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号巡洋舰 7-15
作者: 荩轩,收录日期:2007-03-21,936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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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种政治体制在越过成熟的顶峰之后,都不可避免要面对三个问题:官僚,腐败,派系倾轧。它们就好像寄生在身体之上的毒瘤,吸收一个年轻帝国新鲜的血液,是推动社会由健康走向衰弱,富强走向贫弊,锐意进取走向冥顽不化的永动机。吸食干净最后一滴骨髓的毒瘤们纷纷举起独立的旗帜,人民看着自己用血肉供养的庞大政治机器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国家的暴力机构倒戈相向,无不张口结舌。但是悲惨的命运并没有就此结束,兵,匪,瘟疫,饥荒,排着队等着吞噬沦为战争奴隶的人们,天无宁日,永不翻身。
这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强盛一时的北星区帝国地球没有毁于科学狂人的妄想,外星种族的侵略,政治家的野心,却被这些附骨之蛆啃食殆尽。
这也可以说,是人类历史的必然过程。
然而愚蠢的人类内心深处如潘多拉的魔盒一般,还藏着一个可笑的希望,救世主。
日出七君子应运而生。
他们是:高头直,村雨,大楠雄一,藤真睿明,墨吉尾南多,花形参上,玉西北。
他们在末世高举清廉的大旗,呼喊民主的口号,锐意消除一切不平等之现象,如弥赛亚般受到人民的爱戴,被看成是神的化身,顶礼膜拜。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局面,已经分裂成无数小国的北星区的统治阶级们显然措手不及,联盟第一次停下对准同胞的炮火,向着“邪教”发起猛烈的攻击。这些所谓的异教徒经历了数次被后世称为“八字军远征”的战火的洗礼——绑架,酷刑,逼供,栽赃,诬陷,暗杀,数百万无辜百姓锒铛入狱,家产充公,无数孤儿流离失所。
面对北星区联盟疯狂的绞杀和屠戮,七君子和他们的追随者终于含泪挥别了自己的故乡和亲人,踏上了寻找新大陆的冒险之旅。
传说日出七君子和他们的追随者在北星区的边缘漂泊了数年之久,耗尽给养,在大家即将陷入灭顶绝望的疯狂之时,神明结束了对他们的考验,指引着他们的船队穿过如无底深渊般的宇宙中心。
七君子停靠在他们遇到的第一颗行星上,后世惯称其为“众神之星”。
在此,七君子签署了南星区第一条约,建立南星区联盟,并坚持清廉,民主,平等这一宗旨,史称“圣地之盟”。
在后世的千年岁月中,七君子及他们的后人靠着对理想的忠贞和坚忍不拔的毅力,在南星区建立起了一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新世界。科技和生产力水平甚至远远超越了他们远在宇宙另一端的祖国。
然而在和平和发展的洪流中,偶尔也会掀起异样的浪花。海南帝国和陵南帝国的分裂可算其中的滔天巨浪。
七君子的后人自此分裂为两个不同的派系:藤真家族,花形家族,大楠家族和三浦台家族在帝国首任总统特道夫·仙道的带领下,在王庭竖起了陵南这面大旗,宣布独立。
当代著名文学家村雨家言在其代表作——小说《南天上最亮的星》中更是将这位惊才绝艳的政治家描写成一个柔情铁汉,把他和他妻子藤真明媚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叙述得凄婉动人。该书发行第一周就挤入《墨佴墨邮报》,《寰宇早报》,《明天不读书》等权威刊物的销量排行版前三,短短三个月已经再版四次,甚至远销海南。由此改编的电视剧《我的老公是大佬》更是在黄金八点档赚得盆满钵满,多少生活缺少波澜的已婚妇女在荧光屏前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连凝视秃头啤酒肚的小公务员丈夫的目光都变得情深无限。
在该剧中出演女一号,貌不出众的鱼住真真小姐更是迅速窜红,代言费一涨再涨,跻身TBBVB一姐的行列,风头一时无两。粉丝们都亲热地称呼她为“胖头鱼”。
但是,粉饰太平掩盖不了一个悄然浮出水面的疑问,地球的悲剧会在经济文化皆处于历史顶点的陵南帝国重演吗?
王庭中派系林立,四大家族牢牢控制住国家的军事,经济命脉。长老们坐在“清廉民主平等”的匾额下大大方方地瓜分政治斗争失败者的金钱,土地,甚至女人。
五年一度的帝国述职大会成了各行星行省总督攀长老裤带的表演场。更有好事者戏称其为“帝国最大的货男腰自由市场”——当然,这又是“引人侧目”的禁卫队队长的“无耻”言论。
“七十二号,你的到来,会不会是一个转机?”田冈茂一微笑着登上王庭的第九十九级——最后一级台阶。
早在帝国初期,为了凸现王庭的权威,墨佴墨王庭最大的议厅“众神议厅”就被修筑成环形级级向上的模式,述职官员站在环形的圆心,议厅的底部仰视众长老及其头顶“清廉民主平等”的匾额,接受长老和其他述职者的质询。
“高高在上的长老们,仿佛挑选宠物狗般俯视述职官员,在家受尽大小老婆夹板气的内心得到极大的宽慰。”悄声对副官说罢此话,议员藤真健司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长老席最右的位置上。全然不理旁边几位“老前辈”不满的目光。
“藤真健司议员,你迟到了。”三浦台家族的族长,长老村雨宿遍的声音隔着人墙悠悠传来。
“舍弟第一次出席这样隆重的场合,多有失仪。”藤真健司未及开口,他堂兄藤真土司已经站起来道歉,“是我管教不周,各位长老见谅。”
“算了算了。”
“藤真家嘛,能出什么好货?”
“当——当——当——”
王庭上空回旋着“七星钟”古朴厚重的声音。
“述职官员:田冈茂一。官阶:帝国上将。管辖范围:深水湾空军基地,99基地……”年轻的花形透上校在长老席最左端的司仪台上站得笔挺,朗朗道。
“可以开始了。”村雨宿遍向田冈点点头。
“是。阁下。”田冈茂一向长老席一鞠躬,翻开越野事先准备好的汇报资料,“南星区帝国历2016年,鄙人,田冈茂一继续担任帝国上将之职,管辖范围:深水湾空军基地,67基地,赤龙山棒子峰野战基地……”
“等等,”一个高个长老打断他,“田冈上将,这个赤龙山棒子峰野战基地怎么以前没听过?”
“对啊,你怎么没有报到99基地?”高个长老身旁的矮个长老站起来说,由于海拔与刚坐下的高个长老相差无几,使他的汹汹气势没能完美地体现出来。
“赤龙山棒子峰野战基地就是更名后的99基地,阁下。”
“哦~~~”一长胡子长老恍然大悟,摇头道,“名字真不雅,不雅,不如改叫‘玉柱峰’,取其一柱擎天之意,呵呵,形……形形形神兼备……”
“长老阁下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不似我们当兵的粗人,改得非常好。”田冈茂一继续念,“赤龙山棒子——不,玉柱峰野战基地……”
“慢着,这个玉柱峰现在是不是停着北星区的一艘巡洋舰?”一个中年短胡子长老问。
“是的,阁下。”
“什么?”
“竟然是真的?”
“田冈这厮,凭地大胆?”
“不要命了!”
全场哗然。
“田冈茂一,你可知罪?!”
一声巨响在众神议厅上空炸开。
“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瞒得过王庭吗?”一个没胡子长老长身而起,勃然大怒。
“我没有隐瞒王庭的意思。事实上,我们刚刚和七十二号签署了停战协议。”田冈茂一慨然不惧。
轰然的巨响从环形议厅四面八方涌来,排山倒海,人人面带杀机,个个眼里写着三个字:“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祖宗都忘记啦,你这个田冈家的不肖子孙!!”一个白胡子长老霍地站起来,“咳咳咳,你这是卖……卖……卖国!”
“当年北星区是怎么欺压我们的?叛徒!”蓝胡子长老也霍地站起来。
“难道你把做人的廉耻都丢了?竟然和敌人议和?”红胡子长老气得逻辑混乱,右手食指指着田冈茂一,仿佛开了火的激光枪,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哪个国家是和盟友议和的?”嘈杂的大厅里劈空而过一道清朗的声音。
“健司……”土司在桌下扯弟弟制服一角。
众长老显然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气得说不出话来,鼻子里一片“哼嗤哼嗤”的声音,极似人类的一种朋友。
“田冈上将,你和七十二号议和,有什么目的?”环形大厅里,只听到花形透从容不迫地发问。
“通过对七十二号船员的讯问,我们了解到,该舰是穿过未知虫洞直接从银河边缘进入我属地的。”田冈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只遥控器按了两下,众神议厅上空缓缓浮现出南星区帝国全景。
“从我军收集到的多方资料来看,很有可能他们穿过的正是帝国西北的未知虫洞。根据古斯公式的推演,‘古斯虫洞’——准确来说,应该是‘古斯虫洞群’很可能存在于西北二十三区,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以北的广大空间。”
“古斯虫洞?”
“古斯虫洞!”
“古斯虫洞?!!!”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好像也不构成你对七十二号如此客气的理由吧?”村雨宿遍冷冷道,三浦台家族掌握着帝国十二军九只舰队的兵权,只是老村雨临终时回光返照,才气冲天,赋诗一首:“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得深水沟。夺得第七舰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关于虫洞有什么进展?”一个胖长老发问,他是大楠家族的二当家,手握三颗行星的矿产经营权,十分享受把生意做回老家,当先富起来的人的感觉。
“别又是骗人的吧。”发言人声音尖细,黑色窄裙下登着三寸半的正红色高跟鞋,是王庭唯一的女长老,英年早逝之花形霉长老的遗孀。
呃……
也是众中老年长老的梦中情人,之一。
“很遗憾,目前研究处于停滞状态。”田冈叹息,“七十二号的舰长安西光义失踪了,七十二号上的黑匣也消失了。航行日志,已经被物理擦除了。第七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正在尽一切可能恢复日志。”
“什么?”
“开玩笑!”
“所以,你就奉七十二号为上宾?”村雨宿遍目光犀利,“该不会安西光义和海南那个高头一样,又和你私情甚笃吧?”
“决没有这样的事!”田冈大窘,村雨是如何知道的?“田冈以项上人头担保,决不会作出对不起陵南帝国的事。”
“你不是已经做了!”
“村雨宿遍长老,我田冈茂一要是有外心,各位此刻还能这样舒服地坐在这里么?”田冈面色一冷,“深水湾空军基地,可担负着保卫首都墨佴墨的重任。”
“你,难道你还想造反?”
“不敢,我只是提醒各位,深水湾可是帝国最核心的防线,遑论鄙人手下的第七舰队。”田冈茂一“啪”地合上文件,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各位长老,为保证此次述职大会顺利进行,在下还有多项任务需要重新布置调整,少陪。”
高个子长老,矮个子长老,长胡子长老,短胡子长老,白胡子长老,蓝胡子长老,红胡子长老,滴沥搭拉胡子长老……
就这么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田冈上将的轮廓融化在大门外透进来的一片光芒之中。
××××
藤真健司刻薄归刻薄,还是不得不承认,“货腰大会”也是有些许好处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高附加值。
第一次参加帝国核心层的宴会,小小的藤真议员,职位低微的帝国禁卫队队长悠悠升起股井底之蛙的自卑感。
东南行省的灵兽,听得懂人话的长得既不像牛也不像马,既不能吃也不能骑的废物,叫作麒麟。
西北十八区的仙株,非虫非草,唤作虫草。所以说北部就是科技落后,民智未开,看这名朴实的。
大楠矿业从地底挖出来的巨钻,雕成了村雨“宿便”一比一的脑袋。藤真就叹息啊,即使是海南那个未老先衰的大叔都比他长得人性化一点。
不过嘛,藤真耸耸肩,艺术家自有一套变态美学,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真正吸引藤真目光的,是立于宴会大厅中央的一只水晶巨柜,柜里竟然泡着个长着鱼尾的女人——女人海藻一样的长发在淡蓝色的水中飘荡,翡翠色的眼睛无助地望着他,喉间发出一阵阵悲鸣……
说是悲鸣,却异常动听,柜顶的工作人员将两只电极伸入水中,示波器上一段段方波流过,水中变幻着霓虹一样的光芒,那女子便痛苦地扭动着硕大的鱼尾,双手掩面,哀哀哭泣……
“健司?”藤真土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你喜欢这个啊?要不要和村雨殿下要来养在我们家里?”
“这是……是索马人吗?”藤真第一次见到。
“索马女人现在是有价无市,不过今天村雨殿下是一定会答应的。”土司胸有成竹。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今晚墨佴墨宵禁,长老们都怀疑,田冈还会有大动作。”
“哦,所以他们看上了我这个瘦马劣兵的禁卫队?”
“这是获得三大家族信任的大好机会——”
“堂堂藤真家族什么时候被踢出王庭?要为人鹰犬?”藤真健司冷笑连连。
“健司……”土司面有难色,“家族需要……”
由于帝国初期特道夫·仙道与藤真家族的成功联姻,仙道一脉成了帝国新贵。四强并立,彼此制约的平衡被打破,仙道家族对另外三个家族的强取豪夺在第二任总统阿西·仙道任上达到顶点,势力嚣张的仙道族人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忍无可忍的三大家族联合藤真家族中不得势的旁系,对这些新贵进行了血腥的扑杀。
史称,“墨佴墨事变”。
重新夺回政权的王庭各派系在之后一系列政治角力中互有输赢,终又回归平衡,不过“列强只剩三个半”——藤真家族在这场政治动荡中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时至今日,几乎已经到了仰人鼻息的地步。
藤真土司孤身一人在长老会苦苦支撑,就差在众长老身下辗转承欢了。终于,他等到了藤真健司为长老会接纳的一天。然而,就堂弟这张嘴,藤真土司不由怀疑自己是加速了家族的复兴还是灭亡。
“村雨殿下,这是舍弟藤真健司;健司,这位是村雨宿遍殿下。”土司引导藤真进吸烟室,这里坐着的,站着的,抽烟的,挖鼻孔的,放屁的全是帝国的实权人物。
藤真健司表现得还算彬彬有礼,众人也没有把这个长得有点像女孩子的少年放在心上,很快回到对七十二号问题热烈的讨论中去了。
“……或者,田冈茂一想借此机会向王庭施压?他是不是想军饷想疯了?”
“对这些军事疯子,王庭什么时候吝啬过?这个说要身体机械化,那个又反对身体机械化,打起来最好——由他们去吧……”
“难道就这么算了?”
“田冈茂一是不会主动和王庭叫板的,那些老头子一把年纪不回家含饴弄孙,占着王庭的名额——尊敬的村雨殿下,我这决不是说您,您的身子骨还结实着哪~~”
“我看,”村雨宿遍清了清嗓子,吸烟室顿时安静下来,“田冈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是有苦劳的——”
“是啊,田冈上将人其实不错。”
“上次我带雪儿去深水湾度假,他接待得也很周到。”
“诶?你那个不是叫翠花吗?”
“翠花早过时了,现在最红的交际花那是爱大米小姐。”
“咳咳,”大楠雄一·四世叹了口气,“但是,宠也是会宠出毛病来的。”
“雄一贤侄说的正是我的意思,”村雨点头道,“很多人向王庭检举他啊,要好好查一查。王庭不能因为谁军功大就偏袒谁,要平等对待。”
“对对对,是要给他一点教训。”
“不能由着这厮胡来,反了他了。”
“竟然在墨佴墨搞宵禁,这不是破坏安定团结,给民众制造恐慌吗?”
“他今晚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他让人丢颗炸弹,我们就全完了。”
“咱们现在可都捏在他手心里啊。”
“最好是先夺了他的兵权,再接手他的深水湾,然后‘嘣’——”藤真健司做了个举枪射击的动作。
众人皆回过头来看这个长得唇红齿白,细细弱弱的少年——他好似游戏一般在手中转着雷射枪。
“健司——”土司脸都绿了。
“田冈上将这样不听指挥的人,不给他点亏吃吃其他手握兵权的将军岂不是都要蠢蠢欲动?”藤真笑眯眯地将雷射枪插回腰间,“墨佴墨有帝国禁卫队在,还轮不到旁人接管治安。——各位请放心,在下拿这双手——”藤真慢悠悠摘下自己的白手套,欣赏艺术品般仔细端详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指,倏地抬起眼来,“拿这双手担保各位的安全。”
“你是叫藤真健司对吧?”村雨宿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今天在述职大会上,迟到的,就是你吧。”
“述职大会这种表面功夫,怎么能看得出田冈茂一包藏什么样的祸心?”藤真健司笑道。
“那你说怎么办呢?”大楠雄一叼着海南土魔族制造,原装进口的雪茄,歪着头看他。
“七十二号不就是一块废铁,深水湾才是帝国的精良武器——有深水湾在,我们连海南和索马人这样的劲旅一样挫败,扔了这块废铁——”藤真健司拾起咖啡杯的金匙,“抛砖引玉不是很好么?——只可惜各位都是帝国的首脑,亲自驾临是要打草惊蛇的。”
“你看谁出面比较好?”
“帝国禁卫队很快要有一批老队员退役了,”藤真眨了眨他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深水湾一定有不少年轻才俊愿意加入到保卫首都的行列中来。”
“哈哈,土司啊,你藤真家有此良驹,后继有人。”村雨抚掌大笑。
“嘿嘿,藤真健司议员,果然是少年老成,年少有为。”
“正是正是,青出于蓝啊。”
气氛顿时舒缓无比,吸烟室里赞颂声,放屁声,呼噜噜喝咖啡声,咂麽嘴声不断。
“各位前辈,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条件呢?”
“条件?”
“你还要开条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各位是知道的。”藤真微笑。
“说吧,事情办得好,行省总督都不在话下。”
“我要这个,”藤真比了个手势,“我要帝国的第七舰队。”
“藤真!”有人叫起来,这可是村雨长老没到手的心头肉,你也敢割?
