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灿烂 8-11
作者: 阿蝶,收录日期:2006-03-24,1695次阅读
8
黑道在青田于白馆会议中意外被刺后混乱了一天,也仅是一天而已,等做为当事人的赤木等帮派老大们由律师从警方担保出来之后,黑道的秩序也就慢慢恢复起来,不出意料的,黑道的整合开始进行,而整合的宗旨而是基本依从了赤木帮一贯的主张。
警方对青田被刺一案进行了深入调查,除了当时负责监视的警员仙道彰看到的蒙面杀手以及骑摩托车的接应者外,案子并没有更多的线索,于是青田被刺死一案的调查被无限期的搁置起来,等待着有朝一日出现转机。
黑道对于焰门老大的被刺相对于警方倒不显得那么紧张,这是个强者为王的世界,输掉权力之争常常伴随着输掉生命,对于黑道人来说,这是混在江湖的一条不变真理。只要不是傻子,没有谁看不出这件事与赤木帮的关系,但那又怎么样?没有证据。即使不止一个人想到那么专业的刺杀方式是高明的职业杀手所为,也不止一个人知道原白龙会的顶尖杀手樱木和赤木家的亲缘关系,可又能怎么样呢?先动手的是青田,设埋伏的也是青田,无非是决斗倒下的一方也是他罢了。
两个月一晃而过,当仙道再次踏进樱木家所在的公寓楼时,初夏的阳光正从厚厚的云缝中投下来,投在人身上便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不属于任何帮派的樱木和流川似乎真的开始在城市里过起隐居生活,即使他们的存在的确为局面的稳定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这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低调的生活方式。悠原自然是没有话说,白龙会的流川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人根本就不承认他的存在,自然也就和过去的一切扯不上关系。而樱木虽然是非常快乐的,每天四处去找新朋旧友喝酒打游戏机,却从没有在黑道整合初期这最关键的势力划分阶段传出过他参予任何决策的流言,与赤木帮的联系好象也仅限于亲戚的来往。
其实,只要想想这层亲戚关系也就够了,有黑道流言说青田之所以那么着急摊牌也是因为听说樱木的归来,他意识到如果当樱木站稳脚跟后与赤木联合自己必无胜算,所以要抢先出牌,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
偶尔也有和樱木关系极好的老朋友在酒喝到兴头上试探着问过樱木打不打算帮赤木,樱木总是带着一种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回答:“本天才才不要被大猩猩管呢!”“那流川呢?”“流川死了。”“那……悠原呢?”“狐狸只会睡觉,他能干什么?”被逼急了,樱木就用他闻名遐迩的铁头功去槌那些不知趣的追问者:“本天才已经功成名就,就不能回来养老吗?!”
槌过几次之后,也就不再有人去问这个问题。
樱木的朋友一直很多,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他的朋友做的工作也是五花八门,这缘于樱木大大咧咧的性格原本就不会对交友对象过于挑剔。仙道出现在他的朋友名单上最开始并不是没有引起非议,虽然通晓他们过去的老黑道几乎人人知道他和仙道以及原来的流川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原本就有很深的交情,但三年前那次枪击事件发生后,再保持这样超越黑白道的友谊就有些匪夷所思。
“追究死人的事还有什么用呢?”樱木对这个问题是为难地挠头,“本天才是很想干掉他啦,可是现在狐狸根本不认识他,他死不死狐狸不关心,要是这样,杀他有什么意义?留着可能还有点用处,毕竟他欠我们的。”
于是人们自认为又找到樱木和赤木帮联手的又一证据——樱木不打算为这件事与警方翻脸,相反想利用这件事与警方半合作,而这又明显是赤木所要的效果!
不管人们怎么想,当事人是根本不屑于去解释这件事的,很难想象和樱木同居一处的悠原会不清楚黑道上的日日变化,但他本人的确很少外出,樱木的朋友们,即使到了樱木家里,也几乎没有见过他出来应酬。
仙道对樱木家来说算是熟客,有些事情发生过,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好象和再次见面时没有太大的区别,樱木依然是嘻嘻哈哈但总有些戒心,悠原倒不象别的客人来时那样走开,不过也没见他表现出对客人来去的关心。往樱木家去得多了,悠原的态度也会慢慢和缓起来,有时樱木中途出去,两个人对坐着,一个看电视一个睡觉,也就这样沉默着一直到樱木办完事回来。
仙道在初夏这天到来恰好也碰上樱木出门,说是止疼药吃完了,去附近的药店买,让仙道在屋里坐着等,于是仙道便自己进去坐在沙发上。
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悠原在阳台内侧挂着一张吊床上安闲的睡觉,或许是因为体质的原因,悠原比一般人怕冷,被初夏的阳光晒着并不觉得热躁,相反还显得相当舒适。
仙道站起来,走到玻璃门边,打量吊床中的悠原。
阳台的外侧,盆栽的叶子已郁郁葱葱地长起来,把阴影投到吊床上,保护着阳台上的人不易被狙击者瞄准,也让流动的阳光调皮地在睡眠者脸上跳起舞来。那张清瘦白皙的睡脸如孩子般纯净,就象小时候在幼稚园的大床上一起睡觉时看到的一样。
不自觉的笑容泛起在仙道的嘴角,他轻轻拉开玻璃门,走到吊床边。
悠原是立刻警醒了,手抚向腰间。
“是我。”仙道按住他拔枪的手,笑着问,“总是这么容易醒么?那样是睡不好的。”
悠原松开已握住枪把的手,懒于回答他的问题,眼睛眯了起来。
仙道退后一步,在吊床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坐在这里,你不会介意吧?”
悠原没有反对的意思。
“有我在旁边警卫,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仙道笑着说。
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仙道听见悠原呼吸声均匀起来。
一只初夏的虫子飞过来,仙道看见它在悠原脸前盘旋,于是伸手过去,轻轻把它赶开了。
这次,睡眠者并没有睁开眼睛。
“你现在……还会信任我吗?”仙道望着这张无防的睡脸,轻轻的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自己这样坐在这里,算是什么呢?保护吗?
他想起藤真的话。
……现在开始,你也要学习保护他……
这样,算不算保护?
仙道细细地分析这个词,惊讶地发现虽然小时候是说过长大了要保护谁谁的话,但那些他曾说过要保护的人后来是都死掉了,死在他长大之前,死在黑道的手上,所以现在突然提起这个词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曾有这个经验。
目光落在睡眠者放在腰间的手上,那只手,瘦削却有力,搭在腰间的枪套上,长着硬硬的茧。
有什么刺了仙道的心一下,隐隐地轻轻地刺,刺出的疼也是隐隐的,一丝丝的疼。
仙道把脸埋进双手搓了搓,再抬起来时,嘴角有一丝悲哀的笑容。
“你大概是不需要保护的,”他喃喃地说,“不过,陪陪你总是可以的吧。”
那只初夏的虫儿又飞了回来,落在吊床上沉睡者的发上,仙道无声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将这个扰人的小家伙弹走。几根发丝落在手上,柔软而黑亮,带着被阳光晒过的温暖。
似乎有什么在按着仙道的心,轻轻地按,柔柔地捏。
仙道把那几根发丝小心地顺回到沉睡者耳边,“枫……不记得……就不记得好了。”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大门口异常的响动惊醒了仙道,他向大门口看去,看到樱木脸色苍白地摇摇晃晃从门走进来。
“樱木?!”仙道吃了一惊,跳起来冲过去扶起将要跌倒的樱木。
樱木的脸色十分难看,大颗的汗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他一边紧紧捂着腹部一边扶着门边的墙壁抬起头来,看着惊醒后从吊床上跳下来诧异的看着他的悠原,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死狐狸,本天才……本天才这回真的要死了……”
狐狸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他没有慌,只是冲过来架住晕倒的樱木,沉声命令仙道:“开你的车,送医院!”
