你那长在头顶上的眼睛怎么看得见疾苦众生了还带回来一个?

我知道他又开始调侃我了我就斜过眼睛说我那长在头顶上的眼睛不光看见疾苦众生还看见我们仙道大医生的太太了呢。

仙道脸上的笑容唰一下子消失了就那么干瞪着我瞪得我直心虚。我以为他要生气了正犹豫要不要道个歉的时候仙道问彩子,她还好吗。

我说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长得好漂亮啊,哎仙道你为什么。。。

这里有你的两封信,仙道拿着两张纸片在我面前晃悠了晃悠说是不是藤真的情人啊呵呵。

我接过来一看是原来花形从东大来的信。第一封信满纸的东大气魄末了两段开始问候健司生活的怎么样啊在医院还习惯吧非常惦念什么什么的。掂量了半天我才决定拆开第二封信,心里想如果花形再措辞不当以后都不可能再给他好脸色看了。然而出人意料的,花形开篇就非常坦白的说健司你一直想出人头地现在我要帮你找个机会了。这样坦白的语气在我们认识的快十九年里是不曾出现过的,这样坦白的语气让我第一次认识到花形比我想象的要了解我很多。花形最后说等我放假回去的时候再详细和你谈请健司你千万保重照料好自己。我把信叠好放回信封里,仙道说藤真你的脸色很沉重啊不会是情人要和你分手吧。这样幸灾乐祸式的语句听在我耳朵里偏又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端倪,我只好把信往抽屉里一塞拿起文件夹说我去病房看看。等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本是要问仙道和他前妻的事的结果又被他叉过去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接到长户医院的电话说是第二天就把流川送过来了。我兴高采烈的在医院门口等着,又亲自扶着流川到特等病房。他的脸上是平静的带着一丝倦意。我说流川你先休息一下等下午我再带眼科医生来看你。

流川点点头轻轻吐了句谢谢。

吃过午饭我迫不及待的拉着仙道去探房。他是老大不情愿的边走边抱怨说又没什么急事歇一会儿不行嘛就算不给我折腾出阑尾炎来也要消化不良啊。我说那最好那样越野医生就该高兴了也给你们一个机会亲近。

我敲敲门走进去,流川正站在窗边。他的一只手扶着窗棱,只给我们留下一个无限清绝的背影。我明知道他看不到明知道他连光都感觉不到却还是固执的给这幅图画标上了眺望的标签。

我唤他流川流川,我来看你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说藤真这里是窗户吧,窗外有什么?

窗外啊,有一大片花圃还有柳树和杨树树上很多小鸟,我说明天我带你到花圃那里走走你肯定喜欢的很香呢。

是啊,他又微微的侧过身体说我听得见很多鸟叫,是不是叫鸟语花香?

我笑着回头想去给仙道做介绍,却被仙道的脸色震住了。他仿佛冻僵了一样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丝活气,眼睛里却全是熊熊的烈焰动也不动的盯着流川。这个整天嘻嘻哈哈没正经甩了有权有钱的漂亮老婆把前途当废纸一样说扔就扔除了给病人治病从来分不出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仙道,现在含着满眼的烈焰动也不动的盯着流川。

我一时口干舌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想问仙道你怎么了流川有什么不对吗但是在他强大的压迫感下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藤真,流川忽然叫我。

我艰难的扭过头去看他,看见他比墙壁还苍白的脸。

藤真,那个人是谁?流川问,一字一顿。

我。。。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其实只要介绍一下仙道说这是仙道医生你的主治大夫不就得了吗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仙道悄无声息的从我身旁擦过停在离流川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淡淡的说我是仙道彰,眼科医生。

我在仙道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我去看流川。流川却没有表情只是一双握着拐杖的手捏到指节都通红。

幸会。流川说,幸会。

仙道转过身来对我喊到藤真愣着干什么我们还有别的病房要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转身后还没有把表情调到位的仙道。

我说是啊我们该走了,再见流川君。

仙道看了流川一眼还伸了伸手已经举到流川的耳边却终于又放下来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带起一阵风擦过我的脸颊。

我追出去对着仙道的背影喊仙道仙道你等等。他果然站住了但回头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温柔的笑意。他的眼睛如秋夜的月光一样清冷照得我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我说仙道我就是在流川的病房里第一次见到你前妻的。