“我只要区区一支舰队,村雨宿遍殿下,不会舍不得吧?”藤真挑起厚重的织锦窗帘,大街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帝国空军服的战士,“连白河大道都这么拥挤,各位的飞行器怕是不如禁卫队的马车来得快哦。”
××××
夜色深沉,月光落在帝国官兵月牙状的肩章上,闪闪发亮。
藤真健司歪在哥哥肩头,阖着眼假寐。
“刷”
门帘外响起整齐划一的袖口摩擦裤缝的声音。
“健司,你说田冈的部队为什么老向我们敬礼?”土司挑起窗帘,月光洒在藤真健司长长的上睫毛上,如两排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
“哦,你说的是我的禁卫队吗?”藤真健司抿嘴笑道。
“你……你竟然骗长老会的人?!”
“我可没骗他们,是他们自己七推八断得出的结论,关我什么事?”藤真坐直身体,挑开窗帘向自己的部下频频挥手致意。
“你——”土司无言。
“哥,你看着吧,”藤真靠在土司的肩膀上,嘟嘟喃喃道,“我要掀翻帝国这盘烂棋,我要一切重新来过……”
马车渐渐驶远,的的马蹄声中,这夜,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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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南帝国深水湾基地1083·4773号通知:
鉴于近期索马空军异动频繁,海南政局波诡云谲,王庭长老会特派长老花形透,帝国禁卫队队长藤真健司,于帝国之精英深水湾基地简派优秀军官,充盈帝国禁卫队编制,拱卫墨佴墨。
现责深水湾有关责任人多方协助。
签发人签名:村雨宿遍。
接收人签名:越野宏明。
同意。
又:责后勤处负责人池上亮二妥为接待。
上将田冈茂一。
同意
又又:责福田吉兆中校专理此事,妥善接待,切切。
上校池上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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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吉兆踏着午休铃一步三晃走向长廊的尽头,一脚揣开后勤处的大门,“哦,越野中校?”
真倒霉,偶尔赖个床就遇上查岗的了。
“福田中校,这里有一份公文请你签一下。”
“公文?”田冈这个事妈,全控宿舍刚刚“请”走了七十二号诸人,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这次是哪个?七十三号?七百二十三号?
“福田中校?——福田中校你怎么了?”
只见福田吉兆手捧着薄薄一页纸,豆大的眼泪和汗珠一颗颗落在众人七扭八歪的签名上,尤其村雨宿遍百忙中从爱大米小姐丰腴的胸脯上抽出一只手来,就着软软的羽毛被,四个字签得斗一样大。
他双膝一软,缓缓坐倒在后勤处十年不拖一次的地板上,那双被泪水润湿的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才哽咽着吐出几个字:“他在哪里?”
佛说,要广种福田,何况是姓福田呢?
端坐在飞行器的副驾驶座,透过后视镜一瞬不瞬盯着后座上闭目养神的藤真健司,福田吉兆第一次感到自己姓得非常正确。
这可是几世修来的好名字哟~~
都不要特别去比,就拿他上司池上来说吧,池上,那不就是水上吗?他这决不是诽谤,虚无飘渺,官运不明哦。再说鱼住吧,鱼不是住在水里嘛,所以鱼住上校在深水湾才能如鱼得水,你再看他管的是啥?飞鱼。
手里还紧握着在后勤处赶制的上书“藤真健司,永远支持你!”的硬纸板,你要问福田此时是怎样的心情,那决不是心花怒放或者喜极而泣之类浮浅的形容词所可以描摹的。那是,那是,那是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梦寐求不得;那是爱不释手,身心俱醉,爱上你给的痛;那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烂,蓦然回首他在车后座——那是,那是玉米见到春春,格格亲吻师洋,作者压倒空军GGcosplay的手冢国光!
投入地当一次粉丝,你会爱上这职业;投入地当一次铁杆粉丝,往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投入的当一次藤真健司的铁杆粉丝——额……以福田此时的状态而言,简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花形长老,”藤真依旧闭着眼,“听说你早年曾是第七舰队的飞行员?”
“是。”花形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曾在海军服役三年半。”
“哦?那是提前退役了?”藤真双手抱臂,微微向花形侧过脸,依然闭着眼。
“是,家父不幸早亡,我接替他成为长老会长老。”花形透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真是不幸——花形长老服役时用的也是飞鱼吗?”
“不,那时飞鱼尚在研发阶段——”
“大家都说,”藤真嘴角飘起一个极浅的微笑,“花形长老在王庭力排众议,飞鱼才得以顺利投产——”藤真倏地睁大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悠悠然道,“十二军那些废铜烂铁,这才终于进了焚化炉。”
“藤真长老所谓的大家,是指令兄藤真土司长老吧?”
“我哥哥可是极口称赞花形长老为帝国军队所做的贡献,”藤真朝后视镜里的福田露出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特别是十二军那些旧船,一年从帝国军需处要走的维修费,就够从黑市买三艘海南的彼得三世战舰了。”
“藤真长老对黑市交易倒是很熟悉。”花形透将目光转向窗外,不欲再谈。
“略有所闻,花形长老也见过村雨宿遍长老家那条美丽的索马鱼吧?”
“那根本是虐俘!”花形透原本低沉沉着的声线波动不已。
“成王败寇。”藤真一脸不以为然,小到一只花盆里的植被,大到整个宇宙,自然的法则就是这么残忍。
“买卖俘虏,那是蒙昧的史前人类才做的事,这是人类社会早就该抛弃的文明的渣滓。”花形透一阵痛心疾首。
藤真进长老会之前就对这位“年轻有为”的花形家族继承人略有耳闻,他甫一入阁就抱着厚厚的军需处帐册和村雨宿遍叫板,为了推广飞鱼在长老例会上念了两天两夜的十二军帐单,对十二军虚报军费和挪用公款的军官,大到三浦台家族的军事首脑村雨更极卖官鬻爵,小到后勤处的士官多开了二十把扫把的发票,皆不避讳。
据说当是时,村雨宿遍的脸色就好像多日未有大解又犯了痔疮般,肠气上延,印堂发黑,一阵阵呻吟出声。
最可恶花形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扶了扶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西装笔挺,神采奕奕,大获全胜。
经此一役,长老会一致力邀花形霉长老的遗孀,花形透的继母花形风华入阁,顺利接收花形透的长老会理事一职。
即便如此,在打击走私,贩卖人口等问题上,也因为花形透的坚持,可怜的西布亚行省总督以身试法,锒铛入狱。一时间黑市行情水涨船高,索马人鱼这种在贵族中相当普遍的玩赏物近乎销声灭迹。
不过对于村雨宿遍而言,花形透也不是特别讨厌,比如大楠雄一拿着《矿业公平竞争法(二次修改版)》来找他时,他十分愉快的两手一摊,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贤侄不知道最近风声颇紧吗?”
可就是这样锐利的花形透,在长老会也渐渐地悄无声息,此次述职大会,竟然沦为司仪,也不能不说长老会在花形风华的问题上,的确是棋高一招。
“……如果有一天,陵南的公民也被摆在货架上出售——如果是你,被关在笼子里等待买主,你会很愉快吗?!”
藤真早已神游天外,突然耳边炸雷一样响起花形的质问。他望着这个男人清癯的面庞,黑框眼镜后面早已深陷的眼窝,叹了口气,轻声道:
“如果买主是你,我大概也不会特别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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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样!”流川冷冷地瞪了仙道一眼。
“怎么不一样?”仙道还在喋喋不休,“索马国王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喜欢藤真健司的为什么就只能是女人呢?你都不知道,全控宿舍里有多少他的海报,就单中校餐厅,已经层层叠叠贴了三四圈了——当然,我们有理由怀疑,至少50%出自某人的手笔——贴得比墙纸都厚,那个牢哦~~当年鱼住上校想找块地方贴他妹妹的海报都很困难。”
流川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沿着黑水河堤往前走。
黑水河又名黑龙溪,源头是半山处一眼叫龙涎香的活泉。
惯常的说法是:黑龙溪,如同母亲的乳汁哺育了两岸的儿女,她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一味奉献,就像我们的老师一样——我爱黑水河,更爱我的老师!
“咦,他们在干什么?”仙道拿手搭凉棚,往前面不远处的回龙桥上望去,只见桥上桥下挤满了帝国的空军,阅兵式也没看到这么些人。还有不少人如闻见蜜糖的苍蝇一样从两岸不断聚集过去。
“七十二号,七十二号……”身边跑过的士兵嘴里还念叨着。
“我看也不能全买研究所赢,唉……”几个上等兵边走边讨论。
“我也这么认为,说不定又爆冷呢。”另一个上等兵表示赞同。
“可是这次七十二号也有三四个参赛选手,到底选谁呢?”发言者大挠其头。
“而且这次还设了自荐名额,太难选了。”
“我看还是押樱木花道比较保险,你看他那么能吃。”
“准头和饭量没有关系吧,高宫望这次就没参加。”年长者见地中肯。
“流川少校,你看押谁比较好?”一个上等兵瞅见沿河散步的流川——流川枫在吃饭大赛中慧眼识“猪”,名声大振。也难免大家忽略了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仙道中校,个个都凑上来讨教。
“白痴。”流川枫头也不回。
“什么?!”竟敢辱骂帝国官兵,你当第七舰队是吃素的?
“太过分了!”马上有人撸袖子。
“各位,各位,大家不要误会了。”仙道笑嘻嘻插进来,“你们是明白的,流川少校实在太准了,如果人人都知道谁会胜出,那主办方岂不是要赔死——为免被暗算,他只好采用code,code你们知道吗?就是密码——密码不知道啊?达芬奇密码看过没有,很显然,”仙道一摊手,“白痴就是这组密码中的第一个提示语。”
“那白痴到底指的谁啊?”有人问。
“这个啊,”仙道面有难色,“我这里有几本前人编撰的《新时代的易经——流川语录》,上册不要钱,送给大家免费阅读。”
仙道言罢从夹克里变戏法一样掏出几十本小册子,“大家都有,大家都有,不要急,不要急。”
“那下册呢?”他分的过程中已经有人看完了上册。
“哦,下册啊,下册有好几十个版本呢,我只听说相田彦一上尉那里有卖的,具体就不清楚了。”仙道歪着脑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彦一人呢?”有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短信。
“先去桥上等着吧。”一个蓝眼睛上等兵提议。
“对,到时候派一个人去买下册就是了。”
众人完全忘记了仙道,边商量边往桥上走,七嘴八舌里只隐隐约约听得仙道在喊,“下册很贵的,凭上册封底印花可以分期付款!”
仙道大肆赠书的当下,流川就站在离他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不,不,他不会等他的,他是被人拦下的。
拦他的一共三个人,仙道追上来的时候,那三人已经走了,流川是这么和仙道描述的:“有一个,和赤木差不多高,比赤木好看;还有一个,和木暮差不多高,也比木暮好看;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高,”流川盯着仙道的脸研究了好一会,仿佛照顾仙道心情似的,“和你……差不多好看。”
“那他们和你说什么了?”仙道一想到众人在彦一的摊位上抢购的情景,就高兴得想要吹口哨。
“哦,不记得了。”
“那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再说一遍?”流川歪过头来看仙道,仙道心情大好到竟然觉得他在笑。
“再说一遍。”
“你就是男人喜欢也喜欢男人,快做索马皇后的藤真健司?仙道常常说起你。”
“啊?!”
××××
这是越野第二次见到彩子,她穿一条大地色的背带裤,裤子上一个接一个叠满了迷彩花纹的口袋,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头蓬松的卷发在脑后高高扎成马尾。
越野第一次见到彩子的时候,她穿一身黑红两色的军装,外面罩着白大褂,也是这样两手插在口袋里,耳鬓的长长的鬈发被风吹起来,像飞鸟的翅膀。
“你就是维修师?”越野当时惊讶极了。
越野昨天刚到,鱼住上校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来给废铁估价啦。”
维修师出身的越野也知道鱼住所言非虚,舰舱的钢板螺丝大多锈死了,这种容易老化的螺丝和污染型粘合剂淘汰已久,完全没有循环利用的价值。不少舱门的重力传感系统有不同程度的老化,几十年前漆在舱体内部的各种修饰掉漆的掉漆,生锈的生锈,还有一些钢板上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形凹陷。
他拿着钢尺,一处处测量钢板的长宽,又爬上舱顶去卸巨大的灯罩。
“小心你的眼睛。”彩子在下面喊。
“不要紧。”越野朝她笑笑,彩子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烁着茶褐色的光泽。
灯管没有问题,灯槽深度不过20公分,当然如果是帝国的先进照明设备,比如第七舰队的巡洋舰所用的白漆,自身就是无数极小的发光颗粒,刷在天顶上即可。
他不理会彩子越来越糟糕的脸色,提议要下到舱底去看看。
“越野中校,您上次已经看到了,只是动力系统和冷却系统而已。”
“我们打算做1:7000的模型呈给王庭。”老实人说起谎来尤其诚恳,“军队也需要政治上的支持力量——田冈上将为了七十二号,已经和王庭闹僵了。”
“王庭?是你们的最高权力机构?”彩子问。
“算是吧,”越野小心翼翼地爬下维修口,他的胸膛和口壁摩擦,发出金属清脆的声响,“陵南自建国以来就以民主议会为尊。”
“……”彩子不响,王庭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听越野的口气,田冈上将想必是相当维护他们,可是田冈上将对王庭又有多少影响力?或者,他们只是田冈上将的一只政治砝码,只不过要让政敌不舒服一下。
七十二号船员在99基地虽然行动自由,不少人与陵南官兵称兄道弟,鱼水情深——尤其是樱木花道——但第七舰队一提到外界局势就三缄其口;特别是鱼住纯,自南北友好交流共同进步促进发展友谊街头篮球称霸战第一届第三场第一局以来,就与赤木上校势如水火。也难怪,赤木上校竟然在鱼住上校最得意的运动上大放异彩,连盖了人家三个火锅,太不给人面子了。
最可气赤木刚宪下了场还要神神叨叨:“鱼住,你赢不了我的。”
老天,你是不是前世被鱼住抢了女人啊,这样深仇大恨的。
“田冈上将现在的处境也很为难呢,王庭已经派人来调查七十二号了,长老们和后勤处官员今天就到。”
“今天吗?”彩子想起晴子昨晚才画好的回龙桥射鱼争霸赛宣传海报,貌似比赛时间便是今天正午。有这样不识时务的领导者和如此懒散疲沓的船员,七十二号的前途,还真是暧昧不明啊。
“我听彦一说,最近常有比赛……”越野在维修口里闷声闷气地笑。
“嗯,他们倒是很逍遥的。”年终奖金都押上了,再比下去,第七舰队今年别过年,集体喝西北风好了。
“彩子,看看维修箱里可有一只4号扳手。”越野从维修口里伸出一只沾满机油的手。
“你打算把七十二号拆掉吗?”彩子将扳手递给越野。
“怎么拆?”越野反问,已经锈成一体了,砸扁了卖倒是还有希望。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把黑匣藏起来了?”
越野从维修口的小洞里探出头来,“不,我认为七十二号里不仅仅可以藏一只黑匣。”
××××
除掉第七舰队的官兵和各位读者已经熟知的野间的歌声,大楠的扔三颗球或者鸡蛋或者白菜,以及水户洋平的现场有奖问答,总的来说,回龙桥射鱼争霸赛和赌马也没有很大区别。
“三位是新来的吧?”水户洋平看到一行三人缓缓走过桥头的办公桌,竟然不下注,吃惊不小,赶紧上来关怀一下,“一定不了解我们这个游戏的玩法,我给三位解释一下。”
“那实在太好了,我们对这个游戏非常好奇。”为首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子友善地笑笑,鼓励他说下去。
“呃……”难道是我的错觉,为什么三个人脸上都一阵红一阵白的?洋平暗自嘀咕,“首先向各位介绍一下下注方式,今天我们一共有六位参赛选手,大家请看,桥南那位穿白裤衩黑背心红头发的是这次的种子选手,樱木花道君,他在第一次比赛中就爆出冷门,已经被提名为年度最佳黑马了;在他左边这位蓝紫色头发,眼神不太对劲的是三井寿选手——我给你们透露个内幕消息,有人多次看到他和某知名女歌星出入声色场所,这个人啊,完全就是靠绯闻,你们可以忽略。站在桥中间,英姿飒爽这位大家一定看到了,这是第七研究所‘帅哥三人组’的领军人物,人称‘情歌王子’的野间忠一郎先生,夺冠大热哟~~”
“洋平,好了没有,快开始吧。”桥南的红发男子大喊道,“桥上冷死了。”
“谁让你穿那么少啊?”一个肚子像球一样大的矮个子少校在边上笑他。
“高宫,你有什么不满吗?”樱木花道百忙中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是打弹弓啊,我还以为是下河抓鱼呢。”
“樱木,别打哆嗦啦,难看死了,”桥北一个黄发男人尖声尖气地叫,“难道你想晴子小姐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那是——”藤真一时不免诧异,他与花形对望一眼,显然花形也相当意外。
“原来他在这里啊。”花形喃喃道。
“哈哈,”藤真不免好笑,“花形上校可有雅兴上去和他比一比,也许他还记得你这个故人呢。”
“唉呀呀,两位真是幸运得很啊,”洋平连忙介绍,“此次我们的竞赛,特设有自荐名额,虽然已经满员,但是看三位第一次来,我去请他们通融一下。”
洋平不等三人阻拦,已经飞奔到报名处拿来表格,嘴里还咬着管笔,“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花形透。”
“这位先生请随我来。”洋平这边厢引着花形去领弹弓,那边厢响起了一个非常亲热响亮的声音。
“健司,藤真健司——果然是你,怎么来也不通知一声啊?可想死大家啦!”那人拉起藤真的手死命晃了几下,“诶?福田,你也在。——藤真,我带你四处去逛逛吧——这位是七十二号的流川少校。”
“我们已经见过了。”藤真笑着抽回手。
“唉,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苦恼,”仙道一张笑眯眯的脸瞬地拉长来,附在藤真耳边,“这个流川枫,颠颠倒倒,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我倒觉得他说的蛮好的。”藤真嘴角划起一丝冷笑,“我快做索马皇后的事,怎么就被你知道啦?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嘛。”
“污蔑,这是赤果果的污蔑,我说的是——”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天空中警铃大作,两短一长。
“不好。”
“是索马人。”
“快回基地。”
“裤子,我的裤子。”
“书,书还没给我。”
“还我钱——”
原来水泄不通的回龙桥一时走得空空荡荡。
仙道和流川边跑还边斗嘴,
“要。”流川言简意赅。
“不要。”仙道断然拒绝。
“要。”
“不要。”
“要。”
“不要。”
“仙道你太不像话,你就给了他吧。”藤真边跑边板起脸来教训他。
“他要的可是飞鱼!”
