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灿烂 16-End
作者: 阿蝶,收录日期:2006-03-24,2740次阅读
16
侧耳倾听,涛声被压在甲板下引擎传来的低沉轰鸣中,一丝令人联想到浪漫的空间都未留下。
在隐蔽的角落小声与藤真通完话后,仙道把打成振动档的手机还给流川。
藤真早从流川那里知道船转向的消息,已通知海岸警备队往这边折来。听到仙道的声音,藤真有些光火,他这人对于个人英雄主义素来是不抱什么好感的,虽然对于仙道冲动的行动也了解一点私底下的缘由,多少还是有些埋怨,心正悬着时得知仙道和流川撞到一起,一方面是放了心,一方面则是颇有些怒气,阴沉地哼了两声,到底还是强压住火,认真叮嘱道:“你们都要小心,暂时不要妄动,等我们过来。”
仙道是个聪明人,哪会听不懂藤真的语气,只装作不明白,随口应了,收线还手机给流川的时候,脸上隐隐约约有些恶作剧的笑意。流川接手机过来随手向口袋里塞,抬头看见隐约月光下仙道的笑脸,似楞了一楞。
“他让我们先不要动,等大队人马过来。”仙道解释。
流川点头,靠在凹处的舱墙上不动,眼光飘飘悠悠地荡出去,落在远处甲板上闲聊的人身上。
黑暗中,仙道把手摊开,然后,慢慢曲起手指,攥起掌。
掌心依稀还留有刚刚的触感,厚厚的外衣下坚硬的防弹衣隔开了他与他的距离,感觉不到那个结实的身体在厚厚的衣服下散发出来的温暖,不过那生命与活力却是不断地传入到臂弯中的。
仙道在冰冷的黑暗角落中开始贪恋那一份记忆里怀中的温暖,他向靠在舱板上的那个人伸出手,“过来。”
流川转过脸,静静地看他。
仙道笑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暗处的脸上笑容能否被对方看见。“这边可以坐下呢,”他拍拍身边的空地,“也许会有一场恶战,不先休息好是不成的。”
流川低下头,有那么一刻仙道以为他会拒绝,但他没有,只是很快抬起头走过来,在仙道身边无声地坐下。仙道不说话,流川也不说,就这么坐着,好久,耳边只有海的声音,浪的声音,忽高忽低的。
过一会儿,仙道轻轻叹口气:“你打算永远不和我说话吗?”
“闭嘴,会被听见。”
仙道发现流川的声音里有股子浓浓的倦意,想是一静下来,这只狐狸又要睡,于是抬抬手臂,在他耳边低低地问:“困了?要睡的话可以靠过来。”语气有点儿心不在焉,倒象是玩笑的性质多些。流川或许是真的困了所以没心思去分析仙道的语气,仙道只觉着臂弯里重了一重,原来流川竟当真靠过来。
仙道的心尖子颤了颤,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小心地收拢手臂,将靠过来的人圈进怀里,没过半分钟,便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柔软的发丝被风吹过来,拂在仙道的脸上,痒痒的,仙道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呀……你还真是说睡就睡呢!
引擎的声音突然有些变化,仙道感觉到身下的船体传来的异样感觉。
流川一动,警觉地坐直了。
“船在转向。”仙道有点可惜肩头重量的失去,不过,这不是遗憾的时候,他看向天上的星,虽然和流川一样都不是水手,但自己闲暇时看过的一些书有时也会在关键时候帮上一点忙,比如说海上无水平参照物时的定位。“往西转,奇怪,西边是海岸。”仙道喃喃。
流川看向船头,甲板上的两个人还在无所事事的聊天,他站起来,拿出手机,拔通藤真的号码。
手机那边是很快就有了回音,仙道听见流川轻声向藤真汇报船的方向,然后询问西边的情况,然后,是一阵沉默。
有肃杀的气息从流川的身影蔓延开来,沉郁的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
“知道了……”流川回答,关上手机,塞回口袋,一边从身后拔出了枪。“仙道,”他叫了他一声,拉开枪匣检查着,语气很平静,“西边是油库区,冈森也许会炸船。警备队二十分钟后才能赶来,我们必须阻止他。”
寒气从仙道背脊直升上来,在警方打压、黑道脱责的情况下,冈森目前的确插翅难飞,以黑帮人士做人质显然没有以在油库区炸船作要挟来得有效,这样一艘满载军火的船,若是炸了,难保弹片火星四溅时不会落到哪个油罐上引起连锁反应,真要如此,万事化齑粉。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但对于网中之鱼,不失为在谈判中做破网一冲的杀手锏。
只是,这个杀手锏危险系数太大,稍有不慎便不堪收拾,所以警方是无论如何不想冒这个险的,必须阻止。
“往哪边下手?”仙道问,“甲板上两个,其他人在哪里?”