事实证明狐狸的决定很正确,樱木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再晚一点送到医院后果不堪设想。当仙道拉响警笛疯狂地把车开向医院时,听见躺在后座枕在悠原腿上的樱木一度清醒过来,问狐狸:“我可以见晴子了吗?”狐狸的回答斩钉截铁:“现在不行。”仙道意识到樱木正在丧失意识,他知道那是很危险的,“不要让他放弃,枫!他会死的!”仙道着急地大叫。回应他的,是樱木陷入晕迷之前的喃喃自语:“晴子……晴子……”随后,仙道听到悠原打在樱木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大白痴!至少给我清醒着到医院!”
到达医院时樱木至少没有完全晕迷过去,把他交给医生们之后仙道和悠原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在抢救室的外面。医生说樱木要开刀,悠原低低地骂了一声,在家属的栏下签了字。手术据医生说是成功的,虽然随后还要开几次刀但至少暂时樱木没有生命危险。
从医院出来时已是半夜,悠原在坐进仙道的车里后拨通了赤木的电话,向他通报了他妹夫住院的消息。
“不等他们来吗?”仙道问他。
“回家。”悠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陪樱木?”仙道又问。
“白痴死不了。”悠原淡淡地说,把头疲倦地靠向车窗。
当仙道把车滑出医院停车场时,他接到了越野的手机。
“仙道……”耳机里传来的越野声音令人不安的虚弱,“码头……我在码头……被袭了……”
仙道的车突然间拐了一个大弯,以最高的速度向码头驶去,拐弯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悠原的头狠狠地撞在车窗上,发出砰的一响。悠原愤怒地向仙道瞪去,但在看到仙道不同寻常的阴沉焦急的脸后,只皱了皱眉,就把眼光移开了。
灯光昏暗的码头上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呼叫的救护车和增援的警车还没到,仙道不停地拨打越野的手机号码,终于循着铃声在一个空集装箱里找到被遗弃在里面的越野。
仙道想给越野止住腹部伤口的血,但是止不住,还有血从他身上几处深深的伤口流出来,气胸让他呼吸得很痛苦,他正在慢慢死去。
仙道绝望地看着越野痛苦挣扎,他想救他,但他知道神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不是……不是这里的黑帮……”越野痉挛着,试图想说明情况,但已无法说清,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无法生存,眼光中有一种刺人的悲哀。
仙道抱紧他,“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但越野是那样的痛苦,他四肢抽搐着,发出悲鸣。
“不要死!坚持住!”仙道无能为力,只能抱紧他,试图给他以力量,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与事无补。
越野的手在仙道肋下慌乱地摸索,当摸到肋下的枪时,他突然把它抽出来,对准自己的嘴巴。
“你干什么?!”仙道大叫着去抢越野手中的枪。
越野已经无力再说话,眼光里写满了哀求。
“不……我做不到!”仙道狂叫起来,“我不能那么做!”
越野的眼角有泪滑下来,那眼里满是绝望和哀求。
“我做不到……”仙道无法忍受继续看他的痛苦,他也无法松开抓住越野自杀枪口的手。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把越野从仙道怀里夺了过去。
“你滚开!”仙道听到悠原的低喝。
越野突然拼尽最后的力量挣扎起来,虽然这只让他在悠原的怀里微微的颤抖了几下,他的眼里写满了憎恶、不甘和仇恨。
仙道看见悠原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的搭档,一只手从腰间把枪拔了出来。“白痴……”他听见他俯下脸在越野耳边轻轻地说,“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也从未背叛过什么。”
越野轻微的挣扎渐渐平息下去,仙道最后看见的,是越野脸上一丝惊愕和随后的一丝微笑。
仙道看见越野的嘴唇动了动,悠原似乎是听见了,点点头,然后用手遮住越野的双眼,把枪口抵在他的心口上。
那一声枪响让仙道坐倒在地。
悠原把越野从怀里放下来,平放在地上,他走过来,把从越野手里拿回来的枪递给仙道。仙道木然的坐在那里,盯着地上的越野,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悠原伸手揭开仙道的外衣,替他把枪插进肋下的枪套。
远远的,有警车和救护车的笛声传来。
“他最后说什么?”仙道麻木地问,感觉到咸咸的水滑进嘴角。
“谢谢。”悠原回答,转过身走向警笛声相反的方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下了入夏以来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仙道从警局出来去了医院太平间,从太平间再出来的时候又是黑夜了,他在街头拔通了悠原的电话。
“是我,枫,你不要挂,听我说完好吗?”他问。
电话那边没有象往常一样挂机,也没有出声。
仙道知道悠原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他感觉到腿的无力,他想继续开口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那边一直没有挂,也没有出声。
很久以后,仙道吸了一口气,觉得可以开口了,于是便轻轻地说:“枫,你知道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了解我的,就象樱木对于你一样,现在我失去他了……知道吗?他以前就提醒过我的,说我对什么都不在意,总是逃避一些事,也从未尽力去争取或保护过什么,所以很容易失去重要的东西……现在想想,他说得很对啊,所以我曾有过的喜欢过的东西最终都守不住呢……”他顿了顿,再次低声地抽了一口气,“知道吗?我不想再失去最后的东西了,从现在起,我要守住它……”
那边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仙道抹了抹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湿了。
“很晚了,睡吧。”他小声说,“枫……打扰到你,对不起。”
那边传来轻轻的“喀嚓”一声,挂线了。
仙道把话机放回到电话上,抬起眼睛。
透过电话亭的玻璃,他模模糊糊看到街灯照着空寂的马路。
雨下得很大。
9
“你还好吗?”藤真一只手拿着纸杯一只手拿着叠资料走到仙道身边,在越野的座位上坐下,他没穿西装外套,胁下的枪套便亮在明处,使他少了几分见惯的儒雅,多了几分杀气。藤真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自前天越野出事后,他对仙道的态度较以往明显亲切许多。
“越野说过不是本地的黑帮下的手……”仙道半坐半躺在座椅上,伸手捏了捏眉心,望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疲惫地喃喃。
“也许和你们正在调查的三浦台黑帮有关系?”藤真把用纸杯装的咖啡递过去。
仙道推开面前的键盘,目光从屏幕上的资料移过来,接过咖啡,喝了一口,他猜藤真已经看完他发现越野的现场报告,“没有证据,但我想是他们。”仙道的眼里有仇恨。
藤真看明白仙道的眼神,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想为越野报仇,不过,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蛮干。”
“我知道,”仙道冷笑一声,“反正迟早他们会落在我手上。”
藤真看见仙道眼里的隐忍,他知道这个人已经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
一种从未见过的坚忍表情使仙道的形象在藤真眼里变得陌生。
“你的报告上说前天晚上越野去第八街见眼线,后来眼线却说没有见过他?”藤真随手翻开报告,“可以确定这个眼线说的是真话?”
“枪顶在太阳穴上时人不可能不说真话。”仙道回答。
“调查中使用一定暴力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希望你没有做得太过分。”藤真皱眉提醒。
仙道不置可否。
“这么说越野是在去见眼线的路上被陌生的黑帮持劫?按理说你们共同调查,他知道的你也该知道,那么有什么理由他被劫持而你没有被袭击?”藤真问,“你最后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中午一点。”
“有可能是中午以后他掌握了什么情况。”藤真合上报告,“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医院。”
“医院?”