“你会驾驶飞鱼?”藤真吃惊不小。
“嗯。”流川顿一顿,“他炸了我的战斗机。”
“那是索马人干的好不好?”
“仙道,把钥匙给他。”藤真站定。
“藤真——”
“这是命令,仙道中校。”
9
南星区陵南帝国的第七舰队主舰,上嵌三颗星的福纳冈旗舰,拥有功能仅次于深水湾空军基地主控制室的巨型计算机设备。此时,半透明的主控室天花板上,正浮现出距地面五千千米的太空中,一场小规模战斗的激战现场。
身形高大,面目狰狞的鱼住上校,端坐在指挥椅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全息屏幕,口中念念有词:“植草这个转身处理得太慢了——真是丢脸……呜~~”他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喝到干摩行省的顶级葡萄酒一样,深深陶醉,“仙道这小子~~呣~~”
巨大的深蓝色舱门缓缓滑开,肩着准将军衔的藤真健司从容不迫地走向指挥椅。
“哦,藤真队长。”鱼住纯捏着座椅两侧,吃力地从指挥椅上站起来,这椅子实在造得太小啦。
“鱼住上校,您好。”藤真健司语气温柔至极,几个在电脑屏幕前忙碌的女军官都忍不住回头看他,“这位是和我同行的花形透上校。”
“您好。”鱼住朝同等军衔的花形少校微微颔首,眼角的余光一时扫到了舱门口迟迟疑疑不肯走过来的中校身上,看到那冲天的刺猬头,“仙道,你——你不是……”
“上校!”仙道于是笑容和煦地走上前来,向鱼住敬礼。据那天在主控室值班的美女中尉春野樱说,藤真健司和仙道彰站在一起,几可以称得上是“帝国双璧”了,外形俊朗的花形上校在他们面前也不免黯然失色,而他们伟大的第七舰队指挥官,则有点惨不忍睹了。
“你没有上——”鱼住纯几不置信地转头看屏幕上的战舰,编号711的飞鱼一连串精准的攻击,打掉对方炮舰一溜炮台;它漂亮地侧身自两艘索马战舰身边飞过,机尾喷出的长长的火焰里,那两艘索马战舰如烟火一般,白光闪耀,骤然灰飞烟灭,“那是,那是谁?”
“七十二号上的流川枫。”仙道懒懒答,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
“仙道中校,”鱼住刚才那为711号深深叹服的表情瞬即消失,强压着嗓音中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怒气,“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犯罪——”
“事实上,这是我的决定,鱼住上校。”藤真准将眨巴眨巴眼睛,“一切后果,由我去向王庭解释,现在,”他迈着军人特有的稳健步伐,走向指挥椅,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向仙道和花形招手,“我们一起来欣赏这美丽的科技之光吧。”
此时,五千千尺高空上的流川在想什么?
据联盟情报局多年后首次公开的一卷多处损毁的录像带来看,透过摄影镜头,透过福纳冈旗舰的主控室屏幕,透过飞鱼的透明外壳,在深深的深深的宇宙的背景之上,人们声称,流川枫的嘴角自始至终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后世无数史学家,小说家,影视编剧,同人作者为了这著名的“流川枫的微笑”陷入沉沉的思考:是第一次操纵飞鱼的激动,是终于捉弄了仙道中校的得意,是军人嗜血本性带来的满足感,答案千变万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第七舰队引以为豪的711号飞鱼自那天起,彻底和它的老朋友仙道彰说“拜拜”了。
“名不虚传,”藤真健司盯着大屏幕不住点头,“实在太厉害了,伟大的胜利。”
“这样的战斗第七舰队每天都会遇到。”鱼住纯谦虚中掩不住军人独有的自豪感。
“花形上校,你也在第七舰队呆过,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藤真完全不搭理他,转身和花形说话。
“愿闻其详。”
“为什么同样的转体斜飞,急停追击,711号做得到,其他的飞鱼做不到?是飞行员的问题吗?”
“是的——”花形颔首。
“藤真准将……”鱼住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家伙简直就是蓄意挑衅,难道王庭是真要拿深水湾开刀?
擒贼先擒王,第七舰队首当其冲。
“飞行服无法负荷飞鱼带来的高速。”花形推了推眼镜。
“可惜啊,跨下骑宝马,上面光膀子。”藤真长叹一声,伸手掸台阶上的地毯,“没想到反而是北星区的野蛮人,才不辱没千里马……”他的目光停留在率领飞鱼船队返航的711号上。
“藤真准将,请您原谅,您的意思是……”
“鱼住上校,”藤真自台阶上站起来,控制室里的女军官们一阵昏迷一样的惊呼,怎么会有人起身都可以这么优雅啊,贵族,真正的贵族气质——相形之下,我们伟大的第七舰队指挥官可就,呃,算了,“第七舰队现在用的是什么样的军服?”
“4—II型。”
“这套衣服,帝国官兵穿了30年了吧,都不嫌过时吗?在墨佴墨,皇家歌剧院的台柱,美丽的弥生小姐衣服是从来不穿过夜的。”
“藤真准将,军人只以服从为最高天职。”
“鱼住上校,藤真一向以为,在前线出身入死的帝国将士,应该享有帝国最优渥的待遇和永不嫌过分的关注。”
“上校,鱼住上校。”鱼住刚要答言,从舱门外冲冲撞撞奔进来一个人,此人内八字,一跑起来就爱左脚拌右脚,此时一个跌趔,毫不顾及地扑倒在藤真健司脚下,五体投地。
“起来起来,”藤真含笑弯腰扶他,“来者何人,所求何事,缘何行此大礼?”
“指挥……指挥官,”相田彦一口齿不清,“七十二号,七十二号,三井,长谷川……”
“彦一你慢慢说。”鱼住安慰他。
“三井和长谷川要打起来了。”
“哈——那个‘完全就是靠绯闻’的三井寿,”藤真一脸兴高采烈,“花形上校,我们去瞧热闹吧。”
“彦一,你带藤真准将和花形上校先过去,我随后就到。”鱼住纯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舱门那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流川枫这小子,你怎么看?”
“睁两只眼睛看。”仙道笑笑,“你不去调停三井寿和长谷川的事吗?”
“你随我一起去,”鱼住率先往外走,忽而冷冷道,“你,不要给那小子超过去了。”
“有师傅输给徒弟的吗?”
××××
三井寿和长谷川,基本可以算是宿怨。
这就好像鱼住纯和赤木刚宪一样。
如果把这故事交到我们曾提到的三流小说家井中芳草手中,大概是要残阳似血一段,寒江瑟瑟一段,再来双星相遇一段,或者还有关于童年的回忆和前世怎么也挥不去的梦魇若干。
但是,真相总是乏味的。
“三井寿,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长谷川始终不承认他是仙道中校的崇拜者,虽然他们的发型一致。
“你这小子TMD不识好歹,我起码帮你打掉两架战斗机诶。”三井寿振振有词。一个月没摸过控制器,他整个人都快发霉了,研究所那些什么烂比赛,除掉弹弓就是徒手,这么低级的工具怎么发挥他神射手的威力?
“你,你……你这是越权!”
“是吗?”三井寿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瞄瞄长谷川的肩章,“明明我是上校你是少校啊。”
“你根本不懂操作方法,要是误伤我们的人——”
“我有吗?我没你那么不准好不好——诶,你很面熟嘛,是不是在钓鱼比赛输给我,又在射鸟比赛输给我,还再打老鼠比赛输给我那个人?”
“我……”长谷川气结。
“北星区的蛮子,根本不知道高科技。”有人帮腔。
“对,长谷川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完全是运气。”拉架的也来了。
“喂,说话说清楚,什么叫运气?”三井撸袖子。
推推搡搡间,看热闹的,叫阵的,打太平拳的,第七研究所的某些人物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拿着硬纸卷成的喇叭,“买啦买啦,是三次败北的长谷川技高一筹,还是流氓地痞三井寿长胜不衰,要买趁早。”
“恩怨情仇,爱恨成败,男子汉的尊严之战,买啦买啦,有买有赚。”
“小三,我支持你。”樱木花道站在置高点上,挥舞一面不知哪里来的上书“炎的男”的大旗,“你那些狐朋狗友不在,我帮你助威,大家来买三井寿啊。”
“长谷川,好样的,”对面炮台上站着大楠雄二,“陵南的都来买长谷川啊。”
“诶,这位先生,刚才在桥上你们还没买吧,打算下哪边?”洋平又看到那个栗色头发的男子,肩上是他不认识的花纹,大概是少尉吧。
“我买三井寿。”那男人微微笑。
“给我住手!”两声暴喝一前一后,两只大手自两边分别拽住长谷川和三井寿的脖领子,高高提起。
“抱歉。”赤木刚宪拖着三井的衣领在身前绕圈,三井很快开始翻白眼。
“抱歉。”鱼住将长谷川远远扔出去,“啪”地砸在激光炮的炮口上,像只青蛙一样贴得牢牢的。
但是。
总归是要残阳似血,寒江瑟瑟的。
瑰丽缤纷的晚霞下面,黑龙溪波光鳞鳞,残荷摇曳。一人身着帝国空军军服,正躺在草坡上,拿手臂枕着脑袋,闭着眼,嘴里叼着支雏菊,一晃一晃。
夕阳里,面目看不真切。
“好轻闲的保姆,不需要照顾你的宝贝吗?”藤真在他身边坐下。
“你是灾星,”那人睁开眼,血泪控诉,“你不来索马人都不来。”
“王庭知则天下知,”藤真耸耸肩,“——海南,大概也在集结船队,向这边来吧。”
“善用奸细也是取胜的重要环节。”仙道坐起来,“你呢?花形家的继承人没有陪着你?”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藤真微笑着摇摇头,他顿一顿,“三井寿的枪法的确很好,你觉得比之海南那个人,谁有胜算?”
“如果是比相貌的话,大概是不如的。”
“彰,”藤真看定渐渐泛起雾气的水面,“七十二号个个都这样厉害吗?——北星区,难道果真进化比较快?”
“环境逼人。”
左右有强敌环伺,前后无援引之兵;外缺御敌悍将,内皆魑魅魍魉,他叹口气,“——帝国现在,算不算环境逼人?”
“伟大的帝国禁卫队队长,有什么打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藤真迎着夕阳微笑。
欲保障帝国的健康体制,一定要趁早下手,为挽救癌症早期患者,流点血,舍弃一两样不太重要的器官也在所不惜。但是,在他们动手之前,手术台上的帝国恐怕已经在麻醉中被海南吞噬掉了。而他们可以拿起来反击的武器,堪堪只是一支小小的帝国禁卫队。
或者可以加上那个花形家的继承人?
不不不,美丽的花形风华夫人徐娘半老,风华正茂,能迷惑天纵英才的花形霉的,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以花形透在王庭这几年的情势来看,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田冈大叔呢?
没错,他恨长老会,但是不会多过他恨海南一半。
没有足以稳定民心的将领,没有善于理财的金融大鳄,更别说死心踏地为他们流血的军队,乐于奉献军需辎重的行省总督,两个雄心勃勃从来目空一切的的年轻人,这才发现握在他们手里的不过是无垠沙漠中的一把细沙。
而这细细的流沙,也正悄悄地自他们手中滑落。
××××
樱木花道最近比较烦。
自从流川枫风光无限地从飞鱼上走下来,赤木晴子小姐的眼睛就再没有离开过他的左右。甚至连大猩猩都对他另眼相看,半夜还特地把死狐狸约出去“谈心”。有什么好谈的,明显晴子小姐是应该嫁给文武双全,武功盖世的天才,怎么能便宜了这个一时得志,飞扬跋扈的小人?
宫城良田最近比较烦。
自从越野宏明,就是那个机器身体上接了个人类脑袋的怪胎来到99基地以后,他和彩子的见面次数就直线下滑。好容易他死乞白赖请彩子吃顿七道大菜的法式“便饭”,才上到汤彩子就跑出去和越野商量所谓七十二号“模型”之事。
但这些他都可以忍受,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彩子竟然托越野给他弄了只飞鱼——这飞鱼可真是好东西啊,宫城良田深深爱上它的速度,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只有他才配得上“电光火石”的飞鱼。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向越野借的?!
三井寿最近比较烦。
自从索马人袭击以来,飞鱼已经成了广大七十二号官兵——一共十二个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流川自不必说,天天开着711在天上横行;洋平财大气粗,樱木蛮横无理,对飞鱼简直是手到擒来,尤其洋平某天法外施恩,把一位中校的裤子还给人家,感激得那人的飞鱼钥匙在洋平口袋里住了一个星期;宫城,就连宫城,都靠彩子的裙带关系弄了飞鱼来开,边开还边作痛苦状:为什么,为什么是向越野借的?
我说宫城,你又何必跟我演戏,我三井寿虽然弄不到飞鱼,可也不是傻瓜。你一坐上飞鱼就跟看到彩子没穿衣服一样,眼睛眨都不眨。苦闷给谁看啊?
赤木刚宪最近比较烦。
自从三井寿长谷川纷争之后,人人都难免议论这个紫头发男人出神入化的枪法。王庭来的什么什么真的还“特邀”三井寿到模拟训练室操作某些“尚在开发中”的机密武器。眼看着部下一个个不是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就是受到陵南的高级别接待,其间却一次也没有征求过七十二号现任最高长官,赤木刚宪的意见。
他们,他们简直把他这个上校完全不放在眼里!
甚至,甚至还有更无稽的传言,说曾见到一身形和鱼住相类的男子趁着夜色提着两条大鱼,一篮子蔬菜轻轻敲响鱼住纯的房门。目击者声称,此人曾在第七舰队指挥官的门口苦苦守候,久久徘徊,口里喃喃只是“鱼,鱼,鱼”,到底是飞鱼的“鱼”还是鱼住的“鱼”,各位看官自己猜吧。
第七舰队的全体官兵最近比较烦。
自从保护并监视七十二号的任务下达以来,他们的运气就一日坏过一日。
首先,无论读过多少《押注入门》,《下注须知》,《我怎样一夜暴富》,《谁动了我的裤子》,《新时代的易经——流川语录》等等等等主办方“内部”刊物,他们从头到尾没有赢过一毛钱。
其次,当他们兴高采烈,他们在偶像仙道彰的带领下和索马人打了难得的漂亮一仗,打算找指挥官邀功的时候,711号上走下的竟然是个面皮白白,表情缺缺的臭小子。而在停机坪前,脸色不是一般难看的鱼住上校早准备好了整饬之言,三个小时后他们如蒙大赦,却又听说需每天早晚跑停机坪20圈以增强体质。
最后,他们还常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迫将飞鱼的钥匙交到七十二号成员的手里。理由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
你欠我一架轰炸机。
上头说的。
上头的上头说的。
我手上有你的裤子。
给你20块算租金,怎么样老板,合算吧?
如果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是本钱的容器,自己的飞鱼在天上飞着,自己却在地上眼巴巴担心着,对谁而言,都是件不大好意思的事。
于是,99研究所的天空出现一片奇景,无数飞鱼呼啸而过,无数绕停机坪跑圈的第七舰队飞行员在地上看着。兼或发出这样或那样的呼叫:
“小心我的飞鱼。”
“别掉下来啊。”
“快下来吧,我都跑完了。”
不过呢,这对仙道彰不构成影响,他全队第一个拿到飞鱼—II的钥匙,为了纪念被人巧取豪夺弄走的老朋友,特地申请将新飞鱼命名为“117”。
这位第七舰队的前偶像甚至还有闲暇在一边品评:
凡是飞得规规矩矩,队伍整齐,严肃认真好像写大字一样的,都是第七舰队的。
凡是横冲直撞,张牙舞爪,花样百出飞得不像飞鱼像蝙蝠的,都是七十二号的。
这时候,站在他边上的藤真就微笑着转过脸去看另一边的花形透:“这样功能完善的战斗机,为它在王庭做多少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花形透则总是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缓缓答:
“还可以做得再多一点。”
10
南星区海南帝国皇家军事研究所和所有为皇帝陛下服务的机构一样,被特准使用紫罗兰色和玫瑰红进行装潢。为了凸现皇帝陛下对研究所的关怀,镇日埋首于机械研究的军官们煞费苦心,在研究所所有漂亮的落地窗前都挂上了遮天蔽日的葡萄紫织锦窗帘,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人们的好奇心,也遮挡了奇拉拉美丽的天空。
此刻,有人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一双翦水双瞳闪着孩子气的顽皮光芒,他转身向里,朝试验台前的人笑了笑:“你真的打算亲自去吗?”
