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 6-11

作者: atwistee,收录日期:2007-06-05,1308次阅读

Chapter 6

主意已定,流川走了回去,端起接了一夜才攒出不足200毫升水的军用饭盒,轻轻拍醒仙道:“喂,喝水”,他说。

仙道昏沉沉地喘着粗气,喝了一半便把饭盒递了回去。流川在中途及时阻止,示意他全部喝掉。仙道蔫蔫呆呆地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留了一点给流川。

从那张揉的不成样子等高线地图以及昨天的突围路线判断,这里应该是黑部东南面海拔300米左右的山地边缘。向东翻过2000米的山脊便是内陆,而西南则是富山。但是目前,富山城落谁手还很难预料。仙道建议,沿谷地从南面绕到有铁路线的金泽比较稳妥。但流川有些顾虑,虽然他也明白,这样的路线会很安全,可是仙道的状况,不知道能不能坚持那么多天。不过目前,也只有这样。

仅存的一点压缩饼干昨夜就已告罄,两人只好空着肚子上路,沿着谷地开始了艰难跋涉。

几小时后,高空积聚的水气,凝成浓重的墨色厚云越压越低。气温也开始慢慢下降,来不及干燥的汗水变得冰冷,衣物粘在身体上束得人很不舒服。起风后不久,零散的雨点便穿透树枝上稀疏分布的叶片,裹夹着尘土的腥涩掉落下来。这样的天气,是找不到任何食物的。可是行程耽误不得,他们必须前行。

天色一直很暗。被雨水冲刷的棕灰色树干交错林立,袖手旁观。树干上大大小小的节瘤,像一只只残缺畸形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渐渐透支的这两个男人。雨越来越大,看起来会下很久的样子。仙道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糟到连用来支撑身体的步枪都握不住。滑倒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撑到下午,仙道终还是昏了过去。

流川沉默地守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仙道清醒,于是他把两支枪挂上仙道的左肩,然后将他背起来。雨水将林地厚厚的黑色腐殖土和成泥塘,深深浅浅连成一片一片,散发着特有的泥腥味。两个人的重量大大增加了靴底的压强,以至于流川的每走一步都会深陷进泥泞里。他小心地保持着平衡,重心放的很靠前,以便万一摔倒也不至于将整个身体压上仙道。

中间流川歇过几回,每次都要下更大决心才能说服自己的身体,站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仙道才在流川肩上醒过来,看见流川的沾满泥浆的靴子,陷入烂泥又拔出来,左右交替。他试图挪动垂在流川颈窝处的自己的头,却没有一点力气,只得很吃力地小声说:“流,川……丢下,我……,你走……”。仙道断断续续的话音,被流川踉跄的步子颠得支离破碎,就着雨水冲进黑色的泥泞里。

流川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或者放开仙道的意思,只是把嘴唇抿得更紧。过了一会儿,他才顿了顿,把仙道有些下滑的身体往上推了推,然后倔强地盯着前方光线灰暗的林木,从喉咙里挤了句“白痴”出来。

雨小了又大,反复无常却没有停止的些微预兆。肩上的仙道又没了声音,不晓得是再度昏迷还是怎的。在光线暗到看不清杂错的树根之前,流川果断决定,今天就到这里。

没能遇到任何可以提供遮蔽的处所。为了防止遇上山洪或遭到雷击,流川只好把仙道拖进一处地势稍高的灌木丛,劈了些树枝架成斜一个面搭在头顶挡雨,其余的垫在两人身下,虽然也是湿的,但总比直接睡在泥水里要好很多。

安顿下来之后,仙道睁开了眼睛又闭上。没有药物,不断牵拉,已经严重感染的伤口持续地渗出着鲜血和体液。高热不退,他的体能下降相当厉害,并且开始出现电解质严重紊乱的危险迹象。被浸湿的伤口,持续性的疼痛毫无规律的阵发加剧,身体的颤抖变得愈发明显和无法控制,以至于他几度张嘴都只是不由自主地进出空气,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样的雨夜,篝火已是绝对幻想。湿冷衣物裹缠在身上,两人都十分难受。流川其实也冷得厉害,听着身边传来不由自主咯咯作响的牙齿声,他更是眉头拧成一团,下意识地紧握了双拳:仙道……不会!这家伙,没那么脆弱!给我活下去!仙道!起码,熬过今晚……流川在心中暗自祈祷着。

“流……”仙道颤抖着倒抽凉气,无法完整地叫出流川的名字,“冷……”

怎么办呢?流川犹豫了一下,接着侧过身体,伸出手臂和修长的一条腿,把抖成一团的仙道整个人裹进怀里,用力贴拢着他的身体。雨水不断渗过树枝搭成的棚面渗透下来,大部分落在流川的身上。两人残余的些微温暖开始合二为一,在雨夜无边的冰冷黑暗中,缓释……

十几分钟后,仙道的剧烈颤抖才渐渐平定下来。他费力地从流川怀里挣出两手,握住流川残缺的制服下摆,紧紧护住他近乎裸露的腰部。“流川……,我,讨厌,战争……”仙道把头埋在流川的胸口,呓语般喃喃。

“没事。”流川小心地避开仙道的伤口,用骨节苍白的双手把仙道的身体扣得更紧一些,“会好!”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下意识地蹭了蹭仙道湿漉漉的头发。

他们无法看见彼此的脸。但,就像两只离群之后在危险丛林里相依为命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那样,不久,他们便以紧贴彼此的姿势恍惚入眠。

终于熬到天色微明,大雨已停。渐渐升高的气温将厚重的水汽从潮湿的土壤和草木中蒸腾出来,在整个林间悄然弥漫。间或几声单调短促的鸟鸣,更衬出林地的幽深静谧。几乎静止了的白雾氤氲着,让一切都模糊得有些不真实。

流川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胸前传来仙道肩膀的规律起伏。他试图把仙道的身体稍微拉开一些,以便可以摸到他的额头,不想仙道抓着他衣襟的手还握得死死的,就跟昨晚一样。流川觉得有些别扭:难道我们,一整夜都是……

正在流川胡思乱想的时候,怀中沉睡着的仙道似乎感应到了对面的身体与自己拉开的些微距离,以及趁虚而入的水汽的湿冷。他轻微抖了一下,缓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制服扣子后面露出的精致锁骨和白皙皮肤,有些神情恍惚,接着重新把头埋回原来的地方。

“白痴。”流川小声嘟囔着,将仙道轻轻扳开一点,手掌抚上他的额头。大抵是昨夜的雨多多少少起了物理降温的作用,仙道的额头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滚烫了。恶伤恶治也好,不管怎么说,仙道他……还活着。想到这里,流川不禁欣慰地长出一口气。有点不巧的是,就在手掌和视线都还未来得及移开的时候,他碰上了从仙道深邃的眼窝里散逸衍生出来的凝视,幽蓝色的,湿润的。

……

“……干嘛?”流川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的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仙道的声音相当沙哑。他嘴角一抿,频率很慢地开合了一下眼睑,“饿……”。干涩的角膜,被成分有些失衡的生理盐水些微浸润之后,清晰地刷出两个流川的映像:一左一右,黑白分明。

“……”其实流川一直在心里说着“大白痴”三个音节。要不是不想欠这家伙人情,才不要搂着这个睡起来像死狗一般动也不动的人一整夜搞得右半边身体都已经麻掉……罗嗦!我也很饿啊!白痴!大白痴!大……嗯!