“两个看守人质,两个在控制室,两个在下面。”流川的回答很简练,趁岸上的枪战时摸上船来后他并不是就站这儿没动的。
“还有水手呢?”
流川的回答仍然干脆利落:“没有枪。”
第三方的水手,冈森是不会冒险让他们拿枪的。
“二十分钟……如果拿彩子他们做要挟,要一直掌握控制室难了点。”仙道提着枪走到流川身边,甲板上的人停下了闲聊,虽然引擎的声音仍然轰轰的,仙道还是决定小心为上,于是俯向流川耳边小声商量,“不如直接让船停下。”
仙道看见月下朦胧的影子里,流川歪了歪脑袋,然后,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在自己耳边拂动,“你去救彩子,我去引擎室。”
仙道一把拉住向外走的流川,“我们一起去引擎室。”他很坚决的回答,“他们的火力强于我们,不宜单独行动。”
流川站住。
“彩子对他们还有用,冈森不会轻易下手,何况,你该比我更明白她的厉害。”仙道解释,“底舱不是还有军火的夹层吗?看守一定很紧的,我们在一起,至少可以相互照应。”
流川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就算这样,也不一定成功呢。”仙道苦笑一声,“……说不定,是送死啊。”
黑暗中,一只手无声的伸过来,握住仙道冰冷的没有握枪的左手。“仙道……”他听见流川有些犹豫的声音。
“什么?”他看不清流川的脸。
流川的声音淡淡的:“这次以后,也许不干了……”
“不干什么?”
那只手松开了,空气里流川的声音也随之转得冰凉,有种金属的味道:“走吧。”
沿着黑暗的边缘一路持枪防范着向舱内摸,流川在前,仙道在后,这么多年,警校里严格训练出来的团队战术流川倒是没忘,虽说两人从未配合过,协调却是极好。也许是因为冈森与他的手下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舱内过道里没有闲走的人,这方便了流川与仙道顺利闪过舱房的过道,推开船尾处机房的门,无声而迅速地沿着铁梯潜下甲板,闪入底层的引擎室。几乎是在推开机房门的同时,引擎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巨大轰鸣声直扎两人的耳朵,除了夹舱,走私船和海上最普通的柴油发动的货船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你并不能指望什么特别的降噪设施。仙道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毫不意外的看见走在前面的流川也不适的偏了偏头。
噪音也有它的好处,在底层看守夹层的冈森手下并没有发现有人潜入,这使仙道很容易就找到并接近电闸,一把拉熄了底层的照明电路。
“怎么回事?”一个手下大声的叫起来,叫声被淹没在轰鸣里,同时被淹没的还有一声沉闷的撞击。没有听见位于电闸附近的同伴回答问题,问话者犹豫一下,把背上的冲锋枪下到手中提着。应急灯在舱道的拐角处发出暗红的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黑影重重,枪手感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从那里散发出来,全神贯注地用枪口对准了,谨慎地走过去,他走的时候尽可能把身形藏在射击的死角之中,不过却没有发现头顶上降下的影子。
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悄然而迅速地降下,夹住正在前行的枪手头部,有力地一扭,枪手如一个被拆坏的布偶倒下去。流川松开抓住舱顶管道的双手,猫一般落下,拾起枪手身边的冲锋枪,继续搜索敌人。
底层并没有第三个守护者,人手不足的冈森把大部分人安排在甲板上准备有可能到来的恶战,相应削弱了底层的防御。流川四处逡巡一圈确认无人后,走回仙道身边。仙道此时正背了另一个枪手的冲锋枪,仔细打量引擎的开关面板。看到流川过来,有些困惑地问,“你觉得乱按钮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流川皱了皱眉:“我怎么知道?”仙道点头,“好吧,让我们试试。”向几个按钮按过去,也不知道是按中了哪个,引擎的声音突然消失。
