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仙流日征文】春夜

作者: 鸩肆,收录日期:2007-07-20,757次阅读

非当地作者 北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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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一门的应用力学终于考完了。惬意地哼着歌,做着扩胸运动,晃出东京工业大学的校门。眯起眼,看看晴好的天空,大一年级的仙道,觉得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呵……
其实对于仙道彰同学,自身的素质,允许自己可以比别人少付出一些,却多得到一些。仙道坚信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但是事半功倍的戏码却常在他的学生生涯中上演。游刃有余地应付掉这次春假前的考试(作者注:日本的高等教育机构的长假一般一年三次,即暑假[7月下旬~8月下旬]、寒假[12月下旬~1月上旬]和春假[2月下旬~4月上旬],但是具体假期因学校而异,这里是某4的杜撰,不可考),对他来讲,并非是什么值得激动的事情。令他心里隐隐泛起一阵欢快和向往的,是前几日收到的一条短讯,流川的。

噙着一贯的笑意,他停在街角的咖啡厅门口,推门,直走向窗口的位置,坐定,向跟过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拿铁。他托起下巴,仰望着窗外被光秃秃的树枝分割的,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天空。

端起烫人的拿铁慢慢饮啜,仙道很满足的笑着。他不喜欢苦涩却有回甘的黑咖啡,总是偏好这浓郁香甜,温润可人的滋味。放下杯子,他眨眨眼睛,忍不住又把手机拿出来,翻看流川的那条短讯。

“下个月来东京。我是流川。”

呵,标准的流川风格呢……

仙道在某些生活细节上是随意到懒散的。比如对于手机号码,他甚至不愿意劳驾自己去输入那串冗长的数字,总是任性地把手机地递给别人,让他们自己把号码输进去,更不用说,记住谁得号码了。可是,难得地,他总算能认出流川的号码。

……应该是自己高三的暑假,考上大学之后,陪流川作最后一次一对一,后来两人去吃了中华凉面,他向流川要手机号码,流川拿着仙道的手机,瞪着那蓝莹莹的屏幕良久,然后抬起头,坦然地看着他:“我忘了。”

仙道夸张的睁大眼睛,但很快想起,自己面对的是流川枫。如果流川能精准地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反而就不正常了吧。仙道转过头向老板要了笔和纸,把自己的号码写在上面,折好,递给他。流川低着头接过,忽然说:“最后好像是1314。”他认真地看着仙道,然后又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仙道认识到流川是在说他的手机号,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很猛,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

后来,每当他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他都不是很清楚,自己那时究竟在笑什么。是笑流川那正经严肃,但是的确很傻的表情呢,还是笑这么个酷小子,手机号码居然这么缠绵而深情呢,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总之当他好不容易止住这阵几近疯狂的大笑的时候,他发现流川羞窘含恨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2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脸部肌肉,不怕死地凑过去,盯着流川:“嗯?是不是 ‘爱要一生一世’……”仙道怪声怪气地模仿着那个很流行的广告里,粘腻俗艳的女声。

流川移开视线,说:“不知道,妈妈选的,怕麻烦,就没换。”

仙道觉得他好像真有些生气了,忍住笑,板着脸问到:“怎么流川君也很喜欢那句广告词么?”

流川玩转着面前的玻璃杯,盯着杯沿骨碌碌转的水珠,不答反问:“爱应该一生一世么?”

仙道捧着杯子,无所谓地笑:“这个么……我不知道哎,要不,等我爱过了我再告诉你吧!”