仙道抖动着的手指,适时地打断了流川已经毫无逻辑可言的思维。他用指尖轻轻碰触着流川微肿的眼睑,指腹拂过他沾满微小水珠的细密睫毛,接着,他缓缓把头从流川的胳膊上挪开,上移,前倾……

流川眨了眨眼睛,全身的肌肉关节却仿佛一瞬间就僵凝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尚未完全站立起来的朝天发后面的灌木,目光散乱,焦距涣散。有点,有点热……他握住了仙道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开始试探性的回应,一下,再一下……制服粗糙的纤维开始相互摩擦纠结,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动……

胸口的枪伤被压痛,仙道一声闷哼,一阵冷汗。他不动声色的强忍住颤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先是好一片混黑,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银色、金色的星星,耳朵里传来午夜的无人电台里高斯白噪音一般的嗡嗡声。湿润咸腥的味道,从嘴角到舌尖,渐渐弥漫开来……

在时间长到足够窒息之前,两人十分默契地及时分开。

“嗒”的一声,一个白色的硬块,由于刚才的剧烈运动,从仙道左胸的口袋里掉了出来,伴着两人粗重的呼吸,钻进身下树枝的空隙落到地上。流川愣了一下,拨开树枝用手指把东西捏了上来:糖果!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他用拇指抹掉泥土,剥开透明的包装纸,随即把它塞给仙道。

仙道顺从地微张开嘴唇,用牙齿叼住了糖块的后半部分,却丝毫没有急于含吞进去,或者推吐出来的意思。他直直地望进流川漆黑的眼睛,继续调整着紊乱急促的呼吸:“本来是,留给你的……”,他口齿含混地说。

空空的胃部很配合地发出了饥饿的警报,这让流川多少尴尬了那么一下。他回视片刻,下了决心似地说:“那,一人一半。”说着便对着糖块凑过脸去……

数秒钟后,有些闷闷的“咯噔”一声,糖果从中间被咬断了。

“嗯……”仙道仰在那里,一边无比感激地在口中搅动着糖块,一边望着被枝丫交错割裂的那一角鱼肚白色天幕自言自语,“天使呐……那个小家伙……”。仙道无意的后半句,让流川又忆起他最不愿回想的跳车前那一幕,他毫无生响地慢慢叹了口气,神情暗淡。

“流川?”仙道似乎感应到了流川的变化,于是他转过脸来,伸出左手,把流川揽到自己左侧的胸膛上,“流川……”,他吻蹭着他漆黑的头发,“那不是我们的错。不是我们。”

……

几缕晨曦,穿过渐淡的雾霭,慢慢从林地的缝隙中透了出来。交叠纠错着的枝丫幽灰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的一点点爬到他们身上……

又是新的一日。

Chapter 7

雨后初晴。

仰头望去,舒展的树木放射状地点缀在视野近前,延长线在远处虚拟的某点交汇。背景是倾尽了阴霾的湛蓝天幕,被雨水涤荡之后显得格外清朗高远,几抹淡云正籍着微风安然飘过。

太阳尚未升到可见的高度,只透过层叠枝丫将不均匀的光柱射进林地,一缕缕穿插在远远近近的灰色树干、抽着鲜绿嫩芽的灌木和沾满露珠的草叶中间。地面仍然潮湿泥泞,但已不像昨日那般软糜,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了。对于急需节省体力的仙道和流川来说,这是好事。

是起身之后,一前一后行走的时候,仙道才注意到流川洇满大片血迹的制服后背的。

“流川!”仙道当下条件反射又小心翼翼地拉住流川,“受伤了?!”他焦虑地问道。难道昨天,在我昏迷的时候遭遇了追击?还是遇到……瞬间,他的脑子里设想了无数可能。

“嗯?”流川疑惑地稍微侧过脸来,用眼角扫了仙道一眼,继而顺着仙道的目光找到了这个奇怪问句的源头,“没有。是你的血。”

“呼——”我昏头了。闻言,仙道松弛了肩膀,舒了口气晃了晃头,揪成一团的眉心也随即平展开来,“那个……,我有说过,谢谢么?”

“不必。”流川重新转过头去,整理了一下肩上有些滑落的枪带,“不想欠你人情。”

“?……”仙道一愣。于是,于是就连初吻都搭进去?他干裂的唇角淡淡一弯。是,初吻吧?那种生硬动作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奔着那个黑得泛着墨绿光泽的后脑勺,有些腿软步飘地跟了上去。

其实,他满想这样打趣一下眼前这个多少被自己照顾过,然后又帮自己捡回一条命,接着守了自己两夜的人。吻都吻了,还这么嘴硬,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啊。可是无奈,目前实在头沉脚轻得紧,每动一下胸口都扯痛得厉害,连说话都很费力。这种情况下,他是无力贫嘴,并且招架这个暴力小孩可能发动的任何形式、任何程度的攻击的。

罢了罢了,以后,还有机会的吧。如果……还能活下去的话。他有些表情复杂地摸了摸右胸角落里渗着血的布条。


半颗糖果,好歹让仙道又撑过了半日。

天可怜见,中午的时候,流川用刺刀挖到一窝山鼠。他扯掉裤腿上的布兜,撕成细碎的几条,又刮来些稍微干燥的树皮碎屑和苔藓末,接着拆掉一颗子弹的弹头,“叮叮”地磕出些火药来,洒在石块上用来引火的碎布上,然后把子弹“咔啦”一声推回弹仓,扣动扳机,近距点射。“砰!——哧——”,火药喷燃起来,慢慢引着了苔藓和树皮。

流川抱了树枝回来便在仙道旁边坐下,小心地往火里填着。仙道把食物投进火中,看着火焰在午间充足的光线里跳动,橘黄色的脆弱轮廓挣扎了几下开始由小变大,噼啪响着散发出树木燃烧的味道。咳咳,稍微有点呛,但并不难闻。

*** *** ***

遥远的山地彼端,旷野和城镇中炮声震天,激战正酣。

以断桥事件为引信的南方军反扑,已经在黑部到富山一带完全展开。南方军充分利用了这一带山地和小平原犬牙差互的地形,提前占领了高地的据点,并集结了大量装甲、战车和远程炮火,同时派出将近一个师的残余山地部队,开进政府军自以为安全了的占领区。

鉴于主力部队急切的挥师南下,此时把守占领区的北方军,很大一部分由经验不足的少年补充兵,以及先前遗留下来的伤病员们组成。虽然人数上远远超过反扑的南方军,但大部分机械化部队已经开拔到金泽以南。后防虚弱,敌势汹涌,因此,这场本来寡众悬殊的战斗,痛苦的演变成山地战和巷战结合的势均力敌的绞肉惨斗。

