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 1-5
作者: atwistee,收录日期:2007-05-11,670次阅读
写在前面:
这文的动机,以及第一章的部分细节,源于某日早晨闹表响铃之前,本人大脑皮层的某部分亢奋。嗯,我很无耻地想:这个可以算做“托梦”么?还是焦虑症抑郁症导致睡眠质量(意外的)下降?摸下巴。总之醒后第一时间记录、整理了下来。
由于文中涉及日本地名很多,事前很仔细的作了一些相关调查,并附上战区地图一张。终归不是身在日本,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还望权威们不吝指正!
文会有点长,且容我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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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流川中弹了,伤在左腿。是两发。
一瘸一拐地,从那个燃烧着的房子里死命地逃出来,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挣开眼睛的时候,流川看见大块大块厚重的积云,被仅有的那一抹冬末春初的暗淡夕阳,镀上近似血红色的镶边,凝固在昏黄的天幕里,随着身体下缓慢移动着的某种物体,一顿一顿,向后掠去。
流川下意识地试图撑起身体,撕裂般的刺痛立时从腿部传来,接着汗滴从脸上渗出、滚落,混着火药的黑色粉末,和路上扬起的灰色尘土,在脸上形成一道道湿濡粘稠的痕迹。
无力地重新跌回干草里去,从疼痛带来的耳鼓轰鸣中,分辨出金属轴承和木制部件转动和摩擦的声音。流川剧烈的喘着粗气,满是尘土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浓烈的哺乳动物气味。
叭哒、叭哒……,身下的干草随着这声音有节奏的颤动着。马车?那么,不是被俘。想到这里,流川松了口气,伸手在身边摸索,终于抓到自己的步枪,下意识地往怀里拉了拉,然后疲惫的闭上眼睛,再次昏沉过去。
*** *** ***
这里是新潟东部的一片小平原地带,离海边已经很远了,周围是大片的农田和零星的村舍。一年前,战争刚刚爆发时,这里一度被迅速北上的敌人占领。
国内的矛盾已经相当激化了,当权政府借着天皇的名义暴敛横征,议会党派纷争,经济持续低迷,集结在南部的各种利益集团,纷纷联合起来制造事端,以此要挟政府重新分配权力。很快,觊觎已久的西方人插手了。为了种种目的趁火打劫,他们联合了本土南方的在野各党,组成的政治和军事的新势力,并为南方军队提供更精良的武器和装备,以及远远胜于政府军的源源不断的给养。
战火从九州和四国两岛开始,借助西方人的援助,南方军迅速的占领了本土的半壁江山,最远曾经到达米泽以西,从西南和西部形成新月形攻势,一度威胁到关东地区,甚至直逼东京。
政府军队的长期腐败,导致战争伊始节节败退,加上西方人联手制造的政治封锁和贸易冻结,这个几乎处处依赖进口的岛国,几乎丧失了一切制造装备和补给军队的原料。靠着宪兵搜刮,以及强制征兵,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候,两军对峙的战线才勉强移到新潟一带,而长野到富山连线以西的地盘,仍然被南方军所占领着。
流川是就地参军,并随着部队从关东出发的。半年前,部队北上收复新潟的时候,战斗一度十分激烈,但凭借自己的敏捷果敢、一往无前,以及“天生的军事才干”,流川的军衔很快从下士升到中尉。
然而就在这天凌晨,零散的敌人组织了突袭,而且战斗后来竟一直持续到下午。自己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敌人的营垒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大家似乎都耗尽了,只有流川和几个部下还在坚持。已经艰难跋涉了两天,其间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这场由突袭变为拉锯的作战,流川喘息的很厉害,端着枪的手臂也颤抖不已。
终于,两边的阵地,都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流川带上仅存的两名部下,借着树木和枯草的掩护,向最后那间仍然不时射出子弹的小木屋移动过去。
他右手端枪,贴着一侧的墙体蹲下,左手拔出最后一枚手雷,用牙齿咬下保险拉环,接着把撞针在头盔上一磕,然后迅速顺着窗缝扔进去。“轰——!”手雷爆炸了,屋内传出惨叫声,整个木屋也跟着燃烧起来。
流川向蹲在另一侧墙体的两人示意:冲!三人踢开破烂不堪的木门冲了进去。
“嗒嗒嗒——!”,火光熊熊的屋子里,突然传来机枪的声音,是一个已经全身着火的士兵,向着三个闯入者作着最后的扫射。很不幸,流川的两名部下当场阵亡,凭借自己敏锐的判断,流川透过火光和浓烟,循着声音扣动了扳机,机枪声消失了,流川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中了弹。
屋子里满是浓烟,除了包围了身体的火光以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流川依着直觉,在失去意识之前,用尽气力从那间小屋里跌跌撞撞地摸出来,之后眼前便一片漆黑。