流川用枪托捣开角落消防柜的玻璃门,提起消防斧抛过来,仙道接住,退后一步,双手握柄抡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引擎开关面板上。电火花闪过之后,砸烂的金属面板落在地上,仙道迅速转身,斧头一下一下落在引擎盖旁的某个看似重要的部件接头处。
有电话铃声从倒在地上的枪手口袋里传来,想必是甲板上的人听到了引擎声的停止,流川没有去接,靠在舱口附近的阴影中,枪口对准唯一通向底舱的门,不久从那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第一句带着咒骂的问话在枪声中被压回去,随即是惊叫和回应的枪声。
黑暗中,流川挑了挑眉,靠回到当做掩体的机器后面,应急的灯光照不到这里,而他却可以从这里清晰的看到舱口试着往下冲的人影,他并不急于与舱口的人盲目对射,只在他们试图向下行时回应几枪。回过头,可以看见仙道已砸烂了那个部件并把某个落下来的东西扔到了角落。
打退对方的又一次进攻再回头的时候,流川看见仙道提着枪跑过来,非常轻快的跳过砸倒在地上的一根管子,闪到他身边。“成了。”他听见仙道在耳边吃吃地笑,“居然没爆炸啊?”“高兴什么?”流川被仙道吐出来的气息挠得耳边痒痒,于是没好气地提脚踹了他一下,“我们出不去了。”
双方现在是僵持住了,上面的人下不来,下面的人冲不上去。
仙道挠了挠头:“坚持吧,藤真总不会见死不救。”
藤真的确不会见死不救,可是警方与这艘船接触最快也在十几分钟之后。
“你确信我们那个时候还活着?”仙道没好气地对着手机嚷。
那边沉默了片刻,“老实呆在那里的话,至少不会马上死掉吧?除非冈森想引爆夹层,否则不会向你们扔手雷。”藤真的回答足以噎死人,“你们两个,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流川突然劈手夺过手机:“藤真,情况不对,他们停止攻击。”
仙道抬头,果然,舱口的人影完全消失。
“能猜出意图吗?”
“不能。”
仙道端起枪,向掩体外走,流川一把揪住他:“干什么?”
仙道淡淡一笑:“我去试探一下。”拉开流川的手,向铁梯慢慢地走过去。
流川迅速放下手机,举枪对准舱口。
舱口静悄悄的,仙道一步一步地走到铁梯下。
没有动静。
仙道缓缓抬起脚,落下来,落在第一级台阶上。
突然,一梭子弹扫了过来,仙道跳起,滚向旁边的阴影中,子弹打在铁梯上弹出火花来。流川的枪也在同时响了,舱口有人闷哼一声,攻击停止。
流川重新拿起手机:“他们在压制我们。”
“不向下攻了?”
“好象不想下来。”
“奇怪,冈森知道时间不多,应该急于发动引擎。”藤真很纳闷,“你确定上面的控制室没有办法发动引擎吗?”
“嗯。”
“你等一下,冈森有电话过来。”藤真那边中断了谈话。
流川斜眼看仙道猫腰跑回来,仙道看看那眼神,似乎意识到什么,抹了抹脸,手上干干净净。流川抬手,用手机天线在仙道右颊上点了点,仙道摸摸,摸一手机油。流川嘴角勾一勾,清清晰晰吐出两个字:“白痴!”
仙道用袖子使劲擦脸,擦着擦着忽然嘿嘿笑起来:“你今天,一直这么叫我呢。”
流川楞一楞,脸埋在袖子中的仙道听见他小小的声音:“本来就是个大白痴。”
仙道回手一巴掌机油向流川脸上抹去,流川反应极快,抬手便挡,眼瞅着机油要抹上流川手中的手机,藤真的声音传了出来:“流川,冈森要炸船。”
挥在空中的两条手臂顿住,握着手机的那只收回来。
流川静静地听,仙道静静的看,听完藤真的叙述,一贯无表情的流川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洋流。”他向仙道解释,“他们还有近十分钟才能来,这时间足够让船飘到危险区。”
“SHIT!”仙道沮丧的一拳击在机器上,“所以冈森已经不在乎引擎能不能发动了?”
