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号巡洋舰 1-6
作者: 荩轩,收录日期:2007-03-21,821次阅读
1“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这里是七十二号巡洋舰,总部!总部!总部——这里是……”
“啪”
流川的手覆上了茶绿色的按键。
“流川君……”晴子握紧了手里的呼叫器,旋即颤抖地把它放回控制台的凹槽里。她抬头看看流川,流川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到任何波澜。
“为什么不试了,为什么不让她试了?!好不容易才通的,你说——”流川背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继而狠狠地把他摔到一边。
“嘭”的一声,流川撞在淡蓝色的舱顶上。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像只猫一样轻巧地落地,嘴角顺下一缕淡红。他一步步逼近罪魁,手指骨发出“嘎嘎”的声响,他说:“是你先惹我的。”
“你以为我会怕你?!”
“够了!!舰长呢?”灰绿色的舱门无声地滑开,只看见一副巨大的身躯,赤木的肩膀与门框平齐,这使他暴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就像库赛星云那么遥远。
“赤木你快来帮忙,我,我……”木暮死抱着樱木不放——樱木用尽全力甩他,像流川一样在控制室飞起来是迟早的事,可惜他没有流川那样的运动神经,最终,横撞上了低头走进来的赤木,赤木一惊,头“吭”地靠到舱板上,整间控制室都“嗡嗡”地响起来。
“哥哥。”晴子看看眼前的众人,有点不知所措。
她是今年春天才被派上这艘巡洋舰的,这艘不祥之舰。
第三星云帝国一共造了九十六只带有神秘黑匣的巡洋舰,二十三只在试航日坠毁,十五只在执行任务中神秘失踪,四十四只在战斗中报废,硕果仅存的十四只战舰被编成一个战斗小组,但是不久前由于八十七号舰的无故解体,这批巡洋舰再次引起了民众的关注。
虽然生活在科学时代,人们还是保有众多称之为传统文化的习俗,比如对“十三”的恐惧。这在军队中也不例外。一片喧闹中七十二号舰“因伤退役”,成了幽灵船。当然关于幽灵船的说法还有一个原因,试航日十二只巡洋舰一个方队,七十二号巡洋舰的方队只有一只船没有与旗舰失去联络。执行远洋任务两舰一组,八次任务,七十二号八次独自出现在冥王星外,像幽灵一样慢慢往回开。而在刚刚结束的惨烈战争中,七十二号第一次助攻就被击中导航系统,送回基地,和平条约签下两个星期系统测试才告结束。
按照惯常的说法,这样的战舰附着诅咒,可是,那又是谁的诅咒呢?没死过人,没打过战,甚至外壳上都很难找到哪怕指头大的弹坑,除了导航系统全是原配部件,和其他船舰的脱胎换骨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用的。”三井坐在巨大的悬窗下,仰天看满窗的星光。
“有希望总是好的。”木暮笑起来,握着两杯咖啡坐到他身边,温热的液体飘出乳白色的雾气,舱内没有风,雾气在杯顶蒸腾着上升,渐渐消散,无影无踪。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到银河系的边缘巡逻啊?”三井接过咖啡,一口灌下去,捏碎了纸杯,“每次我们都不停呼叫对方——什么回答都没有。”
对讲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频率固定,整个太空舱安静得如同舍勒谷,三井看着长官们把黑色的话机握在手里,似乎要从合成材料里挤出人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逼仄的控制室挤满了人,空气凝固在身体周围,细小的汗珠滚下来,到眼角,变成很大的一颗,在唇边,有咸味。
木暮看了一眼杯中淡褐色的液体,竟然可以看见杯底深褐色的沉淀物,颗粒分明。
物资有限,连咖啡都冲得这么淡了。他苦笑一下。
“星空真漂亮。”宫城在他们身后,“你们俩也不叫我。”
“咦,彩子小姐。”三井故意冲着半人高的门促狭地喊。
“她不在。”宫城摆摆手,“她在舱底检修设备。”
“那你还不去帮忙?”
“……”
怎么会不去呢,又是被赶回来了吧。几年下来,碰掉的软硬钉子够整合一架战斗机了。
“坐吧,今天天气很好,合适看星星。”木暮往三井边上靠了靠,狭窄的悬窗下硬是挤了三个人。
“奇怪了,舰体也不小啊,为什么进了舱好像小了一半。”三井抱怨着把背贴到墙上,“不知道其他舰是不是这样。”
“其他舰?我们这批都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八十七号。”
这是八十七号解体后军中流行的一句话,就好像说“你想去舍勒谷了?”,送死的意思。
舍勒谷,战舰坟地。
“别在樱木他们面前说。”停了很久,宫城这样答三井。
“你还不知道吧?”木暮啜了口咖啡,“那时你在休假。”
“樱木和洋平,是八十七号的幸存者。”
“听说他们死了好几个兄弟,”三井在黑暗中听到木暮的叹气,很长很长的吐气声,好像胸口郁结着什么要呼出来一样,然后他才说,“八十七号一直排在第一,连炮舰都输给他们。”
“彩子说是因为长期受震,机械集体劳损,”宫城比了个手势,“一瞬间,线路全断,根本来不及反应。”
“像地震一样?”
“对,像地震一样,人一下子陷进太空里,据说樱木和洋平因为要出航,正坐在战斗机里……”宫城苦笑一声,“真空,什么都听不到,还没飞到遇难者身边气浪已经把人吹开,看着自己的战友痛苦地挣扎却只能停在原地不动——越想靠近,大家就被吹得越远。”
三井看了看头顶的星空,穿着北星区第三帝国暗红色军服的战士们在空中漂浮是什么样子的?米色的流苏牵连着银色的纽扣,在一片星光的背景下慢慢飘远,戴白手套的操纵战争的纤长手指一定会被黑沉沉的夜空称得很漂亮吧?
“又在想流川?”彩子刚刚从舱底爬上来,波浪式的卷发别在帽子里,几乎散出来一半。她站在镜子前用电梳整理头发,梳子上附着着细小的离子,防止梳齿损伤发质,还有改善头发光泽度的作用。
“没有!怎么会……”晴子呆了好久才回过头来,“他和樱木又在控制室吵起来了。”
“是打起来吧。”彩子从盥洗室走出来,头上包着白毛巾,丝质浅蓝色睡袍贴合着她成熟性感的身体,“那么小的地方,太佩服这两个人了。”
“燃料是不是快用完了?”
“嗯,”彩子往墙边的单人床上一躺,“累死我了,如果再没有补给,我们和七十二号全都要饿死。”
“离我们最近的太空站有多远。”晴子坐在另外一张床上问她,宿舍很小,两张单人床之间仅留出走路的地方,衣服杂物都在床头的吊柜里,晴子刚来的时候根本不敢睡,怕柜子随时会砸下来。后来忙着太空巡逻的事,每天累到不行,早上恨不得死在床上,失眠不药而愈。
这个时候她就想起在火星念书时学长告诉她的话,人是比蟑螂的生命力还要强的动物。
想想真是这样,任何环境都可以适应,还可以自得其乐。
人真是很了不起。
就像流川。
“又想起流川枫了?”彩子侧卧在床,眼神里有种媚惑的味道,晴子常常替她可惜,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不去做明星要和机器打交道呢?
“才没有。”明明知道骗不过,承认却是万万不可的。
“还没有?你看你脸都红了——你只要一想起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啊,刚才说太空站,不如看一下吧。”晴子急急地打断她,在床边一排按钮里数到第三个,按下去,灯闪了闪,墙中伸出两支金属棍,距离拉远才发现中心是一张立体星图。
晴子在图上西北角点了一下,星图上方马上变幻成西北区域的放大全息图,瑰丽的星团在图中心闪耀着柔和的光芒,那里,是银河。
七十二号里到处可见这种狭长的走廊,天顶是淡蓝的,据说是为了提醒战士们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在为母星而战。其实现在的地球,天空根本就是污浊的黑,那种蓝得纯粹而透明的天空只是高分辨率的电脑里见过的古代名画,真迹即使没有化为灰尘也是位高权重者家中的摆设,能提供给七十二号的不过是整齐划一的涂料罢了。
在走廊里走得多了,会发现有扇门几乎没有开过,不过今天除外。
“为什么我连关禁闭都要跟你一起啊?”樱木和流川站对角,尽量拉开距离,房间只有两米见方,出拳的人手肘一不小心就会撞在钢板上。铿锵有力。
流川终于站不住,沿着墙滑到地板上,开始吹鼻涕泡泡。
“不许睡,关禁闭你还敢睡,我告诉你,你不要连累我!”
流川翻了个身,横躺在禁闭室中央。樱木花道偏居一隅,想推醒他,突然想到流川的睡眠暴力。他考虑了一下,估计不太可能在打醒他之后迅速逃离——而半睡不醒的流川之恐怖又是亲身体验过,所以,雷声大雨点小的吼两下,又强调不回答就是认输之后,他也认命地坐在地板上,等木暮来开门。
木暮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半分钟后就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樱木,快来。”
“什么事?”
“联系上了,我们联系上了!”木暮边说边扣衬衫纽扣,估计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真的,眼镜兄,你好厉害。”樱木跨过地上的流川,和木暮一起往控制室跑去。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这里是七十二号巡洋舰,这里是七十二号巡洋舰——”晴子的声音微微发颤,终于,他们终于得救了。
“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这里是南星区第二帝国太空总部,这里是南星区第二帝国太空总部,请回答,请回答……”
南星区?南星区!
七十二号明明在银河系的边缘巡逻,怎么会到宇宙的另一边?
“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请回答,请回答……”
南北星区因为自然环境及文化传统的差异,向来不和,每年都要爆发几次边界冲突。如果是进入东西星区,说不定还会受到收容,在南星区开着巡洋舰,简直就是宣战。
“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这里是南星区第二帝国,你已在我领空范围,请回答,请回答……”
不回答,就是侵略。七十二号连燃料都成问题怎么和人家打?