流川无声地笑了笑——我们姑且算作那是笑罢,事实上,他的确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仙道看着流川的侧脸,忽然觉得今晚的流川很特别,特别的……好看,也特别的……他也说不出是什么。直到后来某一天,仙道自己无意之间也这么笑的时候,回想起那个夜晚,他才明白,当时流川给他的感觉应该是,落寞。

“也许是面临分别的人,会分外敏感吧。”尽管那时的仙道少年有些小小的,莫名的迷惑和怅然,但是回到家之后,他翘着腿,仰躺在床上,眼前偶尔闪过流川的侧脸,不久便释怀了,在夏夜的清风蝉鸣中,他愉快地度过了在神奈川的最后一夜。

“对不起打扰了,先生,请问您要续杯吗?”脸色微红的漂亮女服务生出声打断了仙道的思绪,她身后传来一阵悄声议论窃笑的声音。余光瞄到了那一群凑在一起无聊八卦的服务生们,仙道礼貌地冲她一笑:“不必了,谢谢。”眼光落到躺在手中被焐的温热的手机上,忍不住又把那条短讯又看了一遍

“下个月来东京。我是流川。”

呵呵,小子,你就不能说的详细点么。还在后面缀上自报家门的一句话,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号码其实是容易认出来的么——仙道却没有想过流川这样的多此一举,是不是因为自己懒散迷糊的个性。他只是想着流川发短讯的时候,一定是看了看,觉得不妥,然后皱着眉头,一边嫌麻烦,一边认真地在后面补上了这一句话。

想象着他的样子,仙道忍不住轻笑出声。后来仙道又发过去多的吓人的n个东拉西扯嘘寒问暖无关紧要穷追不舍的短讯,流川又回了少得可怜的几个短促有力言简意赅极不耐烦夹带“白痴”等毫无创意和营养的字眼的短讯之后(众:4啊你不累么……),他总算弄明白,流川打算要在这年4月去美国上大学了,签证却迟迟不批下来(4:强烈怀疑该项工作的负责人员隶属流川亲卫队),他母亲就让他来找她在东京的同事帮忙。

“美国啊……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么……”仙道头一次对这个遥远的国度产生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出咖啡厅。推开门,他感受到冬之末,春之初的风,扑面而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3
流川的脸,即使是在白天,也像在月光下似的。再见到他的时候,仙道这样想。

此刻,迎面走来的仙道,远远的看见了他高瘦的身影,背着很大的包,静立在春日的暖阳下,疏离出尘的样子。

“等了很久吧,来。”仙道抱歉的笑,脚步加快了一些,把流川领进刚刚他站了许久的楼道口,掏出钥匙,熟练地开门。

“是我早到。”拽了拽肩上的背带,流川看着仙道的后脑勺,跟着他进了屋。

仙道坚持不让流川住酒店,他帮流川找了套临时住的房子,给了地址,流川下了轻轨就直接过来了。不大的屋子,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一个人住正好。

“里面东西比较全了,你要是觉得还少什么,就告诉我。”仙道满意地四下看了看,前几天他特意来打扫过,因此还算干净,春天的阳光照进来,房里温暖而明亮,看得清浮尘在飞舞。

“不用,已经很好了。”流川对住的地方并不是很挑,有张床,就哪里都一样了。

“嘿嘿,你别客气啊,这是我哥们的房子,就等于是我的房子。”停了停,发现流川并没有在看他,继续说,“这几天我们老师在做一个项目,拉了我去当助手,总是要来学校的,反正这里离工大很近,你有什么麻烦就告诉我,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流川点点头:“好的,谢了。”

仙道打开窗户,对着肆无忌惮地洒了满室的阳光笑:“哎,流川,我妈叫你晚上来我们家吃饭。”

流川已经把包拿进卧室放下了,又走出来,斜倚在卧室的门框上,两手抱胸,歪头看着正弯腰掸去沙发上的灰尘的仙道,说:“帮我省了住宿费,还要省下饭钱?”

仙道没想到流川会这么说,他直起身子看他。他发现流川是逆光站着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流川是沐浴在光辉里,或者说,他与光辉就是一体的,他融在了里面。

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仙道觉得怅然若失,他忽然感到,也许生命里,有些东西,特别美好的那种,往往总是只出现一次,抓不住,便不会再来了。

但仙道还是笑了,很大声地说:“想得美,就这一顿呵!帮你省下住宿费,是为了让你请我吃饭的!”