“他已经开出放他们走的条件,如果不同意,马上炸船。”
仙道看看被破坏的引擎,“我们算不算自断生路?”他自嘲的问。
他感觉到流川的目光,十分冷静而坚决的目光。
“仙道,怕死吗?”流川的语调很沉稳。
仙道的眉头舒展开了,嘴角勾起,砸在机器上的手收回来,端起枪,“你说呢?”他反问。
流川指指扔在不远处的消防斧,指指脚下的甲板,“砸开,拿武器。”
“流川!”藤真在话机那头听出了不寻常。
“我们上去,阻止他们。”流川回答。
“……让仙道听电话。”藤真说。
流川抬头,看见仙道正走到角落那边拾起消防斧,走过去,接过斧子,把手机塞给他。
“仙道,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替我看好他。”藤真在话机那边说,仙道感觉他的话语吐得艰涩。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那是流川举起消防斧,砸在了甲板上。
仙道抬起枪口,一梭子过去,压向舱口冒出的人影。
“我答应你。”仙道回答。
“也看好你自己。”
“知道。”
被硬性砸开的甲板下,走私军火的木箱也被砸开,流川抓出两个弹匣扔过来,仙道接住。“上吧。”仙道把弹匣插入口袋,弯起眉梢笑起来。
舱口突然传来的嘈杂声让底层的两个人暂时停止了装弹的动作。
“什么声音?”仙道疑惑地问。
甲板上传来的声音乱成一团,有人在枪战。
“彩子。”流川换上新的弹匣,走过来踢了仙道一脚,“快点。”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改改踢我的习惯?”仙道边换弹匣边抱怨着跟在流川身后,下面的话在流川冷冷扫过来的一眼中吞回肚子里,只好耸耸肩算了。
冈森显然是低估了彩子的能耐,在底层被抢占了之后,过于重视与潜入者的交战而疏忽了对彩子等北门人原本极其严密的看守,对彩子而言,一旦狡猾的冈森不再时时过来查看人质,逃过剩下的两个看守的视线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彩子在后舱一片混乱的枪战声中拨下了皮鞋的后跟,那里面有一把指长的极短但极锋利的短刃,不过十几秒钟她已经切断了自己和旁边部下腕上的粗绳,以一个利索的跳踢一脚击碎了一个看守的下巴,并在另一个看守扣动扳机之前抛出短刃扎中他的喉。
看守倒地时扣动扳机,子弹打穿了舱顶,冈森一定是听见了这里的异动,但不要紧,一旦彩子得了自由,那么局势就可以逆转。部下与被绑在一起的船上水手们互相割断绳索时彩子已与冈森等人交上了手。虽然只有看守留下的两把冲锋枪,彩子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底层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冲出来,那么只剩下四个人手的冈森在前后夹攻的情况下必然溃败。
事态的发展不出所料的顺利,失去一半火力的冈森不得不收缩战线,退往船首。
两分钟后,彩子看到从后舱动力室的门口冲出的仙道和流川。
“嗨,警察,谢谢你来凑热闹。”彩子接过流川抛过来的一个弹匣,向仙道摇了摇手中枪。
仙道笑:“很荣幸。”
五分钟后,冈森被压制到控制室,占据有利地形,与后舱对峙。
船已飘过岬角,进入油库区的海面,警备队闪着警灯的船正高速靠近,有高音喇叭警告着船上人放下武器。
大局已定。
后舱的人首先停了攻击,控制室里的枪击也随后停了下来。
除了越来越近的警方喊话,四周一片寂静。
彩子把枪交给旁边的部下,举着空着的双手走出掩蔽物:“冈森,没路了,算了!”她喊。
回答她的,是打在脚边的几颗子弹。
彩子闭上眼睛,等枪响过后,再次睁开:“北门可以保你出来,我保证。”
“给我闭嘴!”冈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和条子串通,对得起我们道上人吗?”