不到三天,战线上已是一片焦土。旷野里残尸遍野,鲜血浸染了泥土和嫩草,大片暗红与焦黑交错覆盖着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卧着双方报废了的坦克、装甲和军用吉普。没有燃尽油料的机体冒着刺鼻的黑烟,聚成滚滚阴云,一股股地掠过雨后那轮正午惨白色的太阳。

城镇内,枪声、爆炸声、惨叫声随处可闻。先前就已经倒塌了的建筑再次经历了持续的狂轰滥炸。钢筋像支出血肉的骨骼一般,扭曲地暴露在硝烟之中。街道上,废墟里,零散分布着穿了双方制服的士兵的尸体。姿态各异的肉体上面洇着暗红的血迹,混着地面上肮脏的泥水,发出阵阵腥臭。

城内坍塌了的政府军指挥所里,指挥官的尸体被压在厚重的半块天花板下面,只露出一只右脚。一名满脸灰尘的年轻文官正趴在残垣断壁中,推着鼻梁上残破的眼睛,就着隆隆炮声拼命呼叫着上级指挥部的接线员。“G12区暮木呼叫!G12呼叫!总部请回话!请……务必回话!G12暮木……请求增援!请啊!……”另一大块天花板震落下来砸在他的头上。短促哀鸣一声,他便昏迷了过去。

从暮木手中还握着的电话里,终于传出接通线路的噪音,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喊话:“总部收到!G12……答!回答!G12!喂??喂!!……”

*** *** ***

久违的蛋白质的温热香味变得越来越浓。

饥饿的反射总是让人愈发急不可耐。仙道只得靠着背后的树干,小口地喝着壶里昨天接满的雨水,深吸一口气,然后闭起眼睛。好香啊……快点吧……

流川翻了翻火中的食物,抬头看看林地正上方的太阳,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富山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的选择,”仙道沉静地盯着不远处的白桦树干,手里拿着半截树枝戳在泥里,“应该是对的……”

“嗯!”流川笃定地点点头。东西烤好了,从对战区的担忧中切换过来的流川用刺刀挑出两块焦黑的物体,把其中一块递向仙道。

“哦……”仙道丢了树枝,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指后接过了食物,笑得舒展释然。怎么感觉,有点像一个男人下班回家之后,换上家居服,洗了手在餐桌旁边坐下来,享受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晚餐那样的心情呢…… 仙道想。我还真是,烧得不轻啊……

食物!真的就在眼前了!几只山鼠而已,烤熟后变得更小,几乎可以两口就咽掉的样子,远远不够喂饱这两个饿了几天的、身高超过190公分的男人。不过,总比没有的好。于是,早已浑身脱力的两人都不再说话,闷头吞下所有的食物,连骨头都不剩。

饭后,流川掏出那张浇得快要粘成一坨的地图,小心地打开。从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轮廓模糊的曲线上面,他们勉强辨认出这里的位置和下一步的路线,然后撑起身体,继续上路。

又一个正午来临的时候,虚弱枯槁的两人终于相互搀扶着到达了通往金泽占领区的公路旁边。白晃晃的阳光直射着空无一人的路,路面上残留着轰炸后的坑坑洼洼,灰黑的柏油碎块混着风干的土壤四处散落。远远的可以看见几处路障横在道路中央,更远处是哨塔模糊的轮廓,在烈日下飘忽不定。

仙道用残存的一点气力在心中祈祷着: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是安全的吧……安全的吧……不然就真的……

*** *** ***

Ring——!某处后方指挥部的办公室内,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一双大手接起。

“有消息了么?!”身着灰色少将制服的魁梧男人声音厚如洪钟,劈头盖脸便吼,“……什么?!你们这群笨蛋,吃白饭的吗?!给我继续找!……对!继续找!……黑部没有就去富山,去高冈!去金泽也得把下落给我查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惜一切代价!明白?!”

“啪!”男人愤怒地摔了电话,从椅子里坐起来。庞大的身躯遮住了从窗口透进来的大部分光线,立刻让原本宽敞明亮的屋子显得窘起来了似的逼仄昏暗。他踱步到窗前长吁了一口气:虽然损失几个人也是不可避免的,但那小子的才干,我们牺牲不起啊……

“嘎啦——”,一角水泥碎块,随着男人蓝色臂章下面粗壮手臂的猛一发力,从窗台上剥落下来……

Chapter 8

仙道先一步苏醒来,是因为麻醉剂的效力衰减,胸前的切口重新开始剧痛。

他几经周折才勉强睁开眼睛。头顶的灰黄色天花板缓慢显影在渐渐清晰的视线中,旁边是挂在简易铁架上的小半袋血浆,再下面从袋底处蜿蜒伸出的红色软管,一直通到自己的手边。流,流川……流川呢?他吃力地稍微抬起头来四处找寻,寻找……

呼——,看到了。

流川就躺在仙道左边的那张硬床上,睡得一塌糊涂,衬在洗的有些发黄的床单中,他的脸更显细瘦苍白。看着他孩子般不设防的坦然表情,还有胡乱贴在额前的漆黑刘海,以及平稳的上下起伏着的胸膛,仙道眨着眼睛若有所思起来……


“砰——”,一个和流川身高差不多的红头发男人叼着烟撞门进来,“登个记。对,就是你,刺猬头!”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风声大跨步地晃到还在输血的仙道旁边,左手撩开他身上的被单,右手翻过他军装左胸口袋的兜盖,读着上面印着的番号,唇边的烟卷一抖一抖的:“JPT,2902,RY07……名字?”

刺猬,头?一截烟灰抖落下来,碎在仙道的枕边。仙道先是一愣。他看了看男人火样颜色的寸头,线条硬朗的五官,以及肩头的中士军章,沉静地答道:“仙道 彰。”

“仙道彰?…… 仙道……”红头发在烟雾里眯着凶悍的眼睛,手指划着名册表从上到下一页一页的查找,“嗯?不对啊?JPT2902-RY07,不是‘岛田贤二’么?”

“呵呵……”仙道无害地笑着,目光却直直地与红头发对峙,“粗心的人,还真多呢。”这一点他是知道的:由于开战初期北方军管理混乱留下的后遗症,底层军人之中确实有过名字和番号被搞混的情况发生。

“呃,那个,是吗?哈,哈哈……”中士尴尬地夹着烟,挠着红脑壳很大声地干笑几声,“仙,仙道就仙道吧……”,他胡乱在名册上划写了一通,旋即准备转向流川。

“等等!”领教了刚才那一折的仙道,是绝对不希望流川受到同样骚扰的,于是他及时叫住了这大咧咧的家伙,“那个人的番号是JPT3716-SH11,流川枫。”

中士扭过头去撇了撇嘴,挤眉弄眼很不爽地看了流川一会儿:“切!怎么长得……像个病狐狸?”。登记完毕,红头发阔步迈出病房,留下身后淡灰色的烟雾,在空气中腾卷、形变、渐淡……

生了锈的弹簧门“吱呀吱呀”地来回荡着。仙道盯着那扇门,摆动幅度由大变小,最终回复到关闭状态。

啊——!得救了……

*** *** ***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不然就真的死定了。看到公路尽头金泽占领区的第一个哨塔时,仙道最后是这样想的。

“喂!!——站住!”当占领区边缘的守卫士兵们,远远看到两个踉跄人影从山地边缘的公路上出现的时候,他们立刻警惕地大喊,“你们!哪个部分的?”