*** *** ***
被牵动的伤口再次传来锥心刺痛,流川一个激灵醒过来,感到有人正在把自己从马车后面的干草堆里扛下来。他试图抬起上身,却丝毫使不出力气,只借着微弱昏暗的一抹灯光,看见自己下垂的左手荡来荡去,泥泞地面的一点点向后移动,深陷的一串男人的脚印,不断从视野里掠过,一枚,两枚……
噼啪拖拉,一番折腾,面无苍白、唇无血色、满身冷汗的流川,终于被几个人平摆在一张硬板小床上。
剧痛稍事缓解,流川大口喘着气,抬起眼睛环视屋内:屋顶吊着浅锥形的、已经被烤得发黄的纸质灯罩,灯罩下面是一枚昏暗的灯泡。床头是一张老旧的木桌,油漆全部脱落,棱角早已磨圆,露出棕黑色的木头。桌上放着一瓶自制的烧酒,瓶里的液体映在灯泡的微光里,也显得黄黄的。酒瓶的旁边,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脸盆,一名面色和蔼的中年女人正站在脸盆旁边,投着一条白色的新毛巾。
“枝子”,那个背流川进来的、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拉开纸门,一边跨步进来,一边对着门外说话,“再拿一截蜡烛过来。”
“是!”,门外有人应声,是个年轻女孩。
男人手里拿着一柄很旧的小猎刀,滴露形状的刀锋,在昏黄的灯光里一闪一闪,相当刺眼。男人把猎刀在热水盆里浸了一下,金属和金属在水底碰撞,铿锵之音随着水波的运动一漾一漾。男人沉默着点燃蜡烛,拿起刀刃在火焰上烤着。
“小伙子,多大了?”,男人操着浓重的新潟口音,站到流川的伤腿旁边,一边用湿毛巾擦掉刀上的炭黑,一边跟流川攀谈。湿淋淋的毛巾被通红的刀刃烫炙,惊心动魄的“嗞啦”一声,随即腾起一阵热气。
“……二十四。”,流川一边喘着,一边吃力的回答。此时,女孩正带了新扯的一卷白布走进来,和流川对视了一眼,她有些错愕地点头,而流川无动于衷。
“24岁?哟!还很年轻嘛。哪里人?”,男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跟流川聊着。
“……神,神奈啊——!!嗯——!!!哼嗯———!!!”,KANAGAWA的最后一个音节,变成了一声声闷吼,像被长矛刺穿身体的野兽一般惨烈。尖锐剧烈的疼痛,冲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耳鼓雷霆般地轰鸣,好象有千军万马正从上面踏过去。流川下意识的咬紧牙关,双手狠狠地绞紧了身下的棉布床单,浑身的肌肉紧绷并大幅度的颤抖,眼前的物体和人像,统统融进昏黄的光晕里,搅成一团,剧烈形变,最后漆黑……
猎刀挖得很深,男人利落地从流川的腿部肌肉里掏出第一颗子弹。“通——”的一声,子弹被丢进脸盆里,溅起小小的水冠,一股鲜红,沿着弹体落水的路线,在热水中拉出发散的轨迹,血液迅速稀释在热水中,继而整盆水变成红色。男人在盆里涮了涮满是鲜血的手,接着回过头去取第二颗……
一切都收拾停当,女孩重端了盆热水,搭了毛巾走进来。她把毛巾在热水里投了投,拧干后递给女人,然后男人才在里面把手洗干净。接着,女人用擦干了流川脸上湿粘的汗水,又为他盖好被子,最后转身,轻轻地拉了一下从灯座根部垂下来的细绳,咔哒,昏黄的小灯熄灭,三口人拉上纸门,小心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缕黄白色的月光,透过棉布窗帘射进房间,照着还在晃动着的纸灯罩,而流川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 这个大叔和某人无关ORZ ,某人下一章会出场^^]
Chapter 2
昏睡了整整两夜,第三日白天,流川终于睁开了眼睛。
“呀!终于醒了!”,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她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见流川醒来,旋即起身,拉开纸门“噔噔噔”地跑出去。“妈妈!妈妈快来!那个人醒了!”,门外响起女孩清脆的声音。
流川一边虚弱地看着周围,一边努力地回忆着一切。无从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看起来像是下午,昏黄的阳光射进屋子,似乎并不比那晚的灯泡明亮多少。身上的军装,被汗水浸透了又捂干,捂干了又浸透,粘着火药粉末和灰尘,混着左腿伤口处的血肉和渗出,以及说不上名字的植物敷料,发出很糟糕的气味,一向有点洁癖的流川不禁皱了皱眉。不过算了,战争时期,讲究不了那么多。他想。
稍顷,穿着灰色和服的中年女人,端着长方形的灰黄色木质餐盘走了进来。“终于醒了,年轻人!”,她温和地笑着,轻轻地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心地把流川扶起来。身边的女孩,很是机灵讨巧地把手里的两个枕头叠起来,迅速垫在流川背后,以便能够支撑他的身体,让他靠坐起来。
流川一边吃力地靠着枕头调整着姿势,一边咬着嘴唇翕动着鼻翼喘息。呼吸渐渐平定下来之后,他向中年女人和女孩点头表示感谢。女人慈爱地为他擦擦汗,然后端起碗来坐在床边,想要为这个颀长英挺,此时却是苍白虚弱的年轻军人喂饭。但流川倔强地坚持,可以自己吃。
这已经是第几天没吃东西了?流川如饥似渴地捧起灰黄色的粗陶碗,拿着筷子的手马上开始剧烈的颤抖。女人心疼地为他换成了勺子,接着流川便埋头开始狼吞虎咽。女孩看着流川鼓鼓的两腮有点目瞪口呆,女人却触景生情不由难过起来:自家的长男,要是还活着的话…… 想着,女人叹了口气。偷偷抹着眼泪退出门去。
吃光喝光了所有容器里的所有东西,流川看着碗底的半颗红豆发呆:看起来,刚刚的吃下去的主食应该是红豆饭,至于其他的,什么菜,什么汤,竟然已经完全没有印象。算了,反正饱了,终于饱了。
