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1-16
作者: charisting,收录日期:2011-01-24,2569次阅读
第一次这么耐心的写东西,不知不觉就几万字,断断续续写了也要一年多了,罗嗦拖沓至今。一段时期一种心情,辗转来回,文字给人的感觉也在演变。回头看,我是嫌它还是不够沉静,当时的初衷就是想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写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过文字体现笔者的喜怒哀乐,我也没法只保持一种情绪写下来了T T
PS:这种字,古不古现代不现代的,最纠结了T T 笔者能力有限,只能这样了。。。。。。
厚颜无耻的在此存档。
情人
一 南歌笙
残阳如血,竹林里漫起入夜的薄雾,一朵艳阳反射在微小的水珠上映着五彩光芒。高处的山崖上立着一个身着天青色素衣的男子。高贵俊朗的眉微微低垂,深邃如海的暗色眸子,含笑的嘴角仿佛标志着主人沉溺于暮色的愉悦。他的颈项悬着一只竹箫,通体碧绿,上好的成色,只是尾端一抹朱红,深的近于黑色,十分醒目。男子半眯着眼望着远处,嘴角勾起,将竹箫放到嘴边吹起了的乐曲。极古的调子,浅斟低唱,缥缈遥远……
“南歌笙?”清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乐曲,不卑不亢的声调,笃定不似疑问。
男子挑了下眉,转身看向来人。
险峻的山石后走出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白色纯净的长衣轻裹修长匀称的身材,风轻易钻进去,迂回掀动。明亮的眼瞳冰冷如雪,隔世的绝然。漆黑的发简单用黑色缎带束起来,刘海遮住了眉眼。衣服衬得他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山崖上的温度很低,他紧抿着唇,冷淡的颜色。身侧长剑泛着月白的光芒,样式古朴,明眼人看去却知是江湖上问鼎的名剑----燃冰。
少年高傲泠然的姿态回视山崖上的男子。两人视线相接,沉默不语。
半响,男子轻笑一声,低下头去,“流川,不要总这样看我好不好?”
少年哼一声,走近,瞬间抽出腰间燃冰,冰凉的剑尖指向他,“一对一。”
“啊?我还没吹完南歌笙哎。”男子用竹箫别开剑尖,一脸不知所谓的笑容。
“你要逃?”冰冷彻骨的声音,逼人的气势。
“这次是真的不行啦。我没带剑。”晃晃竹箫,说明只带了约会的玩物,明摆着拒绝你的挑衅。
“走了。”少年瞥一眼竹箫,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
“喂,今晚是月圆之夜。”男子在他身后喊一声,算准少年会停下听他说一样抱臂等待。
果然,少年停下脚步,不回身问道,“那又怎样?”
“要打败我也不必急于一时吧。天冷,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怎样?”
说罢也不待少年答应,走过去拉着他就要下山。
少年挣脱他手,收剑回鞘,当先在前领路。
男子低笑,随即跟上。
两人来到城里的一醉楼,男子轻车熟路拉他走上阁楼,在靠栏的一桌坐下。店小二立即笑脸相迎,“两位公子还是照旧?”