回答,就是投降。通敌叛逃,即使回得去也要上军事法庭,全舰的人一起上。
谁来担这个责任?
“舰长呢?”赤木问。问也是白问,找了一天了也不见人影。
“不知道。”有人怯生生的答。
“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再不回答我们就要开火了,这里是南星区第二帝国,这里是——”
“呼叫南星区第二帝国太空总部。这里是北星区第三帝国七十二号巡洋舰。我是流川少校。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又一次舍勒谷一样的安静,三井想,和当年一样,每个人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闷闷的,想学木暮那样叹气,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对讲机那头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沙沙声,频率固定。
“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呼叫七十二号巡洋舰,这里是南星区第二帝国太空总部,请停止前进,等候进一步指示……
“再说一句,我是仙道中校。”
仙道不是笨人,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众多星级将领交头接耳。
他很想走上去告诉他们,这只巡洋舰一定是有麻烦了,要不为什么答话的会是一位少校呢?北星区第三帝国再穷兵黩武,巡洋舰也不会分到少校头上的,太奢侈了。
答案只有一个。
他把铅笔架在耳朵上,对总台长发飘飘的美女少尉笑笑——这是典型的越权违纪。即使回国,军事法庭要判也只会判“流川少校”。
仙道嘴角泛起笑意,不知道这个流川长着个什么倒霉模样,一定是饱受欺凌的吧?估计是当场认命少校当替死鬼的。这个舰长还真是老奸巨猾。
“仙道。”
“是。长官。”
“告诉他们我们会派太空船把人接下来。”田冈的意思很明白,离开了战舰这些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怎么办?”晴子看看哥哥。
“等吧,等人家来‘救’我们。”三井苦笑一声。
“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战俘。”宫城屈起一条腿坐在墙边。
“流川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终于有人想起这个“救星”了。
“起来,狐狸。”樱木拿脚踢靠在门边继续鼻涕泡泡的流川。
“让他睡吧,趁还睡得着,多睡一点。”彩子不知从哪里抱来毯子,“如果回得去,责任都是他一个人的。”
控制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透过台前窗可以看到满天星斗,不知名的星球散发出蓝盈盈的光芒,整颗星球像一块透明的蓝色水晶,中心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团越来越大,排成雁行。
宫城三井恨不得把自己贴到强化玻璃上去。
“不可思议,是南星区的战斗机,太漂亮了。”
流线型的战斗机被不知名的涂料调成浅蓝,带银的蓝,就好像海底的鱼群反射阳光一般,温柔却炫目。淡蓝的鱼群在星海里悠然地游弋。偶尔有离队的银鱼,在边上嬉戏玩耍。有时候会引来更多的追随者,有时候只是寂寞地摆摆尾巴就溜回队伍。
一尾银鱼发现了他们,游过来,近得可以看见机舱里穿淡蓝制服的男子——像眼瞳中幽暗的影子。他夸张地贴着巡洋舰飞行,一次比一次靠近,鱼腹仿佛真的泛出白色,就在他们眼前。
宫城和三井马上认出这就是刚才变着花样表演的那架战斗机,这会让所有飞行员跃跃欲试,与其说是挑衅,更像一种邀请,一起飞翔一起遨游的邀约。
田冈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从太空船里鱼贯而出的战俘,临近中午,阳光从万尺高空直射而下,干脆利落得可以在地上砸出坑来。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战斗,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驾着快退伍的飞机上天,竟然与另一架摇摇欲坠的飞机相撞坠毁。在荒芜星球上生还的两个敌人,携手求生。
他曾经躺在半人高的秋草里感叹,如果我们的国家不是敌对的多好。
他安静地回答,如果没有遇到多好,这样我们把对方从天上打下来的时候,甚至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田冈举着望远镜,他已经基本接受了仙道的观点,这个倒霉的流川少校是被逼无奈。但巡洋舰的求援却是真的。
第一个出来的,唉,田冈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鱼住的丑是“国士无双”,没想到竟然错了。
走在他后面的是个戴眼镜的男子,文弱安静。
一个披着大波浪头发的年轻女郎衣服外罩着白大褂,旁边跟着个矮个少年,白色运动短裤,黝黑的肌肉接受阳光肆意的舔舐。
无独有偶,满头红发的古怪少年也正簇拥着一位直发少女往外走——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好似三头六臂一般。
后面双手插袋嚣张不看路的是个留深紫色短发的成年男子,他突然向田冈的方向瞟了瞟——好锐利的目光,田冈想。
下一刻,他却已经和红发少年吵起来了,因为走路不看撞到人家身上。
舱里跑出一个黑发男人拉开他俩,个头小一点,却和田冈借着望远镜对视了三秒。
田冈轻轻地摇摇头,非常敏锐,不过不是他。
那个大高个一定在这群人中有极大的权威,单凭他怒目一瞪便平息了争执。
但是这都不够,舰长一定会有他的独到之处,否则就无法在如此惨烈的世界生存下去。
再后面出来的是个带眼镜的男孩,他推推鼻梁上酒瓶底一样的镜片,田冈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流川少校?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观点,男孩的暗红制服上是少尉军衔,估计还不够资格开战斗机。
一个身材高大却微弓着腰的男人捂着肚子往外走,扶着他的小个子男人肩章显示是中尉。他满怀怜悯地想,难道流川曾经反抗还遭受毒打,太残忍了。
流川一直处在半睡眠状态,他穿着睡衣跟在大队人马后摇摇晃晃往前走。在飞船出口被正午的阳光一刺激,略带慵懒地睁开眼,他呆住了。
如果流川知道惊艳这个词他一定会这样形容眼前的景象,米色的建筑应该就是太空基地总部,围成马蹄形的三幢楼高低有致,阳光的暗影在楼间空地上画线条简单的几何图,楼前的草坪刚刚喷过水,空气里是湿润的泥土的气息。阳光虽然有点烈,但是碧空如洗,淡蓝中微微泛着光,如果不是战斗机起落那熟悉的轰鸣,流川会怀疑这是个甜美的梦境。
对啊,如果能在大楼阴影下睡午觉该是很不错吧。
他微笑着朝一片草坪望去,又抬头看看那座二层小楼,不觉失望地黯淡了眼神,高度可能不够,挡不了太阳。
田冈没想到这个黑发男子竟然看着他微笑。
是他,一定是他。
田冈知道那独到之处是什么了, 华丽的贵族气息,即使落败依然气度不凡。赢是干净漂亮,输就可圈可点。
他的输,根本不算输。
“不会吧,没有舰长?”仙道翻了翻彦一递上来的记录。
“嗯,据我的观察,有个和鱼住前辈一样高的男人,他们叫他赤木上校,还有一个红头发的一直在监控室里说自己是天才,并且每隔几分钟就和不同的人吵架。其他……”彦一用笔敲了敲脑袋,“对了,还有个黑头发的流川枫,一直靠在墙角睡觉。”
“哦。流川枫呀——”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替罪羊?
“仙道,头说让你上巡洋舰搜人。”淡蓝的玻璃门配银色的把手,高雅不俗。越野将门合上,走上来,“你准备带谁去?”
“可以带北星区的人去吗?”
“为什么?”
“他们熟悉地形,而且我只准备带一个人上去。”而且要越怕事越好。
“谁?”
“流川枫。”
2
人类进化史浩如烟海,说到头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以及战争间微小的间隙。
田冈坐在太空总部的档案楼三层的窗户前,借着正午的阳光翻看各种各样的卷宗,古老到无法考据年代的发黄纸页封闭在薄如蝉翼的真空有机膜中,触手异常光滑。虽然有扫描到微机中的电子版本,田冈却执着于人工查阅。说不清为什么,高分辨率的电脑早超越了人眼能辨别的所有色系,连纸页上杂乱无章的指模都反常的清晰,说反常只是他个人的感觉,对于那些接受了人工眼球的高级将领而言情况正好相反。
在高层中几乎就剩他一个还在反对人体机械化,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人越来越少,血肉之身毕竟耗不过时间。
越野端了杯茶过来,然后坐下帮忙查找。
田冈愣了一下,“你怎么不给自己倒一杯?”
越野没说话,他突然想起来,越野上个星期刚刚完成了消化系统机械化,这又是南星区在仿生机械化领域的一项重大突破,既节约能源又提高了行动效率。
“地球纪2098年,太空纪12星年,以维塔斯虫洞的发现为开端,北星区行星地球原著高智慧生物开始了大规模星际迁徙。”
“地球纪3421年,太空纪12星年,迫尔米虫洞,拉克拉希虫洞,苏米坡虫洞的所属权问题成为引发宇宙各高智慧生物集团爆发第一次星际战争的导火索。”
“地球纪4050年,太空纪12星年,南星区共同利益联盟正式成立,并与随后成立的西星区联盟达成协议,辟舍勒谷为宇宙弃坑。”
“南星区23年,太空纪12星年,舍勒谷强重力场组装完成*。”
“南星区322年,太空纪12星年,第二次星际战争爆发,索塔索比亚虫洞成为争夺焦点。”
“南星区907年,太空纪12星年,北星区爆发能源危机,引发区域性星际战争,掌握维塔斯虫洞磁场密码的第一帝国大获全胜。”
“南星区1034年,太空纪12星年,北星区第三帝国贫民*暴乱,第三帝国启用弃舰鬼魂八号将暴动贫民送达舍勒谷。”
“南星区1044年,太空纪12星年,北星区联盟最高法院舍勒谷-死刑草案全票通过,星际舆论一片哗然。”
“南星区1046年,太空纪12星年,东星区联盟总议庭舍勒谷-监狱法案通过。”
“南星区1046年,太空纪12星年,西星区联盟总统签署舍勒谷-囚徒条约十七项,附款一百零六项。”
“南星区1054年,太空纪12星年,南星区比吉族自治领皇帝颁发舍勒谷军状。”
“南星区1072年,太空纪12星年,四星区达成协议,舍勒谷更名寂地。”
……
……
……
“越野,”田冈摘下眼镜,“你告诉太空总部,让控制台通知仙道,命令他监视七十二号巡洋舰回航,无论如何要保证七十二号数据库和导航系统的完整。”
“是,长官。”
“还有,”田冈看了一眼半落的夕阳,“让彦一带他们到全控宿舍,嗯,现在还有几间全空?”