无人应答。

“嗒嗒嗒!——”被下令一级戒备的士兵们一通朝天鸣枪示警,继续扯开喉咙喊话:“站住!!——再过来就开枪了!举起手来!……听到没有!举手!!”。

流川搀着仙道站住,却没有一丝力气抬高双手。恍惚中,他看见几个士兵端着枪冲了过来。他们不停晃动着的身影,衬在后面灰秃秃的背景和正午近乎白炽的阳光里,显得有些扭曲。近了。更近了。几乎能够看清楚他们晒得黧黑的面孔了……

早已透支的仙道如愿以偿似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接着左手一松,“唰”的从流川怀里滑了下去。流川多坚持了那么几秒,直到被士兵们抬上担架。透过即将合上的沉重眼睑,他看见长面包形状的云棒一颠一颠地擦过灰蓝色的视野。阳光很刺眼,一片,白,亮……

士兵们把人事不省的两人塞进吉普车。肩章里别着便帽的驾驶员会意地踩动了一直没有熄火的油门,一路石屑飞溅地狂飙着,七拐八怪,终于驶进战区医院的两扇斜靠在墙上的生锈铁门。

车子还未停稳,护士们和旁边几个闲杂军人便匆匆围拢过来。男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满身是血、脸色青白的二人抬下了车,推进旁边缺了很大一角的矮楼里。迅速检查两人的生命体征之后,一边的护士为流川的挂上盐水和葡萄糖,另一边的拆除了仙道胸前早已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棉布条,并开始为他推注短效麻醉剂。

疲惫不堪的医官闻讯赶来。他脖子上挂着口罩,身上穿着血迹斑斑快要看不出本色的大褂,一只手臂夹着器械包,另一只手极其不人道但却足够明智地扒开了仙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中肯地点了点头:嗯!没有伤及深部脏器。切口虽然粗糙,弹片却取的非常果断,位置精准,没有浪费任何一刀。

麻醉剂生效之后,医官立即为仙道重新处理了伤口,割除溃烂组织,排干血和渗出,中号线缝合,包扎,输血。

即使在这里,吗啡和抗生素也是稀缺的。所以,既然之前他能活下来,那么之后也看他的造化吧。

*** *** ***

金泽医院的护士们,都很喜欢从黑部逃生的这两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在她们关爱有加的“特别”照顾下,仙道的身体复建得相当不错,跟同室的其他几个伤员也很快打成一片,甚至跟那个有些粗鲁的红头发樱木花道也称兄道弟起来。流川吃得饱,睡得好,体力恢复很快,没几天就能和为了一名叫赤木晴子的护士跟自己莫名吃醋、不断寻衅的樱木拼架了。

在仙道被允许下床小量活动的时候,他和流川获得了上级的批准,就地服从编制,同樱木等人归入金泽后援团下同一连队统一待命。

新成立的金泽后援团,大部分由从新潟一带临时被截流的军人,以及从黑部、富山一带疏散过来的伤病员们组成。鉴于大量新旧伤兵还没有足够的战斗能力,因此整个后援团尚处在修养蓄势之中。流川暂时成了闲人一个,每天睡到自然醒,白天扶着仙道四处走走。流川的话题,除了篮球还是篮球。偶尔听仙道讲些很“白痴”的笑话,有时也会在日落之后,被仙道拉着坐进无人的角落,安静地靠坐一会儿。

四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辆从前线专程赶来的吉普车卷着一股火药味,“嘎吱”一声停在了金泽战区医院的门口。车子副座上醒目的大块头男人走下来的时候,轮胎明显的发生了从圆到扁,再从扁回圆的形变。气势迫人。几个士兵立刻认出了这个戴着中将肩章的黝黑巨人:以烈勇善战和“收复失地,统一全国”的壮志雄心闻名全军的,赤木刚宪。

“哥哥!”甜美的声线,让巨人刚硬粗重的脸部线条立时变得柔软,也让挺直身体敬着军礼的士兵们大感意外。纷纷回头之后,众人更是大跌眼镜:那个温柔娇小又漂亮体贴的护士晴子,竟然叫这个怪物,哥哥?

有人当场石化,有人掩口围观。晴子快步上前,笑得灿烂抱得单纯。樱木抹掉额前的股股黑线,换上满脸堆笑兴奋地拨开人群。流川远远看着樱木的瞬间易容暴出一头青筋:那个丢人的红毛猴子!仙道云淡风清地先用左手摸了摸朝天发,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自己与来人的身高差距,然后右手戳戳流川,扬了扬眉毛:他谁呀?

现场的人越围越多,连病房里能走动的也闻讯出来。想是赤木见惯了无数波澜壮阔的大场面,除了面不改其镇定的与妹妹晴子简单拥抱,接着丢了句“哪来的混蛋”并锤了樱木的红脑壳狠狠一拳之外,基本无视其他人等的目瞪口呆:“此次从前线来此,一来是为了慰问伤员,并且给立功的人授勋;”洪亮浑重的声音给人以沉甸甸的威严感,“二来,是传达一些前线的好消息。第三,从今天开始,金泽后援团将由宫城良田上校统领。”

“嗯哼!”如果不是赤木旁边的一个留着花菜头的男人有意咳嗽一声,大家是基本不会注意到,车上一起下来的还有另外两人的。矮瘦的花菜头清了清嗓子站出来,虽然看起来像一只蹲在大猩猩旁边的猴子,但其坚定眉眼之间却也散发着电光石火般的灵气和斗志:“我是陆军上校宫城良田。日后,还望大家齐心合力!多关照了!”

“没错!早日平定叛乱!”赤木严肃地点头补充,“彩子,你来汇报一下战况!”

“是!”赤木身边的一位明艳女子很有干劲地站到吉普车的引擎盖上,以便更好的跟众人沟通,“大家好!我是负责宣传的陆军中尉彩子,初次见面。”浅鞠一躬。很明显,彩子的声音和表情都很令男人们振奋愉悦,“前天中午,黑部、富山一带的南方军余部已彻底肃清!持续了三周的京都争夺战,也最终于今日凌晨全面告捷!现在我们已经稳固了本州岛的大部分领土。前线的人会再接再厉,早日拿下本州余部,收复四国和九州!所以在这里修养的大家……”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们,挤着一只眼睛露出极富鼓舞性的微笑,“也要努力哟~!希望你们早日康复,参与到反攻的战役中来!がんばれ——!”