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毛巾,流川擦了擦嘴,道了声“谢谢”,便自己撑着身子躺了回去。
*** *** ***
养伤的日子,过的不慢也不快。从中弹那日开始计算,已经有十一天了,破伤风的潜伏期也已经完全过了。
流川很庆幸:敌人在新潟的残余部队,竟然凑了将近一个营,战线被割裂,两边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自己却被村民发现,装上马车带回家,硬是把命给捡了回来。有屋子住,有床躺,有饭吃,有水喝。嗯,真的不错!至于接下来怎么办,等伤好了再说吧……
偶尔三口人会过来跟流川聊天,糟糕的年景,宪兵的搜刮,军队的占领,被迫参军又无辜阵亡的长子,等等等等。不过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他们自顾说得投入,而流川只是靠在一旁沉默地听,间或礼貌地点头示意。三口人也只当是伤员需要多多休息,从未觉得这年轻人如此话少有何不妥。
唯一让流川觉得有点别扭的,是那个女孩。就算这方面一向迟钝,他也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对自己很有好感。比如前天,她甚至主动要求代替母亲为流川洗头、擦身,弄得流川十二分的头痛。其实,从第二顿饭开始,流川就感觉到了,因为女孩做的菜,放了超过战争时期寻常人家麻油使用量的两倍,虽然流川很讨厌麻油。
所以,有时吃完饭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流川经常会想起母亲烧的饭菜。嗯,天妇罗炸虾子,他的最爱。还有…… 烤牡蛎,母亲总会在千岛酱里多加些他喜欢的玉米……
最后一次吃烤牡蛎,差不多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吧。那是阿姨的小店里,还能搞到火腿的时候。后来,连白糖都弄不到了,小店也只好关门大吉。再后来,连金属的餐具都被宪兵“征用”,统一拿到兵工厂回炉冶炼了。再后来…… 再后来,邻居的欧巴桑们,肩上斜挎着“正义救国”的自制白色大条幅,带着宪兵挨家挨户的作“征兵动员”。当然,拒绝军队的征兵令,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非国民”,而这种特殊时期,宪兵是有权力就地枪决任何“非国民”的。于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刚刚大学毕业的流川枫,就这样当了兵,同所有的关东及以北地区的男人们一样。
*** *** ***
得益于从小打篮球锻炼出来的好身体,快要进入四月的时候,流川已经可以完全不用拐杖就能行走,甚至小幅度地跑一会儿了。每天下午,他总是喜欢沿着房子门前的土路,一直走到田野里。
新潟,不愧是日本第一大粮食出产地,这里满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放眼望去,灰黄色的土地,上面隐约一层黄绿色,很淡很淡的那种,可是低头看脚下的时候,却仍只是灰黄的土壤,别的什么都没有。灰黄的田间,一簇簇的堆放着枯黄的秸秆,远处的那些显得小一点,更远的显得更小,更小,它们顺着轻微起伏的地势,落下又升起,最后融入昏黄色的初春夕阳。
黄色,让人觉得安全,温暖,怀旧,还有点淡淡伤感。以至于,笼罩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昏黄色调中的时候,流川经常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国小或者国中的时候,好像这只是一场春游,或者和邻校篮球社团组织的合宿。只不过,自己好像迷了路,跟同伴也失去了联系……
仅此而已,其实这样也不算坏。流川一度这么觉得。
*** *** ***
在流川养伤的这近一个半月里,政府疏通了邻国,以易货的方式进口了一批军火,终于拼了命的北方军,业已巩固了中部大部分地区,战线也已经快要推到京都一带了。零星的攻防,交给后续部队处理;而先头部队,已经全部开拔南下。总部托后进驻的部队传达命令:先前战斗中留下的尚还活着的伤病员,在四月中旬结束之前,必须自行赶到京都。
从新潟到京都,每天可以保证有一班列车通行,用来运送人员和物资。到了京都,重新登记编队,再决定具体去向。于是,先头作战中活下来的伤兵们,陆续开始零星或结伴出发,向邻近的火车站行进。
这天清晨,两个士兵告别了寄居的农舍,从浅草下村出发,沿着小路向西面的铁路行进,计划沿途打听伤愈的士兵们同行。
四月初,樱花纷飞,树木抽芽,田野和山间里,到处是一片清新的景色,几乎让人忘记了这该死的战争的存在。两个士兵拎着打好的背包,提着不剩几颗子弹的半自动步枪,一路嬉笑追赶着,穿越旁边的树林。树木已经不再是冬季那种干枯的灰色,绿色的新枝嫩叶竞相交错,贪婪地争夺着阳光,林子深处的光线稍有些暗,所以,当另外两个人影向他们背后靠拢时,他们没能及时察觉。
*** *** ***
刚好,在流川的伤势已经完全不影响运动,他本人也早有意开拔,而农人三口却执意不肯让他离开的时候,有个前来拯救他的士兵在早饭之后出现在院子里。
简单转达了总部的意思之后,流川即刻收拾了携行具和装备,向不舍而又无奈叹着气的女人,和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女孩告别,并请她们向一早出门的大叔代好。深鞠一躬之后,流川随士兵一起离开。
同行的士兵,也是个高大男人,比流川还要健硕结实,番号JPT2902-RY07。