“报告长官,四间。”
“哦,好像有两位女性,单独给她们安排一间吧,不够的,安插到中校级的空房中。”
“是,长官。”
全控宿舍座落在太空总部不远处的人工湖中心,湖底走光缆和预警系统,两条直通电话线分别接往太空总部指挥部和总控制台。湖里加入了大量盐类,夜里放电供应全楼照明,同时起到电网作用。
彦一带着赤木一行人通过湖底隧道到达宿舍底层,他插入磁卡,在卡边小孔上鉴定了眼码,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池上已经等在里面了。
“彦一,你好慢啊。”
“我有什么办法,这条隧道我又没走过——”彦一小声嘀咕,身后一群人全挂着个脸。据不完全统计,他们在彦一的带领下走错了十四次,三次误闯专用通道弄得警铃大作。
“那你现在自己回得去吗?”
“应该……”
“跟我来吧,各位。”池上不等彦一把请求说出口,已经领着一行人进入中校区楼底大厅了。
全控宿舍住着太空总部机密人员,十五条直达电梯,湖底有二十四条隧道,三条专用通道,难以计数的岔道和迷宫,随时可以改换隧道走向,甚至封死出入口。
“我是池上中校,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中校楼段,嗯,”他称进电梯的空数了数人数,刚刚好。“二十五层还有四间全空宿舍,每间三寝室,请各位自行分配。”池上从口袋里取出磁片,交到赤木手中。
“谢谢。”赤木道,“我是赤木大校。”
“中校餐厅在九楼,二十四小时免费供应,嗯,乘电梯时请小心,以免按错楼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嗯,请等一下。”晴子叫住转身要进电梯的池上,“我们有一位少校跟你们的飞行员执行任务去了,他,住哪里?”
“应该是和我们一起住吧。”电梯门合上之前,他向晴子笑笑,“还有,那不是飞行员,是我们的仙道中校。”
仙道此时走在流川的身后。
淡蓝的反出白光的舱顶,狭长的走廊,仙道倒抽一口凉气,压抑着没把“落后”两个字说出口。仙道知道一百年前星际联盟已经立法要求改善宇航员的居住条件,他不明白这样的太空船何以还未被销毁。难道北星区已经弹尽粮绝了?一个贫穷如斯的联合帝国为何还要频频挑起争端,引发战事?
难道嗜血真的是人的本性?
“流川啊,你怎么又回来啦?咦,你是谁呀?”走廊的尽头站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也许是幻象,仙道觉得他填满了整个空间,冷飕飕的走廊陡然间变得温暖。
“我叫仙道彰,南星区第二帝国中校,”他上前一步,敬了个礼,“请多指教。”
“哦,仙道啊,来喝杯茶吧,流川,你去大厨房准备一下。”白发老人腆着个大肚子在前面带路,仙道越过他看到前方铁色的大门,上面盘根错节暗红的花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红漆剥落露出的金属原色。
人性化不是一句空谈,比如餐桌的摆放,吧台的高度,椅背的弧度,甚至灯光与音乐都能表达出设计者的心情。
照明太强,一进门便是仿木吧台,明显是个斜面,一个半圆完成五十公分的过渡,餐桌摆成一条直线,正对着厨房门,流川沿左边舷窗走过去,仙道才发现餐厅地板竟然是凹凸不平的。
“仙道,请坐吧。”安西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好,谢谢。”舷窗外风景应该不错,可惜却看不到,他无奈中又挂上笑容,“您应该就是七十二号的舰长吧。”
“我姓安西,你来有什么事吗?”
“将军让我护送巡洋舰回航补给,如果舰长愿意我们还可以派人上船检修。”检修是假,窥探是真,然而这样的巡洋舰五十年前就被南星区淘汰了,有什么好侦察的?
“哦,那真要谢谢他了,我会把巡洋舰开下去的,物资也好久没有补充了,哦呵呵呵……”
“乓”厨房里传来金属撞击的巨响。
“我去看看。”仙道越过崎岖的餐厅,推开牛仔风格的悬门,左边墙上挂着刀具和炒勺,两只电磁炉摆在厨房中心的流理台上,其中一只正沸,流川歪靠在流理台边,似乎睡着了,手里还捏着茶叶罐。刘海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脸,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配墨色的头发,在一片冷灰中有些炫目。
仙道笑起来,这么能睡。
越野把流川带来的时候他确实吃了一惊,这个黑发少年前一秒还半睁着眼不肯醒,一看到他的飞鱼立刻两眼放光。看他理所当然地坐到第一驾驶位上,仙道突然想起田冈说过的话,“这个人,只有在战斗机面前才是认真的。”明明在说他,却好像形容眼前的流川。
仙道抬眼看看驾驶舱里对着仪表盘好奇而兴奋的流川,挠了挠头,“好吧,我就当一次教练又如何?”
他轻轻掰开他的手拿那罐茶,流川睁开眼看了看他,他便对他一笑。
沸水冲进陶土茶杯发出滋滋的响声,杯底的细末翻滚着,滋滋声越来越响,有点像激光炮连发的声音——激光炮!
仙道冲到舷窗前,漆黑的夜空仿佛亮起了无数流动的明灯,隔着舷窗,激烈的炮火好像礼花一样光彩夺目,他暗暗骂了一句,拉起同样贴在窗上的流川,“快点,给我带路,索马人是冲我们来的。”
刚刚跑过两条长廊,扩音器里一阵骚乱的电流声:“流川少校,请你带仙道中校到起飞舱,到起飞舱,请……”
流川旋即转身,应变之快连仙道也暗暗吃惊,两个人并肩跑在走道上,飞快地交谈。
“飞鱼还有多少燃料?给我一半。”
“什么?”
“我们的燃料只够主舰回航。”
升降梯起落极快,仙道率先跑到飞鱼后箱,撑着机壁拉开箱门:“把管子给我。”一手接过流川递上的油管,用飞行服垫着油箱盖猛旋,一次,两次,汗流到眼睛里,手一阵阵打滑,滋滋的炮火声越来越近,“好了。”他回头喊,把抽油管硬塞入油箱。流川站在一架红色战机前,“啪”地打开排空机。
黑色的浆状物流得异常缓慢,仙道爬上飞鱼,“七十二号的播报频率——”
“72.03.59.00”
“你的呢?” 仙道的手在仪表盘上运指如飞。
“72.03.59.11”流川关上排空机,“拔油管!”
船身猛地一震。
“我的是81.12.01.07,”仙道爬下飞鱼顶着机壁拉出油管,“主控台是01.01.01.01。”
“报告主控室,一切准备就续。”流川拉下舱顶。
“报告主控室,一切准备就续。”仙道合上舱盖。
随着七十二号后舱盖缓缓上升,星际战争史上又添了一笔:
“南星区1083年,北星区5133年,太空纪12星年,南北星区实现首次合作。”
3
“你欠我一架战斗机!”
这是飞鱼着陆后流川的第一句话。
仙道当下愣了三秒,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难道他忘了是谁把他救出被索马人俘虏的破战机的?要不是他趁机引爆战机,打了索马人一个措手不及,七十二号会安然无恙地着陆?难道他没上过军事学校,连“丢卒保车”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是北星区的战斗理念根本就与他们格格不入?
“奇怪的家伙。”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目送这个所谓的“少校”消失在即将破晓的夜空之下。
仙道不打算回宿舍大楼,他摘下浅蓝色的头盔夹在腰间,信步晃回停机坪。
“越野?”
“啊,仙道中校。”越野从草地上爬起来,“来得真早啊。”
“你也是。”仙道不想费神解释自己刚刚执行了为“七十二号”护航的任务,还莫名其妙欠了某人一架战斗机;而且,这些,好像还是机密。
“我已完成了身体功能机械化,不需要睡觉,不过,”越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现在还不太适应。”
“哦?”
“不过可以每天看日出,也很不错——仙道君还在停机坪没看过日出吧?”
仙道摇摇头。
“上来。”越野麻利地爬上身边的飞鱼,“很值得一看呢,我一直希望能有人和我一起看看——”
飞鱼的机翼过高,机身光滑,仙道极艰难地攀着机翼,几次想要引体向上都失败了,这使他像个青蛙一样挂在飞鱼上。
“仙道君,抓住我的手。”越野弯下腰,伸手给他。
越野身后,清晨的薄雾正慢慢散去,绯红的云霞如泼墨般层层浚染开来,金色的阳光将越野包裹其中,在仙道看来简直像旧电影里救美的英雄一样。风吹开他薄薄的衬衣,露出里面光滑平整的暗灰色胸膛。仙道略抬头避开那地方,却发现越野的眼睛里始终闪着温和的光芒——他看不见越野背光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似乎对他无礼的注视并不着恼。他伸手抓住那没有体温的大手,感觉好像被巨人提离地面一般“嗖”地飞上了飞鱼。
“谢谢。”
“仙道君,你快看——”
极远的地平线上,那半颗通红的东西仿佛静止一般,像是将冉冉升起,又仿佛正缓缓沉没,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向四面八方伸展过去,青空下着了一层灰色的草地一点点幻作金黄;一排排,一列列飞鱼雁阵般在他的脚下铺开,像无数休憩的巨鸟,机翼上闪烁着金属特有的银蓝光泽。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跳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柔软的阳光霸道地蔓延开来,穿过他和越野的身体,轰隆隆向西奔驰而去。
“我觉得日出很漂亮,仙道君怎么看?”