他的睫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温和了很多。

仙道你早就认识他对吧你非常非常在乎他对吧,我的声音有点颤抖但并不妨碍我表达自己的迷惘和痛楚。

仙道涩涩的弯了弯嘴角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瞎掺乎。

我也不想掺乎到你的事里可是,我终于喊出来可是仙道我喜欢你,仙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已经清楚了仙道的心意也已经清楚了仙道的真实但是我还是喊出来了仙道我喜欢你。我不能装疯卖傻在这样清楚仙道以后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过了今天这句话我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说给他听。

仙道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绽开了我所熟悉的温暖的笑颜柔声说谢谢你藤真,我们去查房吧。

我跟着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走,听着他温和的关切问询。他又是仙道医生了,那个闪着光的不为谁动容的尊敬热爱医学的仙道医生。

一下午和他再没有一句私人交谈。下班的时候他也夹着公文包匆匆的离开了。我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心绪难平就开始漫无目的的乱走。等我看到眼前的字牌时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流川的病房门口。

轻轻的推开门,我看见流川一个人怔怔的站着手里还握着那根拐杖似乎从我们离开都现在姿势都没有变过。他的眼睛里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我挤了挤眼睛再看的时候已经被蒸发得了无痕迹了。

我又开始难过了,说不上为流川还是为自己。我敲敲门以引起他的注意,然后低声叫道是我,藤真。

他终于缓缓的动了动大概身体都僵硬了吧。用拐杖探索着坐在沙发上,他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只是来看看你。

他不说话了,我也看着他沉默。他柔亮的头发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金色的光芒,精致的眉眼和透出倔强的薄唇也在这淡金色下唯美的恍若梦境。

太阳的斜率一点一点的减小,夜色逐渐弥漫。我竟毫无自觉的就陪着他对坐到天黑了。屋里没有灯火,屋外却有星光。我借着朦胧的星光继续望着他,无论是他或者我,此时的心魂都不在自己身体里了。

良久,我听见流川叹了一口气,很轻微很轻微轻微得好像风在无意的呻吟。

藤真,他叫我,顿了一顿又低声说我一生中最渴望能有一双真正的眼睛的时候,是在我摸到仙道的结婚戒指那一刻。

我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答到如果我早看见他的戒指,我就不会陷得那么深。

他骗了你吗我问,仙道他骗了你吗?

他没有他怎么可能骗我呢,流川的语气透出强烈的不满我知道他在责怪我诋毁了他心里最高尚最完美的人。我想我到底是没有理由在他面前说我喜欢仙道的,我的感情及不上流川的百分之一。

对不起,我轻声道歉对不起流川,我知道仙道不是那样的人。

没关系他说,语气温和又冷静,他说是我自己在心里构筑了一个城堡一个爱他的圣地,可惜我忘记了爱情需要两个人。

第七章

翻来覆去,彻夜无眠。

我想象自己是见证了他们的故事的空气。

我想象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仙道第一次见到流川,已经如宿命一样注定了有一种东西在滋延汎濫。我就环绕在他们周围感受那温柔的气息一点一点将自己充斥。我甚至可以看见仙道的眼睛里映着流川飘着浅浅红云的笑脸。

我惊讶的发现我对他们的好奇胜过了我对自己的伤感,被那两个人都忽略的我的尴尬的身份也被我自己忽略了。也许仙道只有被流川爱着也爱着流川才是唯一能让我服气的结局。

可是在这被他们共同呼吸着的静静的流动的空气里我却看不清他们的爱情。明明这样深爱着的两个人却选择了没有彼此的道路。流川无奈的语气至今环绕在我耳边,他在被仙道这样在乎着的时候无奈的说爱情需要两个人。

翻来覆去,彻夜无眠。

眼看就蹭到了上班时间,我干脆穿上衣服饭也懒得吃就去医院。刚走到诊室门口门忽然被一把拉开吓了我一跳,迎面碰上仙道精神抖擞的眼睛。

仙道你。。。我愣愣的看着他,这个迟到大王果然是被那个什么风吹得居然会提前到。

仙道挠了挠脑袋,说啊我想总是迟到毕竟影响不好虽然我工作成绩不错。

我知道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我也不想拆穿,就问那你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我。。。我想去给流川的眼睛做个复查。

我说那正好我和你一起去。

仙道耸耸肩也没有表示异意就向病房走去,我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边走边想一会儿又见到仙道流川会是什么表情。