“白痴。”流川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4
签证的事情,比流川想象中麻烦,因此他也在东京滞留了将近一个月。无聊的时间很好打发,如果仙道能来陪他一对一,自是最好。看电视,他总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从使馆回来,他有时候会特意走慢一些,在熙来攘往的街头,仰着头看这座城市,置身事外地感受着她的繁华、喧嚣。然后确认似的,对自己说:“这里就是东京,日本的东京。”

前前后后大约耽误了快一个月,流川的事情终于办妥了。这天中午,流川买好了回神奈川的的车票,是第二天下午,这个时间,恰好也是仙道开学前,返校的时间。

晚上,仙道买了菜,到流川的住处做了饭,算是为流川送别。

饭桌上仙道絮絮地叮嘱了一些事情,无非是到了美国要注意呀,要自己学着做饭,不能老吃垃圾食品呀,和同学好好相处呀这些琐碎零星的事情。流川边吃着饭,边静静听着,他知道仙道是好意,所以没有不耐地打断他,或者朝他翻白眼,骂他白痴。

十九岁的年纪,无论修养还是耐性都要比十六七岁时强一些,流川正成长着。但是仙道似乎都没有怎么变。

他还在不住地抱怨:“渡边老师几乎占用了我整个春假啊,要不然,我一定要带你在东京到处逛逛。”

你看,他的笑容还是像个无忧的少年,骄傲、真诚、开怀中带了一点无奈。仙道永远是彬彬有礼,体贴入微的。高中的时候流川曾经感觉到,他与同龄人相比表现出的成熟与老到。也许是看惯了这些,当他再看到二十岁的仙道的时候,才会觉得,仙道还是个少年。

“嗯?怎么样嘛?流川你都没有听我说啊!”仙道不满地向只顾低头刨饭的流川抗议,“你下次来东京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四处玩一玩,知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樱花都开得很好,我们可以去千鸟之渊看樱花。”

流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饭。

虽然是短短一眼,仙道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流动着明快的,愉悦的神采。仙道懂得,这是他感兴趣的表示。仙道忽然心情很好,也满意地低下头,开始专心吃饭了。

(5
仙道回到家的时候大概九点半了。洗完澡,刚刚那种抑郁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向来不喜欢分离的感觉。即使身边有些东西,他并不喜欢,也不在乎,但是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如果分别,他会觉得不适应,会回想他们在的时候。更何况那些,他一直珍视的东西呢。他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心想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他是个喜欢让生活丰富而充实的人,宁愿自己忙一些,忙到什么都忘了。有些美好的感觉、情愫、事物,他把他们珍藏在心底,有暇时,拿出来回味、抚弄,片刻的忘情之后,便又投身于生活的洪流。

他觉得这就是理想中的生活。

躺在柔软的床上,又想起流川,心底里,他并不赞成流川这种只要篮球的单纯生活状态。

流川……流川……不要再想起你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快要睡着的仙道闭着眼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来看时,却一眼望到末尾,1314,唔,果然是流川。

“仙道,我在楼下,出来。”没有商量余地的语气。

“嗯……嗯?很晚了,我都上床啦。”挠挠头,小子你也会开玩笑的?

听筒里忽然很安静,几秒后,坚定地,流川说:“出来。”与此同时,仙道的声音响起:“你等我一下。”

合上手机盖,仙道笑了。

五分钟后,仙道用快攻时的马力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路灯下的流川挺拔俊秀的身姿。朦胧的春夜,些许微风吹起他爽滑的黑发,灯光很暗,但是流川看起来很清晰。放慢了脚步,仙道下意识的看看天空,月亮是欢愉的,圆而大。稀疏的几颗星,闪着惨淡的光辉。