“樱木进了医院。”仙道小声回答。
藤真楞了楞,“是吗?”他深深地看了仙道一眼,“这个黑道上已经传开,只是没听说你一直在场。”
“在手术室外等可能会遇见别的黑帮人员,不想惹麻烦,所以送他进手术室后我就去了停车场等。”仙道心不在焉地回答。
藤真站起来,拍拍仙道的肩膀,“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问你。”
藤真的办公室并不大,但至少是单人房间,仙道进来后,藤真把门关上,然后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叠报告递给仙道。
仙道接过来,在看到报告的标题后,手指颤抖起来。
这是越野的弹道解剖报告。
“这只枪在枪支档案库里没有任何相同的弹痕记录,不过很明显是专业人士用的枪型,记录里的三浦台的黑帮从未用过。实话告诉我,你知不知道那一枪是谁开的?”藤真示意仙道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严肃地问。
仙道看着报告书上致命一枪的分析,嘴角微颤。
“是他吗?”藤真问,“为什么?”
仙道无语。
“我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理由,可是……”
“越野已经不行。”仙道打断了藤真的话。
许久,藤真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窗边,看向窗外蓝色的天。
“越野求我,但我做不到……”仙道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上,低声补充。
藤真觉得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低下头,看到窗台上盆栽的叶子上有只虫在爬来爬去,“你肯定他的判断没有错误?”他感觉到一点点窘息。
“是的。”仙道肯定地回答,可以听得出这两个字比他生平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吐得艰难。
藤真不再追问下去,他慢慢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仙道僵硬的肩膀。
盆栽叶上的虫从叶片上掉下来,落在土上,并不气馁,复又向花茎攀爬上去。
“在查明越野被袭的原因之前,不排除你也有被袭击的危险,所以从现在起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藤真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青田虽然被杀死,他的势力并没有彻底垮掉,三浦台借助与焰门的联合把势力侵入本地的念头不一定完全打消,如果黑道的形势不能马上稳定下来,还有发生流血事件的可能。”
“赤木的势力已成气候,应该没有能向他挑战的对手。”仙道面上慢慢恢复了平静,已经可以顺着藤真的思路分析案情,“樱木明显倒向赤木一边,焰门帮众中现在可以说话的几个人物与原白龙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樱木愿意,一出院这些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么樱木出院的机率有多少?”藤真曲起指头敲敲桌面的玻璃,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问。
仙道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有些艰涩地开了口:“他有一半的希望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问题就在这里,”藤真摇摇头,“他能活下来当然是最好,可是如果出现万一呢?相信你也注意到,在这个一切未定的敏感期,仅仅是他入院的消息,这两天已经在黑道引起些动荡。如果我是黑道人,要反对赤木就不能不抓住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很可能是赤木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还有一个人可以稳定局势,悠原。”仙道在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相当平静,“你忘了他和樱木有相等的地位。”
“我怎么会忘?可是,悠原不是流川,至少他本人从来没有确认自己是那个流川。”藤真无奈地笑笑,“这两天黑道人虽然蠢蠢欲动却迟迟不动手,或许也是不能确定是否真能忽略他的存在吧,但这种忍耐能到什么程度是谁也不能保证的。”
“既然让他回来,你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让他恢复身份的问题。”
“我当然可以这样安排,可是,除非形势所逼,我希望这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命令,”藤真神情肃穆,“你也清楚,那个位置,一举一动被人注视,除非是出乎自然的全心投入,稍有不慎就会出危险。”
“究竟是什么让他迟迟不能决定?”仙道自嘲地笑笑,“我很想知道,可是,已经不了解他了。……也许,我从没了解过。”
“是害怕吧。”
“害怕?”
“仙道,没有人是完人,他也不是,所以也会怕的。”
“怕什么?”
“这个我并不清楚,这孩子不让人看到心呢。也许,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藤真摇了摇手,示意谈话的结束,“在你的新搭档选定之前,我会加入直接调查,牧已经同意,从现在起,在这个案子上你我不再是上下级而是搭档关系了。”
仙道正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告辞离开,听到这番话顿了一顿。
“为了方便保护他?”他问。
“是的。”藤真回答,“也为了保护你,”他的眉眼淡淡,却有一种迫人的压力,“仙道,你也是我的同事,我必须保护你。”
仙道的嘴唇张了张,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藤真在仙道离开办公室后再次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盆栽,看到那只小虫终于爬回枝顶,这次,牢牢附在叶茎之间的缝隙里,躲开了刺眼的阳光。
“呵,还真是顽强呢!”藤真微笑起来,从窗台边拿过花洒,往盆里浇了些水。
晶莹的水滴并没有影响到舒服躺在叶间的虫儿,它们一颗颗挂在叶的边缘,折射着某种漾满了生命力的绿光。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几声铃响,藤真把花洒放下来,从裤袋中掏出它来。
对方只说了六个字:“明天关键手术。”
电话挂了。
藤真按到手机的通话记录档,消去刚刚的接收号码记录。
抬起头看看天,天色仍然艳晴,于是藤真微笑,他有些好奇——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藤真看不到,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这时正刚刚消去通话记录,坐在停车场的摩托车上抬头看向医院的大门,从那里,一个铁塔般的男子正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悠原,也许我们该坐下来谈谈。”这个叫赤木的男人脸上并没有本地区目前最大黑势力老大的霸气,相反倒透着几分善意。
悠原没有从坐骑上直起身来,也没有发动摩托车扬长而去。
“明天樱木很危险。”赤木看上去并不介意悠原的缺少礼数,这样的认同在注重帮规的赤木来说是很罕见的,然而他的部下们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多的诧异。
“他不会有事。”悠原淡淡的回答,看不出这句话对他有什么触动。
“我想你明白,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你。”示意手下们稍稍避开后,赤木低声对悠原说。
悠原眯着的眼睛终于从长长的刘海下抬了起来,“你需要的是流川。”
赤木楞了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白痴还没死,你急什么。”悠原的眼神冷而锐利。
赤木的脸瞬时涨得黑红,“混帐,他是我妹夫!你以为我要放弃他?”狠狠揪住悠原的领子,一字一顿吼道,“没有白龙会,我一样不许他死!”