一起进到病房里仙道说我。。。和藤真助理想给你的眼睛做个复查。

流川沉吟了一下才说好吧。语气冷冷淡淡的像二月的朝阳偏又礼貌的让人无可指摘。

于是仙道就伸出一只手说那么我扶你。

我看见流川的胳膊动了动停顿了两秒然后稍稍抿了下嘴角最后说藤真你能帮帮忙吗。

我急忙走上去挽住流川,余光里仙道的脸色不太好看。而当我转过身大大咧咧的望向他的时候他又给了我一个虽然不真诚但毕竟优雅的微笑。

做完检查仙道主动说藤真麻烦你把流川先生送回去,就借故走了。扶着流川冰凉的手我叹口气说流川你何必故意这样对仙道你何必自己骗自己。流川一言不发加快了脚步就难免有些踉跄。我想他是不可能让我问下去也更没可能回答的,那么我也不能太不知趣。

从病房区出来的时候看见越野在大门口徘徊。我还记得上次他对我哼的事我就摆正脑袋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一样从他身边经过。

藤真。。。意外的听见他喊我。

我正考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他又喊了我一声,藤真。

我停住脚步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的眼神很犹豫脚步很踌躇吞吞吐吐的说你们眼科新来的病人。。。可以带我看看吗。

流川的眼科特等病房是越野这种没有证明的肠胃科医生不能进的,而仙道自然绝对不可能带他进。我盯着他看他低下头逃避我的目光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我想他的确是想不到如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但是他的确有正常的理由。

我说行你跟我来吧。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也许仙道知道了会很生气也许流川知道了脸上会又覆上一层霜。但是当我看见越野默默注视流川的眼神时我也给我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他的表情很复杂,说不上是爱是恨说不上是悲是喜就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流川。我想也许从这个人身上可以了解到那两个人的一些故事。

蹑手蹑脚的合上门,越野还是半天没回过神。我推了他一把他才不太情愿的挪动了脚步。

我说越野医生你和流川有什么不解的心结吗告诉我没准我可以帮你,我停了一下又说你以前在横滨的时候见过他和仙道医生在一起吧。

他瞥了我一眼又恢复了倨傲说藤真你和仙道那么亲热怎么不会自己问他,还是他根本就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你。

我说你又何必和我较汁儿现在我和你不都在同一条线上嘛谁又占得了谁的便宜。

他扭头瞪着我没话说了。

我正眼也不看他只管自己向前走边走心里边打鼓。越野到底没让我失望,不一会儿就在我身后喊道下了班我会去医院旁边的酒吧喝酒。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等我,就像他知道我一定会去。

到了傍晚他果然已经在那里,甚至连我的酒都点好了摆在他旁边的台子上。我坐定望着他边望边想如何开始这场谈话。

然而喝了两大口啤酒却是越野先开口了。

他说我和仙道八年同学又一起工作了三年我都从来没想到他可以这样爱一个人。

我说仙道以前就说过他爱流川吗,据我所知他和流川相处的时候可是有老婆的。

越野白了我一眼说我没有那么笨连他爱或不爱都看不出来而且你也知道,仙道那家伙很少有正经时候即使对着彩子——就是他前妻也都是若即若离。

我说我知道我能想象到现在他看流川的眼神还能让白痴明白他陷得有多深。

越野苦笑,回应道是啊是啊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不会付出的我一直那么了解他连他结婚的时候。。。我都清楚他会选彩子不过是因为彩子对他最有利。可是,越野说可是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和流川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我一点也不能了解他了。

两个人同时喝了几口酒,我说越野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竟然可以跟着仙道来小田原。

他摇了摇头。

我从高一就开始敬佩仙道到最后就变成崇拜,越野说一个在你身边让你崇拜了十年的人如果要去别的地方了你说你还有的选择吗。

我问那越野你后悔吗?

越野迷蒙着眼睛说我不后悔。

我说你醉了。

我想我大概也有点醉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当然前提是起得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我吃了两片药还是坚持去上班因为我一天都不想看不见那两个人。

迟到了两个小时,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知道在哪里能看到仙道我知道他现在就好像终于找到磁场的铁。果不其然在流川病房微开着的门缝里我看见仙道白色的医生制服。

我轻轻的将门缝又推大了一点。仙道站在流川旁边站得很近近到我毫不怀疑流川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

仙道说流川今天太阳很好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吧。

流川冷冷的答到不必了。

仙道没有再说话只一直望着流川,他的眼神竟然是贪婪的贪婪得想要把流川永远的嵌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又忧郁的忧郁得似乎是缠绵在八月的秋雨。

流川也没有再说话只一直板着脸坐着。

可即使是这样没有语言表达交流的僵持我还是能看到那两个人周围有一个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流川,仙道终于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空气都凝住了一分钟。