RY07来自东京。他留着一头倔强的朝天头发,皮肤是很健康的颜色,不像流川的那样苍白。他脸庞瘦削,额头宽阔,眉毛粗黑,眉梢稍微向下耷拉,跟流川眉毛走向的正好像反,所以看起来很有亲和力。他眼窝深邃,目光有些懒散随意,不太像北方人的样子。英挺的鼻梁下面,微干的嘴唇很是性感。他嗓音低沉淳厚,听起来很让人安心。
不过,不知道是出于有所保留,还是因为两人都太懒惰,或者因为战争时期,知道谁的名字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反正不知道哪一天,你身边的那个“谁”就永远消失了,所以,彼此连名字都没有通报。比起养伤时同住的那一家三口,朝天发的话还不算很多,这让流川觉得久违的随意和舒服,所以两人对彼此的称呼,也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用番号的尾数“Seven”,或者干脆一个“喂”字代替。
一口气走了三个小时,一直都没有再遇到同行的士兵,太阳渐渐升高,流川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伤口表面虽然愈合了,但内部组织还有些粘连,所以渐渐开始隐隐作痛。于是,不知不觉地,汗珠就从流川的额角冒出来,聚成大滴从脸上滚落。
“喂,休息一下吧,我也累了”,Seven停下脚步,除下携行具和枪都扔在地上,摘下水壶大口喝水,喉结一动一动的。
Chapter 3
Seven盯着有点异常的流川看了一会儿,问道:“伤到了左腿?”
流川也摘下水壶,“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随后打开盖子开始猛灌一气。
“还是很痛吧?”,Seven看了看流川渗着汗的额角,一边拧紧水壶的盖子,一边开始打量这个身材高挑却有点清瘦苍白,头发泛着墨绿色光芒,眸子像夜一般漆黑,有着近似少年般边缘气质的……男人。“对了,你多大?”
流川咕咚咕咚地又咽下两大口水,平静了一下鼻息之后答道:“不痛。24。”。他扣上水壶,疲惫地坐到背包上,一手按着不由自主轻微颤抖着的左腿。
“呵呵呵”,Seven笑出了声。真是嘴硬啊,明明痛得汗都出来了,“啧,一个问题一个词啊!真的有24岁?”,怎么看起来像未成年呢?
“……。可以走了!”,流川白了他一眼,倔强地抓起背包。不想,Seven一把拎住流川背包的提带,不由分说地把它拿了下来,接着两臂从背包带穿过去,把包挂靠在胸前;然后又拿起自己的包背在背后,微笑着点头示意,准备迈步开拔。
流川不悦,伸手去抓,Seven却稍稍提前了那么小半秒抓住了他的手,有些得逞地挑了挑右边的眉毛说道:“哼哼,我就知道!好了,怎么说也算是搭档了,我们两个要平均分配体能才是,呐!”,说着拎起枪便甩开长腿向前走去。
流川觉得十分别扭。凡事自己搞定,从不欠人情,这是他一贯的脾气。而且,从小他就对别人在意他的外表十分敏感。刚才那一串“呵呵呵”已经让他觉得很难堪,现在又被“强行”夺了背包,接着又被人用哄小孩似的“什么什么……,呐!”这种句式说话,于是他不自觉的涨红了脸,他闷声扛着枪,几步就超到前面。
Seven看着这倔强的小子,跟在后面微笑不语。嗯,如果可以把画面中,Seven胸前和背后的两个军用背包CUT掉,如果可以抛却战争的大背景,你完全可以把他的这种表情叫做,“淡定”,甚至,“悠闲”,就像一个穿行于北温带沿海小平原上的快乐探险家,或者出来采风的摄影师,一路愉快地欣赏着春日风景。
一路无语,中间又休息过两次,每次重新上路时,流川夺回背包的企图都被Seven微笑着无声破解。就这样,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得到海平面了。十一点半,二人终于抵达早已被军队征用的新潟火车站。
火车站上早已人声鼎沸,鹤立鸡群的这两个男人显得相当突兀。从两人的高度俯瞰开去,远远近近是一片一片的黑、绿、白色的脑袋:黑的大都是长短不一的老少平民,绿的百分之百是带着头盔或船形便帽的军人,而白的基本都是缠着绷带的伤员。偶尔也有穿插其间,不够征兵年龄的半大男孩,冒着风险兜售一些诸如香烟、自制烧酒和劣质糖果之类的紧缺品。
闹闹哄哄近半个小时,众望期盼的列车终于出现,人们一拥而入。
战时的列车,横向软座已经全部拆掉,改成固定在纵向的两排不到半米宽的长凳,以便最大限度的扩充运输容积。挤到座位的人满足窃喜,没抢到的沮丧不已,有军人强行拉起平民“征用”座位的,也有主动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的。战争年代,总会导致全民性的营养不良和体力不支,这种时候,人性的善恶两面总是显得赤裸裸。
环视了一下摩肩接踵的车厢,流川在前面开路,Seven高举着两个背包跟随。挤到车厢中间人少的地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Seven把背包放下,两人背靠背坐了上去,流川在里,Seven在外。流川很累,所以几乎一坐下就睡了过去。
稍顷,火车开动了,流川的上身晃了一下,像要滑落下去的样子。Seven感到背后传来的摩擦,下意识地一边用手肘阻拦,一边转过脸去。他看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流川笑了笑,然后反手环到自己身后,再从流川的体前绕出来,抓住他的腰带和枪带,两点固定。
到达直江津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上下车的人很多,万足攒动拥挤不堪,流川也难得地睁开眼睛。他正想起身,挤下车去释放一些多余的水分,发现有两只手从腰后环过来,正扣着自己。尚未清醒的大脑瞬间划过一系列单字:嗯?谁?掰!