“这不是串通,你应该很清楚问题出在你们自己身上!”彩子打断了他的指责,“这里不是三浦台撒野的地方,村田也不会保你!没有时间了,你放下枪,北门可以帮你脱身。”
下一串子弹向彩子胸口打来,仙道在最后的一瞬间把彩子拖了回来。
“没用的,”仙道大喊,“他根本不信任你。”
冈森的大笑声从前舱传来:“我不会向条子投降的,也不会一个人去死!”他向靠近的警方船只开枪,那边只有零碎的还击,然而只是集中在甲板之上,对于控制室内的冈森毫无影响。显然进入油库区后,警方已经不敢轻易触发这个活动火药库。
彩子向流川伸出手:“手机借我。”
流川看她一眼,拿出手机。
彩子按了个号码,接电话的是赤木,她轻声的说了几句,那边,樱木的枪口已抵在村田的太阳穴上。
彩子听清了赤木的回答,于是,向掩体外伸出手,以便让冈森看见它。
“冈森,村田要和你说话。”她大声地叫道。
一梭子弹过来,彩子的手上迸出红色,手机飞了出去,彩子叫一声,收回手,鲜血淋漓。
“妈的!”彩子怒骂一声,“这家伙已经疯了!”
警方的船开始围着走私船打转,由于冈森等人不时的冷枪,无法靠近。
仙道挠了挠头,“我想,这个时候警方会让步的。”他说,看着流川给彩子的手缠上布条,“大不了先放后抓。”
话音未落,控制室内突然响起了枪声,一个冈森部下几步冲了出来,随即被从后面的子弹击中倒下。
“冈森不会让步的。”彩子苦笑,眼神颇为无奈,“警察,你太不了解三浦台。”
“他真要炸船?”仙道惊愕地观察着控制室的异变。
“即使如此,冈森的家人也不一定会因为他以死谢罪而逃脱惩罚。”彩子叹了口气,“村田的威望是用血建立起来的,最重的惩罚是灭门。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你以为村田会不对冈森进行惩罚吗?”
船离岸边越来越近,突然一个手雷从控制室扔向后舱,轰的一声炸了。
走私船的货舱里堆着布料,这是用来掩饰走私军火的正常货品,不知何时,枪林弹雨中的布料已悄然引着,在手雷炸后,火势便陡然长大。
船上的水手开始向海里跳,北门的人也开始准备搀起甲板上受伤的人撤离,走上绝路的冈森已经红了眼,一边向试图靠近的警方船只射击,一边狙击着往海中跳的人。
流川拉住正安排部下撤离的彩子,“底层还有两个。”他说。
彩子向两个手下偏了偏头,“你们去!”他们便匆匆的跑开。
前方密集的枪火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冈森在杀掉不赞同自己的部下后,收过了他们的枪。
火势越来越大,岸边油库的影子在码头灯光下已隐约可见。
仙道扑向后舱,抓住了一个水手,“这艘船还有没有办法发动?”
“有……有备用引擎……”那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发动它!”仙道喝令。
“要从控制室发动,那里有按钮。”水手急于挣脱。
仙道不放手:“不能手动控制吗?”
“轮机工刚才要跳海的时候被他们杀了。”水手指着前方回答,那里,冈森的枪口正向落海的人喷着火焰。
仙道松开手,那人跳下海去。
仙道回到流川身边坐下,放下冲锋枪,把手枪从腰间拔出来,“掩护我。”他说,起身向外欲动。
流川有力的手一把将他回来,跌坐在身边。
“不能再等,油库会……”仙道着急的喊话在看到流川接下来的动作后生生截断了。
流川放下枪,解开外套,在外套里,穿着厚实的防弹衣,他一声不吭的把防弹衣迅速脱下来,套在仙道身上,“时间不多,”替仙道扣上防弹衣的尼龙扣后,流川抬起眼,认真地说,“小心。”
仙道握了握那只替他扣衣扣的手,手是冰凉的,有些颤抖。
当流川冒着弹雨从掩蔽处后突然站起来开枪的同时,仙道冲向控制室。
流川与冈森激烈对射中……
仙道向前冲……
十米……
有子弹击中了肩头和胸口,血从肩头涌出,胸口是被硬物撞击后的闷疼……
五米……
又几次硬物撞击,这次在腹部……
三米……
看见了控制室里的影子,仙道举枪,瞄准,射击。
……
仙道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按住了腹部的伤口,中枪的地方在防弹衣以下,很疼很疼,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正用外套包裹自己腹部伤口的人黑发在火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来。
耳边有机器的轰鸣,想来是备用引擎已经被打开。
仙道伸出手,推了推忙碌着的流川:“你走吧……这里会爆的,我来开船。”
流川只是低头忙着包扎。
“快走……”仙道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虚弱,“反正我也活不下来,总要有人开船的。”
“闭嘴!”流川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你死不了!”