微风吹起越野深蓝色的短发,露出刘海下短而纷乱的碎发,像茸毛般贴在他的额前。
“很美。”
“每天我一个人看日出的时候,总觉得很可惜——如果大家不是忙着战斗,应该也可以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吧?”
“……”
“仙道君是和我同一期毕业的吧?能够有这样优秀的头脑,这么敏捷的身手,仙道君真是令人羡慕啊。那时我们这些学员睡前常常会谈起‘七班的仙道’呢。”
“哦?”
“我的那些同学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了,也许有人已经战死了也不一定——如果他们知道我和仙道君一起看日出,一定会非常羡慕我。”
“……”面对越野因激动而有些湿润的眼睛,仙道报以微笑。
“很可笑吧,我毕业出来只当了个维修师,七年了还是个维修师,前两年还因为眼睛不行了差点失去工作,这些,在仙道君看来,一定是不可想象的吧?”
“越野?”
“什么?”
“谢谢你。”仙道跳下飞鱼,捡起地上的头盔,回头微笑道,“日出很好看。”
“舰长找到了。”
流川敲开樱木的房门,第一件事便是倒头大睡。
“流川枫!你给我起来!那是我的床!”樱木显然忌惮流川的睡眠暴力,只在床边又是跳脚又是叫。
木暮不得不再次扮演老好人的角色:“好啦,樱木,你忘了他没有分到宿舍吗?如果你不喜欢他睡过的床,那我们可以和你换啊。——是不是,安田?”
“是啊是啊,樱木,你看我的房间朝南,很不错的。”
“切,那是我挑剩下的。”
“樱木,不是我说,你很不会挑哦。”
“眼镜兄?你说什么?!”
“要是我,也不会挑靠近厕所的房间啊。”木暮笑着坐在安田的床上。
“也对,这么臭的位置,很适合狐狸。”樱木缩小如小豆豆的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芒,“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我们就从他身上踩过好了。”
“木暮中校?”外边传来扣门声。
“是。”足足高出木暮十公分的池上略为倨傲地“俯瞰”他。
“我来带流川少校去他的宿舍。”
“呃,流川,流川少校刚刚睡着了。”木暮面露难色。
睡着了?这算什么理由?难道是要他候着吗?池上气结,负责“战俘”这种后勤工作已经很没面子了,“战俘”还敢摆架子。七十二号这些人嫌死得不够快还是怎么了?
“那么烦请叫他起来。” 池上压低声音,作出鱼住上校式低沉威严的口气。
“那个……”木暮转头看安田,安田惨白了脸向他摆手,“安田,你去叫叫流川少校。”
“是。上校。”安田在池上和木暮的注视下蹭到流川床前,非常小心并且轻微地推了推熟睡中的流川,“流川少校,起床了……流川……”
流川以枕头上滴滴答答的口水回应之。
“太过分了。”竟然无视南星区第二帝国的高阶军官!你当你是帝国禁卫队那些痞子么?一个败军之兵也敢欺到我头上?池上亮二多年来抑郁不得志的委屈一时全涌上心头,他冲上去扯开安田,狠命拍了拍流川少校的脸,见其毫无反应,干脆抬脚拿刷得锃亮的军用马靴用力踩了下去——
一只白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池上的右脚,顺势一翻,池上亮二如同不久前的樱木,在空中转体360,斜斜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被后世北星区著名史学家玛理称为“血淋淋的‘瞌睡门’虐俘事件”和“暴力不合作运动”就这么发生和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美女学者玛理在《论融合初期的种族矛盾》一书中引用此事说明了两国人民在风俗习惯及价值观世界观上的巨大差异,并一针见血地指出“长期隔绝导致的不理解和不宽容态度是造成善良的人们相互恐惧相互仇视的罪魁祸首。”
这句名言后来被挂在仙女座皇家女子大学史学院的大门上,金光灿烂了好几百年。
在后世的后世关于这位美女学者的消息来源的诸多猜测中,有人提到了她远在宇宙另一端的异性好友——联盟情报局秘书长相田彦一,并大胆推断他俩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南星区第二帝国的全控宿舍二十五层4210室靠厕所的房间里挤了四个170公分以上的男人,还有一个红头发的正拿身体堵着门口看热闹。
“流川枫!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池上一手按着被撞伤的肋骨,恨恨道。
“流川,冷静,冷静,要冷静——我要冷静……”木暮用后背死死挡住双眼腾腾往外喷火的流川,一边使眼色让安田去搬救兵,“樱木,过来帮忙。”
不过安田的速度还是慢了点,救兵没到,长相堪比鱼住上校的福田少校恰好路过,这位以善于操纵重型武器著称的男人和指挥官关系恶劣,被调离一线,成了池上的部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福田少校身高188公分,体重80公斤,头发乱似沙漠上的野草,干枯发黄末梢分叉打着卷,常常顶歪他的帽子。他冷冷瞟了瞟木暮身后的流川枫,“你就是那个‘替罪羊少校’?——还有你,红头发的俘虏,老实一点。”
“你说谁你这打杂的。”樱木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他平生第一爱晴子小姐,第二爱面子小姐,此时被福田戳到他的痛处,不由双拳紧握,就势便要发作。
“说你怎么了?投降的懦夫!”福田在十三舰队受尽那个自大指挥官的鸟气,仲裁处却偏听偏信把他调到后勤处“好好思考未来要走的道路”,尤其是副仲裁长田冈茂一,正事不干,给后勤处找麻烦倒是挺来劲,让他们好好招待七十二号巡洋舰的“客人”。
既然是上面说的,那我就好好招待招待你们吧。
“呀~~~你说谁是懦夫?!”樱木花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就抓福田少校的肩膀,福田虽然身材高大,动作却极灵活,眼前这个红头发战俘冲上来的速度极快,他不肯硬拼,左右腾挪,但是小小一间卧室此时已经挤进一张大床和五个180公分左右的男人,且个个体健如牛,他几乎避无可避,只听“嘣”的一声,福田吉兆额头一痛,眼前一花,被撞得倒在床上——撞人者则失去平衡如座小山般压了下来。
“樱木花道!!”与此同时门口炸雷一样响起一个声音。
“大……大……”樱木勉强撑着“打杂的”的强壮的胸肌支起上身,回头一看,只见一人黑压压站在门前,把室外光线挡了个精光。
山雨欲来。
“臭小子,你又给我惹事。”那人黑着张本来就黑的脸把樱木花道拎出卧室,顺手丢进厕所,“你给我好好反省。”
言罢“砰”地关上厕所门。
“抱歉。发生这样的事,都是我们管教不严。给各位添麻烦了。”赤木看了看福田的肩章,又看了看池上,扯过流川压着他的头,向池上郑重地鞠了个躬。
“这位少校怎么称呼?让您受惊了,非常抱歉。改日我们一定登门道歉。”赤木转身去看福田,福田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立正站好,等待池上介绍。
“这位是我的部下福田少校。道歉就不必了,”池上摆摆手,他自知理亏,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今天的事是一场误会。——流川少校,可以跟我们走了吗?”
“流川,去吧。”赤木在流川枫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神情凝重。
“流川……”木暮欲言又止,差点未语泪先流。
“嗯。”流川朝两人点点头,低着头出了门。
“那么——”不知何时就坐在沙发上的宫城翘着二郎腿。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三井露出非常酷的笑容。
“赤木,这样好吗?”木暮大窘。
“我什么都没看见。”赤木退到旁边,伸手去开厕所门。
而趴在门上偷听的樱木花道无端端地感到背上一阵阴风吹来……
仙道凡事有一个原则,有时间要偷懒,没有时间创造时间也要偷懒。
没错,是创造时间。
比如,三天半的演习任务需要五天完成,因为侦察兵说“万里无云”,仙道彰在报告上大笔一挥,错别字,明明是“乌”——天气变化非人力所能改变,全军就地扎营,休息两天。
又比如铁人三项前一天夺冠热门仙道彰上吐下泻,含恨退出比赛——应了前五星将军贝利的乌鸦嘴,大热必死。
再比如今天,有彦一这个小广播在,全舰队都知道他去执行秘密任务了,既然是秘密任务,和谁执行是秘密,执行了多久也是秘密,那就执行到晚上吧。反正流川那家伙不归他们舰队管。
而且,给大家留下一个工作忙碌,废寝忘食的印象也没什么不好。
年轻人要学会善用舆论。
于是仙道在卡墨亚城最滴离血丝的皇家大酒店舒舒服服吃了顿早午餐,在卡墨亚城最豪华的公主大饭店美美睡了一下午。
七点正穿上客房服务洗净熨平的中校制服,衣着光鲜整整齐齐回到了全控宿舍,温柔地敲开自己宿舍门,拍了拍一脸惊讶的彦一,笑眯眯解释道:“我刚执行完任务。”
“可是,可是——”
仙道不需要“可是”,他施施然走进客厅。
迎面一个高大的人影。
“鱼住上校,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宿舍来——”
旁边站着说话的人戴着后勤处袖标。
“咦,池上中校也在,稀客稀客——”
池上右手是福田少校,被他和鱼住夹在中间的池上陡然英俊了好几个档次,不愧是落选帝国禁卫队的军人,真正玉树临风。
“福田也来了,正好一桌麻将,让彦一给我们放哨怎么样?”
福田和池上默默退向两边,正中的沙发上,一个黑发男子歪着脑袋几乎要睡着了。
“那什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仙道大愕。
“他,就是他!”流川枫蓦地站起来,“还我战斗机!”