悠原的眼睛又隐进了刘海里,“放手。”他冷冷地命令。
赤木放开手,做为一个黑帮的老大,即使会有一时因激动而失态,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再开口时,已然又是一个威严而不失庄重的人物。
“悠原,我只是希望樱木倒下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可以撑住局面,不过我也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他,都不是随便听从别人意见的人,当然,九井的意见除外,但他死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要求你做什么。”赤木失望地攥了攥拳,“不过你真的以为可以就此隐居吗?不可能的,染黑了一次,永远都是黑的。”
悠原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现在道上的情况,我相信樱木一定告诉过你,多的我不说了,但我要提醒你,即使你和樱木原来的敌人还没找上你们,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谁,但谁都知道你和他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最终你们还是会成为靶子。”赤木用他宽大的手掌在摩托车的车头上拍了拍,“樱木现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北门会尽全力保护他,至于你,我想我们还没有资格谈到保护,但至少可以提醒你要自己注意一点。”
悠原点了点头,按下了摩托车的电启动,排气管开始冒出青烟。
赤木还想说点什么,悠原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马上戴上头盔冲出去,只是静静地等候他的下文。
那个时候突然发生的变故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仓促,以至于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悠原猛然从车上跳起来扑向赤木把他压倒在地的时候,赤木的保镖们听到一声枪响,当他们把枪拨出来寻找开枪者时,悠原已经从赤木身上敏捷地翻滚起来,拔枪瞄准了从观后镜中看见的停车场西北角的杀手。然而他没有开枪,在看清楚对手后收枪闪到旁边的一辆车后席地坐下来。在他旁边,以这辆车为掩体的赤木也已掏出枪来,他惊异于悠原脸上明显打算放手不管的神情,但当他也看清楚狙击者时,只得在部下们动手前大喝了一声“住手”。
现在每个人都看清那个枪手了,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而是一步步从西北角走了过来,走向人群。他们几乎都认识他,这个叫小野的焰门人曾经因为某件爆炸意外非常出名,当年白龙会瓦解时他曾经试图爆炸警局为九井报仇结果炸药提前爆炸炸掉了他自己的几根手指,由于当场物证无法证明他是被害人还是自己失手结果并没有被关进牢里,只是伤好后不愿与警方正面为敌的黑道各帮都不敢收留他这个激进分子。一度小野混得很惨,几乎到了冻毙街头的地步,最后青田龙彦收留了他,也就成了焰门里地位低下的一个打杂人物。
小野的目标相当明确,他显然已经发现了赤木的藏身之地,并向前进发要绕过射击的死角。完全暴露在保镖们射程之内的小野随时都可能丧命,然而没有人敢动手,因为小野的枪口目前并不指向赤木的藏身之所或是他手下的任一个保镖,他的枪口正紧紧抵在身前一个女人的太阳穴上。
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认识这个叫作细川的女人,她的丈夫三年前在白龙会崩溃后短暂的黑道大火拼时期曾担任过赤木的保镖,并在一次刺杀未遂中以命相护救得了赤木的生命。三年来赤木对于细川的照顾在黑道是人人皆知的,即使是在细川改嫁并生下幼子的今天,赤木仍然会定期派人送上抚恤金。
最令人不安的,细川手中竟还抱着她三个月大的婴儿,很显然小野是有意识的策划了这次刺杀,他把北门承诺了永远保护的功臣之眷做为了拦箭牌。
“赤木,你这个卑鄙小人!给我出来!”小野大声地喊着,一步步推着惊恐的人质向前走,“我要为青田老大报仇,是男人你就站出来。”
保镖们在车边围成了个圈,小野无法靠近,于是他站住,枪口仍然紧贴着哭泣的人质太阳穴。
赤木没有动。
悠原在他身边坐着,冷眼旁观。
“赤木!出来!”小野几乎是怒吼了。
“老大,我听说他HIV是阳性。”一个保镖面带惊恐的对赤木说。
“不许开枪!”赤木喝道。
“哈哈哈!你们知道了?知道就好!”小野大声地笑着,“开枪吧,把我的血溅到这个女人身上啊!开枪啊!开啊!”他激动得用枪口碾着女人的肌肤,细川尖声的大叫起来,她的尖叫令人惊慌,没有人知道被劫持而来的她和那个婴儿是否受过虐待,如果受过,身上是否有伤口,假如有伤口的话,那么接触到小野血液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赤木的脸变得煞白,动了一动,被旁边的悠原拉住。
赤木的脸色很难看。
悠原抬起脸,赤木看见他的表情是冷淡的,然后他看见悠原站起来,面对小野。
“大哥……”小野吃了一惊,他在远远观察这边的时候,显然没有认出背对着他和赤木交谈的人是谁。
“放下枪。”悠原命令,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
小野的手颤了一颤,枪口下意识的向下移了移。
悠原等着。
“不!”小野突然大叫一声,枪口又抵在细川头上“你不是大哥!他已经死了!你根本不是我们的人!”
悠原抬起手臂,手臂前端乌黑的枪口对着小野。
小野颤抖起来,他感觉到对面来的杀气,那股寒意令他害怕,然而他最终还是站稳了。“大哥……大哥我不能放过赤木!他害死了青田老大!”小野的眼光重新坚定起来,“道上人不能不讲一个义字,就算大哥杀了我,我也要杀了赤木!那个时候大哥们都不在!只有青田老大收留我!”
“笨蛋!”悠原的枪指着小野,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保镖们自动让开了条路,看着他走近那个神情慌张的刺客,“杀了赤木也没用。”
小野的额头有汗沁出来,“可是,现在收手也不行了吧?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我。”小野突然狂笑起来,“算了算了,杀不了赤木!杀死他心爱的女人也可以了!”
细川惊叫起来,这个已经达到恐怖极限的可怜女人显然没有准确的分辩出小野语气中的无奈和商榷,也没有意识到在这一触即发的局面中任何动作都可能刺激她背后这个情绪不稳的劫持者,当细川感觉到小野抓住她的手慢慢开始放松后,竟然毫不犹豫地用力扭动身子,从小野手中猛地挣出去,向前就跑。
小野手中的枪本能的就响了,细川后脑喷出血雾,向前摔倒在地,怀里的婴儿在那一瞬间大哭起来,而小野的枪也下意识地向那哭声移去,在他再次扣动扳机之前,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前额,小野向前扑倒,倒在细川和那婴儿的身上。
赤木和他的手下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瞬间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到悠原在击碎小野头颅之后,迅速地冲上去,带着某种惊恐的神情把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从尸体中抱出来,快步跑向停车场边一处供洗车的水龙头。悠原的枪还不及收起来,顺手放在了身边地上,他半跪在水龙前,用他长满枪茧的手仔细搓洗那个婴儿的身体,从婴儿的身上和他的指间流下不知是母亲还是凶手的血,婴儿被冰凉的水流冲得大声哭泣,一个洁净的白嫩的娃娃身体很快就重现在施洗者的手中,没有伤口,孩子是完整的。
赤木脚步沉重地走过去,从悠原手中接过了这个孩子,“这孩子,还是接受一下检查比较稳妥。”他看着被手下们包围着的两具尸体,眼里有几分痛苦。细川,并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照顾她,尊重她,但没想过其他,然而最终还是被他连累了,这个孩子,仍将是他的责任。“你先离开这里,警方我来对付。”
悠原从半跪的地方站起来,拣起枪冲干净,插回到后腰。刚才那惊恐的样子早已不见,麻木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小野,我会安排人好好葬他,到底是白龙会的旧部,也算是个忠臣吧。”赤木低声说。
他随即听到一声冷笑,当惊愕地回过头来时,看见那张木然的脸上泛起了嘲讽的笑意。
“如果是白龙会员,为私仇乱大局,不管理由,格杀勿论。”悠原的语气也是嘲讽的,“赤木,你还比不上九井。”
赤木看见悠原眼里的寒光,他熟悉这寒光,当年在一个外号叫“狐鬼”的杀手眼中常常可以见到。
“悠原……”
对面的这个人并没有回应这个名字。
“我是流川。”他冷冷地说。
10
仙道早上起来打开门,从门口报箱取出晨报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袭来,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把卷成一筒的晨报随手夹在腋下,然后荡回厨房扔到饭桌上,等吃早餐的时候再慢慢翻,某种奇怪的感觉驱使他马上打开报纸,寻找未知的答案。
答案就在头版,一张放大的照片,定格了一个男子在停车场被击碎头颅脑浆与鲜血迸溅的瞬间,从后方远距离摄过去的镜头还清晰地记录了那个男子身前倒毙的女子和从怀中半抛出来的婴儿,在背景处,一条黑色的身影举枪正射,脸庞被倒下的男子身形遮去。照片上方是黑底白字的硕大标题“黑帮火拼:救死扶伤地惨成屠宰场”,晨报的记者相田弥生揭露本地区黑社会自三年前被警方打压下去之后死灰复燃,在公共场所制造流血事件,祸及无辜妇女儿童。相田小姐并以令人钦佩的勇气指出,黑帮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本该是挽救生命标志的医院门前大开杀戒,这是对社会秩序的公然挑衅,警方事前毫无察觉可谓失职,而事后对新闻界仅以“正在调查,无可奉告”来托辞显然难以令公众满意。在新闻报道的最后,相田小姐呼吁警方尽快查明真相,严惩凶手,给公众一个负责的交代。
仙道注视照片里那个被遮住脸的影子,他很清楚那是谁,他熟悉那个影子。
即使赤木昨天矢口否认在被袭击时有其他人在场,也坚持说意外的发生是其保镖在凶手攻击时的防卫过当,但从报到藤真那里的资料来看,仙道认为很干脆就承认自己在防卫中误伤对手的那几个保镖不过是忠心的替罪羊。刺客小野在子弹横飞中被近距离的几枪击中脸部,头部稀烂以至于很难准确分析出受枪击时的情况,现场提取的弹头和保镖们所持的枪械所用子弹型号相符,只是在接到警报到警察赶到现场的五分钟里,很难排除某颗不在小野体内的弹头已被取走的可能。
现场报告中并没有提及有个叫悠原的人在场,只是在下午六点钟,在街上的仙道得到线人通报——流川重新出山,与赤木同在医院看护樱木,原白龙会员不得再向赤木挑战,否则,与向流川樱木二人挑战同论。
仙道把报纸放下来,坐到沙发上拿起几上的电话。
藤真在家里刚起床,显然也正在翻看今日晨报。
“相田弥生为什么刚好会在那里?”仙道问,“而且正好带着相机?”