仙道笑了:“死也没什么啊,反正我欠你的,我还你。”
突然,流川一把揪住仙道的领子,把他从甲板上揪起来,揪到面前:“白痴!谁要你还!”
仙道看见一双愤怒的眼睛。
“你……想起来了?”他惊奇地发现那双眼里竟蕴含着如此复杂的感情。
“我又不是木头!”
仙道笑了,很开心的笑,他想伸出双臂去拥抱流川,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流川却张臂抱住他:“大白痴……为什么一定要卷进来?怎么对你都赶不走呢?”
笑容在仙道脸上僵住。
“枫……你说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沉默而温暖的怀抱,安静有力的环着他,摒去了火燃甲板的噼啪声,警用喇叭的告警声,还有向四下逃走的水手在海中的叫喊与划水声,他从不知道原来枫的怀抱也是如此令人心安,竟一直以为那里还是少年的青涩……
许多年以后,仙道依然记得在那个似乎有一个世纪的长拥之后看到的笑脸,“白痴,你是个大白痴……”他笑着,把他抛过船舷,抛下了海。
他从没见过流川这样笑,那是种解脱之后出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春暖花开,雪绽霜融,不过如此。
咸咸的海水刺激了腹部的伤口,剧痛使仙道一时间失去了知觉,在海水中抓住他领口的,是彩子的手。
仙道在海面漂着,意识模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表现过认出他,总是对他冷着,虽然对别人也不热情,可对他却是异常的冷着……
“为什么一定要卷进来?怎么对你都赶不走呢……”
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意思?
“仙道,三年了,可惜你还是不能真正地看清他……”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的赎罪,看到流川对他赎罪的无动于衷,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他看过流川吗?看过除开自己影子以外的流川?
想起那个在阳台花影下安心睡着的流川……
想起雨夜里那个无声的电话……
想起窗前那个掩饰住寂寞的影子……
想起……替自己扣好防弹衣的颤抖的手……
仙道突然间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拼命摆动手臂,试图划向那艘已经向岬角外拐去的燃烧的船。
“仙道君!不要乱动!”彩子从后面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带向靠近的警备队的船。
“枫——”她听见仙道嘶哑的叫声。
彩子尝到嘴角的咸味,不知道那是海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她不再犹豫,一掌击在仙道后颈,在他沉下水底之前将他托向靠过来的船舷。“对不起,仙道君,”她喃喃地说,“我答应过他保护你……”
仙道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后张开眼睛,勉强分辨出藤真焦急的脸。
有一种潮水,从不轰轰而来,它悄悄地涌,慢慢地围,当你醒来发现它时,已在水下三尺。
终于明白……被爱着,自始至终。
巨响从岬角外传来,冲天的火光中船的碎片四散开来,落在油库区外的海面上。
船是在行驶中炸毁的,齑粉不留。
白痴……哎,大白痴……
仙道在晕迷过去之前想,果然是白痴。
最后,还是错过。
17
藤真把车停向公路的边缘时,天正慢慢地暗下来,暮色重重,远方天与海之间的那条水线已然有些模糊不清,他摇下车窗,目光很容易便捕捉到空荡荡海滩上躺着的那个人。
冬天的海风无掩无挡的直吹过来,灌进藤真的领子,冻得他一哆嗦。藤真很不满地低声抱怨了句什么,下了车,把大衣领子竖起来,笼了手走下公路,沿着沙滩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个躺着的人。
车里的收音机没关,可以听见播音员正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报道着新年到来之际城市的欢快景象。
藤真走到躺着的人身边,那人似乎睡着了,藤真不弯腰,直接用靴子踢了踢他的肩膀。“仙道,起来,除非你想冻死在这里。”
仙道睁开眼睛,懒懒地笑:“哦?你怎么来了?”
“送弥生小姐回家,路过。”
“这次她又得罪谁了?”
“……青田大介。”
仙道呵呵笑起来:“为什么不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可以教教她怎么处世。”
“仙道!”藤真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明知这不可能!”