“流川少校,话要说清楚,”尤其是当着我上司的面,仙道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你的飞机可是因为索马人坠毁的。”虽然是我引爆的。
“……”流川不说话,但是凌厉的眼神却始终盯着仙道。
“池上,由你和仙道中校说明情况吧。”鱼住也坐了下来,“仙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们等了一天也有点饿了——彦一去餐厅看看有什么点心,拿点上来。”
“是。鱼住上校。”
“仙道中校,由于目前中校编制的宿舍紧张,田冈上将希望你能领导彦一上尉招待好七十二号巡洋舰的流川少校。”
“嗯嗯嗯。”仙道正在啃一块没烧烂的糖醋排骨,心想,田冈大叔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不就是监视流川枫,进一步刺探情报吗?这小子除了有点呆也没什么毛病,虽然智商和预估有差距,不过长得倒——当然啦,是没有我帅,但是比起对着鱼住福田总是好很多吧。而且北星区一定会有不少风俗节日,如果流川少校要求,我又怎能不陪着他参加各种祭祀庆祝婚丧嫁娶——虽然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能像过去和大家一起训练,但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就是顺利完成任务,所以个人的悲喜是微不足道的。
想到这里仙道彰满面春风地放下骨头对池上道:“池上中校请放心,我和彦一上尉保证完成任务。”
4
月明星稀,夜色渐深。
夜晚,是各种流言传说怪谈故事散布的时刻。长夜漫漫,人心寂寞,恐惧滋生,最需要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于是有了开天辟地的神仙,有了普渡众生的菩萨,有了张牙舞爪的鬼怪,有了情深意长的妖孽——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夜郎自大的人类依然相信三千晴空之外有无数特别的所在,那里有科学不能解释的一切巧合。
“……我今天听到一个事,关于那艘怪船的……”一只长满黑毛的手在往杯子里斟酒。
“怎么说的怎么说的?”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
“听说那艘船上有东西。”
“你才听说?消息太落后了。”一只蜡黄的手接住传过来的酒壶。
“你们都错了,根本不是这样,船上藏了生化武器,这是北星区的阴谋。”粗嘎的声音里冒出一股酒气,“妈的,当官的都躲那去了,这天真TMD冷。”
“他们真是从北星区来的?看来‘古斯教授’的虫洞说是真的了。”这个声音很稚嫩,显然已经当了好一会听众。
窗外开始刮风,卷着雪块的大风摇撼着窗棂,发出“吱吱喳喳”的嘶喊。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海南那边搞的鬼。”这是一个大胡子,压低了嗓门。
“也有可能,第九仓库已经戒严了。”蜡黄手还没发现酒壶空了,握壶柄的手越抬越高。
“听说船上本来还有个舰长,可是他们第二天上去一看,那老头竟然消失了。”黑毛大手不理会旁人的置疑,继续说他听来的消息。
“该不会是鬼吧。”
“说不定就是呢。”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唉,鬼这个东西,不好说,不好说呀……”
风越刮越大,风声中众人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似安排好的,一浪接一浪匀畅的鼾声。
暴风中一个凄凉的女声,却在此时悄然响起:
日头呀,追不到呀——
月亮呀,酿成酒呀——
蜉蝣呀,撼不动呀——
大鹏呀,飞不去呀——
从全控宿舍向西大约五十公里,翻过赤龙山的山脊,是南星区第二帝国的第七研究所和第九仓库,编号99基地。目前,鱼住上校正带领第七舰队在此执行守备任务。和毗邻全控宿舍的帝国深水湾空军基地相比,这里可谓弹丸之地。如果深水湾是一颗鸡蛋,那么99基地便是鸡蛋上的一个墨点,一抹就没有了。
何以一座地面基地却要动用拥有帝国最精良的空中部队的第七舰队来守卫呢?
因为一种叫做“索马人”的生物。
索马,在第二帝国的古语里有“鱼虾”的意思,不过,随着后世所谓“旧移民运动”的兴起,这种古语渐渐湮没在各种移民语言里,只留下一些令后人匪夷所思的地名和人名,仿佛汇入文明汪洋的溪流,只激起几朵洁白的浪花。
索马人的目的很明确,他们需要七十二号巡洋舰的航行日志。但是当第七舰队上舰搜索的时候,控制系统中的航行日志已经完全被物理擦除了,而七十二号上的技师彩子提到的神秘黑匣和舰长本人安西光义,则好似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也就是说,他们废寝忘食,夙兴夜寐,像狗一样忠心守护着一堆失去价值的五十年前就该淘汰的垃圾,还小心翼翼生怕索马人抢了他们的骨头。”帝国禁卫队队长藤真健司在一次内部会餐上如此向属下介绍情况,并且提议大家举起酒杯,遥祝第七舰队圆满完成任务。
这个池上中校口中“帝国禁卫队的痞子”的队长长得一点也不痞,相反的,他的英俊秀美有目共睹,授勋时骑马经过墨佴墨白河大道甚至引发了严重的踩踏事件,其影响之深远更是令人咂舌。据传在其后十年间大幅提高了首都墨佴墨的结婚率和离婚率,因为媒人们争相表示自己介绍的姑娘是在踩踏事件中伤及脸部,其容貌决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如果不是池上中校与其素来有隙,福田少校是很希望把他的照片摆在自己桌上,作为努力的目标的。
至于池上中校与藤真禁卫长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就是不可说,不可说了。
不过此时福田少校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挖掘这些神秘诱人的八卦,他努力睁大眼睛作出一副专心的样子听七十二号的成员们愤慨地抱怨,其中心思想是安西舰长的失踪决不是偶然事件,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麻烦精田冈下达的命令是“能拖就拖”,所以福田开始神游天外,考虑着是否要把一头卷发拉直再做个倒膜,以达到藤真禁卫长那般丝质顺滑,如杨柳般飘逸的效果。到底是表题否美容店还是望得福美发沙龙比较好呢?
表题否还是望得福,这是一个问题。
“福田少校,对于此次事件我们感到万分惊讶和不解,但是我方相信贵国决不会做出藏匿敝国指挥官的行为,我们希望能加入搜索队,双方合作,共同努力以期早日找到安西舰长。同时,我们对贵国军方一再无视我方要求并多次阻挠我方人员外出,长期向我方隐瞒真实情况的行为表示极大愤慨和强烈抗议。如果贵国军方依然采取消极态度无视我方要求,我方不排除以武力获得我方应得之尊重的权利。”木暮上校向福田少校行了个军礼,说得是慷慨激昂,澎湃有力,端的是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哦。”福田点点头,“你等一下。”
他伸直腿在裤子口袋里掏啊掏,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接着是制服口袋,制服内袋,终于在袖口夹层里找到一张折得皱巴巴油腻腻的小纸条。然后以三年没调弦的大提琴一样的嗓音流利地朗诵起来:
“对于贵方的无理要求我仅代表我个人表示强烈谴责和严重关注。我亦希望事情有关各方能积极推进多边会谈,避免误会括弧矛盾括弧完冲突升级,从大局出发,合理,公平的协商以求妥善研讨相关问题,并在适当时宜提出可行性方案,寻求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和方法,并请贵方务必保持冷静,克制自己的相关言行……”
木暮推了推眼镜:“福田少校,对于贵方的无理言行和侮辱性……”
“木暮你让开。”旁边的三井上校一把推开正准备长篇大论的木暮,“福田吉兆你TM听好了,安西舰长是在你们眼皮底下丢的,你说他失踪了杀了我我TM也不相信——证人就在这里,咱们流川和你们先到还是厚道那小子都见过他;就算他是失踪的,你们现在限制我们行动这算怎么回事——回去告诉你们上头那些老家伙,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可不客气了。你TM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福田吉兆撇撇嘴,继续念道:“对于贵方的无理要求我仅代表我个人表示强烈谴责和严重关注。我亦希望事情有关各方能积极推进多边会谈,避免误会括弧矛盾括弧完冲突升级,从大局出发,合理,公平的协商以求妥善研讨相关问题,并在适当时宜提出可行性方案,寻求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和方法,并请贵方务必保持冷静,克制自己的相关言行……”
他昨天刚刚受到鱼住上校无微不至,春风化雨般的教育,关怀和感化,大意是现在千万别惹事,三个月后只要时机成熟他福田就是第七舰队的人了。
“这小子他还来劲了他——”三井气得撸起袖子就想上去。
“三井,冷静点。”赤木伸出右臂拦在他胸前,“我们先回去,木暮,你等池上中校回来再与他交涉看看。”
“好,”木暮点头,“福田少校,能否借一下洗手间。”
“对于贵方的无理要求我仅代表我个人表示强烈谴责和严重关注。我亦希望事情有关各方能积极推进多边会谈,避免误会括弧矛盾括弧完冲突升级,从大局出发,合理,公平的协商以求妥善研讨相关问题,并在适当时宜提出可行性方案,寻求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和方法,并请贵方务必保持冷静,克制自己的相关言行……”
“……”
七十二号巡洋舰舰长失踪,航行日志丢失,全体船员被扣,最置身事外的人大概就是流川枫了,他毕生需要不过是一张床而已。而接下任务时拍手称快的某人此时一脸愁云惨淡。在这阳光明媚的冬日坐在一个大男人的床边,看他流哈喇子,吹鼻涕泡泡怎么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开始的时候仙道还有兴趣拔拔流川的眉毛,在他脸上画乌龟,拿针戳他的手指锻炼其反射神经,但是在一次不幸弄醒流川之后,仙道意识到这个男人半梦半醒时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只好学乖了在边上坐着,翻翻过期的成人杂志。
田冈大叔交待了,流川少校是重点怀疑对象,找到安西舰长和航行日志,突破口就是流川枫,而掌握打开这秘密之钥匙的人——当是时,田冈上将当着越野宏明的面意味深长情意绵绵地看了仙道一眼,“仙道,这个人就是你了。”
仙道现在想起田冈上将那暧昧的眼神还全身起鸡皮疙瘩。——让越野误会了怎么办?可不能玷污了仙道彰这块金字招牌,落下个品味差的名声。
唔,与其这么百无聊赖的坐着,还不如跟着舰队去99基地。听说他们闲得很,索马人一次都没来骚扰。
“唔~~~”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啦。”仙道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换衣服,我们去吃饭。”
仙道半拖半推把流川从床上挖起来,两个人拉拉扯扯到餐厅坐下,仙道点菜。他专找自己爱吃的点,这个流川枫呆得可以,属于有碟酱油就能吃饭的主,筷子从来只在离碗最近的盘子里运动,仙道有次故意把一盘子臭豆腐摆在他眼前,于是相貌和情商不成正比的流川少校就着白饭美美地吃了一顿白饭。
“什么?”流川盯着眼前的盘子不下筷子。
“空心菜。”仙道答,想想有点于心不忍,端过素菜,将一盘红烧排骨推到他面前。
“……”流川迷惘的看着他。
“红烧排骨。猪身上的,肉。”到底是北星区物资匮乏还是这家伙天生呆傻,看见什么不认识什么。
“……”流川依然无声地盯着他,那表情似乎在问,猪是什么?