然后我听见流川用能将这个世界都凝住的声音说,是的。


第八章

我不知道仙道是如何从被凝住的我身边走过的。但是我知道他没有看见我因为此时他再看不见任何人。

我慢慢的挪到流川身边我的大脑里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爱着哪怕爱过仙道。但是在下一秒种我已经不再怀疑,敏锐的流川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了他自己,他的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抖然后波及到全身,没有感情的眼睛无辜的瞪着无辜的瞪着瞪到我的眼睛都开始酸楚。

我想扑上去揪着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干吗要折磨你们两个人;我还想揪着他问你凭什么这么伤仙道就因为仙道爱你吗;我心里是快要窒息的闷,我才想起来我本来也一直在喜欢仙道的啊如果是我我怎么可能狠心让仙道有那样空洞的眼神。可是看着这样的流川这样仿佛用尽全力在维持仅存的理智的流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身去离开,否则我怕我也会痛到支持不住。

仿若游神一样我围着医院的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正转到不知第几圈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藤真助理,藤真助理。

我寻着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麻理在二楼的窗边招手。

她很大声的喊仙道医生今天请假了他说请藤真助理你暂时帮他顶一顶。

我只好回到办公室去可是仍然思绪漫天。十九年的日子里从没有一次让我如此烦躁烦躁到一分钟的安静都会使我崩溃。我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就这样踱到我的脚都发麻的时候我想我决不能再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

我不能放心仙道更不能放心流川,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冷静的胜过常人的人。而我总觉得正是这过分的冷静也许会导致了本没有必要的问题,那过分冷静的人一旦心有所动又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发泄?

我又一次走向流川的病房。

真的是铁的命运就是不能抗拒磁场的吸引,在走近的时候我悲哀的想。仙道就如雕像一般在流川的门口伫立着什么也不做居然就对着那一扇紧闭的门伫立。

仙道。。。我低低的叫他。

他缓缓的抬了抬手阻止了我张口的动作,然后示意我跟着他。我于是就一直跟着他直到在柳树下的长椅上坐住。仙道依然什么也不说只是仰头望着天空。

他是你的那一段弧我说,我看见他是你的那一段弧。

你知道为什么我认为天空是墨色的吗仙道忽然问。

我摇摇头。

仙道说因为流川的眼里只能看见墨色的天空,如果对于流川来说整个世界就只是一片墨色的天空的话那么我所能看见的也就只有墨色的天空。

我说你可以当他的眼睛你可以带给他阳光明媚的世界。

是啊我正打算这么做的可是。。。仙道闭上眼睛使我不能洞悉他的心情然后很平淡的说可是我刚刚离婚想告诉他我会守着他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紧闭着双眼的仙道平淡的说他却消失了。。。我还以为他起码有一点喜欢我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我说仙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还对我说这些。

他嘴角弯起一个无限自嘲的微笑说对不起。

我只好又说我很高兴听见你说这些你终于肯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了哪怕就这么一点。

我心里明白仙道的真心话能亲口从他嘴里说给我听的也就只能是这么一点。我在仙道睁开眼睛前走掉了,我不想看见我一直佩服敬仰的坚强的人的为了另一个人变得脆弱,我害怕万一我看见仙道的泪水我会奋不顾身的卷到他们之间去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第二天我就听说了流川要转院的消息。院长固执的认为是我们对病人不好把我和仙道抓到面前狠狠的批了一顿。

仙道又嬉皮笑脸的说已经这样也没办法了不如以后我们多多努力争取让全城的人都变成瞎子。

院长瞪了他一眼他歪过头装没看见。

在转院手续办好前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对流川的例行查房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专利任务。仙道更加认真的把自己埋在医书里,不看病又不看书的时候就和护士们调笑。我的眼前总晃着流川苍白的脸色晃得我难过得直想抓住那两个人中的一个狠揍一通。然而这毕竟不是我的事也毕竟轮不到我去选择,对于这样两个把内心紧紧关闭的人来说除了旁观者我没有更好的位置。

两段弧即使遇到了即使知道是彼此了也未必就能拼成一个圆,我想老人说的话的确不能都信因为我现在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经验。

闷闷的回到家,花形走出来热切说健司,健司你回来了。

我一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不是说我放假就回来吗我一点都没敢耽误。

我想为什么他不能多耽误一会儿等我心情好点再回来也省的他又火上浇油。

他跟着我走进卧室然后一屁股坐到我的写字台旁边说怎么样医院的工作你还顺手吗?

