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
作者: 罅隙,收录日期:2008-12-11,796次阅读
拉开窗仍嗅得到空气中的香火气味。
远处的光影都被未散的烟雾模糊,显得暧昧不清。
流川在被附近寺庙里持续不断的钟声震得微微耳鸣后不屑的想,这就是新年,这就是自己29岁的生日了。
“枫这时候生日可真好,好像所有人都在替你庆祝一样。”仙道这句白痴到没边的话适时的在脑中浮现。
吃着荞麦面,流川决定今晚就这样子坐到天亮,因为那个白痴说新年前夜应该要守岁,还说这个习俗不止日本有中国也有,真无聊,不过反正本来也就睡不着,新年了,今天应该高兴才对。
流川已经不是十六七岁时那个随时随地都能睡得天昏地暗的少年了,从事的职业决定着他有着比上班族更多的空闲时间同时也决定着他的失眠,或者已经不称之为失眠,只是习惯性的昼夜颠倒——和众多码字的人一样,白天才是睡觉的好时光,不是矫情只是习惯,也许黑夜真的赋予人创作灵感。
当初选择自由撰稿人这个职业让很多人吃惊,众人不能想象说话时能省则省惜字如金的流川枫要怎么制造出篇幅巨大的小说与杂文。只有仙道笑眯眯的说“就是因为说的少才有的写嘛,我就不知道要写什么好”。也许这是不错的解释吧。
其实晚上不睡是可以了解从前不知道的东西的,比如知道了每天凌晨四点半对面环山公路上的路灯会熄灭,这给流川带来一种熟悉的欣喜——高中时期常去的小公园,长椅旁的路灯也是这个时间熄灭。又比如知道了黎明前的天是由暗红变深蓝由深蓝变浅蓝然后再变红,最后才亮起来。当然,除此之外还让流川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无聊。我也变白痴了,这是流川给自己下的结论。
“……遇着你令我对像每天可改变
亦令我为你永恒地不变”
音响里飘着一度被钟声掩盖掉的《永恒》,是一个叫黄耀明的中国歌手唱的。仙道对他的很多歌都很感兴趣,邮购了不少专辑,一些歌听完还特地把歌词翻译一遍,由于对中文不是很熟,一首歌往往会翻译很久,但是仙道似乎乐在其中。也曾拉着流川一起听过,说就当顺便找创作灵感。但流川完全不懂中文,是以“一起听”最后往往演变成仙道听歌而流川枕在仙道腿上睡觉,几次以后仙道终于作罢。
而如今不知为什麽流川突然就愿意认真听起来,毕竟是仙道的喜好吧,是以也勉强的记住了一些让别人翻译后的歌词,正在放的《永恒》就是其中之一,让流川觉得奇怪的是这首不论是词还是曲都很完美的歌仙道却从没有向自己推荐过。
“道别你令我信念从此都改变
亦令我自觉我们会不变”……
歌曲在房间回荡,一切继续。
将目光瞟向身旁的电脑,想看看有没有新的邮件,却看见了关于某地雪灾的后续报道。
报道中无不夹杂着哀悼、同情、难过等字眼。流川想笑,人本来就是最最无情的,何必用同情等等字眼修饰感受。
人这种动物,不管再怎么难过,饿的时候只要有食物就仍然吃的下,而能睡得着亦必然安稳入睡。不会理旁人世界天塌地陷。
大多数人的“爱心”不过是在自身条件允许情况下的一种感觉良好的施舍而已,算什么。
流川忽然就不再想看什么,直接将关掉电脑。
关了电脑的流川在屋内走了一圈,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说到下雪,好像来长崎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大雪。不知神奈川现在怎样了。当初和仙道两人为什麽选择来长崎居住的具体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仙道的原因里有那么一条:长崎有日本三大中华街之一的新地中华街。而自己爱吃中华凉面。
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下,继续吃已经冷掉了的荞麦面。
很多频道都会在新年制作一些热闹新颖的节目,而流川的视线却没有在那些节目上多做停留,只是一台一台的换,最终在一个正在播连续剧的频道停了下来。
剧情真无聊,流川撇撇嘴,但还是边吃面条边继续看,没办法,一个月前去出差的仙道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回来,除了嘘寒问暖就是询问这个一天仅在午夜播一集的连续剧有何进展。真够白痴,可是自己怎么也就由着他呢?