仙道知道解释下去就没完了,如果说猪是一种动物,那么就要解释动物,什么是动物呢?人就是一种动物。那么推理结果就是,他们在吃一种和人一样的动物身上的肉。仙道决不容许自己在牛身上犯的错误在猪身上重演。
“你快吃,吃完了我告诉你。”吃完了他就会犯困,挨到枕头这家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吃过饭,签了单。仙道提议到人工湖边走走,消化消化。开给流川的条件是事后跟他在顶楼比枪法。多日相处,仙道逐渐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性,对武器有极强的好奇和渴望,在战斗机,巡洋舰,激光炮等军事名词以外就是个白痴,想法和枪管似的不会拐弯——或者说,是个天生的军人。
“……昨天说到哪了,对了,索马人,索马人是什么呢?”仙道对着“白痴”开始喋喋不休,诱他说话那是妄想,但是连着一两个星期不说话那是会得抑郁症的,很多现代人对心理亚健康不够重视,导致生活工作受到严重影响——尤其他们这样天天和敌人兵戎相见的军人,更需要系统专业的心理疏导。
彦一的疏导方式就是不断和他说话,现在他终于明白彦一的苦心了,可惜彦一此时在五十公里外的赤龙山下,看不到仙道眼里一闪而过的感激之情。
“索马人很有意思,他们只有雄性,没有雌性,就是只有男人,没有女人——那么他们怎么繁衍后代呢?他们就掠夺美丽的人类男青年,给他们喝一种神奇的草药,再与之交合,就能产生下一代啦。”仙道眨眨眼睛,继续信口开河,“比如帝国禁卫队的队长藤真健司就是索马国王多年觊觎的对象,你这样的,你比他差一点,抓去了估计是当不上皇后的,当个伯爵夫人侯爵太太还是绰绰有余的……”
流川枫血气上涌,面色微红,对他怒目而视,表情和那天指控他毁了他的战斗机而不果时一模一样。
仙道识趣地闭上嘴,他在慢慢揣摩那个度,既可以把这白面白痴气得脸色发红,晶莹剔透,又不能真的惹恼了他。这也是他这两个星期来唯一比较有趣的游戏了。
绕着全控宿舍走了三圈有余,仙道看着湛蓝的湖水童心大发,“扑通”一声跃入水中,痛痛快快游了几个来回。
他吸了口气深深下潜,抱着电缆束躺在碧色的水底遥望天空,太阳变成了青草色,云彩是粉色的,像流川生气时的脸,全控宿舍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盒子,没有鱼在天空里游来游去,多么寂寞的世界。
突然他后脑一紧,有人扯着他的头发迅速后退,他想回头,无奈头发抓在人家手中,头皮疼得发麻,他两手越过头顶死命掰抓着他的手,同时拼命蹬腿,越是挣扎头越痛,气息不稳,一连喝了五六口水才浮出水面。
“流川枫,你疯了?!”仙道趴在湖边的岩石上大骂。竟然抓我头发,秃了算谁的?
“我不知道湖水没毒。”
“啊?”这是什么理由,“谁告诉你湖水有毒的?”
“……”流川不说话,湿漉漉的坐在岩石上,黑色的长刘海盖下来遮没了眼睛,因为仙道奋力抵抗而体力消耗过大,脸色苍白,弓着个腰直喘气,双臂无力地垂在两边。
“你以为水里有毒,下来救我的?”仙道有点明白了。
流川点点头。
“既然有毒你怎么还往里跳?不怕死么?”
“怕。”
怕,但不能见死不救。
怕,却把这怕冻结在心里,义无反顾地去做该做的事。
仙道明白了。
这就是流川的逻辑,这就是军人的逻辑。
“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仙道从石头上撑起上身,抬头看他,“索马人也有女性,不过索马女性下体长着鱼尾,离不开水——他们的母星就是一颗大水球——所以他们向我们和海南帝国学习的很多先进技术没有办法推广应用,他们也没有能力带着妻小离开越来越拥挤,资源越来越匮乏的母星,去西星区的无人区开拓新的居所——只有抢掠,靠劫掠他们周围一些更小更弱更原始的星球赖以维生……”
“真像。”流川抬头望着天空,天色渐渐灰暗下来,半轮月亮浮上云霄。
“什么真像?”
“和地球。”流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十三星,“战争。没有动物,没有植物,没有清洁的空气和水,人们困在地球上。穷人买不起过滤水,就喝有毒的海水,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饮鸩止渴,到死方休。
仙道怔怔地看着流川,他第一次听流川说那么长的话,说得很慢,声调起伏不大,他看到流川的脸上有不知道是残留的湖水还是汗水,一颗颗顺着眼角流下来……
5
从数学角度看,99在帝国历史上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帝国历史上第一位总统,特道夫·仙道的诞辰日就是九月九日,为了纪念他的丰功伟绩,王庭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年以全票通过定每年的九月九日为国庆日的决议。
从官兵比例看,99基地是所有军队中军官比例最高的。可谓官比兵多,兵比枪多,枪比子弹多。
从工作强度看,99基地是执行任务最少,任务难度最小的。为了丰富全体官兵的业余生活,99基地一年举行两次运动会,四季歌咏比赛,六届艺术节——内容包括书法绘画诗词吟诵,还要赏十二回圆圆的月亮。
值得一提的是,在福田少校还不是少校的时候,也曾经参加过99基地盛况空前的比赛,他那大提琴一般纯净的嗓音就是在此地练出来的。
如同孤悬海外的小岛,99基地是包装精美的廉价品,政治交易中最拿得出手又不心疼的砝码——豆腐大一块地方,争得的没什么作为,出让的不受多少损失。是以几易其手,在几个掌握实权的上将手中转了一圈,又回到田冈茂一的部署地图上。
但是名声在外的鸡肋也有好处,谁又会想到,在王庭引起热烈讨论和巨大关注的七十二号巡洋舰,就藏匿在此。
“国泰民安的日子过腻了,他们需要刺激。”身兼王庭议员的禁卫队长藤真健司“极不负责”地在下属面前“诬蔑和毁谤”自己的同僚。王庭众议员为此进行了长达九个小时的激烈讨论,《帝国官员言行约束委员会》应运而生。
而在王庭鞭长莫及的千里之外,99基地正酝酿着一场危机四伏的“政变”。
“各位,请坐。”相田彦一引导众人绕圆形会议厅坐了一圈。
正对着门坐的是彦一本人,越野委派的谈判官。
后世一位蹩脚的三流小说家井中芳草是这样演绎这次意义重大的谈判的:
在第二帝国主和派将领田冈茂一的授意下,相田彦一全权代表第二帝国参与了本次和谈。
为了显示这位未来的联盟情报局秘书长的卓尔不群,相田彦一左右相邻的位置都没人。北星区后来的实权人物,重要亲南将领流川枫和樱木花道分坐两侧,半张桌上平分秋色。樱木下手是洋平,安田,潮崎,角田,晴子,宫城,三井,彩子,木暮——和彦一隔着整张桌子对望的是七十二号巡洋舰的真正领导人物,赤木刚宪上校。
而在流川枫的下手,紧挨着他坐着和流川少校在几天的相处中建立起深厚友谊,后世称为联盟之父的仙道彰中校。
呃……
实情是这样的:
越野被后勤处半天一本不断转递上来的抗议书扰得不胜其烦,根据《第二帝国国际纷争处理办法第四十六版(草案)》,他必须一一批示各项条款并对负责七十二号巡洋舰保密任务的第七舰队作出适当指示——苍天啊,他越野宏明和第七舰队打交道从来没有成功过,尤其那个鱼住上校,一见到他就摆出“你这个攀着不知道谁的裙带飞上去的苍蝇”的脸——越野宏明无计可施,只好在宫城起草,三井润色,满篇不断跳出“TMD”“MMD”“CNNNGX”“CNMB”的抗议书上大笔一挥,同意谈判。
而唯一能担此重任的就是罗嗦胆小,说话容易结巴,逻辑常常前后矛盾又爱赔理道歉的相田彦一上尉。
彦一甫坐下就觉得不对——刚才谁趁他给各位与会代表倒茶的功夫往他椅子上“倒茶”了?他看了一眼空调送风口下已经开始吹鼻涕泡泡的流川,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樱木花道身上,无奈樱木正襟危坐,完全不和他进行眼神交流。
“我们开始吧。”赤木刚宪浑厚的嗓音反客为主,拉开了联盟史上第一次不平等谈判的序幕。
“喂,他们怎么派你这么个东西来谈判?”首先发难的是三井。
“对……对不起……”
“算啦算啦,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嘛,人家不拿我们当回事是很正常的。”宫城摆摆手,他今天打定主意和三井唱双簧。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三井当兵前练过几天暗器,什么铁蒺藜,袖里箭样样百步穿杨,眼到手到。他一扬手,圆溜溜的茶杯盖一个接一个滴溜溜转着圈飞向彦一。
所以啊,相田彦一边上没人坐那是有道理的。
“我说,我们提的条件你们答不答应?”樱木花道趁乱向对面扔了几个茶杯,伴着晴子的惊呼“流川枫,小心”。
仙道一个快闪,背后的墙上一片汁水淋漓。他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流川左右就他这个“敌人”傻呵呵坐着。
“对,对,对不起。”相田彦一结结巴巴地道歉,十来只茶杯盖在离他光洁的额头不过寸许处端端正正地摞成一叠,“条件,条件……”
“就是因为有些条款值得商榷,我们才进行谈判的,不是吗?”仙道往真皮沙发里一靠,挑起右边眉毛看赤木。
“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狐狸保姆说话?”