仙道坐起身,耸耸肩。
藤真看着仙道半坐的背影,慢慢的,眼神复又缓和下来,走过去,在仙道身边坐下,掏出烟盒,仙道抽出一支,藤真自己也抽一支点燃了,再给仙道点上火。
“今天又蛮干了是不是?”藤真问,“潮崎是你的搭档,你该合作行动而不是把他抛在一边,这样迟早会出事。”
仙道随随便便地抽了口烟:“我还活着呢。”
藤真觉得仙道满不在乎的微笑很扎眼,“为什么不回警局参加新年庆祝会?大家都在。”他问。
“不想去。”仙道向远方弹了弹烟灰。
“……陪他吗?”
“……”
“明天,是他生日吧?”
藤真仔细看看仙道,只看到他的默然。
大半年了,他们一直没有提起那个在岬角失踪的人,仙道伤愈归队后,这似乎成了他们谈话中的禁忌。那件事以后仙道不再往樱木那里跑,而樱木在正式归入北门扶持赤木整合黑道后也不再表现出对这份友情的需要,藤真曾在车中瞥见仙道与樱木在街头的偶遇,看到他们只默然对视了一阵,什么话也没说,最终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流川这个名字似乎从世界上抹杀,除了经过油库大战的一些人对他那时与警方合作的默契以及不惜牺牲生命的作法提出异议,并由此对他的身份产生某些猜疑的传言偶尔从道上流出,基本上,他正在慢慢成为一个消失的传说人物。仙道一直没主动提过流川,也没问过藤真什么问题,有时藤真会怀疑——仙道,是否也想忘记他。藤真觉得这样僵持到底也不一定是好事,于是他先提了,在新年前一天的海滩,那个人的生日将来的时候。
“你认为,流川会喜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藤真问。
仙道没有回答,眼光飘在海面上,弯成三十度的嘴角上是这半年来已经成了习惯的微笑。
藤真讨厌这空洞的笑容。
“你现在,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回答是无动于衷的,“没关系……”
“什么?”
“没关系,枫看不见,”仙道扭过脸来对藤真重复,嘴角仍是麻木的微笑,“他死了。”
“可你总得学会重新面对生活!”藤真沮丧地低下头,抓了抓脑袋,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十分愤怒,“现在算什么?玩世不恭还是蛮干找死?这样下去这份工作你也不用干了!”
仙道不理他,自顾自吐着烟圈,风很大,烟圈不成形,一下子就散了。
有那么一刻,藤真眼里有想揍人的冲动,在拳头攥紧之后,还是松开。
“没有想过吗?就算不死,流川也没有办法回到阳光下生活,不管他以什么面目出现,黑道人不会放过他。”藤真叹口气,“在这个城市的正常生活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可那总算是活着。”仙道往嘴里递烟的手停下来,“只要他活着而已,这个要求很高吗?”
“没有过去,不知道未来,永远背井离乡地活着?”
“……”
藤真站起来转身,准备走了。
“……我宁可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着,”仙道颤抖的声音从背后转来,令藤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只要他活着……”
藤真回过头,看见仙道把脸埋进了屈起的双膝中。
“仙道……”
“混帐……为什么对我说他全忘了,你明明知道一切……”仙道没有抬起脸,烟头在手指前端被海风吹得一闪一闪,慢慢地积起长长的灰。
藤真深吸了口气,“流川是忘了,至少你问我的时候他是真的忘了。可是,也许我们都忽略了还有‘想回来’这种事……我能告诉你什么?事实上他从没对我说过什么。话说回来,就算我猜中了什么,告诉了你又能怎样?”
“我知道,就算明白了也没有用吧?他并不希望我卷进去。”仙道抬起头,这次的笑有些苦涩了,“傻瓜,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什么都要自己扛?”
藤真狠狠的抽了几口烟,然后,把烟头扔掉,踩进沙里,“很久以前,曾有人对我说,‘黑暗中的人没有资格追求阳光下的东西,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让那个女孩卷进来’。”
“后来呢?”仙道看着暮色中的海,轻声问。
“都死了,他和那个女孩。”藤真的眼盯着靴下的沙,那里面有些隐隐的痛痛的东西,那或许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个他此刻并不想回忆的故事。
“枫知道这个故事?”