“啊!痛!”,Seven的手指很不人道地被流川从腰带上拽了下来。
“……”,嗯?枪带上还有一只手。随着视线的转移流川才发现,自己的口水已经流了一领子。不幸的是,在这个正要擦干净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当口,Seven已经完成了抽手、起立、转身这一系列动作,正居高临下,并且有些惊诧地看着流川湿湿的领口。
“呵,哈哈哈……”,这有趣的小子,真的是成年人吗?Seven八死七死一个没忍住,瞬间爆发笑到弯腰抽筋,甚至把头也抵在了流川的脑门上。流川有点羞恼,抬手一拳抡在Seven头上,旋即起身,径自下车。
找了个男人们默认的角落,很爽地清空了内存,凉风吹过,流川小小的激灵了一下,呃,清醒了。系好两粒纽扣之后,他仔细想了想,难道那家伙是怕我睡着了滑下去?哼!……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还是欠了他人情的…… 算了,等下道个歉吧。
重新上车的时候,流川看见刚刚被揍的那个家伙,已经把“座位”挪到靠着车厢内壁的地方,并且从背靠背改成了并排,令人有点恼火的是,他还正在以一种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眼神看着自己。流川终于忍不住了,本来已经想好了的道歉的话,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句:“我不是小孩!”,用不着你处处照顾!
Seven无害地耸肩笑笑,然后双手插袋说道:“没办法,谁让我大你一岁”,说着重新按着流川肩膀让他坐下,并且不怕死的摸了摸流川头顶的发旋,就像安慰流浪小猫那样。
“大白痴!”,真是个自以为是,又爱占人便宜的怪人。从小就很不喜欢别人乱摸自己,尤其是脸和头发。这样想着,流川伸手拍掉了头顶温热的“异物”。
车子重新启动,流川却睡意全无。想看看车外的风景,抬头却看见,窗口早已被站着、坐着或靠着的人们堵了个密不透风。这才意识到,车厢里空气原来这么糟糕:汗馊味,鞋臭味,火药味,便当味,烧酒味,伤口溃烂的味道,外敷用药膏的味道,以及人们带上来的说不上名字的物体散发出来的各种味道,统统被人们的体温加热之后散发出来,氤氲不去,让人无处躲藏。流川不由地微蹙眉头,睡不着却又无事可做,烦死了……
又过了几站之后,车上的平民已经减少了将近一半,车厢里也宽松了一些。快要进入黑部的山区地带时,Seven拍了拍流川的肩膀,“喂,看!”。
流川顺着Seven下巴所指的方向转过脸去,看见Seven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穿着暖红色裙子的小女孩,白皙的脸蛋透着苹果一样诱人的颜色,两条胖乎乎的小腿下面,一双穿着红色丁字皮鞋的小脚,内八字形轻轻向里扣着。小家伙手里拿着一袋从车站小贩手里买来的奶糖,撕开小口的咖啡色袋子,里面透出一颗颗包着透明糖纸的乳白色糖果。她专心致志地拿出一颗,认真地剥开糖纸,小心地放进嘴里,满足地吮着,笑得一脸纯真幸福的样子,趁在黑色、灰色、暗绿色的背景里,简直像个游离于龌龊昏暗之外的天使。
饶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流川,看的不禁也有些动容。一年多了,历数脑海中的所有基调,无非是炮火的惨白、废墟的焦黑,制服的军绿,以及鲜血溅在不同物体上的不同深浅的红;搜索记忆中所有的表情,除了恐惧,痛苦,绝望,怨恨,无奈,以及悲哀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内容。而眼前,这鲜亮纯粹的颜色,这无邪天真的快乐,显得恍如隔世一般,甚至有些救赎的味道……
看着流川不易察觉的表情变化,Seven突然心血来潮,十二分恶趣味地开始对着小家伙微笑:“乖乖,裙子好漂亮哦!”,嗯,女孩子都喜欢听这个,他想。果然,小家伙得意地捏着裙角,抿着嘴用力点头。
“来,给我捏一下~”,Seven向小女孩的脸蛋伸出手去,小家伙愉快地把脸凑过来,给这个太过与众不同,而且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捏捏。
“好可爱——!”,Seven目光向下一滑,做出好像刚发现什么一般的表情,“EI~,是糖果?看起来很好吃哦,可不可以分给我一颗?”