“慢,三井,樱木,听他说完。”赤木作了个阻止的手势,“仙道中校,请。”
“其实赤木上校也很明白七十二号现在的处境,即使帝国拆了各位,哈哈,不,是七十二号,想北星区那边也未必知道吧?”仙道拿右手轻轻扣击桌面,“安西舰长我是亲眼见过的,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失踪了吧?——我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各位向我们求援的时候,并不是安西舰长发出的命令。”
谈判大厅里一片沉默。
其实仙道这也是猜测,按他和田冈老头最初的推断,流川枫作为求援者完全是替死鬼,但是根据他这阵子与流川这小子的朝夕相处——想到这,仙道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瞟了瞟已经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人——不,他绝对不是这样草包的角色。
只能说,这中间,另有隐情。
那么,我仙道彰就勉为其难,来猜一猜吧。
“既然南星区不承认安西舰长是你们藏匿的,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阻扰我方人员外出,遑论上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沉寂。
“这位姑娘好见地,”仙道笑眯眯盯着那个烫大波浪的女人看,“我可没说不承认,诶——”仙道对差点操刀而起的宫城摇摇手指头,“我也没说承认,这事我不知道——我和流川一降落就回营地了,后续部队怎么上的七十二号,怎么把七十二号开到99基地,又怎么找不到安西舰长,我也不知道。”仙道摊摊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第二帝国派你这样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来谈判,也太没有诚意了吧。”彩子冷冷道。
“帝国并不是派我来谈判的,我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接到命令要二十四小时‘招待’流川少校,和你们谈判的——”仙道看了看越坐越靠近大门的相田彦一,“是他。”
“切,不关你事你乱插什么嘴。”对面马上一片喧哗。
“就是,我说那个小个子,你坐近一点。”三井嗖嗖嗖向门边扔出三只茶杯,逼得彦一越躲离门越远。
“臭小子,还想逃?”樱木走上前去,拎着彦一的后领子往回拖。
“三井,会打到谈判代表的——啊,樱木,你小心伤到他脖子——宫城,宫城算了,别动手……”木暮忙里忙外,三井樱木几人如弹簧一般,安抚了这个,跳起来那个,安慰了那个,又跳起来这个,他干脆挡在彦一面前,没想到三井的“暗器”隔空拐弯,老实不客气地砸在彦一背上。相田彦一一时也不知背上湿漉漉凉飕飕的是冷汗还是茶叶水,一脸哀求地看着仙道。
“咳咳——”仙道咳嗽一声,装没看见——他刚才一时大意出声,这下是明白过来了,这个混水是不能趟的,无论结果如何,绝对里外不是人。他可不想成为被广大人民群众唾弃的对象。到时候藤真又可以说“你这个败类终于是被人民雪亮的目光和口水揪出来了”之类的话了。
难听到你没有勇气去纠正他的语法错误。
“仙道学长——”彦一被三井的“暗器”打得一声惨叫。
“彦一,你坐这边来。”仙道长叹一声,越野这小子不久前才无限浪漫地和他在深水湾的停机坪看过日出,翻脸就算计他。即使派池上来都不会弄得形势这么一边倒,就是看准了他仙道勤劳善良勇敢,决不会见死不救。
太可恶了。
“是。”彦一巴不得这一声,闪电一样冲到仙道面前,拉了张椅子在仙道后面坐得那叫一个笔直。
“你不是不参加谈判的吗?”宫城瞪仙道。
“那是刚才,现在我接受帝国全体谈判官员的一致委派,作为他们的首席发言人。”仙道回头看彦一,“彦一,你同意委派我吗?”
“同意同意。”彦一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么——既然南星区不承认安西舰长是你们藏匿的,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阻扰我方人员外出,遑论上舰了。”发言的还是彩子。
“嘿嘿,这个,属于我方高层机密,无可奉告。”仙道笑眯眯地看她。
“请问发言人,七十二号的船员什么时候才可以自由,安全地出入全控宿舍。”彩子不屈不挠。
“由于全控宿舍是我军重要军事基地,各位恐怕是永远都不方便自由地出入。”
“那么贵方是打定主意囚禁我方人员咯?”彩子此话一出,仙道就见对面众人顿时目露凶光。
“非也非也,不方便自由出入,不是不出入——你们这不是出来了嘛,以后想出入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可以走外交途径,先向分管领导后勤处的池上中校——就是那个个子高高,后勤处第二难看的男人——提交申请,如果驳回,就再次提交申请,再驳回,就再申请,如此这般三五次之后,你们就可以提交抗议书啦——抗议书你们写过吧?抗议书后勤处是没有权限批示的,就会上交给上将,当然一般到越野那小子那就拦下了,然后他就会给第七舰队批示——”仙道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到这第七舰队,我给你们介绍介绍第七舰队的光荣历史……”
于是仙道滔滔不绝,开始痛说革命家史,时而眉飞色舞,时而黯然神伤,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汹涌澎湃,间或活用道具,将几只茶杯,玩得是滴溜乱转。
“各位看官请看,”仙道将流川的茶杯,自己的茶杯杯盖作三角摆放,“我国和海南,索马人当年之所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第七舰队功不可没,俱往矣,问苍茫大地,谁是英雄,还看今朝,西北望,射——”他生生咽下“地球”二字,“射海南,谁建功勋,还看我第七舰队。”
几句歪诗念完,仙道喝了口茶,翘起二郎腿悠悠地等对方回过神来。
不幸的是,这几句歪诗当时当地虽没有被藤真知道,却成了后世史学家玛理攻击联盟之父语文没学好的重要证据——罪魁祸首就是此时坐他身后,心安神定运笔如飞,把他的歪诗一字不漏记录下来的后联盟情报局秘书长,相田彦一。
“所以……”一直没开口的洋平强睁着双眼,撑着脑袋道,“既然全控宿舍是贵方的军事重地,我方也不便一直在该处打扰,何不另拨一处无主民宅给我们呢?——如果贵国军方财政困难,出不起房租,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这个么……”仙道皱着眉回头与彦一耳语两句,彦一答一句,仙道忽又微笑起来,正要转过头,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炸开:
“不行!”
仙道揉揉被震疼的左耳,“流川枫,你怎么这个时候醒过来。”
“说话算话。”流川枫不依不饶。
“我没有不算话啊,我刚才是说——”
“阴谋!”流川冷冷道。
谈判大厅里的冷气仿佛加强了好几十倍,人人冻得手脚僵硬,水汽凝固在半空中,人人头顶像是悬着把冰晶利剑。
三井仿佛又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沙沙的电流声,那声音钻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的四肢,他的五脏六腑里流淌,南星区第二帝国的99基地,这个小小的谈判大厅,会不会就是他生命的舍勒谷?
赤木刚宪在会议桌下攥紧了拳头,他早该料到是这样,他们什么筹码也没有,连他们的命都握在对方手里——拿全体船员的命,去赌一个虚无飘渺的自由,是不是太笨了一点?
6
剑拔弩张。
命悬一线。
仙道彰伸手拿过彦一的笔记本,笔尖压迫纸张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
“这样,你满意了吗?”他把本子递到流川面前。
“哼。”流川轻哼一声,终于坐下来,伏在桌上继续睡。
“流川枫——”樱木花道大吼,“谁许你们私自谈判的?你这才是阴谋——说,你保姆给了你多少好处?”