余音未落,众人便开始欢呼。被红着脸的宫城抱下引擎盖的彩子也朗朗地笑着,向在场的人们分发着前线印制的报纸和宣传单。


从天而降的欢腾景象,看起来……有点不那么真实。

Chapter 9

从金泽获救,到开赴冈山战区之前,流川度过了他整个战时的第二段可以称得上“无所事事”的日子。

当草木开始猛长,好像过了一个晚上叶片就可以大出一整圈似的时候,金泽也开始重建了。逃难的人们陆续从北方返回。男人和自发的军人们有组织地忙着清理路障和战争垃圾,女人和老人排起长队等在市政府的临时发放口领取战争救济品,少数回来的孩子们也都肆无忌惮地钻进倒塌的房屋里欢天喜地收集着弹壳和徽章。

白昼明显变的越来越长,气温也显著升高。虽然早晚的温差还是有点大,但仍然让人觉得夏天好像马上就要到了一样。仙道和流川闲晃的时间也变得多起来:比如操练结束之后,在城内稍微干净的地方慢悠悠逛逛,比如没有军务的下午,沿着铁路线走去海边。

虽然流川当时没有、以后也没有、一直都没有对仙道讲出来,但是,跟冬末春初的新潟大片的农田、零星的房屋,以及那种恬静、怀旧、有点伤感、有点孤独、有点让人迷失的昏黄基调相比,晚春的金泽对他而言,自是另一番景致与心情。

堆满废墟的街道上方,是纵然尘土飞扬却遮也遮不住的蓝天……某处荒废的学园里,不知被谁重新吊好了的秋千,在阳光里寂寥地微荡着……离营区不远的铁路线的另一边,是绝对谈不上美丽,却有着橙金色温暖落日的海边……夕阳映在仙道深邃幽蓝的眼瞳,会透过他浓长的睫毛混合出极其柔和的色调与温暖的光晕…… 一人踩着一根铁轨慢慢走在返回营区的路上,背对着夕阳时感觉到的那种类似某种安然注视般的温热……以及,晃在余晖里的两个悠长影子,贴着望不到终点的枕木,各自平行着一格一格地向前爬,一格,一格,一格……

一切都被心境完美地意象化了。平淡,安然,纯粹。以至于战争结束之后很久,流川都无法忘掉那些鲜活的光影,以及那最后的,放肆和单纯。

其实这段记忆,对仙道而言何尝不是同样铭心镂骨,一辈子都不会淡忘的呢。当然,在……在那件东西出现之前,流川自是无法知晓的。

而且,这都是后话了……

*** *** ***

以旷日持久和惨烈代价换来的京都胜利,似乎成为了战事的重要转折。士气大振的北方军,已经一鼓作势将战线推到了冈山一带。

五月上旬,前线传来捷报:北方军已经稳固了冈山防线。那是个与四国岛的高松、丸龟两个大港隔海相望的重镇。很明显,政府军已经在计划从姬路、冈山两大港口渡海南下,进攻四国岛了。

此时,金泽后援团已经完全成型。同时,从中部途径金泽,然后南下到姬路和冈山军港的列车也已经增加到每天两班,源源不断地输送士兵们集结到这两个港口。

鉴于在新潟拉锯战中的应急统筹和坚持不懈,以及在黑部事件中救助负伤战友的英勇表现,流川被赤木临走时传令:连升两级到少校,担任4营的代营长。

早就闲得骨节发痒的樱木,更是一百个不服气,天天夸张到耍宝似的吵着嚷着,扬言要带着比狐狸还多的勋章回来献给他的晴子小姐。

而伤口基本痊愈,已经不影响作战了的仙道,驻进营部也还是一幅不思进取的样子,偶尔趁着房间里没人便拐了流川进来接个吻什么的。总之,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怡然自得地扛着肩上旧有的小军衔,享受着最后的悠闲时光。

宫城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赶去前线,与他的情人彩子见面,于是每天忙着开车巡视各个营区操练的情况。

不知怎的,宫城对仙道总是有些芥蒂。一是,那个跟自己同岁的小子,永远能找出各种借口翘掉操练;二来,直觉告诉他,这个总是微笑却深不见底的男人身上,有些韬光隐晦的味道……

某次听宫城说起这个感觉时,流川是沉默的。想起新潟相遇之后的一路同行,黑部断桥后的谋略和果决,山地突围时的运筹和配合,眼前疏懒稀松的仙道确实有点离谱。不过他转念又一想,那个大白痴,是连中弹之后都能掰出玩笑来的人呢。

“需要时,他是个罕见角色。”那次交谈的最后,流川是这样对宫城说的。

*** *** ***

5月20日晚饭后,流川从团部开会回来,面陈似水地宣布:全体人员即刻整理装备,明日5时全员开拔,赶赴冈山。另,今夜宵禁解除,但明早迟到或不到者,军法处置!

命令下达,各怀心事的众人或快或慢地散去。深夜,金泽城内一片反常的悸动。基于和樱木花道同样目的的大兵们,纷纷涌入医院或什么地方,去跟自己在乎过的人们作最后的告别。清爽的夜风徐徐从不远处的海面上吹进来,冷淡中立的在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穿梭着,在曲折迂回尘埃落定的街道之间游荡着,把男人女人们或谈或笑、或泣或诉的细碎呢喃带到不知什么地方。

营区里也是一样,不那么安静:走廊、公共阳台以及楼下的空地上,没目标可找或者没心思去找的男人们,或仰脸望星,或低声交谈,或小口喝酒,或闷头抽烟,燃烧着的烟头在昏黑中零零散散,毫无规律的一明一暗。

二楼代营长的单人房间里,流川的枪支和打好的携行背包就靠在他头部旁边的墙上。他全身扣着可供一跃而起投入战斗的装备,和衣抱枕地趴在简陋的硬板床上,睡得依然一副安稳坦然的样子。

一向很少失眠的仙道悄然起身,独自开门出去。经过流川的房间时,他在门外静默了片刻。只是片刻。然后,他穿过灯光幽黄的走廊,一直走到另一边的无人小阳台上。他抬头看着西南面姬路和冈山方向的夜空。要开始了么……


一夜无话。

清晨5点,随着一声混长刺耳的鸣笛,满载了荷枪实弹的后援团士兵的列车,像臃肿巨兽一般轰响着缓慢启动,告别了金泽车站上汹涌攒动的脸庞和无数挥舞着的手臂一路向南开去。

列车匀速行驶,轮子经过铁轨的接缝,规律地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车厢里的大部分军人都一路踌躇满志地说笑着。樱木在对流川的第N轮挑衅被仙道和了稀泥之后,无趣地加入到车厢另一端抽烟打牌的人堆里,与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着乐观估计着战事。几个学生兵甚至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六月就全面胜利了呢,还要赶回学校复习期末考试的吧……

而仙道和流川,只是闭了眼并排坐着,却是一副游离在乌烟瘴气之外的样子,不笑不躁,不言不语。各想心事,却各自呼应成景。互不依靠,却又两相渗透。

*** *** ***

“笃笃”,指节叩击木门的声响,清醒节制的两下。

“进来。”门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嗓音,略带沙哑却平静沉稳。

“藤真总参?很早啊。”端着褐色茶杯的黝黑的左手稍事顿滞了一下,“有新情况?”