“去找她谈谈,”藤真在那边指示,“弄清这件事。注意谈的时候态度好点,不要给记者留下造谣的把柄。”
“……”
“还有什么事?”
“认出照片上的人了?”
“认出了,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藤真挂断电话后,仙道极力想去拨另一个号码,一个他从昨天下午六点钟后就非常想拨的号码,不过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放下话机。
那个人,终于还是接下樱木中途放下的担子,走到前台,一个人人注目的前台……
仙道简单的吃了两片面包喝过一杯牛奶后就走出了家门,上班时间路上比较拥挤,车在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阻了一下,仙道借这个机会理了理脑袋里的记忆库,找出了一点与“相田弥生”这个名字有关的印象。
仙道看报纸新闻很少关注是谁写的,通常他只是看看标题然后通读一下感兴趣的内容,所以通过看报纸记住这个名字的可能性微乎极微,那么他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似乎是不久以前拒绝过一个申请,某报记者要求与扫黑组合作,作一个专题报道,那记者的名字就是相田弥生吧?显然她在遭到拒绝后并没有死心,另辟途径实施了她的专题调查。
报社办公室里人不多,记者们不知道是没有上班还是在外跑新闻,仙道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谁注意,或许是常有访客,这里的人对于陌生人的来往表现得很友善但也不会过于热情。仙道很担心那个勇敢的女记者不会安于在办公桌前坐着,他的运气很好,相田弥生还没有出门,正在网络上查看其他报社的新闻。
仙道并不意外相田小姐有一付泼辣利落的外表,她的唇膏上得很艳,耳垂上造型夸张的环坠衬着相当漂亮的脸蛋,这样一个时尚的女人,很难想象她竟会对黑道仇杀一类的事件抱有研究热情。在仙道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相田骄傲地扬起脸,她显然已经猜到警方找她的原因并早已做好准备。
“我只是报道事实,仙道先生,这是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本能。”相田小姐的语气并不客气,“我会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相反,倒是警方没有表现对公众负责的态度。”
仙道并不打算和相田纠缠,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仙道就明白这个女人很难对付,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在熟悉的环境里有一种倍增自信的能力,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或许接待过很多陌生的来访者,职业的训练让她很容易就把握住谈话的先机。仙道并不希望这次谈话由女记者来主导,所以他只是很温和地笑笑,向相田小姐绅士地伸出他的手:“如果方便的话,相田小姐可否赏脸和我去喝杯咖啡?”
相田感到意外,她准备好的防御与反攻似乎无法派上用场,这反而使她对面前这个看上去笑容很讨人喜欢的警察产生了兴趣,在思考片刻之后,她决定冒一次险,于是把手放到仙道手中,让他带自己离开办公室,来到报社附近的咖啡店。
“看上去你并不是为了那篇报道而来,”相田弥生在闲扯了几句话后介入正题,“你到底想从我这里探听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警方对这次袭击毫无准备,相田小姐怎么会有那么准的预感刚好在那里出现呢?”仙道也不想浪费时间,微笑着问。
“我感冒了,去医院看病。”相田很快的回答上来。
“带着相机去看病吗?”
“这是职业本能。”
“可是您现在跟我出来喝咖啡并没有带着您的相机。”仙道指了指相田手边的坤包,小小的坤包里即使有相机,也不可能是体积较大的专业摄影器材,而报纸头版的照片很明显不是由一般的傻瓜相机抓拍的。
相田弥生呆了呆,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对手邀请她出来的目的并不是喝喝咖啡这么简单,这实在是个聪明的对手,这个认知让相田兴奋——她喜欢厉害的对手。
“好吧,我承认我跟踪了赤木。”相田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这并不违法。”
“为什么跟踪赤木?我想这并不是女士逛街时的一时兴起吧?”
“您的话有性别歧视的倾向——逛街并不是女士们的专利。”相田幽默地说,“我只是在为我的工作尽力而已,我在做这个专题的调查,相信您知道这件事——我向警方提出过协助的申请,但被拒绝了。如果我记得没错,拒绝我的那位警官名字也叫仙道彰。”
“的确是我拒绝的,因为那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我不希望您遭到危险。”仙道并不打算向这个厉害的女记者隐瞒他们之间的过节。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只是嫌麻烦罢了吧?”相田毫不客气地反驳过来。
仙道耸耸肩。
“你们根本不打算给予合作,也许是你们从没相信我。”相田遗憾地摊摊手,仙道看到她的手上有一只漂亮的钻石戒指,很显然相田是个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仙道觉得有必要把气氛缓和一下:“只是我拒绝了您而已,不是我们,不用一棍打倒一片吧?”他笑着问。
“是吗?那个越野警官呢?他甚至都不出现了。”相田冷笑一声。
仙道把咖啡杯放下来,“您见过他?什么时候?”
“三天前的下午。”相田不满地回答,随即发现仙道脸上的神色变得异乎寻常,那种可怕的神色让她害怕起来。
“您对他说了什么?”仙道哑着嗓子问。
“我只是说北闸的仓库有点奇怪,他答应去看看然后告诉我结果,可他根本没有给我回答……”相田被仙道的神情慑住,讷讷地回答。
“北闸是焰门的地盘吧?”