“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倒是想知道——”那人把手中的文件往台上一扔,“二千年后的北星区是不是和历史书里说的一样。”
神宗一郎微笑:“殿下不会准你去的。”
“是啊,”牧绅一从窗帘的一角望出去,操场上,皇家御林军已经操练了一个多小时了,隔音效果极好的玻璃墙内听不到他们震天的口号声,“多事之秋。”
据海南史书记载,叛国贼特道夫·仙道包藏祸心,诡计多端,妖言惑众,于南星元年骗取伟大的皇帝陛下的信任,率领两支舰队及花形,藤真,三浦台,大楠四家族的叛徒逃窜至南星区极北的陵南星云成立了反叛政权,欺压良善,横征暴敛,穷兵黩武……
“很遗憾,叛国贼和他们的市民们似乎过得很愉快。”帝国军校的年轻学员藤真健司曾经边读解密档案边感慨。
而在南星区南部,为反叛之事震怒非常的高头皇帝一气之下,颁布了臭名昭著的《罪人诏》,宣布永久取消四家族贵族称号,诛杀四家族叛党,所有亲属均贬为奴隶,发往帝国以西,舍勒谷边缘的维然星云服役,生生世世,永不赦免。当是时,不少皇族亲贵苦劝皇帝陛下收回成命,更有死谏殿前的玉紫商侯爵。
一夜之间,整个海南风声鹤唳,血流成河。连贯常粉饰太平的皇家史官都无法避讳那段日月不明,众神哭泣的岁月。据后世史学家统计,帝国为这次屠杀投入的兵力,甚至超过了三年来对索马人用兵的总数。单只奇拉拉一星,诏前在册户籍人口七千六百四十万,诏后仅剩五千三百二十一万,而这之间,不过相隔一个月。
可以说,高头皇朝的极权统治,在这一时期,达到了顶峰。
再说这位玉紫商侯爵,年方五岁即入宫伴读,与皇帝陛下廿载同窗,亲厚异常。即使皇太后有说不出口的请求,都会烦他代劳。其人谦恭律己,温言感人,善识君意,且玉树临风,容貌秀丽。一日高头陛下学到“言念君子”,便拿把锋利的豹头匕首,在玉侯爵的书桌上刻了“温其如玉”四个字。
高头喆陛下临终前,追思此友,曾长叹数声,曰:天下知朕一石,玉独占八斗。
可惜的是,玉侯爵横死殿上,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三年后,此女孝满出阁,高头陛下手书“杜蘅芳芷”为贺,又命其袭侯爵俸禄。
玉紫商的英年早逝,成就了海南帝国第一位女侯爵,神芳芷侯爵。而神宗一郎,即是这位女侯爵的三十八代玄孙,其人丰神俊逸,眉目如画,广受皇都女性追捧,胜赞其与陵南帝国的藤真健司“灿若云霞,皎胜桂华”。
相形之下,牧绅一上将就显得身世平平了。
牧绅一的祖先以海南帝国最古老的种姓之一,对皇帝陛下的耿耿忠心,却无缘“延泽运动”,升入殿上四族,而牧绅一本人,更可以说是靠着自己历年来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立下的赫赫战功,一步步登上权力高峰的。
奇拉拉的人民至今还在议论令这位年轻才俊的指挥官崭露头角的经典战役——蓝河之战。
众所周知,当年特道夫·仙道一行人能够顺利出逃,和索马人牵制了皇帝陛下的精锐部队关系重大,大逆不道的特道夫·仙道根本没打算突破帝国的防线,硬闯索马人延蓝河星云布下的重重关卡,而是借道东星区,穿过索塔索比亚虫洞,绕了个大圈,悠哉游哉地到达南星区北缘之陵南星云。
令皇帝陛下怒不可遏的是,众叛贼拿索塔索比亚虫洞的控制权作买路钱,换得了在东星区丰玉帝国以东自由行走的关防,以至于联结东南星区的捷径索塔索比亚虫洞的主权,至今未能收回。
因此,南星区的版图呈现出极有趣的景象,在东,毗邻海南的东星区丰玉帝国与海南在索塔索比亚虫洞附近各陈兵百万;在西北,索马人则常常借进攻陵南为由,向海南索取先进的武器装备。而为了向海南表示忠诚,索马人迟迟不肯开放蓝河西端的航线,强力阻止了维然星云的“四家族叛逆”逃至陵南;另一方面,狡诈的索马族长又常常对陵南抛出橄榄枝,以维持维然星云人民生活,实行人道主义帮助为由,向陵南索要大量民用物资。
是以,南星区以蓝河恒星为原点,划地为界,陵南和海南遥遥相望千年,岿然不动。
此时,如何在蓝河沿线打开一个缺口,造成进攻陵南的通路,成了海南众将官日程簿上的头等大事。
某一天,高头皇太子就接见了这样一位雄心万丈的年轻人。
他即是是年刚刚晋升为御林军十八团中校的牧绅一。
“牧中校,听说你有个大计划?”高头皇太子面目丑陋,却艳福不浅,娶了海南第一美人,神宗一郎的姑姑神维叶——这位牧中校,即是太子妃引见的。
“恳请皇太子殿下借臣一百战舰。”牧绅一单膝跪下,行了个礼,开门见山。
“一百战舰?”年过不惑的高头皇太子捏紧手中的檀香骨扇,“一百就够了吗?说出你的计划来。”
“以视察维然星云之名,绕过蓝河防线,从背后打击陵南。”
这计划曾有人在最高军事会议上提过,但是很快为反对声淹没。理由显而易见,维然星云贫瘠荒芜,一直是帝国的“三不管”行省,不要说为舰队提供强力后援,即使是士官们带去的粮食都有可能被暴民抢夺一空。穷困潦倒的暴民甚至与居住在西星区深处的宇宙海盗勾结,多次进犯蓝河防线以北的陵南尼加撒行省——虽然尼加撒行省是陵南有名的穷省,但是对维然星云的贫民来说,已经是富得流油了。
“不行不行。”高头皇太子听了直摇头,“孤不能拿皇帝陛下的将官冒险。”
“臣不敢拿皇帝陛下的将官冒险——”牧绅一铺开随身带来的平面星云图,皇太子一边吃惊什么年代还有人用平面地图一面为上面星星点点的笔记打动,红蓝两色箭头画满整张纸,多次涂改的线条下几已看不清行星的分布,但是这位年轻人却以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气道,“维然星云的暴民是皇帝陛下的大患,借此机会在蓝河防线上打开缺口,北引祸水,助暴民一臂之力——不仅尼加撒行省,连相邻的哥拉行省和马库都行省都会遭受难民波及,陵南主要兵力皆在蓝河东部与我军对峙,要保护稀有金属出产地马库都行省的十三星,只能是抽调哥拉行省和尼加撒行省的兵力,对相对贫弱的尼加撒,怕是无能为力了。”
“太乱来了。”高头皇太子一拍桌子,“维然星云那些叛徒,怎么可以让他们有机会逃到陵南?那不是称了陵南的心吗?”
“殿下太高估陵南当权者的忠诚了。”牧绅一敛眉低首,“一千年,足够忘记祖宗了。”
两个月后,皇太子殿下亲征维然星云,被破格拔擢为指挥官幕僚长的牧绅一准将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一举击垮了索马人于蓝河防线末端薄弱的防守,视蓝河为天堑的陵南上下顿时陷入恐慌,尼加撒行省的难民纷纷内逃,海南军团不紧不慢在后追赶,就好像惊惶失措的羊群背后恶狼幽绿色的眼睛一样,把难民潮如涟漪一般层层推进至帝国腹地——比起海南的坚船利炮,汹涌而至的难民更是让墨佴墨的当权者们头痛,就连帝国禁卫队都阻拦不了贫民们纷至沓来的脚步。一时之间,墨佴墨就像个史无前例的巨大难民营,处处充满了哀嚎和痛泣之声。
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时任陵南第四军指挥官,常年担任蓝河防务的田冈茂一上将临危受命,率领第四军逆难民流而上,浩浩荡荡前往尼加撒。
当是时,无力东逃的西南四行省居民看到天空中从容而过,遮天蔽日的第四军战舰,无不45°角仰望兼泪流满面。
这一壮举成就了无数美丽的诗篇。当时著名的大叔装嫩派写手郭敬暗在散文《三四梦一年》中就曾写道: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我习惯在刷牙时45°角望天——一第四军从我单薄的青春里打马而过,穿过紫堇,穿过木棉,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四军隔日抵达尼加撒境内,这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将领,犹如一道钢铁城墙,硬生生挡住了高头皇太子北上的去路。两军在尼加撒上空对峙,耀眼眩目如火球一般的尼加恒星仿佛近在眼前,将双方旗舰内部照得如同白昼,恒星的烈焰分分秒秒炽烤着年轻幕僚长的信心。
刺眼的白光比一切黑暗更加混沌不清,田冈茂一隔着蒂其旗舰巨大的玻璃墙久久凝视枕戈待旦的海南军团,轻声道:“越野,记住那些脸,记住那些人——我清楚他们,很久以前,我们和他们,是一体的。”
三日后,海南撤兵,自始至终,双方未有任何冲突。
然而,蓝河之战的影响这才刚刚显现出来。
陵南帝国在抚慰难民,战后重建之余,强烈谴责索马人在蓝河沿线起初的消极抵抗,事后的畏缩不前,绥靖政策。
索马人则干脆推翻和谈,彻底和陵南撕破脸,抱着海南的大腿不放。千年蓝河防线不复存在,取道原蓝河防线的任何一点,海南战舰皆可大摇大摆开往陵南。
后世学者玛理在讨论此事时引用著名战史学者,田冈茂一之孙田冈博士的话说:“蓝河之战以区区三百只战舰,将坚固如铁的蓝河防线揉作齑粉。”——可谓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观。由此足见,当时的幕僚长,蓝河之役真正的指挥官牧绅一,对形势判断之准确,对敌我分析之全面,其卓越的政治才能军事才能经此一役,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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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
仙道中校眯着眼看天。
今天是南星历1083年11月11日,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仙道中校躺在飞鱼-II巨大的机翼上晒太阳。
“很闲么?”帝国禁卫队队长从下面敲敲飞鱼的机翼。
“你轻一点!”仙道坐起来,痛心疾首,“我已经失去一架飞鱼了。”
“我要回墨佴墨了。”藤真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迎着阳光,清澈如琉璃。
“这么快?”仙道从机翼上跳下来,“走好走好,不送哈。”
“我想带一个人走。”
“这不归我管,你问鱼住吧。”仙道笑眯眯,“你不就是来选‘秀女’的吗?看中谁了?”
“流川枫呀。”藤真微笑。
仙道不语。
“舍不得的话一起去吧——离开帝国军校以后,你就没回去过。”藤真兴致勃勃,“你们不必去挤军官宿舍,住到我家来好啦,我们入学时候种的雪松现在快有三层楼高了,我哥哥说要把它移到郊区的别墅,被我严词拒绝了……仙道?”
“是不是尼加撒前总督被获?”
“你知道我不能泄漏长老会机密的。”藤真纯真无邪地眨巴眨巴眼。
六年前蓝河之战,尼加撒失陷前日,尼加撒总督兼自卫军指挥官村雨莫明抛下一众百姓,带着他的十二房姨太太,家眷近百人逃往帝国北端的干摩行省,尼加撒自卫军群龙无首,海南的舰队只象征性地发了几排中子炮就顺利接管了尼加撒总督府,自卫军眼看抵抗无效,纷纷脱下军服,混迹于市民之中,更有甚者,于村雨莫明的反常举动中窥得端倪,险险登上开往墨佴墨的星际快车,走得是一干二净。
又因为与索马人和解失败,蓝河防线灰飞烟灭,帝国不得不重新调配兵力,于原蓝河沿线重要军事基地严阵以待,整整六年,方才勉强安抚住与索马接壤各行省的军民。
现在,帝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惩罚这个叛国贼,上祭蓝河战役中牺牲将士的英灵了。
不过,六年,是可以发生很多事的。
首先,人民是善于忘记的,统治阶级内部只求各自家族利益不受侵害,直接办理此案的官员本就投鼠忌器,再看案子一拖,村雨家的贿赂就源源不断地从前门后门,姨太太的牌桌上送过来,推都推不掉,手下的调查工作就越发进展缓慢了。
因此,从长老会理事到王庭的普通议员,人人津津乐道,无比热衷于推测村雨莫明的命运,更重要的是,此时长老会会长,德高望重的村雨宿遍和大楠,花形家族的实权人物,大楠雄一,花形风华已经完全站在对立面上了。据说,花形夫人谈到尼加撒行省难民们的悲惨生活,总不免在“众神议厅”流下晶莹的泪水,引得中老年长老们一阵阵怜香惜玉的叹息。她以哀伤的声线低低诵读难民们的请愿书,战士遗孀的信件,开口闭口“我已经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心爱的丈夫……”每每触动心事,多次心痛神伤,脸色苍白,几近昏厥——要不是大楠雄一长老不避嫌疑,解开了她胸口系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蕾丝束带,美丽善良的花形夫人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站左边,站右边?”成了墨佴墨街头巷尾热烈讨论的话题。
藤真土司,两面都不敢得罪,两面都不讨好,被村雨宿遍当众训斥了一顿,索性一边闭门不出地装病,一边亲手修书至99基地急召藤真回墨佴墨。
“我那个哥哥——”藤真叹口气,土司信里提到祖宅外日日有百姓抗议游行,夜夜有流民挑衅滋事,堂堂帝国禁卫队队长家的玻璃都被砸烂好几块,“就差抱着棉被躲到床底下了。”
“藤真?”颀长的身影从基地食堂踱过来,花形朝仙道点点头,将一纸文件递给藤真,“准备出发吧。”
“这是什么?”仙道在藤真手里看了一眼,扫到长谷川等几个队友的名字和鱼住纯龙飞凤舞的签名,他沉吟半晌,开口竟有点期期艾艾,“我向你推荐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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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藤真和花形打算直接由99基地飞墨佴墨,到时正好向田冈递上要人的名单,当着村雨宿遍的面,田冈总是不好反驳的。尤其仙道竟自告奋勇,要“做做大叔的工作”,再加上藤真执意带回王庭“要向长老会说明一切”的流川枫,飞行器一时竟有些挤窄。
七十二号众人担心流川枫此去凶多吉少,头天晚上免不了要“劝君更尽一杯酒”,要不是晴子小姐眼波欲流,整晚注视着流川枫,连樱木花道都打算和“死狐狸”不计前嫌,握手言和了。
是以第二天流川由仙道架着,歪歪倒倒地站在停机坪前,在晴子小姐的泪眼和樱木花道的怒目之下与众人话别,也就很正常了。
“流川,流川枫,”晴子小姐手捧着连夜烤出来的曲奇饼干,“这个给你们路上吃。”
“谢谢。”仙道伸手就揣进怀里,“晴子你太客气了。”
“流川枫,”赤木刚宪喃嚅再三,一手重重压在他肩上,“保重。”
“藤真准将……”福田欲言又止,藤真一走,他即完成任务,可以回深水湾复命了。
“哦,福田呀。”藤真露出一个用仙道的话说“让属下一不小心就要生出景仰之情”的笑容,柔声道,“福田吉兆中校,您愿意到墨佴墨来帮助我吗?”
PS:凡是觉得玉侯爵那段多余的,没错,那段是多余的。
PPS:鉴于开始写海南部分,以及后面将涉及的丰玉部分,人物明显不够,本人考虑再三,决定加入别的漫画的角色,首选是网王,因为男人多而且长得漂亮。^^
有网王不耐症的同学请小心绕道,以免触雷。^^
11
这蛋糕真好吃。
再吃一块。
再吃一块。
再吃一块。
……
藤真左手端着海军蓝镀金边的茶杯碟,右手时不时拿纯银小茶勺在杯子里划动,没有要喝的意思:“流川少校住得还习惯吗?晚饭还合口味吗?”
“嗯。”流川抓起又一块起士蛋糕,藤真家的蛋糕怎么做得这样小,一口一个。
“仙道君今晚有事,你要是觉得寂寞,我陪你到花园里走走。”藤真说罢,站起来打个响指,“伊藤,去拿灯来。”
伊藤管家留两撇小胡子,永远恭敬谦卑地半弯着腰,随时听候吩咐。
流川并不觉得半夜三更到黑漆漆的花园“走走”有多不寂寞。但是他顺从地站起来,目光马上被伊藤管家手里那盏精致小巧的玻璃灯吸引——他不知道那是整块蓝水晶透雕出来的——象牙灯柄上镶嵌十字型猫眼大小的翡翠,三年后的流川会认出那是藤真家族的家徽。灯内也不是北星区万年不变的荧光灯管,那是一团琥珀色半透明的流质,从伊藤管家的银制托盘“脱”地滑落到水晶灯槽里。
灯火闪烁,仿佛情人眼角一颗将落未落的眼泪,转瞬滑至腮边,熠熠生辉。
“流川君觉得仙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藤真亲自提着灯,引流川在曲曲折折的花园小径上漫步,水晶灯里的火焰并不随风跳跃,安静地燃烧着,银辉点点,洒在藤真的浅棕系带皮鞋和流川墨黑的军靴上。
“仙道?”流川想了想,咽了口口水,“很强。”
“哦——就这样?”
“就这样。”
一时无话。
流川数着藤真第三次将水晶灯从左手换到右手,他虽然走得漫不经心,也知道他们到了翔阳庄园的深处——北星区第三帝国的皇帝也未必有这样大的御花园。
“……现在的陵南,可以说是内忧外患。”藤真一路走,一路闲闲谈起陵南的政局,说到蓝河战役,语调更是轻柔舒缓,好似贵族少年向朋友介绍自己得意的赛马,“海南有个叫神宗一郎的男人,据说俊美非凡……”
日渐稀少的秋虫的声音在流川耳内旋响,秋草在阳光下已经枯萎,月色却复活它们,细长的草叶上闪着泠泠的光,空气中飘荡着莫明的生动的香气,他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松脂的东西。地球上早已没有真正的自然,他更没有在月下秉烛夜游的经历——他成长的环境不算艰苦,和樱木,洋平这样生活在贫民窟的孩子比起来,几可算是锦衣玉食。然而桂华如水,露湿重衫,对他来说一直是书房故纸堆里无甚特别的方块字,相较之下,白昼猛烈的炮火,夜空里穿行的激光束,巨型战斗机起飞时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更让他血脉偾张。
“……流川少校,你觉得呢?”藤真在一棵雪松下停住脚步,他站在雪松的暗影里,眼睛暗如此夜,流川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目光中炽热的希望,他重复一遍,“尼加撒需要一个英雄。”
藤真将水晶灯向前探一探,烟气一样氲氖开的淡黄色灯光照亮雪松下的一方石碑,黑色的大理石上刻着不知名的异国文字,流川听到他轻声说:“1033年,维然星云遭遇风暴,死伤近两百万,他,开陵南的粮仓救了维然。这个人,他是个英雄。”
这个英雄,于1034年六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的早晨,被王庭绞死在墨佴墨白河大道的尽头。
“你能确保七十二号的安全。”流川盯着水晶灯的眼睛突然抬起来,在月亮的微光里盯着藤真的脸——后者退向雪松阴影深处。
“不能,”他顿一顿,“田冈势单力薄,藤真家族不能公开背叛长老会——流川君,我并不是在威胁你,这是我和仙道商量出来最好的办法,但是,尚需要你的帮助。”
七十二号,需要一个不介意被世人误解的英雄。
“我并不是七十二号的决策者。”流川道。
“在陵南星云边缘,决定求助的人不是你吗?”藤真举高水晶灯,照亮夜色中黑黝黝的雪松,“那时,我们就注定要合作啦。”
“我要做什么。”跳过讨价还价,流川淡淡问。
“这个,”藤真嘴角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等仙道回来再说吧,现在,我给你介绍介绍仙道彰在帝国军校的突出事迹,他当年可是背着五个处分勉强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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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没有云,今晚有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三井坐在飞鱼的机翼上数星星。尤记得昨夜醉眼迷朦的流川将钥匙塞进他手里,说:“上校,拜托了。”
江风一阵阵从黑龙溪往南吹,七七四十九只飞鱼整齐地排列在停机坪上,悄无声息。三井的耳朵里灌满呼呼的风声,空气的律动中夹杂着低沉的山林兽类的咆哮,远远的伴着灯光若有若无的人声,草丛深处一条长蛇的鳞片摩擦地面,倏忽而过。黑龙溪,停机坪,远方紫色的山脉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也许都是错觉,冷冽的寒风中只有飞鱼外壳冰冷的触觉无比清晰,银蓝的飞鱼载着三井,悄然却迅疾,掠过寂静的时间之海。
“我猜你就在这里。”木暮从机翼下面冒出来,“三井,拉我一把。”
“他把飞鱼的钥匙交给我了。”三井掂掂手中银色的金属,另一只手轻轻摩挲飞鱼光滑的机翼,“木暮,他会不会有事?”