“好!”,小女孩声音粉嫩,说着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把粉嘟嘟的小胖手伸进咖啡色的袋子,认真地掏了起来。
流川满脑门的青筋,哭笑不得。他觉得整车人都在盯着自己旁边这个丢脸的家伙,顺便把看热闹的目光洒出三分之一给他自己。不料,Seven一边说着“乖乖~我来帮你”,一边更加无耻地把糖袋捧了过来,并且把“意外”带出的另一颗糖果掉到地上。
小家伙很宽容地笑着没有计较,捡起来一并送给Seven。Seven得逞地摸摸小女孩柔软的头发,接着捏捏耳垂,再亲亲脸蛋,bingo!然后他回过头,得意地笑着,向流川炫耀掌心里乳白色的两颗糖果。
“你好无聊!”,流川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有吗?”,Seven慢条斯理地将一颗糖果剥开放进嘴里,眯起眼睛,做出无比陶醉的样子,“嗯——!啧!好吃!”,接着,他把另一颗递给流川,“喂,没想到,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尚未收回笑容的流川朝Seven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呵呵,好吧,我先帮你留着”,说着,Seven把那颗糖果扣进上衣左胸前的口袋,接着用肩膀撞了一下流川,“你看,微笑一下很不错吧,心情好点了没?”
突然,就在流川想要开口说“要你管”的当口,前方毫无预兆地传来一连串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
急剧膨胀的气浪冲得玻璃轰轰作响,激增的动能通过地表和铁轨,瞬间把惊恐传递到每个人。
Chapter 4
两人顿时肌肉绷硬,毛孔紧缩,Seven条件反射地搂紧住流川的肩膀。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列车便随即紧急制动了。刹那间,巨大的轮子被钢轧牢牢地抱死,一大串尖锐刺耳的“嘎吱”声划破黄昏的静谧,铁轨上擦出的两列长长的火花撕裂了笼罩在夕阳里的一片血色。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强大的惯性,将车厢里的人们狠狠向前抛去!一片慌乱的喊叫声中,有人抓住了手边的栏杆,有人抓住了身边人的衣物或头发,有人什么都没抓住,只能眼看自己一路撞向前去。行李架上的物体纷纷掉落,和地板上不断向前方滑动着的人体和背包混杂在一起,混乱不堪。流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压在前面的人身上,同样也被后面的人层层堆在下面,左腿的旧伤被扯动,又一阵疼痛传来。
“喂!”,Seven拼命地扯开压在流川伤腿上的人和行李,“不要紧吧?”
“怎么回事?”,流川额角渗着汗珠,抓住Seven的手从人堆里爬起来。
哐啷——!哗啦——!几个在窗边的军人用枪托砸烂了玻璃,扒着车体探出身去,“妈的!”,“桥断了!”……
嗡——!车厢里霎时炸开了锅。人们像发疯了一样爬着、挤着、叫着,有的冲向车门车窗,有的去找行李物品,有的惊慌失措地抱在一起。老弱和不幸的人们被那些强势的同类踩在脚下,惨叫声充满了整个车厢。开始有人慌不择路的跳出车窗,车外陆续传来他们的悲鸣,叫声随着车体的行进从窗口掠过,撕心裂肺,一闪即逝!
Seven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拽着流川,迅速地抢占了一个窗口。他沉声说道:“等我信号!用力向前跳!”,说着把枪塞给流川,旋即又钻回开了锅的人堆里去拖两人挤掉了的背包。流川回应着跳上长凳,猫着腰蹬住窗框,挎着两支步枪的左臂撑住车厢,右手腾出来等待接应Seven。
“记住!向前跳!!”,为了最大化可用时间,Seven一边在人群里左冲右突,一边回头大声强调着,以便自己的言语不被沸腾的声浪淹没,“我数到三!OK?”。Seven的脑海里已经瞬间构造了一个完美剧本:我先落地的话,他应该能够借我的身体作个缓冲,不然他的伤……
刚刚他们都看到了:这节车厢前面不到300米处的转弯处,是一座架在山涧之间的钢架铁路桥,桥的中间已经被完全炸断,扭曲的钢结构赤裸在滚滚硝烟中,整座桥遥遥欲坠!他们都明白:如果把整部列车的长度算进去,把车入弯的力道和冲劲也加进去,车头冲下山涧的速度要比想象的快得多。一旦车头下落,整部列车将绝不仅仅脱轨那么简单!它会完全扭曲,而它里面的人,只有一个选择:很恐怖的死相!
后面的人浪不断向前推搡着窗口的流川,他的左腿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Seven!快点!”,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窗外,超载的沉重车体造成的巨大惯性,仍然推着列车毫不减速地沿着铁轨转向,奔着死亡山涧冲去,20米,30米……!
“喂!准备好!1——!”,扛着两具背包,Seven拖长了声音对流川发出了信号,他用尽力气往回挤着:就快够到了流川的右手了!加油!
“2——!”,够到流川了!就在此时,流川瞥见了刚才那个小女孩,正被一群人踩在脚下,只露出一角鲜红的裙子和两条不断挣扎的腿,手里还死死攥着咖啡色的糖果袋!流川旋即左臂一撑,逆着人浪从车窗边沿跳了下来。
“你干什么?!回来!!”,Seven的声调变得异常粗暴。但是来不及了,流川已经向小女孩的位置冲过去。
“浑蛋!!”,Seven扔下背包,像野兽一样冲到流川身边,不由分说地抱住流川的腰就往窗口方向拖。
“放手!!”,咚的一声闷响,流川重重一记手肘擂在Seven胸口,“她会死!”
Seven硬生生地咬牙忍住没有放开。紧接着,他眼神一沉,狠狠一记手刀砍在流川颈侧。流川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膝盖向下软去。趁着这个瞬间,Seven将他拦腰抱起,死命拖到窗口,纵身跳出!尽最大努力!向前!