“我并没有说过我只对赤木感兴趣。”相田挑挑眉。
“您怎么遇见越野的?”仙道的嗓音越发沙哑。
“确切地说是他发现了我……有几个奇怪的人从那里出来,我想我的感觉没错,是黑帮的,于是就跟着去看看。越野在路上发现了我,他问我在干什么,我对他说了我的怀疑,于是他答应顺路调查一下,但命令我回家。您看,他对我并不礼貌,甚至派了一个警察押我回去。”相田愤怒地摇摇头,“如果您见到他,请您转告他,我保留投诉他限制我人身自由的权利,要知道,我并不是不懂法的。”
但仙道只是对相田弥生的要求报以悲哀的一笑:“抱歉,我无法转告,他殉职了。”
走出咖啡馆时,仙道并不相信相田小姐真的被说服放弃她的专题调查,不过在震惊之下她勉强接受不再私自乱闯的建议,姑且也只能相信她。
仙道在路口和相田分手后打通了藤真的手机,通报了见面的情况,表示将去北闸的仓库看看,藤真没有反对,只是说:“带几个兄弟去,随时保持联系。”
藤真没有一起去北闸,他和牧正忙着应付由于新闻报道带来的各方压力,此外,仙道知道他在等待别的消息——医院手术的结果。
消息并没有让人失望,樱木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不到五分钟,这个讯息在黑白两道已经传开。
藤真在牧的办公室里听到监视组打来的电话时,与牧相视而笑。
“定局。”藤真舒了口气,叹道。
往医院去看望樱木的道上人络绎不绝,除了让几个黑帮老大单独在门外通过玻璃窗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外,所有来人无一例外被北门人挡了回去——自从樱木入院后,北门人有效地把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以求达到完全隔离危险的目的。
樱木在深夜苏醒过来的时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只看到狐狸。
北门的人在门外守着,赤木在帮里处理紧急事务未来。
狐狸低垂着眼皮坐在病床边,似乎在打盹。
樱木嘴唇动了动,他想叫醒狐狸,想对他说话,但知道狐狸一旦睡着是轻易叫不醒的。
樱木听见自己嘴里只发出非常虚弱的几乎辨不清音节的声音,他感到绝望。
狐狸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白痴,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明明白白地问。
樱木咧了咧嘴,象是笑起来,流川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要求,于是,把头低下来,耳朵贴近樱木的嘴边。
“彩子……”流川感觉到樱木嘴里焦急的气息吐到他的耳朵上,“怀疑你……她……问我……三年前……的事……我没……说……”
流川直起腰,“知道了。”他说。
樱木脸上显出放心的表情,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流川注视了他一阵,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去。
“通知赤木,樱木醒了。”流川命令守候在那里的北门人,然后离开了医院回家。
流川的摩托车在驶近公寓楼的时候停下来,他没有熄火,静静的看了看什么地方,然后继续前进,象往常一样把车停到车库后,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公寓楼。公寓管理员在值班台前向他点了点头,从信格里拿出几封信递给他,流川在走向电梯的时候看了看封皮,知道那不过是几张帐单——樱木有时会有电视购物的习惯,“白痴!”流川皱了皱眉,小声骂道,他相信那又是什么微波食品或是什么健身器的帐单,随手把信塞进电梯旁边的垃圾箱,在按电梯键之前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过身,走向旁边的安全通道。一直注视着他的管理员耸耸肩,虽然他不太理解这个住客为什么有电梯不坐要用双腿爬,但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追问这个问题。
安全通道里没有人,流川一步步向上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他从右后腰拔出枪,然后从左后腰的口袋里抽出消声器,边走边把它们接在了一起。
三楼的灯闪了一下,熄了,流川停下脚步,抬头看看,继续向上走。
四楼……五楼……五楼拐角……
突然,流川向下一蹲,与时同时,随着很轻很轻的“噗”的一声,他原来头所在的位置旁边,墙上多了个小孔。
流川从楼梯的缝隙向六楼扣动扳机,也是很轻很轻的“噗”一声。
人影一闪,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流川贴着墙壁坐下,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六楼的没有动,下面有一个正在小心地走上来,上面还有一个,与六楼的那个会合了……
流川睁开眼睛,站起来,开始无声地向下走,拐弯的时候,他看到五楼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拖在后面,拖成一个长长的瘦人。
流川站住,右手持枪,左手从腰间轻轻抽出皮带,套在五楼楼梯一半处的栏杆上,然后,抓住皮带的末端,突然跳过栏杆跳向对面,皮带的韧性在他撞到对面的墙壁之前把他拉回来,无声地荡落在四楼半,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正从四楼拐角处冒出头来枪口指向五楼楼梯口的杀手。
只这一瞬间也就够了,一声轻响,下面的危机解除。
流川快步走过去,翻了翻地上杀手的口袋,口袋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这是职业杀手而不是帮派分子,就算是死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楼上有脚步声快奔下来,想必是听见了楼下的动静,猜到了结果,于是改变战略,直接以两人下来清剿。流川拾起死去的杀手身边的枪,枪有些重,但还算合手,他靠向身后的墙壁,抬起双手在脸前瞄准楼梯口。
几秒钟后,流川感觉到两下重击正中胸口,与此同时,双手的枪各自击中了目标,他好不容易忍住剧痛直起腰来,确认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两个家伙已然断气。流川扶着栏杆慢慢向上走,越过地上躺着的三个家伙,解开系在栏杆上的皮带,疲倦地向十楼爬去。
胸口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象要裂开般的疼,这一路上流川不得不中途停下来歇了两次,当他在自家门口站住掏出钥匙后,并没有马上捅进匙孔里去。
“SHIT!”流川看着门锁,低低地沮丧地骂了一句。
公寓的管理员在听到一声巨响的同时感觉到整栋大楼剧烈的摇晃起来,他尖叫着躲进桌子下面,按响了连通警局的报警系统。
警车和消防车在爆炸发生后五分钟内赶到现场,粗步调查是十楼的某家住户内发生强烈爆炸,至于是瓦斯爆炸还是其他原因尚不清楚,由于火势很大,暂时无法进入火场查看,警方在楼道里意外的发现了三具被枪击的尸体,因此不排除有人为作案的可能。
仙道和藤真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火势已经被控制住,进入十楼房间的消防员没有发现伤亡者,仙道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双脚几乎无法支持身体。
“你先回去休息吧。”藤真对仙道说,他还要留在现场,十楼的住户是道上的有名人物,作为警方负责扫黑的高级警员,理所当然要关注这件案子,必须留在现场了解有关情况,并与随后闻讯赶来的北门老大赤木进行交谈。
“他去了哪里?”仙道失神地问藤真。
藤真眼里也有着深深忧虑:“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联系。”
“会不会去赤木那里?”
“也许是他们做的。”
“什么?”
“有人怀疑他了。”
仙道并不想回家,但在藤真凶狠的眼光下屈服了,“给我滚回去!”藤真小声但却是严厉地命令道,“今天晚上我想办法找他,明天需要你接班,这个时候谁都不许垮。”
仙道知道藤真是对的,他一步步离开火场,走向自己的车。
车停在公寓外的树下,在一堆警车的外围,仙道打开车门,弯腰坐进去,在发动车之后习惯性地看向观后镜。
仙道楞住了,他看见黑暗的后座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不许出声,去你家!”后座上的人低声命令。
仙道笑了,把油门踩下去,车拐了一个弯,驶向下山的公路。
在城市的某栋不起眼的楼房里,安着仙道的家,没有高级的管理员守门有时并不是件坏事,仙道在把流川悄无声息的带进家里之后,拉上窗帘然后开了屋角的落地灯,他去茶几上拿电话,但被流川按住了话筒。
“你干什么?”流川眼里满是戒备。
“至少该通知藤真。”仙道解释。
“等他离开那里我自己来。”流川并没有放开手的意思,于是仙道妥协了。
流川坐倒在沙发上,仙道看见他一直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里怎么了?”他问。
流川不太情愿地放开手,仙道看见近心口的地方衣服上的两个弹孔。
“天!”仙道低低的惊呼一声。
弹孔周围没有血,仙道仔细看过去,看见被特种陶瓷挡住的弹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
“是那么厉害的对手吗?完全躲不开?”仙道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知道虽然子弹并没有穿透防弹衣,流川很可能还是受了震伤,他从柜子上面取下药箱,打开,拿出跌打伤药。
流川没有拒绝仙道的好意,他开始吃力地抬手去解防弹衣,对仙道的问题只是抱以冷冷的一哼。
这一声冷哼令仙道有了某种猜想,“你该不会根本没躲?”他问。
流川没有回答。
仙道揪住他的衣服,怒喝道:“你疯了?就算穿了防弹衣也不能玩命!如果打到头怎么办?”
流川一把把他推开:“笨蛋,头被手挡住,只会打胸口。”
“你在拿自己的命赌博吗?”仙道颓然坐下来,“赌输了怎么办?”