“有事吗?”仙道停止胡思乱想,靠近流川垂着的脑袋,轻声问道。

流川不说话地站着,猛然伸出手,拉了仙道的手腕就跑。仙道猝不及防,差点摔倒,赶紧加快脚步,跟上流川的步伐,任由他拉着,跑向未知的地方。

“这儿?”见流川停了下来,仙道指着眼前的地铁入口处,以眼神询问着他。

“走。”喘着气,流川拉着仙道,从电梯下去,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站台,随便上了一列地铁。

 

(6

深夜了,地铁上的人很少,流川找了个位置坐下,侧过身,盘起一条腿,手臂搁在窗台上,撑起下巴,看着窗外。仙道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孩子般极为任性的坐姿,在他旁边坐下,正忍不住想调侃,流川却先开口了。

“仙道,陪我坐一会儿。”他说。“好不好。”

事已至此,我还有的选择么。仙道在心里嘀嘀咕咕,但也干脆洒脱地说:“好。”

流川微微地点一下头,眼睛却还盯着窗外。仙道看着他,忍不住也把目光移向外面。外面是漆黑的隧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流光溢彩的广告灯箱一闪,一闪地掠过,很快,什么都看不清。于是仙道开始看流川的侧脸,平日紧绷的线条,映着闪耀的灯光,显现出异常温柔的弧度。眼窝那里有晕影,鼻子显得特别挺直,下巴细腻而坚毅。

仙道不明白流川在看什么,他也忘了问,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好寂寞,从未有过的寂寞。

以前总觉得这个小子,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有篮球就行了。即使是独自生存,也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照料,不容许别人的进入。而今夜,仙道看着他流水般的头发,微微晃动的刘海,蝉翼般的睫毛,透明的皮肤,忽然觉得他脆弱极了。仙道忍不住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头发。

心电感应般地,流川转过头来看他。仙道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尴尬地缩了回来。流川看着仙道的眼睛,说:“我一直喜欢坐地铁的感觉,向飞起来一样。看着外面的一切,被飞快地甩掉,感觉到自己在前进,就更想向前冲。”

仙道看见流川的眼睛里的光芒,他愣住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啊……

澄澈,专注,强大,生机勃勃,仿佛狂热地爱恋着,膜拜着这个世界,又仿佛拥有着,支配着这个世界。

流川说完,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仙道怔了良久,才眨了眨眼睛,乍然发觉心跳的很快,手心已经汗湿。

这一夜,仙道看见了流川的灵魂。


happy senru's day to all
谢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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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流川在费城的坦帕大学读书,如愿以偿地继续打着篮球,已经开始有一些职业球队关注他,他也渐渐适应在美国的生活,总之他的现状很好。

如果不是那一次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樱花盛开的景象,他也许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也许不会想到要在三年后的春天,回来东京一趟。

事先和仙道联系过,没说要来干什么,只说要回来两天。下飞机那天,仙道来接他。本来以为仙道这样爱好钓鱼和迟到的人,会过着自在安逸的闲人生活,享受着尘世间的乐趣。谁知他并没有想象中潇洒,很忙碌,手机响个不停。他把流川带到上次的公寓,安置好,给了他钥匙,便匆匆走了。
公寓一直在出租,所以有了一些变化,多了一张书桌,冰箱新换了,但是空空的。流川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出去吃饭。

这次重返东京,流川才发现,自己在费城生活了三年,却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那座城市,那座他可能会生活一辈子的城市。而东京,当他吃完了饭,走在街上,看着行人、车辆、霓虹、夜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里,竟生出了几分模糊的依赖和眷恋。

扔掉还剩下大半的啤酒罐,他已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酒精了。是在美国的某个不愉快的夜晚吧。他一直喝得很少,甚至是,本能的抗拒。他只是想缓解一下,发泄一下,仅此而已。

回到住处,进门,发现卧室的灯是亮的。他走过去,看见仙道正坐在桌前,含着笑,专心地写着什么。流川走进去,仙道并不抬头,继续写着,只温柔地说:“你来了?”