过了不知多久,连续剧终于播完,面也吃光,流川却仍然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没动,不知是不是因为剧情而没有回过神。后来房间的某处传来几声狗叫,才终于让流川从沙发上起身,往卧室方向走去,谁知没走几步又忽然回过身,弯腰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唯一一个他不用查通讯录就会记得的号码。
“——嗨,你好,我是长崎的仙道彰,有事请留言,稍后给您回电。”
像是不满仙道未接起这个电话,流川并未留言而是挂断。然后按下免提键再重拨,瞬间仙道明朗的声音填满了这个原本就不算很宽敞的客厅。“——嗨,你好,我是长崎的仙道彰,有事请留言,稍后给您回电。”
流川微微皱眉,似乎在想我难得打电话这家伙居然不接。抬手将吵闹的电视关掉,然后重复着挂断再重拨的动作,任由仙道生动却单调的语句一遍遍的在空气中回荡着将自己包围。
直到数不清第几遍听到这个句子,流川终于开口。
“白痴,那个无聊的连续剧大概快结束了,那两个人不再瞻前顾后一起私奔了,估计是happy ending。
还有小咪越来越不听话,可能因为你不在,它很吵,我不想养了。
说完了。”
然后房间回复宁静,又只剩那个叫黄耀明的男子的安静歌声。
“任何伴都是同样
任何幸福都寄生于你痛痒
随我们短促一生增长”
打完电话的流川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个重大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夜里三点多。流川犹豫了一下,开始整理茶几。那个白痴以前说过,新年家里应该整整齐齐的,所以往年圣诞过后他们就会一起开始收拾房子。
今年就自己先收吧,流川这么想着走进卧室,转瞬又觉得不对,怎么新年都到了自己才开始整理,但很快就被杂乱的景象夺去了注意力:啤酒罐,空的杯面,烟蒂,一地的旧报纸与拆开的信件。
这是自己的房间么?流川皱眉,为什麽自己一旦开始写东西就什么事情都懒得打理,仙道看到的话一定会说“枫要是没有我了要怎么办呢?”然后耍赖的揽住自己,这种情形在二人之间发生了无数次。但结果都是以仙道被自己拳脚相加赶出房间而告终,也就是说,实际上房间最后也都是自己收拾的,只是什么时候收拾的问题。想到这里,流川发觉自己有点想念仙道的拥抱。
甩了甩脑袋,流川去厨房扯过一只垃圾袋开始动手。只要是在地板上的东西,全部都一眼也不看的尽数塞进垃圾袋,不像是整理,更像是在极力的赶走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至于为什麽这样,流川自己也说不清。
因为这样的整理方式,没有多久卧室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自始自终流川都没有开灯,只是借着月光以及烟火散尽后微红的天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白色瓷坛上,可记忆里自己的房间并没有这个东西。流川看了看垃圾袋,大约是在估计还能不能装的下那个陌生物品,最后没有下一步动作,走出卧室,关门。
处理完垃圾流川走进浴室,出来再看客厅挂钟显示四点二十一,于是走到窗前,等着环山公路上的灯熄灭。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凌晨看路灯熄灭是高中时候的事,忘了那天仙道是用什么做为借口让自己陪着他在公园坐到天亮,虽然期间自己睡着过。但至今为止仙道是第一个和自己通宵呆在一起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如愿的看到灯灭,流川缓缓的靠窗坐下,呆了不知多久,然后点起一支烟。
小咪慢腾腾的从不知哪个角落晃出来,难道真如仙道所说小咪被自己传染了失眠?流川盯着小咪心想仙道真是恶趣味,明明是一只狗干吗取猫的名字。
但不管是猫还是狗,如果它死了,我一段时间后就会忘记它,它就等同于没有存在过。
如果我死了,它就会成为我存在过的证据的一部分,被人拿来怀念我。为什麽会这样?
动物和人果然是不公平的,流川如是想。
实际上世上的事很多都不曾公平。
一些人可以平安幸福的终老,一些人就注定要死于非命。
而就算遭遇相同的事故灾难,也有一些人能完好无损的生还,一些人抢救无效死亡。
为什麽,会这样?
烟在快燃到尽头时烫到了手指,流川只是木然的将它在烟灰缸上彻底摁灭。过了一会儿才看着手诧异自己为什麽没像从前那样下意识的因为烫而将烟头丢掉。好像是因为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手更加的疼痛,所以才忽略了手,但是,是什么地方?最终流川无力的将头抵住自己的膝盖,想以一种蜷缩的姿势将自己与这个空间隔绝。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天慢慢的变亮。等亮到足以看见客厅所有事物的时候流川突然站起来。维持那个蜷缩的姿势太久加上突然发力让流川一阵晕眩,但他只是不管不顾的踉跄冲向自己的卧室,粗暴的打开门随即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个之前被当作陌生物品的白色瓷坛,神情里交织着不安愤怒疼痛,以及,爱恋。
仙道,我只是想假装你还在身边而已,为什麽都不可以?
‘雪灾,医生仙道彰支援灾区,因公殉职。 ——12月27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