流川把防弹衣脱下来,开始去解衬衣,“输了我死。你以为,我比他们好多少?”他嘲讽地反问。
从解开的衬衣领口,仙道看到几道枪痕,不是新伤,是旧痕。他站起来,走向卫生间,“我去烧水,也许你想洗洗澡……”
仙道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直到他听见流川在用药按摩之后翻动几上的报纸,翻完之后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走动,然后站住。
仙道洗了把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走了出去,他看到流川关了灯,披着衬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楼下偶尔有车驶过的街。
流川站在窗帘后的阴暗处,一阵微风过来拂动窗帘,仙道在瞬间看见那张脸,那一刻,他的心被震憾。
听到仙道出来的声音,流川在黑暗中转过头来,“有止疼药吗?”他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不过有安眠药。”
对方沉默。
“对我不放心吗?”仙道问。
许久,流川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哪里?”他问。借着从卫生间透过来的光,仙道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仙道在流川去洗澡的时候重新亮了灯,在收拾药箱的时候顺便把几上的晨报收了起来,摊在几上的晨报向上一面是头版的照片,流川显然看过了,然后随手扔在那里。
仙道拿着晨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想起刚刚在风拂起窗帘时看到的那张脸。
……他在怕什么?
这个我并不清楚,这孩子不让人看到心呢。也许,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
藤真是这么说的吧?
“也许我开始了解他了。”仙道想。
流川在仙道去洗澡的时候吃了药又再次上了点跌打膏,他并没有与仙道交谈的意思,在仙道进卫生间之前,只看到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仙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流川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叫醒他去床上睡,但安眠药的药效已经发作,流川的意识开始变得糊涂。仙道也就不勉强,把流川扶倒在沙发上,他看到流川那只永不离身的枪垫在腰下,于是伸手过去,试图把它取出来以便可以让流川睡得舒服些,但就在他碰到枪的刹那间,流川突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抓枪向仙道指去。
“是我!流川,别怕,是我!”仙道只好放开枪,转而扶住流川的肩膀,他看到流川的眼神并不清醒,明白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流川就象一只紧绷的弓,仙道在这个被药物迷惑了的人眼里看到无意识中流露出来的紧张与恐惧。
这样的眼神,在他清醒的时候永远是深藏在另一种冷寒的目光之下的。
“没人抢你的枪。”仙道小心地按下流川对准自己的枪口,“睡吧,安静地睡。”
流川在朦胧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放下了,但没有松开枪。仙道任由流川意识消失而去,靠向自己的肩头,他不再冒险去移开流川手里的枪,他知道那是流川唯一信任的东西,无法夺去。
仙道在把流川放倒沙发上看向他的脸时感觉到面前这个人的孤独,一直都是一个人吧?过去还有现在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走着一条黑漆漆的路,没有支撑,没有退路,没有可以信任的,有时甚至无处可去。
……他在怕什么?
……不知道……这孩子不让人看到他的心呢……
“你是害怕再次寂寞吧?”仙道喃喃地问。
风吹起窗帘时,他看到了流川从不曾让任何人见过的真实的脸——那是一张极度孤独无助的脸。
仙道低下头,轻轻握住那只攥着枪的手,连枪一起握住。
“枫……生活是痛苦的,习惯它!”
11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流川醒来,床温暖而宽大,辅着淡淡的蓝色床单,让他感觉象是躺在一片海洋之中。流川掀开薄被坐起,看到枪还在自己手里,于是脱了仙道的睡衣,换上床边椅子上搭着的自己的衣服,顺手掖它到腰后。床前没有鞋,流川赤脚踏在地板上,地板是木拼的,很简洁的图案,初夏的木片有一点点凉,不过踩上去感觉很舒适。
流川走到窗帘后面看了看外面,街上很冷清,天空中有很厚的云,太阳隐在了云的后面。从开着门可以听见仙道在厨房煎蛋的声音,流川在客厅沙发前找到了拖鞋,有一只被踢到了沙发底下,流川弯腰去拣它的时候,听见仙道在厨房里心情很好地轻轻哼着歌。流川在听到这歌声时楞了楞,无声地骂了句“白痴”,然后继续努力向前探出手,把被踢到沙发深处的那只鞋拉出来。
沙发上凌乱地堆着一床薄毯,显然有人在上面睡了一夜,流川坐在乱毯上斜眼看了厨房里忙活的仙道一阵,抓起几上的电话。仙道听见客厅里的动静,探头出来看了看,收了歌声,回过身去一声不吭地继续准备早餐。
藤真从来电显示中看到仙道家的号码,接通了没听见对方发声,懒得等便说:“你马上来接班。”他的语气相当疲乏,想必是一夜未曾睡过。
流川明明白白听清楚是藤真的声音,放心开了口:“是我。”
那边顿了顿,随即问道:“你该不会一直在那里?”
“是。”
“我马上过来。”
“楼下有辆蓝色的车,里面有个女人很奇怪。”
“知道了。”对方突然很恼火地骂了一句,“妈的!”
流川楞一楞,藤真已经挂了线。
仙道端了两个盘子放到饭厅的桌上,见流川挂了线,便问到:“藤真要过来吗?”
流川点点头,仙道见他脸色有些诧异,又问道:“怎么了?”
流川看他一眼,脸上表情随即都收了,仍是一付无表情的样子,“他骂人。”
“是吗?没听说他也会骂人。”仙道笑起来,“找了你一夜,大概是累了。”
流川洗脸出来,见仙道已在饭厅桌边坐下吃饭,对面的位置摆着另一份早餐,是火腿煎蛋加牛奶。
“只煎一面,煎焦,我记得没错吧?”仙道微笑着问。
流川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走上来,去那位置坐了,埋头吃饭,无语。
流川听见仙道在对面轻轻叹口气。“昨天的外套已经破了,换掉吧。”他听见仙道以尽量轻松的语气说,“以前你到我这儿玩时留过一件外套,还能穿的,待会儿我找给你。”
流川点点头,再下来,两个人就都没什么话说了。
几年前的那件衣服其实不用找,叠得整整齐齐用塑料袋包好再装进纸袋里摆放在衣柜角落,流川看着仙道把那件外套从袋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一声不吭接了穿上,果然还是合身。这衣服的式样原也是四平八稳,不在潮流之中,走上大街也不致招人眼目。仙道看流川穿上那衣服的模样居然和几年前没多少区别,有些看不下去,眯眼走到窗边看藤真的车是否过来,正好瞧见藤真在楼下的街对面弯腰敲开蓝色小车的车窗。
藤真在看到相田弥生的时候心情并不很好,特别在一夜苦干之后心情非常不佳,赤木不是个好对付的谈话对象,而对失踪流川的查找又不能让别人注意到只能绞尽脑汁暗地进行,这一夜差不多耗空了藤真的精力,而现在他又不得不去对付一个难缠的女人——看到相田弥生的车牌时藤真就知道要对付的这个女人是谁,当仙道去北闸调查时他就已经调来弥生的详细材料研究过。
藤真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去面对这个精力十足的新闻工作者,透过敲开的车窗他看到女记者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摆着一部专业照相机,镜头是开着的,显然是在等待随时征用。藤真确定相田并不认识他——如果认识就不会这么干脆地打开车窗。
“有事么?”相田小姐很客气地问。
藤真趴在车窗口,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照相机:“我可以知道您在拍什么吗?”
“街景。您为什么问这个?”相田对这个面目清秀看上去十分无害的男子很有好感,但没因此失去戒心。
藤真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相田眼前晃了晃:“有居民投诉您侵犯隐私,可否跟我去局里调查一下?”