“还是没早过你哟。海南的人,个个都很勤快啊。”容颜俊美的褐发男子不卑不亢,轻掩了门走近桌子,把一打刚刚洗出来的照片递给稳坐喝茶的男人,“这是刚刚返回的侦察机拍到的。”

“不出所料……”黝黑男人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翻看着照片,声线一如既往地有些沙哑却平静,“空军的比例大大加强了。果然准备……”

“使用空降战术。”藤真的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天真无邪的弧度,刘海后面的眼睛灵动闪烁。

“所见略同。”男人弹掉了粘在黄紫相间的上将臂章上的一根头发。

“我会派人严加监视。”藤真双手抱臂,眼睑微垂,“不过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重大举措。”

“翔阳的人素来稳健,交给你们我放心。暂时观望一段也无妨。”男人重新端起了茶杯。

藤真会意说道:“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牧上将。”说罢转身走向门口。

蓦地想起来什么的似的,牧放下茶杯问道:“对了,那个人……”

“哦……”藤真脚步一顿,但并未转身,“在路上了。”

Chapter 10

冈山是个完全不同于金泽的地方。这里地势平坦,平均海拔在200米左右,气候也比金泽温暖得多,五月末就早早进入夏季了。

近一个月前那场攻防战的痕迹,早已被大规模进驻的军人们清理到最大限度的干净。除了偶尔遭到四国那边派来的轰炸机空袭之外,一切都还算得上井井有条。军港蓄势的舰队,滩头构建的工事,港内和基地里壮观的机场,远远望去一片橄榄色的驻扎区,以及散落在其中的居民点红的黑的灰的屋顶,交错渗透,好不热闹。每天大小各异的军车和被征用的民用机动车,一刻不停歇似地穿梭于各处。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孩子们身上,小到徽章扣件,大到军帽制服,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件军用的东西,一派全民备战的热血景象,虚假而盲目。

仙道,流川,还有红头发的樱木,几乎是一到冈山就被选入新成立的IH重型特种师的。

特种师的主要任务为空降,是少将泽北荣志强行从陆军里分离出来的全新的细分兵种。少壮派代表之一的泽北荣志,是开国第一功臣泽北元帅的唯一遗子,19岁就被送到美国的弗吉尼亚私立军校深造,战争爆发后才回国。对于他的归来,保守派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和排斥情绪。但几番妥协之后,IH师终归在众说纷纭中成立了。为了作出成绩来,泽北找来了有“铁血教官”恶名的河田雅史担纲体能训练监督,强迫这些已经百里挑一的男人们从头做起。

“你们!忘掉自己的军衔!”第一天训练之前,身材高大,理着极短的平头,长着极其宽阔脸庞的河田背着双手站在训练场的讲台上对着16000名军人喊话,“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人,都要无条件服从我的训练安排!直到基础集训结束!”老式火车头式的粗破声线,被话筒无限放大再放大,振聋发聩。然而军令如山,大家也只好心中暗骂。

对此,流川是一贯看不出表情的鉴定:“白痴”,仙道是一贯的云淡风清没所谓的“呵呵,有趣~”,樱木则是一贯的忿忿不平张嘴就啐了一句:“那个自以为是的臭猿人!图腾柱!丑八怪!总有一天本天才要把那张丑脸踩得更宽更扁……”,惹得大家辛苦憋笑。

训练不是一般的残酷,每天不停歇地负重长跑、定向越野、翻越匍匐,而且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军人们经常在用餐或半夜熟睡时被河田带人荷枪实弹的闯入,大喊着“快——!快——!快——!你!你!还有你!你们已经阵亡了!一群懦夫!真是废物!废物!……”

高强度的机械标尺面前,大多数平民出身的男人们叫苦连天。对流川来说,他天生的战斗直觉和精准的射击技巧完全无法发挥,相反的,体能却显得略微薄弱,以至于有一次在负重越野中跑到唇色青紫,呕吐不止。

“呐哈……哈……哈……哈哈……死狐狸……我就说……应该让本天才……来当少校……”毋容置疑,这是樱木不厌其烦的台词。

而仙道对此,却颇为煞费苦心了一番。替流川背包是不被允许并且两个人都要重罚的。每天偷偷地给流川的装备减重,每隔两三天再偷偷增加一点重量?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想过。不幸的是,流川发现后勃然大怒,后来还给自己增加了负荷……最后,仙道能做的也只有打饭时多骗出两块干粮,在训练间歇突然“变”出来偷偷塞给流川补充能量了。

师部的伙食控制是相当严格的,因此,饶是仙道一幅顺手拈来的轻松模样,流川对此还是很挂怀和感动的,虽然他什么都不说。

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从幼稚园开始,流川就学会了沉默,一丝一毫都不去依靠。不依靠,就无所谓失掉依靠,就无所谓孤独失落,就永远不会有痛彻肺腑的分离的那一天。就像埋在荒芜沙漠里的有着紧致的外壳和坚硬内心,看起来足够抵抗百年干旱的一枚种子,近乎偏执的蜷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独自承受着宿命的寂寞,自说自话,自赏自乐,与世隔绝。嗯,看起来,也蛮好。

但是凭空的一个契机,那个叫仙道彰的家伙出现了。好比一场百年未见的毫无预兆的雨,说下就那么下了,而且下的淋漓透彻,隽永绵长。于是,种子好奇了,犹豫了,蠢动了,有什么东西从内部胀破了层层设防的外壳,慢慢伸出嫩芽来探到漆黑世界的外面。原来,雨可以是这样温润美好的东西……

每天熄灯之后,关系逐渐拉近了的室友们会互作按摩来缓解一整天非人训练带来的肌肉酸痛。

第N次在仙道恰到好处的按摩中禁不住睡着之后,流川终于硬撑着眼皮翻过身来:“完了换我。”他粗略地对了一下焦距说。这已不再是为了“还人情”什么的,而是因着他是他心目中占有特殊位置的那么一个人。但是,可以把这样一个人叫做恋人么?流川目前还,不甘心确定。意料之中的,嗜睡的流川中途就悃得趴在仙道背上睡的不管不顾。结果仙道也只是耸了肩爬起来说:“别撑了,等下我找樱木帮忙就好。”

哼。猴子么…… 那我就先…… 先睡一下。就一下下…… 于是流川很安全地睡去……

于是妥协达成。每次给流川按摩之后,仙道总是喜欢在黑暗里微笑不语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流川,接着慢慢把手插进那蓬毛茸茸的头发,揉一揉有些潮乎乎的头皮,安静地待上一会儿,再帮流川搭好被子,才回自己的床位。

*** *** ***

五月底的某日凌晨,四国战区总指挥部里,上将牧绅一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牧。”还在熬夜的牧闭起干涩的眼睛,靠在椅背上。

“刚刚接到线人发来的密报,冈山那边在研发新武器。”男人措辞小心。

“新式武器?”牧听后浑身一紧,“唰”地睁开了眼睛,“有没有具体情报?”