速差造成的强风,从他们的耳边呼啸而过,铺满碎石的路基扑面而来!他们试图在最短时间内调整下肢着陆的角度,可是来不及了。嚓——!靴底开始刮地,一溜烟尘混着石屑腾起,上身的惯性强有力地将他们的整个身体拉直。嘭——!两人的身体沉重摔在地上,路基上的碎石,像刀锋一般穿透军装,刺破皮肉。
Seven埋着脸紧紧抱住流川,借着不可抗拒的强大推力,顺势向着列车行进的方向滚去。与此同时,从窗口落下的或下落着的人体、行李、枪支,伴着搅起的灰色尘土和飞溅的玻璃碎屑,不断砸在身上,或被碾在身下。
他们听见震天动地的一连串沉闷的“轰隆”声。接着,身体静止下来,透过漫天的灰黄色烟尘,他们远远地看见车头正从断桥冲下山涧,如他们几秒钟之前预计的那样,整部列车完全失控了,十几节车厢“吱吱嘎嘎”地搅扭、堆缠、怪叫着,一节一节消失不见……
*** *** ***
意外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从不留时间给谁悲天悯人。
还没有来得及确认身体哪些部分受了伤,路基上的人们就听见“嗒嗒”的枪声。先前站起来的人纷纷中弹,身体喷溅出一股股猩红的血雾,他们扭曲着的身体,趁在残存的小半轮夕阳里,好像黑灰色的剪影一般瞬间定格,接着慢慢倒下。
“Seven!”,流川抽出硌在肋骨的下面一支步枪塞给Seven,紧接着又迅速爬到旁边去捡另一支。已经有子弹嗖嗖的叫着,从他们的耳畔呼啸而过。敌人已经相当接近了!就在Seven趴在一具尸体上摸索弹夹时,一个南方军士兵已经站在半塌的路基围栏后面,对着Seven的面门架起了枪。
砰!——,枪响了。一缕青烟从流川的枪口冒出,对面的南方士兵应声而倒,被子弹穿透了的尸体鲜血淋漓地折挂在围栏上。流川冲了过去,拽下死者的AK47,接着朝几米之外瞥过去:干得好!Seven已经摸到了两个新弹夹。
黑部的这条铁路线是沿着南偏西40度左右的角度铺设的。爆炸发生在列车运行的前方,说明前面的富山地区,要么重新被南方军占领,要么争夺已经相当激烈。那么,相反方向应该是安全的。然而,两侧敌军的横向火力已经相对密集。唯一的活路就是:以最短的距离,垂直突破他们的防线,从他们的后方插进东南的茂密山林!
Seven向流川抛出一个新弹夹,流川精准地用左手接住,几乎就在这么一个瞬间里,他们默契地同时判断出安全的方向和逃脱路线。把弹夹插在腰间,流川和Seven交换了一个眼色,翻过围栏,放低重心,杀开一条血路向着东南面的山地拼命跑去。
身后几个后知后觉的北方士兵,也跟着流川和Seven向山地突围过去。两军对垒,双方各有死伤,但从比例上来说,措手不及的北方军伤亡率大于90%。
有限的弹药很快就要用完了。夺枪吧!“掩护我!”,Seven朝流川大喊,接着把腰沉到最低,向左前方2点方位15米距离的一具尸体冲去。流川半伏在坡地,瞄准对面的士兵们扣动扳机。“铿!铿!”,翻转着的弹壳划着金色的弧线从他的右肩前方弹出,一枪干掉一个!
就在流川射杀了第五个敌人的当口,左前方的Seven也已得手,夺到一挺装了弹鼓的机枪!他单膝跪着,回头朝流川打了个“冲”的手势。突然,对面树林里火光一爆,Seven闷哼一声仰面倒下。流川果断地解决了冷枪射手,俯身猛跑到Seven身边,看见鲜血正从他的右胸边缘汩汩涌出。
流川抓起Seven的胳膊就要往肩上背,Seven却冷静地推开他,吃力地说了句“分散目标!”。流川立刻会意,把Seven架起。
“さあ,いこうか!”,Seven喘息地盯着前方的密林,声音铿锵而坚决。
两人保持着大约5米的水平距离,背对着血红的残阳,迎着呼啸的子弹,从左右两线插进山地,很快消失在幽暗中。
Chapter 5
剧烈喘息,夺命狂奔。靴底一路噼啪踏过低矮的灌木,树枝嗖嗖的刮过制服的纤维。
流川在林地中跑了很久很久,口鼻冒烟,胸腔剧痛,直至枪声渐渐变得稀疏遥远,到最后完全消失……
当林地的最后一抹光线就要没入黑暗的时候,流川小心翼翼地沿着Seven的路线撤回,找到了已经用尽气力、神志不清的Seven。他把他拖到一大丛茂密灌木的后面,解开了Seven的上衣。借着这最后一抹微光,他看见鲜血已经浸透了Seven制服的右半边。
他明白,不马上取出子弹的话,弹片会沿着肌肉的纹理越走越深。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制服,从下摆处横撕下几条棉布,然后取下刺刀,在裤腿上用力蹭了蹭,伸手摸到Seven中弹的位置,果断的一刀割进去……
*** *** ***
醒来的时候,Seven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躺在一个山洞里,剧痛的胸口,已经缠上了灰绿色的布条,手里握着的一支枪管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Seven挪动了手指,摸了摸身下,是垫得厚厚软软的、干燥的细树枝。不远处有火光一闪一闪,伴着噼啪作响的轻微爆音,他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贴着地面的碎石一路铺过来,遇到山洞的内壁便顺势折了上去,歪歪斜斜地爬到石壁上,随着温暖跳动着的火光晃啊,晃……
嘀哒,嘀哒…… 是水声。Seven顺着声音的方位,吃力地扭过头去,隐约看见距离左脸大概五六米的地方,放着一枚撞变了形的军用饭盒,正接着从岩顶渗下来的水。呼——,安全了。他很想长出一口气,但疼痛的伤口和捆紧的布条限制了他的呼吸,于是他重新闭上眼睛,释然挂出一抹微笑。