“嗯。”流川在床头坐下,这个角度,正好对着仙道的侧脸,流川安静地坐着,看他。宁静,安详,愉快地气氛在两人之间升腾着,听着仙道笔尖很轻的“沙沙”的声音,流川恍然间,想到了“家”这个字。

仙道写完了,小心翼翼地把折叠好,折了好几道,转过身看着流川,笑。“流川,过来这边。”昏黄的灯光下,年轻的笑容,焕发着温和朦胧的光晕。

“给你。”递上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流川接过,就要打开。仙道拦住了他的手,“别……现在别看。”笑了笑,补充道:“等你老了再看。”

“多老?”大白痴,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点老了。

“嗯……八十岁吧。”无意识地说了一个数字。

“好。”就此,圈定了一生。

仙道的眼睛出奇地明亮,他看着流川。流川直视着他,忽然很想俯下身子,他只想更加亲近仙道的气息。仙道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看看手表,跳了起来,流川吓一跳,闪开了。

 

(8

“我得回宿舍了,快关门了。”仙道抓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是来等你,顺便写报告的。”

“走了啊……”桌上的纸张被小心地收好,放进书包里。仙道换了鞋,出门跑了几步,又回头,向流川挥手,很用力地。

流川跟了出来,感到有点冷,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雨。他向仙道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轮廓,慢慢模糊,慢慢微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怎么都看不见了。

流川对着暗夜中的虚无,轻轻地说:“别忘了,千鸟之渊。”不过,忘了也没有关系,白痴,我会提醒你的。

湿润的春夜,一切都潜滋暗长着,淡淡的雾,淡淡的气息,淡淡的喜悦。


“下午两点,千鸟之渊,不见不散。”短促而清楚地说完,流川“啪”地合上手机。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两天就再也没看到他。给他打电话,他总是说有事,没空,顾不上和流川多说什么。流川明天就要回美国了,今天下午是最后的时间,无论如何,他要约到仙道。

仙道,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你。在我们约好的地方。

彼端的仙道愣着挂断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时间,199x年3月20日10时06分,还有不到4个小时……这个任性的小子,可是我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啊……仙道拨了回去,流川居然关机了,这分明是不给他推脱的机会了。“真是精明啊……”,仙道揉着太阳穴,向学校的办公楼走去。

绵薄的阴云布满了午后的天空,越积越厚,酝酿着灰色的闷雷。 “有些事情不能等啊……”他歉意地笑笑,迈开长腿,向地铁入口跑去。

如果老天有眼,他就会看到,这样一位年轻的,俊朗的,英气勃勃的青年,带着舒展欢快的笑容,奔跑在东京熙攘嘈杂的人群中,像明媚的春日里的太阳一样,照亮了灰色的街区。

而他身后的蓝色大标牌,写着“千鸟之渊”字样的那一块,赫然指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

 

(9
流川蜷缩在飞机上,温暖干燥的空气,让他更加剧烈的发抖,他的头很晕,呼出的气体,烫得灼人。

昨天他在北之丸公园门口,等了仙道一个整下午,到了傍晚,下雨了。他就冒着雨,独自进了公园,来到千鸟渊河畔。他看到了“夜樱”,倾斜的山坡上,由下方打来的五彩的光,把云层般重叠的樱花照得无比绚烂夺目,他好像身处一个晶莹剔透的雪国,纯净,迷茫,冰凉。远处是东京的斑斓的夜景,建筑物顶端的红灯,高楼里橙黄的,银白的灯光,和眼前的夜樱,渐渐地,在他模糊的眼帘里,变成一幅湿濡混乱的画面:五彩的,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他在同平时一样喧闹的东京的深夜里回到了住处。洗完澡,倒头就睡。第二天上午,在机场,他想到要查一查手机——他觉得仙道歉他一个道歉,至少,是一个说法。手机里显示,仙道在昨天上午10点07分时,给他打过电话——也仅此而已,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回到了美国,流川大病了一场,昏睡了三天三夜。教练心痛且暴跳如雷,强令他在家休息,疗养。这样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流川又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上学,打球,吃饭。