“好像是大威力武器,有可能是战车之类。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电话里的男人说。

“让你的人尽快搞到资料。”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随即补充,“另外,资料到手后,尽早炸毁工厂。”

“明白。”男人挂了线。

牧仍然拿着嘟嘟响着忙音的听筒,眉头紧锁。新式武器?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想到这里,他按下电话的闪断键,然后抬手,果断了拨了一个号码。

一声。牧的手指敲击着桌子…… 两声,接通了:“喂,藤真?我是牧绅一。……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对,马上。”

挂了电话,牧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凭栏远眺。已经从漆黑转为深蓝的天幕上,云层很厚,模糊不清忽隐忽现的半个月亮,已经远远地落到西面的地平线上。闷热的暗夜里的一丝微风,毫无预兆的蠕动了两下,三下,接着突然开始疯狂搅动起来,风雨欲来。

*** *** ***

六月上旬的某日清晨,政府军一边,负责“冈山计划”新武器研发的安西光义博士发现,武器的全部数据资料,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消息不胫而走,在知情人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冈山战区总指挥官堂本五郎上将当即下令:立即全城封锁,一日内不得进出,搜捕一切身份可疑的人!

……

仙道和樱木被宪兵反绑着双手带进审讯室,是因为在排查金泽后援团的原始资料时,秘密警察发现了当初被涂抹过的名录:印刷体的“岛田贤二”被(樱木)胡乱涂成手写的“仙道彰”。

审讯室是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衬着仙道高大健硕的身躯更显得难以忍受的逼仄狭小。惨白的灯光射得仙道有些睁不开眼睛。半天的变态训练下来,已经累的够呛,一路上又被好不容易有了发泄目标的宪兵们没来由地打了十几枪托。

审讯持续到深夜,明显与此无关的樱木已经被放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仙道和几个宪兵。他原本张扬的头发有些散乱地耷着,脸部淤青,嘴角微肿。当然,这一切并不影响他的微笑:自信,坦然,风度翩翩,甚至带了些玩世不恭的懒散味道。

……

“一,整,夜!明白?”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不停打着哈欠的宪兵部长一边老练地下着诡辩式的圈套,一边不耐烦地等待着仙道任何一个微小环节的疏漏,直接将他拖出去枪决,然后回房睡觉。想到这里,他向前凑了凑身体小声说道:“只要你能找出一个人,看着你,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过,老子就立马放人!否则嘛,哼哼!老子的地盘上,不怕多死你一个……”

“砰——!!”,宪兵部长话音未落,原本插好的铁门被硬生生地踹开,随着惊心动魄带着回音的一声“咣当”撞在了折页旁边发了霉的水泥墙上。门口的两个守卫夹着被震落的水泥碎块跌进屋子里来,七扭八歪地捂着淌血的脸哼哼唧唧指着那个闯入者。

“流川?!”被捆着的仙道费力地扭过身去,看着门口神兵天降般的流川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你怎么会来?!”

“喂!放了他。”流川的声音冷森森的,头部微含,两道寒光穿透了贴近上眼睑的两排睫毛凛冽射出,直逼审讯桌后面坐着的一身肥膘的宪兵部长。昏暗的走廊,在审讯室刺眼的灯光下愈显得黑乎乎的混沌一片,流川颀长的身影站立在黑白之间,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你!你谁,谁让你进来的?”宪兵部长被流川逼视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咽了下口水,捋了捋秃顶边上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稍事镇定了一下,“哼!哼哼哼!乳臭味干的小砸碎,敢跟老子我这么说话!我看你也活的不耐烦了!”

“流川枫。陆军少校。前任金泽后援团第4营营长,现被IH特种师调用。”流川不屑地擦了擦拳峰上的血迹,抬起下巴指了指仙道,“昨天我和那个人……整晚都在一起。”

“哦——哼哼!来作证的。毛头小子,你他妈的给我听好了,要是作伪证让老子查出来,也要跟他一起枪决!”宪兵部长擦了擦脸上的汗,把双脚架到桌子上,“好了,说吧,昨一整晚你们都干什么来着?”

“哼。”流川昂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肥硕的宪兵部长,“做爱。”他的表情不咸不淡,好像放课后的学生说出“做作业”那般平常稀松而且理直气壮。

除去流川之外,现场所有的人,无一例外的,僵凝。


Chapter 10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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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有些“其实”,另一方当事人总会慢慢知晓。另一些“其实”则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破见天日。至于知道或不知道这些“其实”,又会对身陷其中的两个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件玄机曼妙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比如说,其实,关于帮自己放松肌肉之后仙道的那些细碎的小动作,流川并不是像仙道以为的那样,总是倒头便睡所以一直都毫不知情的。

再比如,其实,流川爱睡不假,但不管是不是睡在一起,他总能感应到仙道的气息,在旁边还是不在。所以,关于有几次夜里仙道悄然起身出去很久之后才回来的事,流川也是屋子里唯一有所察觉的人。包括昨晚。

所以,早晨的消息一传出来,流川就直觉地告诉自己:这事……跟仙道有关系!

所以,午饭吃到一半仙道和樱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宪兵带走,直到一整天的训练结束,连樱木都被放回来仙道却仍不见人影时,流川就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了。

这就像是一群人在玩一个游戏,你发现有人想要作弊,但基于某种暧昧的原因,你并不想当场就说破,于是就那样看着他玩下去。当然,在未触及众位玩家的底线之前,你会一直保持缄默。但是,事情最终闹大的时候,作为“疑似”的知情人,想要继续袖手旁观是很难的。

从审讯室里保了仙道出来,流川就一直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

他很生气。当然不是因为这种“卖身”式的担保。他流川枫行事一贯自成风格,认定了的便说做就做,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似乎……也不是因为仙道欺骗或隐瞒了他。事实上倒是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仙道什么“多余”的话。但是,那种莫名的挫折感却令他十分恼火。从初识到现在,好像一直在被仙道俯视着的样子。

就是感觉……感觉……输了……

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身上渗出的汗水无处可去,只好沿着贴身衣物的纤维,闷不吭声地从潮湿处向干燥处缓慢游走…… 前面是一片被轰塌的老旧居民区,最外面的是一幢三层建筑物,荒芜矗立在一片昏黑之中。借着星光和远处的灯火,可以看到大块的砖石和钢筋的混合体弯折下来,搭成一个巨大斜面从二楼的外墙延伸到地面。

流川兀自走了上去,接着跳上二层的楼梯,一口气走上残缺了一半的楼顶。

仙道默契地跟在后面,一直看着眼前那个有些纤瘦的、体能训练时会偶尔呕吐的、刚刚却以惊人的气势打倒看守的宪兵直闯审讯室然后面无表情地丢出两个石破惊天的字眼才将自己保出来的男人的身影……

“你们的人,还剩多少?”流川俯瞰着街道上的废墟,背对着从后面跟上来的仙道。

“呵呵,你觉得……”仙道微笑。

“轰!!!——”话还未说全,远处便传来成串的巨大爆炸声。是远处工厂的方向,熊熊火光瞬间便点亮了沉闷的半壁夜空……

*** *** ***

此时,四国的高知,南军总指挥部里灯火通明,顶层的4号会议室里聚集了众多南部联盟的军事首脑。

……

“发明人叫做安西光义,是东京军事物理研究所所长。”总参藤真健司中将从自己的那份资料拷贝里抬起头来,“几十年来一直是那边的军学泰斗,这人……恐怕是动不得的。”

“之前我就吩咐过了,挖不过来的,都要想办法做掉!”说着,上将牧绅抬眼看了看坐在桌尾的巨人,“你们的人,不会手软吧?鱼住少将?”