“流川可以照顾好自己。”木暮微笑着,“天翻地覆的事他都挺过来了,不是吗?”
“世事难料,”三井悠悠叹口气,“皇恩啊,交情啊,都不如手里的一只枪来得可靠。”
“是吗?我可是一直期待三井的友情。”
“被人欺骗了那么多次,你还相信这样东西吗?”三井在冷风中缩起肩膀,“我以为七十二号的船员已经集体放弃信任这玩意了。”
“三井难道不喜欢信赖人的感觉吗?”木暮依然微笑着,从从容容道,“在我长大的那个地方,有很多人不再相信别人——但是我相信我母亲总有一天会出现在爬满长青藤的铜门前,接我回家。”
“可是……”可是她没有来,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变异的长青藤爬满铜门十个夏天又枯萎了十个秋天,终于有一天,木暮公延背着小小的行囊挥别那些长着丑陋阔大的叶片的怪异植物……
“也许她遇到什么事耽搁了,也许她丢失了那个地方的地址,也许她已经在来见我的路上,每当铜门外有人经过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想。”木暮轻轻推鼻梁上的眼镜。
“好冷的天。”宫城打着哆嗦从机翼底下钻出来,“MD,这地方怎么这么冷。”
“傻瓜,这叫四季分明。”三井嘲笑他。
“是啊,宫城,很奇妙吧,地球以前也有这样美丽的星空呢。”
“我不觉得有什么奇妙,”宫城耸肩道,“我看现在也不是很糟糕,成天呆在考克斯地下基地也舒服得很——这是什么破天气,忽冷忽热的。”
“是吗,我看彩子倒是满喜欢这里的——昨天还看到她在山坡上挖野菊花。”三井朝木暮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谁屁颠屁颠抱着铲子跟在后面。”
“她不喜欢这里,”宫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她有事瞒着我们。”
“作为舰长秘书,有机密的事是正常的——”
“何况人家和你也不是那么close好不好。”三井得意洋洋地看着宫城瞬间拉长的脸。
“我最讨厌机器人了。”宫城恨恨道。
“也不是啊,只是南星区的人走的是不一样的进化道路罢了。”木暮坐正身子,“长期的地域隔绝,环境的改变,科技程度的高低……”
“木暮,”三井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然是个乏味的好人。”
“不是有句话说身体毛发啊,都是父母给的,不能随便毁坏吗?”
“那你何必定期剃头呢?——还一定要剃三百金币的造型——远看和面包似的。”
“身体机械化消灭了个体间的差异,”木暮学究状地摇着头,“看似加快了进化的速度,但是如果环境发生突变,反而降低了物种的应变能力;而且,机械化改变了人类最自然最有效的繁殖方式……”
“如果机械化能在地球上应用,核污染,化学污染都不再是问题了,不是好事吗?”宫城挠头。
“而且现在义肢技术发达,和机械化本质上并没有差别,只是对机器的依赖程度高低罢了,”三井耸肩,“我看,机械化,是人类进化的必然道路。”
“你说的有道理,小到一只打火机,大到航空母舰,粗糙如扳手之类初级工具,精密至大型计算机,都是人身体功能的延续——”木暮拍拍座下的飞鱼,“衣服取代了体毛,望远镜加倍了目力,传感器敏感过皮肤千百倍,对于战士而言,战斗机好比双手,是不是?”
“木暮,你到底是支持身体机械化还是反对它?”
“我呀,”木暮抬头看夜空中闪亮的群星,“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人类发明了大脑的代用品,说不定就变成上古传说里造人的神了。”
“造人的神……”远古真的有所谓的神吗?也有飞天的仙女和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还是他们早已葬身无边的宇宙,这一切,只是一个叫三井寿的倒霉上校的临终一念?
××××
日头呀,追不到呀——
月亮呀,酿成酒呀——
蜉蝣呀,撼不动呀——
大鹏呀,飞不去呀——
流川从床上坐起来。
也许是月光流水一样滑过了没拉紧的窗帘,也许是风轻轻摇曳雪松树梢,也许是一只从灌木里窜出来的小兽,也许是高墙外平民家的犬吠,流川在蓝色的月光里悠悠醒来。
那歌声初始极细微,如同岩石深处的暗河汨汨流过,汹涌的激流和漩涡为深厚的地层削弱,好似破晓时第一缕阳光,细却锐利地穿破浓浓的云涡,继而从那窄小的罅隙里喷薄而出,如充满能量的熔岩;你小心翼翼,生怕为它所伤;你伸出手想抓住,你竖起耳朵专注地倾听,它却又成了你的错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流川光着脚踩在天鹅绒地毯上,透过落地长窗帘的间隙窥探。清冷的黄色的月光照在后园深处一只巨大的玻璃柜上,柜顶爬满浓绿的藤蔓,玻璃柜里,深蓝色的液体晃动着,将月光折成钴蓝的柔软的光芒,水波一样荡漾在流川眼底。
距离太远,流川看不见深蓝的液体背后,悄声低语的藤真和仙道。
如果你的视力够好,你甚至可以看到仙道脸上少见的凝重表情,他右手掌撑住藤蔓缝隙里的玻璃,将全身百分之八十的重量倚靠在柜壁上,始终不肯去看水底游动的索马女人,索马女人玉石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多情。
“……一定要在西北打开村雨的缺口,”藤真断然道,“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藤真家族打算推荐谁?”
“不是藤真家族要推荐谁,而是三大家族能推荐谁。”
“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仙道挑一挑眉毛。
“你知道,”藤真出其不意地微笑,“家族领袖多半是很有些风流韵事的。”
“你指晚年播种不辍的大楠极络吗?”
“你也知道,”藤真正色道,“我这个人是最讨厌说八卦的。”
“那你一定知道,”仙道心照不宣地微笑,“我这个人是最讨厌听八卦的。”
“这么说你肯定知道,”藤真转过头直视索马女人翡翠色的眼睛,仿佛对她倾诉衷肠,“大楠极络十年前就把王庭长老会常务理事的位子让给了儿子,你猜他为什么激流勇退,主动让贤?”
“传说有一位极美丽的没有名分的四太太……”
“唯有这个四太太随老太爷在干摩行省的某个行宫里颐养天年,只是她宝贝的小儿子,迫于上面三个太太的压力一直没什么建树。”
“也不太可能分到遗产?”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大太太这个极厉害的角色,四十年前就游鱼一般徜徉在上流社会,极络得掌大楠家族,一大半要归功于妻子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高明外交手腕;不过很遗憾,贤内助在外是小鸟依人,高雅纯洁的天鹅;回家却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河东狮。大楠极络为着她五十岁上始得纳妾,这在有钱的男人中,尤其是有钱又有权的男人,尤尤其是有钱有权又ugly的男人中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不过大楠夫人管他管了三十年也疲劳且看开了,是以丈夫现在简直是撒开蹄子奔驰在酒池肉林之中。不过,太太早就有“最高暗示”,玩可以,野种们要分掉她儿子大楠雄一一毛钱都别想。
“大楠极络现在依然是家族的领袖,他的影响力可是一点没有减弱。为的十年前坐上的长老会常务理事位子,大楠雄一还是肯听老头子一两句话的——”
“即使他生母恨死这个四太太?”
“为什么不?这事对于大楠家族而言,有益无害;要让叔伯兄弟信赖他,大楠雄一偶尔也要牺牲一下不大重要的母子深情,他早想摆脱‘大太太的傀儡’的角色了。”
“儿子真是不好当。”仙道感慨道。
“也看谁的儿子,村雨莫明的儿子就过得很好,听说正在深水湾服役呢。”
“只能说村雨宿遍太贪心了,蓝河战役的前一秒估计还在图谋深水湾。”
“深水湾,迟早要落进他的口袋,”藤真长叹一声,“你那个顽固的头头田冈就这么排斥机械化么?”
“如果是你,你打算把自己的眼睛鼻子牙齿心肝胃肠胰肾肺都换成合金的吗?”
“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年轻的帝国禁卫队队长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我显然是自然终极进化的一个完美范例。”
这必须是个完美的陷阱。仙道想,他的手轻轻抚过那厚厚的玻璃,仿佛抚在索马女人的皮肤上一样温柔和缓。
他不知道藤真什么时候离开,也不记得自己在这片玻璃前站了多久,只是他的腿,微微地发麻。
你很担心我,是不是?仙道凝视着索马女人精致的脸。你也不想我冒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不幸?你不知道,心不自由的时候,宇宙也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玻璃缸。”
索马女人渐渐沉到水底,蜷缩在藤蔓深浓的阴影中。
“看来我不仅招人讨厌,还招鱼讨厌。”仙道自嘲。
他终于仰起头,背着双手往回走,突然想起藤真轻描淡写地和他说:我已经和流川谈过了。
不是“说”,是“谈”,可见交流得热烈,而这热烈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不少歪曲事实,严重损害他光辉形象的部分。要趁早纠正,不能让偏见在流川心里扎了根——这个流川可堪重任否?仙道想,坦白说,仙道坦白对他自己说:他可以不可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碰巧比较熟悉他而已。
仙道轻轻扭开流川的房门,熟睡中的流川安宁得像个孩子,乳白色的丝绸枕头上散着他的几缕黑发。仙道悄声走过去,随手拨弄他垂在枕上的短发,细而柔软的短发细细簌簌自他指缝间划过,待想抓牢,已经散落。仙道最讨厌他那快垂到眼睛里的前刘海,一和他对视,自己的眼睛总是出于同情地眨个不停。好在他睡着了,仙道想,他拿食指温柔地将几缕还帖服在额头上的黑发拨到一旁,黑发下是流川睡眠中依然剑拔弩张的眉毛,仙道想起他瞪着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怒视自己的样子,愉快而自豪地咧开嘴笑,谁让你老是输给我呢?
在晨曦中张开眼睛的流川显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发现身边睡着除了樱木花道自己第二讨厌的家伙,头发里还插着这家伙的一只手。而做梦做得正香甜的仙道还不识时务地嘟囔道:“谁让你老是输给我呢?”
难道你在睡梦中也想着怎么赢我吗?流川气愤地想。我输给你,我又没把床也输给你。
流川定定神,爬下床,走到仙道背后,抬起脚,想了想,放下脚;踩上军靴,再次抬起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象着这口气在全身游走;
然后
散布四肢百骸正散兵游勇着的力量在这口气的号召下都积聚至半空中的腿上;
再然后,
他陡地伸直了这条腿,这是个被语言学家谓之为“踢”的动作;
再再然后,
只听“咕咚!”“哎哟~~”两声;
最然后,
闭着眼的流川,笑了。
12
村雨清田是深水湾空军基地一名普普通通的上尉,由于四大家族在千年中过于辉煌地开枝散叶,人们对这个姓氏并没有太多的敬意。当然,这对于清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在全国上下处罚村雨莫明的呼声极高的今天。
你猜的没错,他就是村雨莫明的公子之一。
南星区1077年,他被远房叔叔从墨佴墨的贵族学校送到深水湾,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成为普通一兵,锦衣玉食变成粗茶淡饭,层高六米的单人宿舍变成了四野茫茫的荒原,年仅十四岁的小小少年开始了长达六年的封闭式训练,这期间,他也因为表现突出被破格授予上尉军衔。
而这一切,在清田咬着土司面包盯着电视享受首次假期的这个清晨,变得毫无意义。
“……今天中午十二点正,在白河大道尽头的绞刑场上,尼加撒的前总督村雨莫明被王庭处以绞刑……”
美丽的女主播今天穿了一身松石绿套装,配乳白色的丝巾,镜头切换到村雨莫明一把浓密的大胡子上,临睡前没有了干摩行省顶极葡萄酒的陪伴,晚餐吃不到维多港洄游的鲑鱼,六年的牢狱生涯使他清减不少。那双和清田一模一样的眼睛黯淡无光,没有太多的挣扎和慌乱,村雨莫明静静地踏上绞刑台,年轻的帝国禁卫队队长就站在几米开外,青草绿军装在冬日正午的暖阳下让人产生绿草如茵的错觉。
抹满草莓酱的土司面包掉在雪白的床单上,清田掀起被子找那该死的遥控器,枕头下,没有;床头柜,没有;衣橱里,没有;厨房……
电视里传来“吧嗒”的木板打开的声音,清田将遥控器扔进噼啪冒油的煎锅里。
另一台电视前的村雨宿遍做了类似的事,只不过他扔进壁炉里的是二十岁生日时莫明送给他的蛋白石扳指。
“村雨长老……”女秘书来敲门,“藤真健司长老到了。”
“请他进来。”村雨宿遍坐直身子,藤真一露面便给了他一个慈祥的微笑,“健司,过来这里坐,壁炉前暖和。”
“是。”藤真缓步走过来,恭敬地半鞠了个躬,始在村雨对面一张绸背高椅上坐下。这一来虽不免有点居高临下,他索性挺直背作出一副接受质询的姿势。
“喝点什么?”村雨的声音和煦如春风过耳,“人人都说干摩的酒好,其实尼加撒的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村雨大人推荐的一定不同凡响。”藤真答,他站起来往酒柜走,“上次大人送来的那套绿水晶杯非常漂亮,家兄爱不释手。”
选酒,选杯,倒酒,自然而然,藤真端着盘子走到村雨身边,微弯下腰请他先用。
“呒……”村雨将水晶杯在鼻前晃动,嗅那酒香,“健司啊,你是可惜了。”
“大人的话我不明白。”藤真站在壁炉前看炉台上的家庭照片,“这是令郎?”
“尼加撒,真是便宜了大楠家。我本想推荐你……”
“大人,”藤真微笑,“我正想求您的一纸推荐呢。”
“哦,你想去哪?现在的墨佴墨可离不开你啊。”
“我怎么舍得离开墨佴墨这样繁花似锦的地方,是我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叫福田吉兆——”藤真端着杯子顿一顿,举起杯尝了一口,“他原本是深水湾的人,人是粗糙一点,重型武器方面却是专家,可惜田冈看他不顺眼……”
图穷匕现,村雨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这次要不是藤真和花形及时出现,长老会还不知要闹多少尴尬事。大楠雄一和花形风华看准他这次理短,硬是要夺下尼加撒,虽说这个省富也不富,却是陵南的西南大门,经过蓝河一役更是让长老会有点草木皆兵,未来的行省总督只要一开口,武器物资兵力拨款,那是一点折扣都不会打,油水是大大的有。他开始时甚至打算闹个鱼死网破,大不了村雨花形大楠三家都不得利,让藤真健司去当这个总督。
没想到藤真想到个更好的主意。推荐大楠雄一的异母兄弟大楠雄二。大楠家那只雌老虎实在太厉害,闹得大家忽略这个第二继承人都忽略成习惯了,所以藤真一说村雨就忍不住抚掌大笑,隔天即在长老会上大力推荐,比花形风华想推荐的那个娘家侄子不知合适多少倍。看着大楠雄一哑巴吃闷亏的表情,心里灿烂得一塌糊涂。
可是他也没高兴多久,花形风华很快反戈一击,既然尼加撒的继任者定下来,接着就是严重渎职的村雨莫明的处理办法。大楠雄一头天晚上被大太太骂了一夜的隔宿气和花形风华推荐娘家人未遂的愤怒全发泄在这只待宰老羔羊身上,“绞刑”两个大红字批下来,村雨宿遍犯不起众怒,对着墨佴墨万里无云的蓝天长叹一声,回天乏术。
当然尼加撒本来就保不住,既然藤真也想插一脚,就让他们在西边钩心斗角去吧,村雨飞快地想,我又何妨做个顺水人情,推波助澜一下,何况田冈一定要不高兴——凡是让深水湾首脑不高兴的事,都是村雨家乐见其成的。
“这个小队长,现在是什么军衔?”村雨问。
“中校。”
“那找个理由升他做上校吧,让他组织个王庭特派的监督委员会,协调协调新总督和地方的关系。”村雨宿遍盯着炉火里几被炭火熏黑的蛋白石扳指。
“那我要替福田敬大人一杯,多谢大人的提携。”藤真举杯。
当晚的墨佴墨中心电视台七点新闻里发布了一条后来彻底改变联盟历史的消息。
不过,当时当地,数以千计媒体记者蜂拥至王庭前的中心广场却不是为了这个。在那里,前99基地第七研究所副所长,未来的尼加撒行省总督大楠雄二正在夕阳下召开记者招待会。
阳光照在广场中心的钟塔上,塔顶的琉璃瓦光芒闪烁,穿松绿色套装配乳白色丝巾的女主播在离发言台几米开外的地方深情款款地向整个帝国介绍这位年轻有为的“黄金单身汉”——“……雄二先生曾与多位帝国高级将领共事,其率领的99基地更是一个先进优秀的团体,雄二先生与99基地全体官兵同甘共苦,亲如手足,被士兵们称为‘像兄长一样的领袖’。下面,我们一起来看一段前方记者从99基地带回的报道。”
画面切换到黑龙溪波光鳞鳞的水面,年轻的外景记者正采访一位不怎么年轻的少校:“请问你对大楠雄二前所长就任尼加撒总督怎么看呢?”