哗啦,哗啦,流川踏着石头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拆成两部分的军用饭盒。他看了看这个受了伤居然还能笑得好死不死的男人。嗯,看来没事,他想。于是,他轻轻在Seven的小腿上踢了一脚,“起来。吃饭。”
“啊!痛——”,Seven龇牙咧嘴喊痛,象征性地动了一下,“嗯,起不来……”
流川放下饭盒,无视Seven的惨叫连连,有些粗暴地将他架起来靠在岩壁上,又塞了件衣服垫在他背后,然后沉默着在他身旁坐下,闷头端着饭盒的折叠把手,喝着用仅存的两块压缩饼干煮成的咸粥。
“哈……!啊……!真是,小孩子…… 一点都不懂,照顾别人……”,Seven带着颤音不停地喘着,看看饭盒里好歹是热气腾腾的食物,无奈地用左手把它放在腿上,“连人家,欧巴桑什么的,都会喂伤员吃饭……”
流川无心玩笑。事实上,他还在为下午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他也明白,那个时候,即使他们两个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无法救出那个拿糖果的小女孩的。可是,那醒目的一角红裙子,那挣扎的小脚,那袋至死都没有放开的糖果,以及小家伙纯真无瑕的笑容,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到底为了什么,人们一定要用相互残杀去解决问题呢……
*** *** ***
夜深了,两个人都累坏了。
流川裹紧残缺不全的上衣,抱着步枪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躺下。原本就有心事,身下冷硬、潮湿、不规则的乱石,更是硌得他辗转难眠。
“喂!”,Seven直勾勾地看着暗淡红光里若隐若现的岩顶,“一起睡吧!”
流川不语,也不动。
“知道你没睡,过来吧。”,说着,Seven咬牙切齿,吭哧吭哧地撑着身体向旁边挪了挪,让出半边地铺,“呐,第一,两个人,睡一起会增加,安全系数……;第二,你应该只找到,这些树枝吧。直接躺在地上,很不舒服……”,不远处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Seven小有得意地微笑,“第三嘛,嗯…… 你衣服只剩半截了,那样睡的话,伤身体哦;第四呢……”,大脑飞速运转,编着第四条理由的时候,Seven终于听见流川走过来的声音。
“第四呢?”,流川居高临下地拎着步枪,借着最后一抹微红的火光,平静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却正在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看着洞顶胡诌八扯的人。
“第四……”,Seven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用无比弱势的表情看着流川,“其实,是我很冷……,而且,痛的睡不着……”
“超级大白痴!”,流川眨了下眼睛,嘴角一抿,接着俯下身,紧挨着Seven躺下。
树枝地铺很窄,只有一人多宽。他们碰到了彼此的手指,一样冰凉。
“喂……,你平时手也这么凉?”,Seven握住流川右手的指尖,流川僵硬地“嗯”了一声。呵呵,Seven狡黠一笑:那么紧张干嘛?嗯,那就换个话题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流川枫”,透过军装,流川感到Seven的体热慢慢传递过来。嗯,确实比刚才暖和多了,连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于是他稍微侧过脸,“你呢?”
“仙道彰”,仙道学着流川的句式自报姓名,接着好整以暇地伸出左臂垫到流川的头颈下面。头顶的饭盒嘀嗒不停,毕剥作响的余烬照亮仙道的脸,深邃的眼睛里,映出两团暖红。
流川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
*** *** ***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树林的枝丫,吝啬的匀了几缕射进洞口。
流川一觉醒来,撑着身体坐起。他环视洞内,物品没有任何异常。看看身边的仙道,还没醒。他向上撸了撸刘海,又松开手,从指缝中上扬起的发丝重新落回额前。他晃了晃头,借着光线端详起仙道来……
倔强的朝天发,胡乱夹杂在树枝中间。原本健康的肤色,因为大量失血的缘故,此时显得十分苍白。两腮已经稍微下陷,使得瘦削的脸部线条更显得棱角分明。宽阔的额头上,几处明显的擦伤,暗红色的血道夹杂着灰黑色的沙土。隆起的眉骨上,宽宽的眉心拧成一团。眼窝好像更深了,睫毛也不安地随着眼球的运动轻颤着。英挺的鼻梁下面,笑起来很好看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好几道口子……
流川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果然,伤口开始感染了。常用药品,携行具里是有少量配备的,但昨天跳车突围,背包都没了。流川起身走到洞口,看了看外面的林地,这个时候,可作药用的植物应该还没长出来……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部队,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