相田弥生在一晃之下并没有看清名字,但她看清了证件上的警徽,脸色变了:“这是诬告,您没有证据。”
“那要调查之后来断定了,只要有投诉我们就必须处理,这是我们的职责。”藤真很和气地解释。
相田弥生咬了咬唇,有点懊恼的样子。“没有商量的余地吗?要知道,我只是坐在这里,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她尽力挤出温和的笑意。
“您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之前。”
“有什么理由滞留这里?”
“等一个朋友。”
藤真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小姐,您看,这件事其实很没意思,您在等朋友而我急着去见朋友,如果只是一个误会对我们的时间与精力都是浪费,所以我们不妨把问题在这里解决。”
“您的建议是什么呢?”相田从藤真的语气中听出了商量的余地。
“这样吧,如果您真没做什么,请马上离开,我可以当做没有见到您在这里徘徊。”
相田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她转了转车匙,准备离开,但藤真没有立刻从窗口撤回去,而是指了指她身边的相机。
“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看看您的相机,您可以理解对吗?”他客气的微笑着,用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
相田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的拿起相机递过去,她看到这个便衣警察把相机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然后盯住胶卷的计数框。相田想,她也许该解释一下已经拍的三张照片是什么,但警察已经按下了相机的开仓键。
“你干什么!”相田惊叫一声,一把夺过相机,晚了,胶卷曝光。
“对不起,我对于这型的相机并不熟,也许按错了什么。”警察抱歉地解释。
“我要投诉你!”相田愤怒地大叫起来。
“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请您记住,投诉是要有证据的。”警察从窗口那儿撤开,“另外提醒您一句,如果您想通过跟踪警员来达到某种目的,很可能会妨碍公务,那可是违法行为。”
相田弥生楞住,五秒钟后,她低下头,无奈的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喃喃自语,抬起头,眼光变得凶狠,“这是圈套!根本没人投诉对不对?”
“仙道警官投诉您侵犯隐私。”藤真直起腰,收了笑,冷冷的回答,“如果您五分钟内不从这里离开,那么我必须带您回警局进行调查。”
“好吧,好吧,我走!”相田弥生咬牙切齿,“不要以为你们可以永远为所欲为。”她发动汽车,一脚踩下油门,车箭一般的冲出去。
藤真看车离开,摇摇头,转过身走向公寓楼,在他要进入楼门之前,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相田小姐的蓝色小车冲了回来。
“你的名字!”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狠狠地叫,“我要投诉你!”
藤真无可奈何地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和气地回答,“藤真健司,如果有什么情况或线索,欢迎打上面的电话联系。”
相田一把抢过名片,飞也似的把车开走。
“无礼的女人。”藤真皱眉,当仙道为他打开大门时,他脸上的不快仍然清晰可见。
“相田想干什么?”仙道关上门,故意忽视藤真的表情。
“用投机的方式抓新闻。”藤真烦躁地回答,换上拖鞋,“她的目标是你,以后出门小心一点。”
“哦。”仙道点头。
藤真换好鞋,走进客厅,在流川对面坐下,仙道以为他会发火,但是没有,虽然藤真刚开始盯着流川的目光的确很恼火,但开口的时候,眼光已经柔和下来:“没事就好。”
流川把一杯茶推到藤真面前,红茶,用桌上茶盒里的茶包泡的。
这举动让藤真楞了楞,“你啊……”他拍拍前额,很无奈地笑起来,“让我说你什么好?”拿起茶杯啜一口,转头欣赏地对走过来的仙道说,“好茶,你的品味还不错。”
仙道坐下笑笑,他并没有告诉藤真这其实是越野上次拜访时留下的礼物,自己通常是喝绿茶的。
“从昨晚上谈话的情况来看,至少赤木表面看来不知道你被人追杀,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就是主使者另有其人。”藤真啜着茶对流川说,“彩子也到现场去了,有趣的是她看上去比赤木更加焦急,我记得她一向对你不错。”
“她对我很好。”流川肯定地回答。
“这三个杀手是外地人,赤木和手下没有人认识他们,你呢?认识吗?”
流川摇头。
“如果是外来势力,有没可能是三浦台?”仙道插嘴问。
“赤木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藤真打了个呵欠,揉着头发回答,“虽然没有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过有迹象表明青田死前和三浦台有某种协议,也许是军火或毒品买卖一类,你昨天去查的北闸仓库不就是焰门租给三浦台的吗?”
“是,但查不到什么东西,只是正常的服装进出口生意。”仙道接过藤真喝光的茶杯,站起来去厨房续水,一边继续谈话,“三浦台没有码头,一直租用北闸的仓库做生意,就凭这些不能申请到搜查证。”
“即使有搜查证相信他们在越野的事发生后也已经尽可能隐蔽了证据。”藤真眯着眼回答。即使是喝了杯茶,他还是觉得有些困。
“青田一死,三浦台的进军本地的计划被打乱,狗急跳墙也不是不可能。”仙道续了水出来,把杯子递给藤真,“如果是这样,没有地盘的便利双方不可能在明处开战,用暗算是最方便的。”坐下来,看看一直低头不语的流川,“要放倒赤木帮,首先要过流川和樱木这一关吧?”
“合理的推敲,不过也只是一种可能,还没有证据说明赤木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藤真点点头,转头看着流川,“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先避一避风头吧。”
“不。”流川抬起头,很清晰回答,“我去见赤木。”
仙道和藤真都楞住。
“不行,太危险。”藤真摇头,“等我消息,你先不要出现。”
“我必须回去。”流川皱眉,语气中毫无商量余地,“不是他干的,他现在需要我,不会动手。”
藤真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片刻,他转向仙道,看到仙道眼望着流川,神情有些古怪。
“仙道,你觉得呢?”
仙道没有回答。
“仙道!”藤真提高了声调叫了一声,仙道回过神来。
“我……支持枫的看法。”仙道稳定了一下情绪回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赤木很清楚三浦台的压力,樱木虽然手术成功,但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在这样的关键时期,他不可能去动流川,除非是想自己拆台。”
藤真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用双手揉了揉脸,他的脸上有一种无力感,但没有再发表反对意见。
流川站了起来。
“现在回去吗?”仙道问。
流川点头,去门口换鞋。
“安全梯在楼后,从三楼可以跳到隔壁那一栋去,从那一栋下去北方有条巷子,出了巷子就可以打车。”仙道站起来,跟过去,“打车的零钱,带了吗?”
流川换好鞋,抬起脸看仙道,流川的眼光很深,仙道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藤真看到门口的流川从口袋掏出皮夹,打开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仙道笑起来,抓出一卷零钱递过去。流川接过来随手塞进口袋,站在门口听了听外面,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了。
仙道望着关上的门,半晌无语。
藤真只好一口一口接着喝茶。
仙道弯下腰,把流川胡乱扔在门口的拖鞋摆好,手上感觉到鞋的温度,是流川的体温。
仙道慢慢走回来,藤真问:“你就这么放他去飞?”
“他不是蛮干的人,从来不是,所以你同样没有阻止。”
“我以为你至少会拦一下。”
“他是属于天的,拦也会去飞。”仙道苦笑一声,转头看藤真,“很累了吗?要不要在这里睡一下?”
藤真点点头,倒向沙发,扯过上面的薄毯:“半个小时,然后你跟我回局里去,在下午五点前抓紧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完。”
“五点以后有事吗?”仙道问。
已经闭上眼的藤真慢慢睁开眼睛,“忘了通知你,下午五点,举行越野的葬礼。”
那个阴天的下午草色微暝,藤真在哀唁的人群里看到了相田弥生,那个强悍的女人一身黑衣,苍白着嘴唇随大家一块儿放下鲜花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清晨四点钟藤真从梦中被电话惊醒,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绝望的哭声:“藤真先生……我是相田弥生……我被扔在半路上……请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