“我们都很高兴。”少校摸摸嘴唇上的小胡子,“大楠所长待我们这些士兵如春风般温暖,我刚到基地的时候很不习惯,是大楠所长几次找我谈话,打消了我心里的顾虑,帮助我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现在,他就要离开基地了,我……我……我们都祝福他……”小胡子少校情不自禁,涕泪横流,“我要为他唱一首我写给他的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小胡子上校声情并茂的演唱让屏幕前无数退伍军人重又忆起了那青涩热血的日子,那些在烈日下流汗,在夜深人静时写家信的moment,以及远方最终“兵变”了的可爱女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时洛阳纸贵,小胡子上校更摇身一变成了知名创作人,在一次采访中对记者语重心长道:“请不要叫我歌手,我更希望我只是一个纯粹的音乐人。”
这股崇军风潮更波及触感敏锐的时尚界,金属双排扣,毛领空军夹克,经典藏蓝色长大衣,一波又一波军装风强烈了冲击女人的眼睛,男人的钱包。有十块腹肌还忍不住画阴影的阳刚型模特迅速占领各大平面媒体,一扫多年来阴柔中性风大胜的时尚圈,连穿preda的女魔头米兰肖都说:“该是回归野性的时候了。”
还不只是这样,就连演艺圈大腕,著名导演张二谋也趁机推出了大片《满城尽戴黄金甲》,将这次时尚文化界盛宴推向了高潮。
当然,此刻事情还没发生,小胡子少校和他的队友们坐在食堂里对着十二寸的小彩电,正在收看现场直播的记者招待会。
“野间,看不出来,你台风蛮好。”洋平拿手撑着下巴,转过头来看小胡子少校。
“这是我多年努力……”
“大楠竟然招呼也不打就跑了。”高宫靠在椅子上发牢骚,“难道我们是他的累赘?”
“你看看你的体重,做累赘委屈你了吗?”野间瞪他,“是不是啊,樱木?”
樱木花道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望着黑龙溪上方湛蓝的天空,什么也没听到。
“樱木!”高宫一巴掌拍下来。
“洋平,为什么一直没有狐狸的消息啊?”樱木如梦初醒,“已经一整个星期了吧?”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洋平耸耸肩,他不打算告诉樱木流川在墨佴墨叛变北星区的事。当然,也不能告诉他,流川已经为陵南的长老会授予上校军衔,协助仙道准将全权处理七十二号相关事宜。
关于仙道越级拔擢的事,要从他被流川踢下床的那个早上说起。
话说仙道龇牙咧嘴挪进餐厅,“唔……哎哟哎哟……”仙道边惨叫着边拉开椅子,“流川枫,你让我今天怎么试飞飞鱼II?”
已经在用早餐的藤真头也不抬,将一块五分熟的小牛肉送进口中,轻描淡写道:“半夜爬上别人的床,即使早上醒来被强暴了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你——”藤真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流川,“不过是滚下床而已。”
“两个男人——”仙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哦~~两个男人,可是能做不少事的。”藤真拿一只绿色水晶杯喝干摩红葡萄酒。
两个男人,可以做什么?
也许有一天,这两个男人可以倾覆整个王庭。仙道笔直地站在田冈身侧,强忍着呵欠懒懒地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在哪里?
这是仙道第一次见识到花形和藤真的能量。作为助力出现的村雨宿遍和田冈茂一几乎没怎么开口,花形风华和大楠雄一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在众长老拈须点头之后,议题终于从尼加撒总督人选转移到七十二号巡洋舰。
“如果有人愿意接管,是最好不过——第七舰队也可以腾出手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田冈茂一摆出对七十二号不胜其烦的一张脸。
“十二军也许有兴趣。”不识时务的长胡子长老拿村雨更极打开僵局。
“你说什么呢!”村雨更极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十二军哪来的钱养这些废人?”
“一年军饷上百亿的十二军……”花形风华猩红的豆蔻指甲虚虚向前一点,“我看更极大人就不必推辞了吧。”
“十二军在蓝河沿线布防,似乎不适合监视七十二号。”花形透双手抱胸。
“透贤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村雨宿遍最近越看花形越顺眼,当年飞鱼事件在两人之间造成的隔阂像清晨的雾气一样,被同仇敌忾的阳光一照,烟消云散。
“其实温布行省远离蓝河防线,倒是很好的选择。”藤真边说边看了一眼脸部肌肉抽搐的大楠雄一,“大楠长老怎么看呢?”
“温布行省离王庭太远,恐怕不能迅速执行长老们的决议。”大楠雄一转头去看田冈,“田冈上将是王庭极信任的人选,一动不如一静。”
“深水湾要负责墨佴墨的保卫工作,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再者现在索马人已经知悉七十二号的藏匿地点,如果他们声东击西,攻打99基地牵制第七舰队,对首都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看还是越早转移越好。”田冈昨夜和仙道秉烛长谈,虽然未被仙道说服,但是仙道关于七十二号的某些看法多多少少对他产生了影响。
“很不好办啊。”村雨宿遍搓搓手,四下看看,黑胡子长老,灰胡子长老,长胡子长老,没胡子长老个个都好像被留堂背书的小学生,头快低到桌子下面,生怕被点了名,一开口就得罪了哪一个。
“我……”藤真土司怯怯地开口,“我提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哦,土司贤侄有什么看法?”村雨宿遍和颜悦色。
“听说七十二号的少校流川枫有心投诚,我看……”
“好主意!”村雨更极啪地拍桌,紫檀木桌面震得嗡嗡直响。
“嗯,以夷制夷……”长胡子长老刚才得罪了更极,这下赶紧补救,“更极上将说得好,这样七十二号可谓得其……所所所……哉,妙极妙极……咳咳咳……”
“是啊,非常好,非常好。”黑胡子长老,白胡子长老,长胡子长老,没胡子长老个个拍手相庆,“土司长老的主意真是太好了。”
“藤真,”土司歪过头低声问,“你教我的主意我都还没说……”
“村雨宿遍不是笑了吗?”藤真边拍手边含笑向左右的长老点头,“你当这些长老真的有在听吗?”
“不过,还是要让派个可靠的人管理,防止流川枫诈降。”村雨看田冈一眼,“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就请田冈大人推荐一个合适人选吧。”
“仙道,你先出去。”这是不愿予闻的意思。
“是,长官。”仙道帅帅地行个礼。
“流川枫。”仙道一出来就往等候室的沙发上瘫下去,咬牙切齿,“流川枫我绝饶不了你——彦一你站着干什么,快过来给我揉揉,哎哟……”
“学长,”彦一在军校里就这么称呼他,这下亲热地拿个小本子过来打听,“听说99基地的大楠雄二要到尼加撒当总督?”
“小子,你听谁说的?——对对对,就揉这。”
“哇,”彦一推开仙道的格子蓝军礼服一看,“好大一只脚印!”
“算了。”仙道瞪他一眼,拉平衣服坐正,“彦一,如果我离开深水湾,你比较想跟哪个中校?植草中校怎么样?”
“仙道学长又要执行秘密任务吗?”彦一眨巴眨巴眼睛,饶有兴趣地问。
“也不是什么秘密任务,只是换个地方服役……”
“学长一个人?”
“也许,”禁卫队副队长永野向他作了个里面有请的手势,同时,王庭会议室的大门洞开,长胡子长老,短胡子长老之流鱼贯而出,“也许和流川一起吧。”
仙道站起来。
一看到迎面而来的藤真似笑非笑一双眼,仙道就知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用力挺一挺上面有个脚印的腰,站得更直一些。
“你就是仙道中校?”花形风华上上下下打量他,眼里充满怀疑。
“是,夫人。”仙道环视四周,偌大一间会议厅冷冷清清坐着五六个人,连藤真和花形都不够资格坐在这里啊——这就是帝国真正的核心了,此时如果丢一颗炸弹,帝国的大脑就完了。仙道心想。
“仙道中校,王庭需要你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你有问题吗?”
“下官一切听从王庭的调遣。”
“很好。”村雨宿遍身体前倾,一双老鼠眼似闭非闭,“听说你一直负责监视流川枫,这个人对帝国而言,可用吗?”
“大人,流川枫的个人能力勿庸置疑。”
“和你比呢?”花形风华挑衅般抬眉。
“极为接近。”仙道答,“如果他肯为帝国效忠,也许还能帮助我们找到古斯虫洞群的具体位置。”
“但是,如果……”村雨宿遍突然眼放精光。
“我会亲手杀了他。”
“凭什么?”
“流川枫,”仙道一字一顿,“他,信,任,我。”
13
施洛瓦瓦奇酒馆的老板娘年轻的时候号称“柳条一样的腰肢”,连僧侣们见到她清泉一样的眼睛都会浑身发热。不过,三十年光阴似箭,小柳条长成参天大树倒也无可厚非。事实上,我们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尤其当她牵着儿子的耳朵把他从酒窖里拖出来的时候——快七十公斤的儿子比一橡木桶全麦芽啤酒重多了,没有稳健的腰力和屹立不倒的下盘,怎么可能办到?
“忍足侑士,你这个懒货!”忍足太太步履如飞,一块抹布“嗖”地飞过忍足侑士的右耳,忍足微微后仰,右手在空中随便一抓,一双眼睛依然盯着苏苏特法典1067页。
“客人要点什么?”忍足问空气。
“那,那就柠檬汁鲭鱼好了。”
“没有柠檬汁。”忍足头也不抬。
“那就茄汁鲭鱼。”
“没有鲭鱼。”忍足看到第十二行。
“那就柠檬汁鲑鱼。”
“没有柠檬汁。”看到第十四行,忍足的眉毛开始不规则跳动。
“那就红烧鲭鱼。”
“不是说了,没有鲭鱼!”忍足瞪他。
“哦,那就柠檬汁鲑鱼。”迹部笑眯眯看着忍足,“忍足,好久不见呀。”
“哦。”忍足合上法典,“来干嘛?”
“榊上校无罪释放了。我来告诉你。”迹部抬起手撩开垂落额迹的碎发,右颊上的黑痣在长发下若隐若现,他纤长的手指插进铁灰色的短发里,长手绕朵腕花,恰恰滑过耳边。
“哦。”
“新总督到任了,来了一个叫福田吉兆的人,打算把大家再组织起来。”
“哦。”
“你——”迹部定睛看忍足手上的法典,“真要去参加神官考试?”
“是的。”
“也好。”迹部站起来,“我从维多港带了条鲭鱼给你。”他抓起椅子上的黑色大礼帽,“加油吧。”
“侑士……”忍足太太过来收杯子,巨大的臀部在桌子与桌子间游鱼一样滑动,衬裙扫过客人们的脚背,“不要坐在那里发呆,起来招待呼客人。”
××××
大楠雄二以为他终于可以摆脱高宫那个胖子和野间那个混蛋了,也不知道是谁手一抖,在他的随从里添上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他懊恼地抓抓头,望着官员名录发呆。
蓝河战役中海南长驱直入,顽强抵抗的官员不是失踪就是战死,临阵脱逃的一半革职,一半进了监狱;人手不足,王庭从各地抽调过来的官员往往身兼数职,疲于奔命;分工不明,各级官员互相推诿责任,王庭的命令难以下达民间;赏罚不明,有门路的官员无心政事,没有门路的官员心灰意懒,百姓疾苦无法上达天听。大楠雄二时而咬咬铅笔杆子,时而在官员的名字下面打个叉,时而站起来在不比篮球场小多少的总督办公室里绕圈圈。
“大楠,你不要绕了。”高宫西装脖领子里塞着桌巾一角,胸前的长餐桌上左边是他尝过的,右边是他吃完的,每吃一口,他就在菜单上拿铅笔做个小记号,小勾是好吃程度,三角是营养丰富搭配合理,五星是材料难得一见,桃心是烹调方法值得注意。
“mi~~~~~a~~~~~o~~~~~我送你离开,一万光年之外~~~~高宫你看是一千光年之外好还是一万光年之外好?”野间坐在角落里弹前总督留下来的施华特贵族定制钢琴,每确定一个小节就在五线谱上记下来,勤勤恳恳。
大楠拿铅笔敲敲脑袋,官员的问题且不谈,蓝河战役的战后重建工作一样困难重重:
第一是难民问题,从维然星云逃入尼加撒的大量难民亟待安置,首先是统计人口,编修户籍;然后是分粮分地,一方面防止饥民闹事,究其根本还是要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
与此息息相关的便是市场的恢复和繁荣,战后六年,工农业的生产能力已经基本恢复,但是战争的阴霾依然笼罩在陵南的重商巨贾之间,财主们在投资尼加撒市场上依然态度保守,股市气氛持续低迷。
其三,谁也不知道海南什么时候会再次造访,是广泛使用民兵还是训练正规军?就地解决还是向王庭申请征兵?征多少兵?新军的军饷,军需谁来负责?首要问题,如今的尼加撒需要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归根结底——”大楠叹了口气,在两个字下画上粗粗的横线,笔尖所至,几乎透纸而过。
“写的什么,这么用力?”高宫伸过头来看,“人?!”
“钱?!”野间抓脑袋,“大楠,缺钱你就说吧,我们在99基地赚的钱还有剩,如果有人少吃一点,还会剩更多。”
大楠雄二颓然倒在沙发上:“七十二号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刚到尼加撒,一个胖老头就从七十二号里冒出来了。仙道封锁消息,连夜送走了那老头。”高宫拿袖子抹抹嘴巴,“七十二号真是好运气,来了这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樱木呢?”
“还在关禁闭,听说樱木一下七十二号就和流川枫打了一架,他说要流川枫‘血溅当场’,那场面百年难得一见,据说简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砂走石,鸟兽噤声……”野间最近歌词写多了,出口成章,“不过听说流川枫也很帅,谁也没看见他的剑是怎么出鞘的,谁也没看见他的剑是怎么出击的,谁也没看见他的剑又是怎样入鞘的,只见浓云密布的天空中闪过一道闪电一样明亮的寒光,樱木花道的脑袋就……”
“就怎么样?”高宫脸上变色。
“就躲开了。”
“呼~~好险,我就说樱木不会死,他好歹也是大反派,要留到最后……”
“高宫你说谁是大反派?!”办公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一具异样强壮的身体撞开了。
“樱木?你不是在关禁闭吗?”
“本天才是你们这些凡人禁得住的吗?哈哈……对了,流川枫那个叛徒在哪里?”
“仙道好像带他春游去了。”野间考虑着怎么把创作到一半的《万里之外》先藏到安全的地方。
“去了哪?”
“好像是维多……”高宫盯着餐桌腿,随时打算钻进去。
“维多在哪里?大楠,你派人送我去吧,我去亲手解决了这个叛徒。”
“樱木,你冷静一点,赤木上校不是交待过你别轻举妄动吗?”洋平从门外追上来,“抱歉了各位,我没看住他。”
“大楠——”樱木不死心。
“樱木花道,你不要强人所难嘛,流川枫怎么说也是投诚陵南的人,我是陵南的总督,更应该保证他的安全……”
“洋平,我们走!”樱木花道从餐桌上抓起一块牛排塞入嘴,“大楠你让你上面那些头头别笨了,谁今天背叛我们,有一天也会背叛你们!”
××××
尼加撒最大的渔港维多港的渔民们今天收获不小,成桶的鲑鱼,鲭鱼,鲔鱼,鱿鱼,帝王蟹,小鲨鱼倾倒在渔港的开阔地上,妇女们穿梭其间,先挑出个头最大的鲨鱼,割下它们的尾巴,装进冰桶送往毗邻维多的奇多镇,镇上的居民世代以加工鱼翅为生,他们能利用尼加撒充足的阳光和数百年留传下来的经验制作出顶级鱼翅,在干摩之类海货稀少的行省,奇多鱼翅的黑市价格堪比黄金。
接着是将捕获的各种鱼类仔细分类,赶在日落之前将它们送往维多最大的海产交易市场,维多花园海市场,在那里,来自行星各地的批发商人们呼吸着强烈的鱼腥味与渔民商会讨价还价,成吨的海鱼在凌晨时分将登上开往全球各地的货船,由批发商转手至零售商,由零售商转往各餐厅菜馆以及主妇们的菜篮子,最终,上了像施洛瓦瓦奇这样的酒馆的“今日推荐”的小黑板。
“总的来说,尼加撒可以算是一个物产丰饶的行省。”仙道总结道,这位新上任的准将端坐在堤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弃暗投明”的新下属说话,后者靠着他的肩膀,口水在准将崭崭新的制服上画一条亮晶晶的白线,奔流到海。
“奇怪,今天鱼儿怎么都不上钩呢?一定是你太吵了,鱼都吓跑了。”仙道得出结论,“流川,流川?哎呀,太阳要下山啦,不然你去花园海买一条鱼,告诉福田是我钓的?”
“好。”流川被仙道晃动的肩头震醒。
“你去花园海,买了鱼在市场门口等我,我开飞行器过去接你。”仙道收杆,调度有方。
“好。”流川往回走。
“别像上次一样,买没尾巴的鲨鱼啊~~”仙道在后面遥遥地嘱咐,逆着风,流川就听见“鲨鱼”两字。
“鲨鱼鲨鱼鲨鱼……”流川念叨着拐进小巷子,从渔民们搭建的棚户间穿过去,五分钟即可到达花园海市的西大门,流川现在已经是轻车熟路,闭着眼都能轻松穿过,还能随时避开渔民主妇摆在露天的饭桌,及时抬脚跨过孩子们用废墙砖搭的简易碉堡,以及无数连主妇们自己都不知道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不留下来一定要后悔的垃圾半成品,比如只能甩干的洗衣机,不用手扶着就不亮的台灯,工作起来像马达一样喘气的电冰箱,少了一条腿却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的椅子等等等等。
“喂,你。”有人在吼,“闭着眼睛的那个!”
嘈杂是这里的一大特色,流川继续走。
“说你呢!黑头发的家伙。”那个声音还在喊,“没听见我叫你吗?”
流川停住脚步,缓缓睁开眼:“你是谁?”