“你!”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大块头将两只巨掌拍在红木的会议桌上,“哼!我们的人自有分寸!那个人,如果不是意外的大材小用,迟早是要替代你,成为联盟的头号统帅的,牧!”

“哦?呵呵……”牧不动声色地笑着,把褐陶茶杯不轻不重的顿在坚硬的桌面上,“好啊。改天我倒要会会你们陵南,那个误入敌手的天才。”

剑拔弩张,气氛尴尬。

“都给我闭嘴!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说正事吧……”南部联盟主席高头力愠怒地拍案大吼,“关于‘朱雀’无引擎运输机,可以考虑在地面做些工事来破坏它的着陆。至于‘八咫’反雷达轰炸机,我可以从国外购买最新式的战斗机与之对抗!具体参数嘛……田冈元帅,你是权威,就由你全权决定,没问题吧?”

“那是当然的!”哼!田冈茂一瞪了牧一眼,自以为是的后生!本帅参加建国战争的时候,你小子说不定还吃手尿床呢!“早就看好了两个型号。”

“呵呵!不愧是陵南的田冈前辈!”牧顺着台阶把话锋软了下来,“那么,藤真总参,说说我们晚饭前商定的‘内海防御墙’计划吧。”

*** *** ***

晚了几分钟啊……

仙道看了看远处的火光,又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腕表,接着走近流川,继续刚才被爆炸打断了的话,“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流川?”

流川“唰”的一下转过身来,垂顺的刘海在湿濡的空气中小小地回旋了一下又在额前归位落定。火光映红了他线条冷冽的脸,愈发寒气森凛的眼睛一闪一闪。冷不防地,他起手一记勾拳,带着风声打在仙道的腹部。仙道被这狠狠的一招擂得猝不及防,倒抽一口气弯下腰去。毫不留情地,震怒的流川又跟上重重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咳!咳!哈……啊……”仙道大口喘着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呐,呐,今天真是不幸呢,已经被打了很多次了。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好吧流川……想打架,我陪着你。”仙道放低脸部,伸手向后撸了撸头发,嘴角一弯,眼神一沉,“规则是,不许打脸哦……”

话音未落,流川再度挥出拳头,偏偏就抡在仙道的颧骨上。没躲开,但仙道还是迅速撤步收腰,化解了这一拳的力道,这才勉强保持住平衡没有再次倒地。他左手捂着抽搐的胃部,右手摸着钝痛的颧骨:“啊——下手够狠的……”,他的架子放得很散,看似完全不设防的姿势,“真是的……任性的小子——!”伴随着最有一个音节,仙道毫无预兆地扣住了流川的腰带,同时左脚勾住他的脚踝,利索地将他放倒下去,紧跟着仙道重心前扑,在流川倒地的前一个瞬间右手滑到他的背后:缓垫,锁死,一气呵成。

“通!——”,“嗯!!”“嗯!!——”,两声闷哼一起摔在楼板上。到底是超出了仙道的控制,流川的头还是狠狠撞到了水泥板,磕得他头部发晕,眼冒金星,一时间失去了格斗能力。

仙道见状撑起上体,同时没有忘记把手肘横压在流川的锁骨处:“不要紧吧,流川?”,右手已从流川的背后抽出,转而去捋他散在额前的刘海。

“滚开……”流川尚无力抽手还击,只得倔强地把脸别过去,喘息……,喘息……,找准机会,铆足力气腾起膝盖,同时抽手出拳向仙道的太阳穴挥去。

仙道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下面用腿抵住流川的膝盖,上面用手掌接住流川的拳并顺势向身后一拉,化散力道,再随即一个转向将流川的右臂扭到背后,继而把他整个人都翻了过来,单侧固定。无可争辩的胜利。

“呵呵……”仙道在喘息之余腾出一秒钟来,发出很有风度的两声坏笑。还很嫩啊,流川……

流川的身上承着仙道的重量,手臂被他恰到好处的扭着,他不服地挣了两下,动弹不得,只有骨节“咯嘣咯嘣”两响。他脸部紧紧贴在地上,目光凌厉,倔强不甘。

“我赢了。”仙道有些小得意的微笑,尾音些微上挑,“停手吧流川,要打等下次。今天都快累死了,呐?”,语气轻松得像陪邻家小孩玩家家酒的哥哥。当然了,他是故意的。

又是那个该死的“呐”!!混蛋!!……借着仙道手部的松弛,流川不忿地挣出被扭着手臂翻过身来,喘息……,恨恨地盯着仍然粘在身上的、笑得欠揍的仙道,挥出另一侧拳头捶向仙道的胸膛。这一拳的力道,流川心中是自有拿捏的,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争辩。但这一拳,还是要打的。不为打架,是为别的,别的什么……

而仙道,对流川的这个举动也是心中有数的,所以很自然的就没躲,任凭这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一拳落向包裹在心脏外面的胸骨。空空的一小声:“咚”。

“痛么?”仙道抿了嘴唇,用手掌包住流川并没有立即收回的拳头。只是指腹轻轻掠过,他就感觉到流川的拳峰上有几处破皮。仙道的眼神滞了一下……想必,不是因为独闯审讯室的时候踹门打人,就是刚刚打架的时候撞上了自己的皮带扣吧……想到这里,他把流川的拳头拉到唇边,俯下头去,轻轻吮噬起来。

火场的熊熊烈焰离得似乎有点遥远,远到不足以把空气中闷闷的水汽烘干……

脸上、身上、制服上也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沾满了大量汗水,濡腻难耐……

而流川已经放松了的拳头,被仙道像大猫一般舔弄着的骨节处也是潮湿的……

甚至,连同徘徊在咫尺近前的仙道气息,也是温润的……

Chapter 11 END

P.S. 1:于是都看到了,下集会有段典型的军中H,未成年慎,原谅我吧T_T

P.S. 2:关于安西教授的新武器以及命名-1:
“八咫”反雷达战斗机:取自日本神话中的三足神鸟,正好配三点起落架,吼~;
“朱雀”无引擎滑翔运输机:这个名字很烂俗了,反正都是天上飞的;

AT很不擅长取名字,抓狂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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