“流川君——”晴子久久凝视着对面的男子。
“仙道中校,流川枫只是少校军衔,你单把谈判内容给他过目,好像不太符合程序吧。”彩子蹙眉道。
“哈哈,贵方的程序真是变化多端,求援的时候就派流川出来,现在是怕他出卖你们吗?”仙道将本子往赤木方向一推,笔记本在桌上划出道漂亮的弧线送至赤木刚宪面前,“这是我方的底线,要不要答应,请赤木上校与各位与会代表自己判断吧。”
××××
今晚月色很好。
田冈掀起窗帘一角,月色下深水湾空军基地难得地显得静谧和谐,全控宿舍的灯光星星点点,倒映在人工湖湛绿的水面上;远处传来暗蓝色的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没有战斗机的轰鸣夹杂其间,潮声凸现在夜的画布上,仿佛大片堆叠出来的深蓝色块,只在顶端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轻微地点上一些紫灰色的油彩。
“这是彦一和他们谈判的结果?”田冈放下窗帘,目光落在桌上——台灯柔和的光芒笼罩着案头上的一页便签。
“是,呃——”越野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仙道中校也参与了谈判。”
“越野,越野啊——”田冈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细细打量阴影中男子的轮廓,脸色渐渐凝重,他深深叹了口气。
他拿起它对着灯光——从彦一笔记本上撕下的这页纸上只有寥寥数行,田冈的手却微微颤抖。这张纸,将是七十二号上十二条鲜活生命的保障书,也是他田冈茂一数十年政治生涯的最后通牒,更是深水湾空军基地数百万人虚无飘渺的未来的绝望入场券。这是比对抗身体机械化更漆黑更无望的道路,这条路上不会有任何盟友和援助,不仅敌人要阻止他,曾经的朋友有一天也会将枪口和刀尖对准他——他会死在“叛徒”,“汉奸”的叫骂声中;他闪闪发亮的肩章,军人的无上荣耀会在人民的唾弃中逐渐黯淡;他会被他深爱的祖国抛弃;会被作为经典的反面人物写入历史——他突然想到多年前在那个荒芜星球上的经历,和那个本是敌人的家伙临别时的约定——高头,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吧。
田冈茂一上将在纸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做得很好。”他搁下笔,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嘉奖越野,更像是在鼓励已经没有退路的自己。
灯下,便签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是中校仙道彰蟹爬一样的笔迹:
第一, 七十二号任何船员出入需有特定人员陪同。
第二, 七十二号船员需与第七研究所所员,第七舰队船员共同生活。
第三, 仙道彰每月自愿与流川枫进行五次以上(含五次)竞赛。
联盟史,因为“田冈茂一”这四个字,翻开崭新的一页。
后世著名史学家玛理大胆论断,如果当时田冈上将的副手不是机修师出身的越野宏明,恐怕就不会有这么一场堪称“诡异”的谈判,也不会有后来七十二号和帝国的多次合作,就更不会有各星区互生好感,打破隔阂的一天。
如果田冈拥有一个作风果断强硬,毫无优柔寡断之心的副手,哪怕仅仅是更有抱负甚至野心,他不会被推到这样一个困难的抉择面前,那么,不仅联盟历史将要改写,南星区第二帝国陵南更有可能成为宇宙霸主。
会有更多精彩绝伦,成为军事史上经典之作的战役。
会有更多留传后世,暧昧不明的传说和流言。
会有更多的豪气干云和狼子野心。
会有更多闪烁于河汉的英杰和枭雄。
会有更多人死去,也会有一些人活下来。
××××
第七研究所最近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面貌,突然间精神焕发,生机勃勃。
原因,就是后世称为“诡异的二人和谈”的南北谈判协议书的签署。
所以说,
历史,常常在小人物的一念之间。
这日,仙道中校和往常一样,酒足饭饱,边散步边愉快地逗流川少校生气,散步地点就是赤龙山南山坡上成片成片开满紫云英,野雏菊和蒲公英的草地。
“……所以说啊,藤真这个家伙是绝对不可以惹的,不过这张谈判书交到王庭,他肯定会看到——我肯定要被他刻薄的。流川,这一切可都是你的责任,你要对我负责哦~~”
“哼。”流川不理他。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藤真这家伙不仅长得像女人,他的爱好,啧啧啧啧——当然,这不是说他喜欢花啊粉啊的,他其实更喜欢……”仙道突然压低声音,“你靠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哎呀,你跑什么——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听的?——诶,流川,你等等我,你别生气嘛……”
仙道紧赶慢赶,追至流川身后:“你听我说,他呀,喜欢漂亮的男人哦……”
突然从山顶呼啦拉跑下来好些人,个个穿着研究所的制服,仙道定睛一看,全是在山顶驻守的哨兵。哨兵们边跑还边互相招呼:“快跑呀,晚了就赶不上啦。”
“十年遇不上一次,大家要抓住机会啊。”一个大胡子中尉嗖地从仙道眼前掠过。
领头的一个上尉一边跑一边打手机,时不时回头招呼后面的人:“兄弟们,发了财可别忘了我啊。”
“老大你自己也赶快跑吧,迟了就挤不进去啦。”一个留青胡茬的少尉赶上来拍拍那上尉的肩。
“等等等等,”仙道抓过一个拉下的二等兵,“你们跑那么急干什么去?”
“七十二号,七十二号……”那个二等兵扭着身子要从仙道手里挣脱,“高宫……一赔十……”
仙道手一滑,二等兵咕噜噜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七十二号怎么了?”仙道蹙着眉,流川枫听到“七十二号”四个字,早跑得没影了。
七十二号怎么了呢?
这事的起因在仙道。
大家还记得丧权辱国的“诡异的二人和谈”吗?樱木花道和水户洋平很不幸撞在了第七研究所的三大魔头手里。以高宫望为首的“华丽丽活动策划帅哥三人组”和樱木在合宿第一天就结下梁子,起因是高宫望在晚饭时故意克扣少校樱木花道的军粮,中饱私囊;不仅如此,就寝时还偷看樱木花道的暗恋日记簿;但是真正激怒樱木的,却是高宫望的一个无心之失:在樱木的追赶中,他把夹在日记簿里的照片撒了一地,近五十位妙龄少女的笑脸落入尘埃——而晴子小姐,恰好路过……
“瞧一瞧看一看,爆炸性历史大决斗,看一看瞧一瞧啦,七十二号VS第七研究所,赔率一比三十,瞧一瞧看一看啦,先买先合算啦啊……”大楠雄二胸前挂着个箱子向众人兜售。
“这位少尉,你让一让,排队排队,大家要遵守纪律,放心,我野间忠一郎向各位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每个人都会轮到……”
“大楠,赔率上升到一赔三十二了……”在他俩身后,水户洋平将计算器按得噼啪乱响,一丝不苟地描画柱形图。
“大事件,大事件,赔率又升了。樱木花道会不会爆冷呢?各位快下注吧——这位少校,十块钱我们是不收的,我们这里一注两百——”
“三百,升到三百——赔率又升了——”洋平刷刷刷抹掉小黑板上的“二”,旋即写了个“八”上去。
“你弄错了。”流川枫毫无表情,“我押樱木花道。”
“什么?”
“笨蛋。”
“兄弟,你是不是傻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流川?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仙道把他拉到一边,“如果是比体力,你那位战友还有胜算,但是……”仙道沉痛地道,“上帝并不总是公平的,这是真正会让勤奋者忌妒成狂的事,承认吧,这就是天赋……”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天,赋。”流川枫一字一顿,心意已决。
于是,七十二号VS第七研究所,南北友好交流共同进步促进发展友谊决斗第一届第一场第一局拉开序幕。
决斗内容:吃饭。
樱木花道和高宫望分踞饭堂东西,面前各摆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米饭。二人眼光交汇,顿时火花四溅,电闪雷鸣。
“各位观众各位朋友,”饭堂中央缓缓升起一座半人高的台子,穿燕尾服的男士手持玫瑰出场,“欢迎来到南北友好交流共同进步促进发展友谊决斗第一届第一场第一局现场,为感谢各位对我赛的热切关注和大力支持,所有押注人员免票入场观看第一局决斗。——下面,先由野间忠一郎为我们演唱‘男人的眼泪’为决斗助兴。大家欢迎。”
言罢洋平退至一边,野间忠一郎款款走上台来,仪态万千地向大家一鞠躬,深情道,“谢谢,谢谢各位歌迷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和爱护,我知道我不是一粒巨星,我只是想把歌唱好……”
第二个节目是大楠雄二的扔三颗鸡蛋表演。
接着是洋平的现场观众有奖问答。
然后又是歌手野间演唱“挥着翅膀的男人”。
再然后是大楠雄二的扔三颗西红柿表演。
再再然后是洋平的现场观众有奖问答。
再再再然后……
(热场过程从略)
裁判野间一声哨响,七十二号巡洋舰和南星区第二帝国第一次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正式交锋。
大赛分为米饭局,乌龙面局,牛肉局,蔬菜色拉局和最激动人心的西红柿蛋汤局。
在米饭局的激斗中,高宫望凭一张大嘴兼熟悉工具一马当先,占尽地利,攻城略地,毫不手软。以二十一秒的骄人成绩顺利拿下第一局。
赔率上升至一赔五十。
乌龙面局中,樱木花道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利用乌龙面面身滑溜的特性,壮士断腕,断然放弃咀嚼过程,以速度取胜,轻取对手。
赔率跌至一比四十二。
牛肉局高宫望祭出致命武器,冲绳黑醋,边吃边软化牛肉,依靠科技支持战胜敌人。并在局后小发言中抒发感想:知识就是力量。
赔率迅速窜升至一比六十,最终以一比五十九点八八收盘。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高宫稳操胜券的时候,由于冲绳黑醋在高宫望胃里造成的化学效果,引起了现场观众的强烈不适,一个接一个的饱嗝也严重影响了高宫望选手的速度。终于,高宫望饮恨蔬菜色拉局,樱木花道实现历史性大逆转。
观众人山道章三(此处为化名)在观看了此次比赛戏剧性的一幕后感慨万千:科技是一把双刃剑。
“女士们先生们,勒滴丝卷特门,本次大赛最扣人心弦的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到底是心宽体胖,经验丰富的高宫望最终捧得桂冠还是后来居上,少年英雄的樱木花道蟾宫折桂,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夜晚的饭堂是寂寞的,寂寞里常孕育希望,夜晚的饭堂是滋生虫豸的地方,偶尔也滋生高贵的阴谋。
“我们一共赚了多少?”一个矮胖的身影打了个悠长的饱嗝。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我的箱子里全都是钞票。”一个中等个回答。
“其实应该先赢两局,然后再翻盘,这样赔率升得快,赢得更多。”说话人在黑暗中捻了捻自己的两撇小胡子。
“你追我赶也没什么不好,增强比赛的观赏性。”这个声音和白天那个玫瑰主持人很像。
门外传来脚步声。
“谁?”四人异口同声。
“我来拿我赢的钱。”来人不紧不慢走上前来,声调毫无波动,风吹起他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中等个心不甘情不愿地数出一叠钱交到那人手中。来人胡乱往口袋里一塞,朝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你站住。”小胡子暴喝道。
一只正啃玉米的仓鼠抬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豆眼向这边张望。
“什么事?”来人不为所动。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矮胖的身影上前一步。
“哼。”来人冷哼一声,自顾自关门离去。空气中,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冷笑声:“白痴的天赋不就是白吃吗?”
××××
田冈上将从车窗里望了望皎洁的月亮,他在凯迪拉拉加长型飞行器里伸直了腿,打算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是墨佴墨了,他猜这夜色下王庭的巨网已经悄然张开,历史的滚滚车轮将从他身上缓缓碾过,万劫不复的政治黑洞曾经吞噬掉无数优秀的军事将领,不多一个田冈茂一。
梦里,他似乎看到一个忧伤的女人立于灿灿星空之下,层层潮水之上,用凄哽的嗓音轻声歌唱:
日头呀,追不到呀——
月亮呀,酿成酒呀——
蜉蝣呀,撼不动呀——
大鹏呀,飞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