“你叫我一郎好了,你是从北星区来的流川枫中校吗?”咆哮的渔夫背后走出一个个子高高的大男孩。
“……”流川懒得回答。
“请进。”一郎指指边上低矮的屋檐,透过半开的门扉可以看见污水横流的天井。
“不要。”
“中校——”一郎和渔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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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特派使者藤真健司在总督办公室已经坐了超过两个钟头,福田吉兆一头大汗地站在他背后解释:“仙道准将和流川中校马上就到。”
“福田,”藤真悠悠然看着坐在对面沙发的大楠雄二,“不着急。”我早习惯他迟到了。
“我,我再去看看。”
“总督大人,尼加撒的生活还过得习惯吗?”藤真端起杯子啜一口酒,简直要皱眉头,难怪人称尼加撒香槟是瓶装海水,一点葡萄的芬芳也无。
“多谢藤真长老关心,尼加撒的阳光还是比较明媚的。”目送福田远去,雄二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在纸上草草写了个数字递过去,“就是海风大了一点。”
“也许可以发动民间的力量。”藤真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经商世家,狮子大开口,“王庭有王庭的难处,总督大人对‘针孔计划’可有耳闻?”
“听说总指挥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牧绅一。”
“经过蓝河一事,王庭那些老家伙现在草木皆兵,一有动静就恨不得搬到地下工事去住,连深水湾的房价都翻了一番。”藤真冷笑,“其实他们大可放宽心,牧绅一最不想杀的就是这群人,又会吃又会玩又会捞钱又会扯皮还特别怕死,每个都是傀儡领导人的理想人选,抓一把全是。”
“队长!”门外响起士兵的脚步声。
“进来。”
“刚才有人交给总督府门口站岗士兵的,说是请转交给您。”长谷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一张小纸片,字迹潦草:夜十一时,维多三湾,完璧归君。牧绅一。
“也不知是谁开的玩笑。”藤真笑着对大楠摇摇纸片,站起身,“请你转告仙道准将,王庭特使对他的简慢非常不满,决定亲自讨伐他。”
“藤真特使慢走,西街皇家饭店已经准备好了晚宴,请一定赏光。”大楠雄二亲自送至正门口,折回来时,对着通话机耳语,“野间,去把今天在门口当值的士兵叫进来。”
“你就是村雨清田?”雄二盯着男孩一头乱发,总督府的门面竟然这么邋遢。
“是。”
“你是本地人?”
“是。下官入伍六年,一直在深水湾服役,此次跟随仙道准将调配尼加撒。”
“刚才有人送字条给你——”雄二身体前倾,全身的重量压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是什么人?”
“男人。”
“鬼都知道是男人,回答具体点,多高,有没有我高?”野间忍不住插话,“多胖,有没有他胖?”野间指指一边的高宫,“多老,有没有他老?”他拿眼睛瞟瞟另一边尊贵的总督大人。
“有,没有,有。”
“你下去执行任务吧。”雄二瞪野间一眼,“去看看仙道准将和流川上校回来没有。”
××××
风轻柔地吹过竹丛,先是扫过竹叶轻微的悉数声,接着是穿过竹节时竹枝摇摆碰撞的摇曳,再来是枯黄的竹叶回旋着坠落地面极细小的“噗”的一声,偶尔竹鼠踏在落叶上如揉纸般清脆的声响。
安西舰长偏过头,比竹鼠的脚步少一分轻巧,也欠缺一分惊惶。
他端起眼前的绿茶:“梁上的客人,请下来喝杯茶吧。”
“了不起。”来人落下梁来,“安西舰长耳力不凡。”
“呵呵呵,客人,是您太匆忙了。”
“原来舰长有眼疾。”来人在席上坐下,才看见安西舰长双眼蒙着黑色的绸布。
“在黑暗的地方呆久了,初见光明,不太习惯。刚沏的茶,客人慢饮,不可操之过急。”安西在黑暗中递过茶去。
“舰长不想知道我是谁?”来人接了茶放在一旁,“也许我是陵南派来暗杀你的。”
“您和七十二号一样,是陵南不请自来的客人。同为客边,还是安分守纪的好。”
“说,黑匣在什么地方?”安西舰长颈上一道凉意。
“七十二号其实并没有什么黑匣。”安西呵呵笑。
“不可能,那个女机修师的口供上明明提到……”
“她知道的不多,请您不要难为她。”安西舰长放下茶,“您不相信可以自己上舰找找看。”
“舰长,有什么事吗?”赤木兄妹听到响动,推门进来。
“舰长……”晴子看到竹席上翻倒的茶杯,“有客人?”
“啊,顺道拜访,已经走了。呵呵呵呵……”
翻到的茶汁上映出一弯新月。
××××
维多港三湾,今夜大风。
“堂堂帝国的将军,被人捆在废锚上?”
人未到,声先至。仙道彰勉强睁开一只眼,强忍睡意,抱怨道:“堂堂帝国禁卫队队长,竟然迟到。”
“他们,都怎么折磨你啦?”藤真蹲下身,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在铁锚上划着玩,尖锐刺耳的撞击声让仙道直皱眉头。
“他们痛打了我一顿,又把我吊起来,逼我说出信用卡的密码。”
“你说了?”
“当然说了。不然他们能放过我吗?——流川这个笨蛋开始不肯说,就比较吃苦啦。人啊,不能太财迷……”
“大白痴。”睡梦中的流川想翻个身,扯动废锚,这头的仙道一个不稳,摔倒在藤真脚边。
“不敢不敢,藤真何德何能,让帝国将军拿脸皮为我刷鞋。”
“我看牧绅一八成是爱上你了,他刚才问了我好些关于你的事。”
“都问了什么?”藤真正色。
“你解开我。”
“你确定是牧绅一?”匕首“嗖嗖”两声破空,手腕粗的麻绳应声而断。
“他说他叫一郎——他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什么花样的衣服,还喜欢什么牌子的胭脂,什么颜色的护唇膏……”
××××
PS:觉得第一部分似曾相识的,没错,是麦兜的鱼蛋粉。==
14
“流川上校,你又迟到了。”藤真皱眉头。
流川没说话,蓝色帽檐遮住依然闭着的眼,显然还没醒。
“人到齐了就出发吧,特使大人。”总督大楠道。
大楠一行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四百五十七号避所,它只是尼加撒众多贫民窟中的沧海一粟,就大楠雄二手边的数据,整个尼加撒排得上号的避难所不下两千处,这还不包括如涟漪一般层层扩散入城市深处的维然难民。上一位负责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了阻止更多的难民涌入城区,甚至在避难所周围筑起电墙,头一晚,不明就里被电死的难民数以万计,而这些死难者焦黑的尸体,在城市边缘的荒野上堆积了整整一周才被草草掩埋,死者家属甚至没有权力越过电墙与亲人作最后的告别。
“这就是尼加撒的现状。”站在四百五十七号避难所的入口处,野间忠一郎断言。
“如果关闭电墙,起码要现在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维持城市的正常秩序。”仙道难得认真汇报情况。
“我向王庭提交的资金申请已是非常之节制,特使大人。”大楠叹口气。
“可以进去了。”高官从飞行器上探出头来,“请各位不要随便开窗,我们可不太受欢迎。”
仙道从来自诩是最知趣的客人,高官如王庭议员,厚爵如四大家族,香艳如相田弥生,哪一个见到他不是笑逐颜开?对着他一张童叟无欺,老少咸宜的笑脸,你们这些维然来的家伙还真下得去手!
“准将大人,我和您换个位置吧。”高宫上校请示道。
“没关系。”雨点一样飞掷而来的砖块瓦砾噼里啪啦砸在飞行器弧形玻璃罩上,明知砸不到,仙道还是条件反射左右闪避,“这里看得清楚一些。”
“野间,他们在说什么?”人群如飞蝗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飞行器下方指指点点,更有人爬上棚屋对着飞行器破口大骂。
“厄……”野间咽了口口水,“他们让我们滚……”
“野间听得懂维然行星的方言?”
“特使大人还不知道吧,野间上校在入伍之前可是帝国大学语言学院的高材生,通晓多国语言。”
“那么野间上校您看,尼加撒该如何解决难民问题呢?”藤真闲闲问,视窗外义愤填膺的人群于无物。
“要让他们心情舒畅。”野间捏着鼻子,坐他对面的高宫刚刚打了个悠长的饱嗝。
“要让他们吃饱。”高宫接道。
“三千亿,至少三千亿。”大楠以手叩击玻璃罩内壁,“剩下的部分……”
“知道了。但愿——”藤真健司不耐烦地打断他,“帝国的废物们不要让总督大人失望才好。”
可惜这次帝国禁卫队队长的刻薄并没有引起新上任的总督大人的注意,大楠雄二看着玻璃罩外衣衫褴褛的难民,早已神飞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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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田吉兆对于不能跟随特使大人视察四百五十七号避难所的不满全写在脸上,这使得看到告示前来归队的官兵们都有点战战兢兢,差点就扑上去抱着福田上校的大腿喊:“大人,我们可是真心追随您啊。”
按说重新集结这些流落民间的散兵游勇也是很正常的事,福田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六年来愣是没人做这件事。档案馆八十八岁豁了嘴掉光牙的老馆员和他解释了半天他才听懂,所有的档案都经过海南的手,指不定哪里就改过的,为了防止间谍渗透,是以一直没有将自卫队组织起来。
为此,福田认真想过不少对策,第一招就是“亲帮亲,熟拉熟”,档案有错没关系,人都是有记性的,比如他找到榊上校,上校再去找他的旧部,旧部找旧部,一传十,十传百,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所以说,后世传销人员要拜福田吉兆为祖师爷,除了他的名字吉利,还是有那么点渊源在的。
下面说说第二招——威逼利诱。比如榊上校老在他和仙道准将耳边提起一个叫忍足的家伙,可是忍足的老上司大驾光临愣是没把这位爷请出来,倒活活把仙道的好奇心给钩了上来,仙道就和福田商量,他不回来我们就处分他,罚他款——让大楠去查查他有多少家底,大手一挥,就照这数目罚吧。
罚单送出去三天,左狮子星军营门口就站着个蓝紫色头发,带眼镜的男人,通红通红的右耳朵上挂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她对着通讯室的麦克风大吼:“榊上校,人我给你带来了,钱快给我还来。”
据说被这办法逼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尼加撒居民不在少数,甚至出了个说法:凡是福田上校看中的男人,没有一个跑得掉的。
所以后世的野史外传里动不动就把福田吉兆描述成一个酷好男色,荒淫成性,靠坑蒙拐骗的传销手段起家的反派,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至于最后一招,那基本上是善良单纯的福田吉兆中了仙道彰的埋伏,仙道花了一个晚上向福田痛陈英雄偶像的号召作用,广告宣传可是企业营销的杀手锏。是以第二天尼加撒各地就飘满了印着帝国禁卫队队长肖像的粉红色宣传画,画中人右手食指指向画外,眼神无比诚恳热烈,下面粗粗的一行黑体:We need U,I need U!
正巧藤真健司来视察尼加撒,英俊潇洒的特使大人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这又是仙道彰的主意吧?”福田吉兆就被无情地踢出了特使接待团。
××××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谈到七十二号巡洋舰了吧?作为本文的主角群他们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即使“穿越”到南星区的尼加撒这样“荒凉”的地方。
荒凉,这不仅是王庭里那群脑满肠肥的政客们的观点,也是民众的一致看法,何况刚刚经历过战争的洗礼,真要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所以那几年尼加撒地区的大学招生成绩一降再降,如果有学生在志愿表上填上尼加撒帝国大学,肯定会被家长和老师轮番攻击,从星际航线的不安全性到师资退化到就业问题严峻,好像上了尼加撒的大学就是上了贼船一样,“从此输在起跑线上”。
当然,教育问题并没有摆在新总督大人办公桌的显要位置,同样的,老年人养老补贴,残疾人扶助补贴,小学生营养午餐补贴,市民社会文体娱乐生活啊等等等等一切报告在胖乎乎圆滚滚的总督秘书高宫一句:“我一定马上递交给总督大人,并请求大人尽快处理”后杳无音讯。
不过这也不是特别糟糕,至少尼加撒本地升学率因此疯狂飙升,“已经在尼加撒了,能糟到哪里?”民众抱着这样的想法送孩子上了此时入取率极高的本地大学,而战乱后大学里留下来的只有两种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和极具责任感不肯离开故乡的正直领导者。所以,战火不仅没有对尼加撒的高等学府产生多少影响,反而为尼加撒的教育界吹起一阵清风,将学术官僚和依靠教育盈利的投机分子荡涤一清。
是以多年后,当TBBVB的当红女主播问起总督大人如何能在十几年时间内将“血流成河”的尼加撒变成人间天堂,涌现出一大批科学界教育界社会学界学术新锐时,大楠雄二滔滔不绝了两个多小时“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当然,当然的,几光年之外已经坐在王庭司法仲裁席上的藤真长老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丑男三人组’当时没把他们肮脏的手伸向清贫的教育界!”
坐在他身边的花形透副仲裁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仲裁长,您是不是又想接受采访了?”
好了,言归正传,此时七十二号的部分船员正在上校木暮公延的带领下在尼加撒市郊采集植物种子。陵南人民眼中“荒凉”的尼加撒是木暮上校的巨大宝藏。用彩子的话说:“木暮上校是一个内心有盛夏的宁静熏衣草田地的善良男人。”她话音未落,宫城上校不知什么原因一把折断了扑蝴蝶的网子,不肯来了。
“木暮,你看这是什么?”三井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把黄花跑过来,“那边好多,一片一片都是。”
“三井,”木暮阴沉着个脸,“不是说了不要碰农民的油菜田吗?”
“我就是不爽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三井学宫城的样子吊着个眼。
“嘿,木暮,你过来看一下这个。”赤木刚宪蹲在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边上。
“哦,这个是三色瑾,”木暮和三井也蹲下来,“我在植物图鉴上看过,地球上已经绝种了。不过前几年北诫生物实验室基因泄漏,有人说看到类似的植物。”
“木暮,你看看我这个是什么?”彩子抱着一捧白色的小花,花瓣细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植物。”
“这是雏菊,菊花的一种,我有看过上古名画里少女用它编成花环。”
“花环?”
“给我吧。”木暮从彩子怀里抽走几枝细长的雏菊,首尾相缠,绕在一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将花环轻轻放上彩子头顶,彩子配合地略一低头——
只听角田一声惨叫:“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什么原因又出现的宫城中校不知什么原因苦着个脸拧着角田的耳朵。
“这个笨蛋。”彩子恨恨道,抱着她的一大蓬雏菊朝飞行器走去。
“真是笨蛋。”三井摇摇头,“樱木不在尤其显得他笨。”
“木暮,不要理他们了,来帮我一下。”还蹲在地上的赤木拉木暮的衣角。
樱木和洋平当然不是不愿意参加七十二号的集体行动,但是一个被关禁闭,一个负责看守,两个人都怨气冲天。
“樱木,你真不开心也好假不开心也好你可怜可怜我装开心也好,合作一点吧。”
“我要杀了流川枫。”樱木手指牢牢抓在铁栅栏上。
“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你就当流川枫他死了。”
“我要杀了他。”
“他死不死那么重要吗?第一,我们不见得回得去地球;”洋平上前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第二,回去也还是雇佣兵;第三,就是回去了会不会被军法处置送往寂地服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谁!!!!”樱木突然转身抓住洋平的肩膀猛烈摇晃,“你不知道——我们都可以叛变,就他不可以!”
“为什么?”洋平心里猛地一紧,难道这个家伙也知道那件事?
“因为……”
“樱木花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可以?”洋平不知觉间脸色越来越凝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他……”樱木低低地吼道,“他让晴子小姐失望了。”
樱木两腿一软,缓缓蹲下去,如困兽一样蜷在禁闭室一角,喃喃道:“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晴子小姐失望……”
××××
左狮子星军营最近终于又恢复了早晚熙熙攘攘的景象。
福田上校站在军营制高点,营部井形楼顶的旗杆下看归来不久的士兵们整齐有致地绕操场跑圈,傍晚的凉风吹动他藏蓝色的军用披风,披风肩章上垂下来的明黄色流苏迎风飘荡,配上他刀刻一样线条刚毅的脸和目空一切的眼神,跑圈的战士们远远仰望着,简直激动得眼眶泛泪。后来有位将军桦地崇弘还在回忆录里提起了这一幕,称“我们的上校不仅给我们带来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和信心,更让我看到了一个军人应对挑战时应有的风貌,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把我的生命交给这位伟大的将领。”
由此可见,领袖还不是领袖的时候就已经充满了领袖气质,至于在飞机场举着个大牌子欢迎藤真健司的事,就请大家当作没发生过吧, , 。
不过这位还不是领袖的领袖此时很心烦呢。
总督大楠已经明确表示要限期开放所有难民所,请他和他的官兵们做好万全准备,他战战兢兢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请示队长大人,藤真健司只是虚虚在空中做了个下切的手势,轻描淡写:“不听话的不要留。”
百般无奈,他只好再次问计于仙道彰,准将大人打了个哈哈,“福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福田一时怀念起他在深水湾后勤处懒散的生活,许多人都爱抱怨“怀才不遇”,可是真有一天千万人的生命交由你手,又有几个人真能担当这份责任?
是夜,坐在左狮子军营将军帐内,福田吉兆望着眼前几个不堪大任的家伙,引颈自尽的心都有了。
然而,就在此夜,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计划就要诞生了——后世将这个计划以及它在尼加撒引起的一系列效应称作“王者归来”。
史学家玛理甚至在一本历史经济研究paper中称:这是联盟史上不可复制的巨大成功,它给尼加撒,给金融三巨头带来的财富不可估量,然而奇妙的是,这一次,寡头们竟然和底层人民手挽着手站在了一起。
他们是怎么站在一起的呢?
大家还记得早晨参观时野间和高宫向特使大人提的建议吗?他们此时正埋头商量怎么将之付诸行动。
“一定要让大家吃饱。”高宫再一次重申他的观点。
“即使有足够的粮食供应,难民们长期受饥饿的折磨,都会希望能多得到一些粮食,必然会发生疯抢,秩序一乱必然造成伤亡,也会助长难民们的不信任心理。”忍足分析,这位被母亲拉着耳朵牵驴一样牵到营门口的中校现在是仙道的百科全书。
“而且,我们并没有那么多存粮,特使即使马上回去汇报情况,到款子和物资批下来起码是三个月以后,三个月又要饿死多少人——据报告有的难民所已经发生吃人事件了。”大楠道。
“其实他们这也是废物利用,可以理解。”迹部大大咧咧躺在准将大人的行军床上,这位上校在蓝河战役中是少数在未收到军令的情况下即组织部下对海南予以反击的军官之一,曾三次成功狙击了海南的先头部队,最终因为后援不济,寡不敌众而惨遭失败。而抵抗的最后一刻,也正是这位上校发出了“大家逃吧。”的命令,因此蓝河战役后他的部下皆加官晋爵,唯唯这位上校和他的老上司榊太郎齐齐下了大狱。审讯时榊上校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迹部才得以无罪开释,而榊上校最终还是被免去了军职。
仙道刚到尼加撒迹部就不请自来,自称是“一介布衣”向他痛陈事情始末,仙道想了一个晚上,以流川枫的名义招榊太郎为顾问,第二天就在阅兵大会上看到这位“布衣”冲他眨眼睛。正好站在边上的流川枫,还指着这个眼角有痣的男人特别认真地问仙道:“原来男人也喜欢你。”
迹部的话引得大家一阵沉默,齐齐喝茶。难道真要靠人吃人来顶过这三个月?