毕业后他打了两年职业篮球,小有名气的时候,却离开了美国,回到日本,距离上次回来,又是三年。几家知名大学邀他去做体育系的教练,就在他考虑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遇到了樱木。

流川本是来神奈川看安西老师的,老人家身体好像不如从前了,但精神很好,还是乐呵呵的。从安西家出来,流川碰到了正把体育器材从卡车上卸下来的樱木。

过去的“冤家”重逢,不免有些尴尬,樱木干笑着,流川忽然说:“找个地方坐坐吧。”他离开这里很久了,想知道年少时一起奋斗的队友们,现在都怎么样。

酒吧里,樱木尽责地详细地讲着,他自己,赤木,木暮,三井……他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甚至是传闻,猜测,都讲给流川,唯恐两人之间别扭的安静下来。

“呃,狐狸你知不知道刺猬头的事?”湘北队连候补的学弟都被樱木问候完了,那就陵南吧。樱木小心翼翼地问。

流川没有抬头,低低地说:“怎么。”

“你不知道?”樱木拍拍头,“也难怪。你都去美国六年了。那你总该知道,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吧。”

流川一震,看着樱木,忘记了呼吸。

樱木的声音轻下去了:“这倒霉的刺猬头……怎么偏偏就是他赶上了。”

流川的两只手搭在大理石的吧台上,他只觉得吧台一阵阵波动着,波浪似的,抓都抓不牢。

樱木还在低着头自顾自地讲着,每一个字,流川都清晰地听入耳朵,但却觉得难以把这些字联成一句话,放进大脑里想清楚。

又坐了一会儿,翘班的樱木被老板打电话过来骂了。他见流川惨白着脸,眼神有些呆滞,还是坚持把他送回了宾馆。


(10
黑暗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光线和声音,流川躺在床上,直直盯着天花板。刚才在樱木那里得知了仙道的死讯,他还好像是开刀的时候上麻药,糊里糊涂的,并没觉得怎么痛苦。现在渐渐明白了过来,那痛苦才刚刚开始。

轻易地,他在网上找到了那件事情的报道。是邪教的恐怖袭击,恐怖组织成员在地铁网络中释放沙林毒气,造成巨大的伤亡。时间是……三年前的 3月20日,中午。

流川如遭雷击,再往下,看遭受袭击最严重的几列车厢——樱木说,仙道乘坐的,就是最严重的……那就是……营团地下铁东西线。

营团地下铁东西线?!

营团地下铁东西线?!

那个路线,流川知道的,通往千鸟之渊。

流川觉得嘴唇很干燥,粘在了牙齿上,他在笑。笑吧,不要憋着了,他对自己说。他佝下身子,弯着腰,蜷缩在床上,浑身颤抖着,胸腔里发出闷哼。过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下床,冲近卫生间,蹲在马桶边干呕。良久,才站起来,觉得双腿已经麻的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洗了脸,推开窗户,神奈川味的海风吹进来,流川觉得稍稍自己活过来了。对,他还得活着,活到八十岁,他答应了仙道的。

仙道,千鸟之渊的约定,是你失信了。但我不能也这么对你,我会等到八十岁。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仙道写的那张纸,叠的整整齐齐,一直安静地躺在流川行李箱的最底部。

风继续吹,流川感到,这阵风,把他的一生都吹乱了。


春分的那一天,流川拜访仙道的父母。仙道的父亲去工作了,仙道夫人接待了他。

她还是那个娴静温柔的妇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流川忽然提出想进仙道的房间看一看。仙道夫人同意了,领着他过去。