我很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任谁都看得出我不高兴。这个时候还和我提医院虽然我也知道花形很无辜可是没办法他就是自己找着往枪口上撞。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做了,他察觉我不高兴反而更兴奋的说你和我去东京吧。

我说我去东京干什么捡破烂啊?

不是当然不是花形笑着说,我把你的照片和詩寄给唱片公司了那个老板对你很有兴趣。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就继续说健司你的机会来了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说你让我想想。

最好尽快他在一边强调,因为我现在放假有时间帮你跑,如果可以我们后天就去东京吧。

送走了花形我把这件事摊牌到老爸老妈面前。

我以为老妈会哭着反对说我年纪又小又不懂事一个人出去闯荡怎么能让她放心。但是她只是静静的坐着没发一言。

我以为老爸会来两句嘲讽类似于你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凭什么整天做些个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嘲讽完了当然还是反对。他的确是摆着日本大男人的架子也没太看我,话一出口竟然是一句男人的前途,要男人自己决定。

我想我的确是应该去东京了可能命里真就注定好了我在神奈川不会有前途。

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前程似锦的机会我也没有理由放弃。就像仙道为了自己的那半段弧什么都扔了最后也还是有可能一无所获。我在家收拾了收拾行李然后去医院和那两个人告别。仙道不在,我就去看流川。

没想到我居然会比你先走,我看着流川没半点表情的脸说。

他说希望你顺利。

我想到我终于要走了最后有些话不管合适不合适都应该告诉他的,就说流川也希望你不要任性了,仙道为你离了婚离开横滨跑到。。。

你说什么?流川忽然站起来打断我颤抖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仙道离婚了?

我诧异说是啊在你还在横滨医院的时候他就离婚了还没告诉你你就转到长户医院了。刹那间一个激灵,我抓住流川的手问你从来不知道你真的从来不知道?

流川呆呆的站着整个人都傻了一样。

我说仙道的前妻不是经常去看你吗难道她从来没说过?我又说你在山崎医院碰到仙道难道你也从来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当医生?

静默。

流川抿紧了嘴唇静默。

只剩下窗外聒噪的鸟鸣提醒着我时间还在不断的流逝。

我说我要走了我没有时间了流川。

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最后一个定格,他苍白的脸成为我许多年一想起小田原就必然能想起的最深刻的镜头。


尾声

日本最热卖金曲榜我的歌排第一。搬奖典礼上青春洋溢的阳光男孩组合V6就站在我旁边。他们六个人还没有我一个来得耀眼。

得奖的歌曲是我执意翻唱的香港歌手王菲的《夜会》。我坚持把歌词一个字不改的唱成日文。花形曾经非常反对他说原词照翻的话不能压韵听起来会很奇怪,然而二十二年来只要是我认定的事他从来也不可能改变。

即使现在得了奖即使会买唱片的人有百分之八十都在支持我我也仍然坚信没有人能真正懂得我的心情。此起彼伏的喝彩与耀眼的镁光灯下我的歌只唱给两个人听。

在我唱这歌的时候我不断的想如果流川看得见那故事会是怎样。如果他看得见仙道的表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如此被爱着的,如果他看得见仙道的表情他怎么忍心让两个人煎熬了那么长时间。如果他看得见那一切会不会变得简单,而如果他真的看得见他还是不是流川是不是仙道的半圆。

典礼结束后我被簇拥着走出礼堂。花形在我身边大声的喊着请让一让请让一让,身材高大彪悍的一圈保安为我组成一道避风墙。我在围墙内听见歌迷疯狂的尖叫和记者的追问。一个女高音忽然在我耳朵边响起想必她是挤到了紧贴着保安的那一层。

藤真先生藤真先生,她叫道我是相田弥生。

我想你叫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藤真先生藤真先生,她依然用力的喊我的弟弟彦一是仙道彰的学弟。

我听见花形不客气的说小姐请你站开一点。我推开保安的胳臂说花形你等等让那个女记者过来。

她拼命挤到我面前已经是一身狼狈,汗水一滴一滴的将她原本洋气的妆都模糊了。

我说我没有时间。

她说我只有一个问题,《夜会》这首歌和日本现在的流行风格截然相背却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抬起头的时候回答,我很高興。

谢谢。她说完就转身向人潮外挤去。

那两个人最后怎么样了,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喊出来那两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然而这微弱的语句终于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随着闷热的空气转瞬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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