“说到废物利用,我有一个提议。”高宫举起手。
“快说吧,胖子。”
“其实不一定要动用存粮,我们先掏空下水道里老鼠的肚子。”高宫笑起来,“忍足,你查一下全省各地有多少餐馆食堂,有多少学校供应营养午餐。”
“难道为了难民,全省人民不要下馆子?小学生都别吃午饭了?”福田瞪着高宫。
“不不不,但是可以让难民吃他们吃剩的,只是就近花一点运输和保存的费用就好了——每天能吃到不同菜色也不错。”
“卫生问题呢?”
“或者可以这样,每十五个人为一个小组,派一人拿个锅子到指定餐馆食堂领一天的剩饭。”仙道开口。
“还不如以家庭为小组——”
“不少难民家庭分隔在多个难民所。”
“这样吧,”仙道看福田,“明天你组织空军在难民所上空撒点传单,再派些人到各处做登记工作。”
“是。”
“不过难民中混着不少海南的间谍,有线报牧绅一也已经潜入尼加撒了。让他们取得联络就麻烦了。”忍足提出个新问题。
大锅吃饭的问题势成僵局,大家继续齐齐喝茶。
“其实现在难民们每天没事做,又饿着肚子,心情一定不愉快。”野间换了个话题,“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丰富他们的业余生活。”
“更重要的是让大家有事可做,有钱可拿,有粮可吃。”总督大人抱着头,讨论又回到原地了。
“最好还能鼓励难民们自发抓特务。”高宫白日做梦。
“自发自愿?用特务换饼干吗?”迹部躺在床上嗤之以鼻。
“大楠!”
“高宫!”
“野间!”
99基地的“华丽帅哥三人组”突然齐齐眼睛一亮,仙道太熟悉他们这副表情了,这表情当初让第七舰队多少官兵们的腰包不寒而栗啊。
“总督大人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大家知道北星区有种叫扑克牌的赌博……厄……竞技游戏吗?”
众人齐摇头,喝茶。
“我来解释一下,”野间站在玻璃板前开始画示意图,“……这种又称作纸牌的游戏玩法多样,且不限人数,最重要的是,有输赢……”
“游戏输赢很重要吗?”福田吉兆很不识趣地挑战权威。
“福田!”他身边的高宫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可以侮辱我们的人格,你也可以侮辱我们的长相,但是你不能侮辱我们对金钱热烈的感情。”
“我们可以把特务的肖像印在纸牌上,抓住有赏。”野间提议。
众人继续喝茶,有听没懂。
“不好,海南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精通易容术,何况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的背景我们的数据库里一片空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仙道微笑,他懂了,这三个家伙真是天才,只要和钱沾边的事他们没有不精通的。
“准将大人好见地。”野间竖起大拇指,“我们对海南的特务不了解,但是我们了解他们常用的间谍工具,如今的情况下,一只针孔照相机换一斤大米绝对没有问题。”
间谍的问题解决,大锅吃饭也变成可能。不过高宫在实践中发现了更好的办法,他派忍足去“强烈”劝说大小餐馆食堂将剩饭剩菜分类,运回军营后往剩菜中倒入整桶海盐密封发酵,据说圆圆的总督秘书在菜库巡查的时候还曾对细菌发表著名演讲:“不杀死你们也咸死你们,不咸死你们也熏死你们。”
而因此误打误撞还产生了后来的尼加撒名产“高宫臭咸菜”。此物百十年后成了尼加撒传统小吃,在两百年后的某届联盟小吃节上一举夺得了金奖。旧时蓝河沿线另一边的维然人听说此事,无耻至极地首先在联盟餐饮协会抢注了“高宫臭咸菜”的专利,口口声声咸菜是维然人发明的,还引经据典得出高宫是维然人后裔的结论。
至于野间,运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负责纸牌制作,将海南的各种针孔照相机,钮扣窃听qi,微型发报机一网打尽,根据物品稀缺程度可以换一斤到三十斤大米不等,一时间难民所里洛阳纸贵,福田麾下的接收站每天都收到大量货真价实的缝衣针,香烟盒,钮扣,小别针,零零碎碎堆了满满一仓库。“三人组”看看间谍装备也收得差不多了,临机一动,以“极低的价格”又把一仓库针线钮扣等民用物资卖给了难民们,把维然人民感动了个涕泪交加。当然,那是王庭拨下专款,维然难民们手里有钱以后的事了。
不过,只是三个多月的纸牌熏陶,在维然难民,也就是后来逐渐渗透入尼加撒每一个毛孔的底层人民间培养起了异于主流的赌博亚文化,这股力量强大的潜流不动声色地将尼加撒逐步推向了赌城的经营轨道,谁也不会想到,尼加撒在百年以后成了南星区著名的旅游城市,联盟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骆绎不绝,豪赌狂欢于尼加撒这个“堕落的天堂”。
后世史学家玛理的某个研究生还撰文《纸牌的秘密》专门阐述这一历史发展过程。
当然,未能免俗的,维然人又考证索引多年得出了野间忠一郎当年血管里流着部分维然人血液的结论,活生生把他注册成了维然人的祖先。
15
刚刚抽枝的新叶正逐渐凝结起一滴晨露,水滴的透镜作用使叶尖的脉络清晰可见,如人体的血管,流淌着鲜绿的汁液。晨露沿着叶脉缓缓滑行,如挂在叶尖的一颗水晶,摇摇欲坠。最轻微的振动,那是一只竹鼠从落叶中钻出来,正要开始它的早晨。很难说是悉数的声音还是竹鼠的后肢踏上枯叶的作用,水滴毫无预警地滑落叶尖,穿过密密匝匝的竹叶,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砸在竹鼠圆圆的棕色脑袋上。
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惊惶失措,它四处张望,捕风捉影,并不知道自己正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你觉得这是大自然设计的陷阱吗?”安西舰长坐在廊下,他端起茶缓缓吹开杯上氲氖的蒸汽,“流川上校。”
“我不知道,舰长。”流川老实答,他端端正正跪坐在舰长身后半步的地方。
“人类在改造自然之前,都应该学习如何敬畏它。我们知道之前,要先明白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是,舰长。”
“流川君,我们来到陵南有多久了?”
“六个月零两天,舰长。”
“对于宇宙而言,也许正是一滴水滴落的时间——流川上校,我们也许会改变陵南这只竹鼠前进的方向,你感到紧张和激动了吗?”
“没有,舰长。”
“没有吗,上校?”安西放下茶杯,对着清晨的阳光摊开他肥厚的手掌,“你看,我紧张得满手是汗呢。”
“舰长。”纸门吱呀一声,晴子抱着一盆植物站在外面,“仙道准将派人来请流川上校。”
“你先走吧。”安西向流川点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墙角那丛新竹上。
许久,安西开口。
“晴子,还有什么事吗?”
“舰长……”晴子踏上长廊,屈膝跪坐在流川留下的软垫上,“舰长,我很迷茫。”
“因为彩子让你去劝说樱木的事?”
晴子低首敛眉,没有回答。
“很漂亮的三色堇啊。”
“舰长认得这种花?”
“年轻的时候我太太在花园里种过一些……”
“哥哥送给我的,舰长你看这花像不像蝴蝶?”晴子把花盆捧到安西面前,“我在地球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然生长的植物了。”
“你还在生流川君的气吗?”安西舰长圆圆的眼镜片光芒一闪。
“没有,怎么会!?虽然我也不理解流川上校为什么要归顺陵南,但是我想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的。”
“所以你来我这里寻求答案?”
“我没有……”
“晴子,你上舰的第一天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是——你说七十二号上的每个人都没有过去。”
“还有呢?”
“还有……一旦上了这艘船,就表示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永不反悔。”晴子咬着下唇,七十二号上人人都是被其他舰船丢弃或是犯了重大错误面临开除的家伙,如果说有命运,那么这命运只在七十二号上,别无出路。
“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吗?我没有……我怎么会……”
“那就坦然接受现实吧,”安西拍拍晴子的肩膀,“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好。”
××××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南星区第二帝国的仙道彰准将难得地坐在他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前,嘴里咬着铅笔,苦苦地思索着什么。
端坐在他对面,迎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的,正是如今尼加撒的头号人物,总督大楠雄二。
总督大人双手抱臂,目光从窗外猎猎飘扬的军旗移至仙道咬着笔头垮下去的嘴角,然后是他的已经微微沁出细密汗珠的鼻尖,这才对上他一双塌眉毛下无可奈何的眼神:“准将大人,这事还需您成全。”
“总督大人,”仙道将铅笔咬得“嘎吱嘎吱”响,“你也知道樱木花道意在流川,而流川枫,即使我允许樱木花道和他动手,谁死谁活还很难说。”
“准将,”大楠身体略向前倾,压低了声音,“总督府已经没有钱了……”
“藤真长老此次巡视可见王庭还是很重视……”
“仙道,尼加撒在我们到来以前已经破产,尼加撒的银行里现在一毛钱也没有,”大楠的拳头重重锤在紫檀木书桌上,一字一顿,“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可以救我们。——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好吧,”对视良久,仙道叹口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是的,这是我想要的。”大楠站起身,“谢谢你的支持,准将大人,尼加撒不会忘记你。”
目送总督大人穿过长长的走道,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仙道彰往皮椅里重重一陷,“如果这能换来我想要的……”他仰起的头接触到直射进来的阳光,尼加撒双恒星明晃晃地照进他的眼睛,他深棕的瞳色逐渐褪去,仿佛黑色的石头缓缓沉入水底,颜色不再清晰,模糊而稀薄,这稀薄的深色里悄然升起另一种色调,仿佛水底突然涌出一眼碧蓝的泉,在他的眼瞳深处如波涛般扩散开来,波涛之上,是美丽而哀怨的索马女人,幽幽地哀歌……
××××
“樱木,你真的打算这么做?”洋平双手插在口袋里,与樱木并肩而行。
“是。”樱木花道从禁闭室出来就攥紧了拳头,用几乎咬碎牙齿的力气吐出一个字。
“樱木,等一等,”木暮从后面追上来,一只手搭住樱木的肩膀,“你忘了我们在七十二号上的誓言了?”
樱木花道一个矮身,躲过木暮:“我管他去死。”
“喂,樱木,别那么冲动啊。”樱木眼前一晃,宫城已经拦在他面前。
“小宫,你走开。”
“樱木,你至少该等到晴子小姐来吧。”
“宫城,快让开——晴子小姐和这事无关!”樱木还在往前冲。
“看来是拦不住了。”三井不知从哪冒出来,望着樱木的背影唏嘘。
“何必呢?和流川家这种没节操的人一般见识?”宫城冷笑,“谁不知道他们家当年……”
“宫城——”木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啊,好巧,各位都在呀?”仙道一摇三晃,毫无准将气质地从走廊那头踱过来,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紧张异常的福田。
“准将大人,把流川上校捆在暗房里不太好吧?”
“谁让他今天试飞又输给我,他自己答应的愿赌服输——再说他和樱木总是要了结的,我这是帮他。”
“……”福田一脸狐疑地盯着仙道看,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仙道彰,不,尊敬的准将大人这次恐怕又要借刀杀人,可是,他和流川好到形影不离,能有什么仇呢?
“哐啷”,樱木一脚揣开暗房的门:“流川枫——”
随着关门声剧烈振动的空气中,后半句几不可闻。
“水来了水来了。”角田抱着五六瓶运动饮料奔向暗房。
“角田你怎么这么慢,没看我饭都快吃完了吗。”三井嘴里还叼着筷子手捧着盒饭就开始骂人。
“算了算了,喝水喝水。”木暮好脾气地拧开一瓶饮料递过去。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一刻不离地守在这里啊?樱木花道和流川枫打架关我们什么事啊?”宫城亮出制服袖子豪迈无比地擦了个嘴,“而且这暗房还隔音,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守着有毛意思啊?”
“人生真TMD寂寞如雪啊~~”三井悠长地打了个饱嗝,斜眼看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仙道,“我说仙道,如果他们真死了一个你要怎么办,啊?”
仙道强睁眼,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像团打在墙上的烂泥巴一样,“啪嗒”滑到地上,他答:“我也不知道。”
“我X,”宫城骂道,“这样你就把樱木放进去了?你不知道在七十二号上我们有个说法吗?”
“什么?”仙道抬眼看他。
“洋平,给准将大人普及一下。”
“挺简单的,五个字,‘关门,放樱木’。”
“所以呢?”仙道嘴角上挑。
“他可是真的会咬人的哦~~”
“哦,那你们怎么不给他拴根链子。”
“流川枫就是他的链子。”
“我明白了,”仙道抚掌,“原来是因为链子不肯拴狗,狗就愤怒了。”
“基本上,”三井挑眉,“理解得不错。”
“喀喇”一声,暗房的门锁从内部转动,六个人如弹簧般瞬间就起来。
“流——流川——你,你没受伤?”三井上下打量他,简直是毫发未伤,一身挺刮的制服就好似刚刚熨过一般。
那一刹那,仙道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五个下巴“哐当”一声同时掉在地上的巨响。
“饿了吗?”仙道马上笑眯眯地追上去。
“仙道彰,你给我记住。”流川如同每次输了比赛一般,从黑色的刘海底下恶狠狠地瞪着仙道,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淡淡的水雾还未完全散去。
“不可思议,狗链子竟然全身而退。”三井望着远去的流川感慨。
“差距不是以道里计。”宫城叹息,“看来樱木这次又要受打击了。樱木——”众人齐齐往暗房里探头。
樱木花道背对着房门瘫坐在地,几个小时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修罗模样荡然无存,幽暗的房间里好似只有一只漆黑的鬼,匍匐于地。
“算啦,打不赢还有下次嘛——”三井蹲在他身边,柔声劝慰。
“……”樱木不抬头,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膝,眼睛直视自己的鞋尖。
“没关系的,流川枫十二岁就已经是受过勋的战斗英雄了,你进军团才几年,已经算很有天分的啦。”
“是啊,就是我,也不能保证每次徒手格斗都赢过他。”三井续道。
“哦?”宫城撇嘴,“你和他比过吗?”
“没有,但是我也受过勋啊,有比他差?”
“樱木,你看谁来了?”洋平在门口喊他。
“花道,要不要和我去吃牛排,炒乌龙面或者什锦炒饭?”圆滚滚的高宫伸手给他,“我特地饿着肚子等你的哦。”
“不要——”樱木哀怨地拍开他的手,恨恨地吸一吸鼻涕,“我要吃葱烧海参,冰糖燕窝,鱼翅火腿,鲍鱼炖鹅掌,烤全牛套烤全羊套烤全鹅套烤全鸭套烤全鸡套烤全鸽套咸蛋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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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此次斗殴事件的盖棺定论第二天清晨就发到了各相关部门的办公桌上,樱木花道目无法纪罔顾尊卑以下犯上挑衅滋事数罪并罚被判禁闭三个月,水户洋平监督失职隐瞒不报妄图掩饰被判禁闭两个月零二十天。
可怜樱木花道刚刚从总督府的禁闭室出来,才呼吸了几个小时的自由之空气又进了左星狮子营的惩戒室,唯一持同情论调的福田上校一早上都在仙道准将的办公室里磋着手绕圈:“这怎么行啊要是让队长大人知道了……”
“福田,”仙道极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我怎么能欺骗队长大人……”
“你没欺骗他啊,你只是不能说。福田,”仙道正色道,“你现在是左星狮子营的上校,一切行动由我节制,而不是藤真健司。”
“我明白。”福田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明白就好,”仙道在他身边坐下,“安排他们今晚出发,榊上校会在码头接应,”仙道捅了捅福田的腰,“不要被藤真看出什么来。”
当夜,月黑风高,一叶小舟载着一名老者和两个年轻人静悄悄地驶离了维多港。星辰晦暗的夜色迅速吞没了他们的踪迹,只有海浪拍打防波堤的轻响伴着晚风一阵阵传来。当时当地的福田上校并不知道,他送别的离人将给尼加撒带回怎样的希望;更不知道这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是如何成为了仙道准将登上权力巅峰的起点;而这个起点,最终竟将南星区,乃至全星区带往了一个多么传奇的时代。
其实,此时站在总督府钟楼塔顶的仙道彰对于未来所有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和许多飘渺的理想罢了,甚至可以说,他迎着轻柔的夏风,比起后世的繁华和荣耀更关心的倒是流川枫是如何“片叶不沾身,花道眼前过”的。
“流川,你是不是偷学了什么武林秘籍葵花宝典之类的?”
“白痴!”
“难道樱木花道是被你的眼神杀死的?”不像啊,你恶狠狠看人的时候其实挺好玩的。
“……”
“那么其实你也受伤了,伤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硬撑着不方便讲,樱木花道一看把你废了反而内疚了放过你了?
“……”流川的拳头“嗖”地就飞了过来。
“不说就不说,何必打人呢?”仙道在塔边坐下,两条腿悬在空中晃荡,黑色的剪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活像两根竹杠吊在钟楼上。
“我……”流川在他身边蹲下,“我给他讲了个故事。”
“你,也会讲故事?”不会故事里的名词动词形容词都是“白痴”吧,“什么故事?”
“我小时候的故事。”流川老实答。
“那也讲给我听听?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仙道马上笑弯了眉毛嘴角,夜色里流川看着他亮晶晶的白牙只觉得丑得像只鬼。
“那个故事啊——”流川顿一顿。
“怎么样?”
他清一清喉咙,声音含着笑:“我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