“每天都打扫,还是按原来的样子……”仙道夫人只是低头抹眼睛。

——————————忧伤的分隔线—————————

要说明一下,东京地铁毒气事件确有此事,发生在1995年。这里被某4借来用,纯粹为情节服务,因此有写地方是杜撰,有不严密不合史实的地方,请大家见谅。

鸩肆对现实中罹难的人们表示哀悼。


(11
流川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书橱里有很多书和奖状,一台电脑,上面罩着防尘布,还有张单人床,床头靠着窗口,阳光可以照在枕头上,枕头旁边有本英文书,还有一张书桌。

流川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巨幅海景图,手指无意间触到书桌上冰凉的玻璃台板,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却看到了台板下压着的纸张:《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入学通知书》。

仙道夫人见他对着台板直发愣,轻声道:“大学的时候,他一直说,以后要去美国留学。我和他父亲帮不上什么忙,申请,考试的事情全都是他自己操持。”仙道夫人用手握住嘴,顿了顿,哽咽着说,“出事的那天,他刚好办完最后一道手续……”

流川走过去,轻拍着仙道夫人的后背:“请不要这样,仙道会伤心。”

仙道夫人平静了一下,想要微笑:“流川君,也是在费城的吧?”

流川道:“本来是,但现在回来了,准备留在东京。”

仙道夫人淡淡地点头:“阿彰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流川看着仙道夫人的眼睛,很慢,很认真地说:“我也很爱他。”

“……算了吧,流川君,阿彰已经……”咽下半句话,仙道夫人默默走开了。

流川走出了仙道家,仰起头看被光秃秃的树枝分割的,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天空。他忽然想起六年前来东京,也是这样的时节吧。不知仙道有没有也这样看过,同一片天空呢。

仙道,爱,不因为我们会怎样,就有所改变。即使你不在身边,记忆也能穿过岁月,活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这天夜里,流川在睡梦中,很淡的笑了。

流川选择了东大。他买下了来东京时,仙道给安排的那套房子,并不住进去,只是空着,定期叫人打扫,他偶尔会过来看看。

时光飞逝,而流川也有过女人,每当她们靠在他的胸前,问他是否会记住她们一生一世的时候,流川总是发出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哼。但是让他记住一生一世的,只有那个从没这么问过他的人,仙道彰。

 


(12
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流川看着那张边缘有些泛黄的纸,很想知道仙道到底写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他找了个信封,把它装了进去,封好。然后,每次过生日,总会拿出来,看着信封发呆。看久了,眼睛都有些酸涩,眨眨眼,看清楚一些,发现原本平整挺括的边缘也起了毛边儿,发着呆的人,也老了五十年。

八十岁生日的晚上,他带着信封,独自来到空了五十多年的房子,坐在卧室的床边——那个刚好能看清仙道侧脸的位置——小心地拆封镌刻在纸张上的时光,耳畔,漫不经心的对话还在回荡。

……“等你老了再看。”……

……“多老?”……

……“嗯……八十岁吧。”……

……“好。”……

颤抖的手展开已经薄脆的纸张,仙道端正俊秀的字体映入眼中,是一首诗,叶芝的,流川曾读过,但他还是一字一字,认真地看着: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绵绵,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部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假意,或者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他的赧颜。
  


流川低着头,平静地微笑。月光无言地洒了进来,流川依稀想起他和仙道坐地铁的那一夜,夜色曾是那样的美好。现在的夜色再美,但总带了几分苍凉。

那一夜我一直看的是你,在我准备去拥有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向你伸出了手,邀你一起感受,而你也准备好了,与我同去。

是不是那一夜,你看到了我的灵魂,你说的,是“朝圣者的灵魂”?

可是你,你是朝圣者的呼吸。

呼吸停止了,灵魂虽然还存在,却无所相依。

“但是,现在不会了。”流川恍然抬起头,依稀是少年时的仙道,含着笑坐在书桌前,温柔地看他。昏黄的灯光下,年轻的笑容,焕发着温和朦胧的光晕。

“流川,过来这边。”仙道伸出手。

流川微笑着,点点头,却纹丝不动。他的头垂了下来,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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