“他是流川的前辈。”
“你的意思是说,枫是在故意疏远我?”
“我想,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你。”藤真回答,然后他听见仙道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
“白痴啊,到底是谁在保护着谁?”仙道轻轻地骂一声,他的嘴角颤动着,这使他的面部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你说得对,我真的不够爱他,一直只看到自己的可悲,现在想起来,真的漏掉了很多东西。”
“我的确不明白,你究竟在怀疑些什么,犹豫些什么?”藤真苦笑。
仙道的精神看上去并不集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公路上的灯已亮了起来,藤真看看表,走回来。
“不要老坐在这里,起来。去帮我买一罐饮料。”他踢了踢仍然呆坐着的仙道。
“自己去。”
“去吧,我要咖啡,”藤真把几个硬币塞进了仙道手里,对着海面拉了拉衣领,“算是帮我个忙,你知道我昨天行动的时候伤了肋骨。”
仙道的表情木然,“是命令?”
藤真楞了楞,“算是吧。”他说。
仙道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
藤真不看他,把手笼进口袋,缩了头,迎着风慢慢向他的车走回去。
仙道看了他一阵,转身,走向公路另一边,那边的公车站旁,有自动售货机。
新年前夜的路上很冷清,只远远的有一辆公车正朝这边驶来,仙道把硬币投进了投币口,点了咖啡饮料,然后等待。
售货机没有反应。
仙道有些恼火,他拍了拍机器,没有预想中的铁罐滚出来。
再拍拍投币口,硬币是完全被吞进去了的。
仙道考虑是否要踢这机器一脚。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背后伸过来,重重地给了售货机的面板一拳。
“白痴。”他听见一声轻骂。
低低地带着棒球帽的身影从他身边弯下腰,拾起出货口里滚出来的咖啡,放到仙道手中。
咖啡是热的。
仙道向那个影子伸出手……
公车咔的一声在身后停下,有几个人说笑着从车上下来,走过他们身边。
仙道张开的嘴唇缓缓闭上。
那身影从他身边擦过去,轻轻一跃,跃上了正在关门离去的公车。
公车是开往郊外的,新年前最后一班开往郊外的车。
他看见那个身影在消失于车门前向他抬起头,只是一瞬间,他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
说笑着的旅人沿着马路走了下去,他们是新年前匆匆赶回这个城市的过客,为了及时赶到的团聚而唱着歌。
咖啡热得烫手,仙道在很久以后开始迈开步子走向远处藤真的车,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铁罐烫红了。
藤真并没有钻入他的车,而是靠着它面对着海洋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仙道走过去,把咖啡扔向藤真的脸,藤真伸出手,接住了。
“如果杀人不犯法,我会杀了你。”仙道说。
藤真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易拉罐的口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
仙道把双手放进口袋,走过去与藤真并排靠向后面的车。
藤真只是喝咖啡。
车里的音响在暗夜中放着轻柔的歌。
“……
或许我已失去谈论幸福的权利,
就连最后的最后都不是我的决定。
在绚烂的夜晚或许还会消极,
怀念着那段遗憾心。
还是感激,
那最后一次的别离,
让今后的我们能够爱得明晰。
我该感谢你当时的冷静,
让我的手不再颤抖到如今。
最后,我们错过。
爱过,不一定有结果。
最后,没走到最后。
爱你,所以必须放手。
……”
仙道从不知道藤真会喜欢这种忧郁的歌,他一直以为藤真是不屑伤感的。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藤真把空易拉罐捏扁了,扔进路旁的果箱。“想杀人的,是我。”藤真拉开车门,坐进去,“潮崎今天晚上值班,你他妈的现在给我滚回警局去向他道歉!”藤真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了车。
黑色的小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仙道忽然发现这条路上没有了人,没有了车,只剩下了他自己。
仙道开始向前走。
白色的灯光从天下洒下来,洒了一地,拖长了他瘦瘦的影子。
他走,看见城市的灯光沿着海岸燃过去,点点晶莹。
他走,看见有开始有烟火在城市的天空绽开,零零星星。
仙道突然就很想笑。
突然发现除了三十度的嘴角他很久都不知道笑是怎样了,于是张开了嘴。
仙道边走边笑,笑得十分开心。
开心得象个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