男子眼睛看住流川,笑道,“对,还是一样。”
少年看不过那玩味的笑意,顺手便将手中茶碗丢了过去。只使了三分力,茶碗却撕裂空气一般丝丝生风向男子飞去。
男子顾自喝茶,丝毫不理睬飞来的“利器”。
店小二看惯一般撇撇嘴,知道两位公子每次来必先要较劲一阵,放下茶壶先下楼去了。
反正最后都是仙道公子赢啦。不懂为什么这局势还不可避免的每次都上演一番。
怪人。店小二摇摇头。
楼上,眼看茶碗就要贴上男子的脸,立时一只手拂过来,轻巧的力道瞬间就改变了茶碗的方向。一声清脆声响,茶碗撞上栏杆,破碎一地。
却不免,拂去时水碰出来,溅上男子的衣服,湿了大半袖子。
男子微愣,忍住笑,“你怎么如此任性?我来可没带替换的衣服。”
少年不理,手一伸拿过对面的茶碗,轻啜一口,味道不错。
男子哭笑不得。
这时,店小二端菜上楼来,眼看两人已鸣甲收兵,笑嘻嘻凑到男子身边,说道,“仙道公子,对不住啊,店里的竹叶青今儿卖完了,您看是换女儿红还是……”
不等店小二推荐完毕,仙道抢先说道,“我知你老板娘小气,你叫她来,我和她说。”
“公子即知原委,又何必为难小的。”店小二面现难色,却是巧舌如簧,从容应付。
仙道低眉把玩着新茶碗,笑道:“是么?”话虽随意,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店小二尴尬不语了。
流川抬头瞥一眼,继续喝茶。
“我也不难为你。你去旁的店帮我们买些回来吧。”仙道放下茶碗,重又自倒了一杯。
店小二如获特赦一路应和而去。
“月盈之夜,心怡情也。”含笑的男子装模作样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示意少年,先干为敬。
“无聊。”少年嗤一声,却还是照样饮尽了杯中茶水。
“流川,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算举案齐眉了?”男子蹙眉思索的样子,接着道,“好像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不远了呢。”玩笑犹如撞上礁石的急流,四散飞溅,轨迹毫无章法。
少年冷冷地瞥他一眼,面容沉静,“夫唱妇随即是如此,你就且跟着罢。”
男子一日之内第二次愣住,嘴角没有预兆地扬起,暖如艳阳。
“安西师伯准你出来了?”识相的转换话题,祸从口出的道理是深谙的。
“叫我寻情人。”
一口茶水未入咽喉就被主人胡乱呛出,这竹叶青是真喝饱了。
“啊?”勉强咽下口中残水,男子端正坐姿,正经地不像话,“什么情人?”
少年看白痴似的无奈白眼,“情人难驯,师傅要我拿到,以免它四下生端。”
原来是江湖上群起而争之的天下第一剑啊,好险好险。仙道抓抓自己的朝天发,再摸摸脸,好俊俏的模样,真要来个选秀也差不到哪去,何必担心?
“你做什么?”实在等不了他自我欣赏完毕,皱眉的少年不耐问道。
“没有没有......”摆摆手把那些有的没的推到一边,仙道重理思绪,“流川,情人性情多变,灵动傲然,又会自己选主人。师伯没交代什么特别的驯服方法么?”
“没有。”流川低下头细想,“不过说凡事随缘。”
“嗯,我听说它现在翔阳一带,看来我们有的涉水游玩了。”
原来这翔阳地处江南,河流湖泊甚多,寺庙市坊兴盛。仙道又转了闲云野鹤的散漫性子,此刻心里都是和流川泛舟湖上自由逍遥的画面。
“也可以去看藤真一趟。”波澜不惊的话语,打破某种平衡,少年望着远处独自思索。
“哎,你这次出来是看我还是看他啊?”酸味浓时,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也是为转移他内心不安的情绪。
“哼,要是不你,我现在在家睡的很好。”流川想起那只吵醒自己的怪鸟,若非它脚上缠着仙道的纸笺,当场就必拔光它的毛。打开纸笺,又是一行点火的嚣张草书,自己认了半天方分辨出写了什么。“思君甚切,衣带渐宽,八月十五,日落崖顶。彰字。”
藤真的事心照不宣,知道对面他在怨念什么,也随即想起,“彩凤没伤着你吧?没办法,师傅看得我紧,只好要彦一帮忙送信了。”
“那鸟很丑,你养的?”流川挑一下眉,按住燃冰,只待他一承认就刺过去。
“哪有?是彦一的鸟,名字还是他起的。我就说难看又难听的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流川剑下从不留活口,尽管自己肯定是另外,不过要割伤了哪可不好。这张俊脸目前还是很有竞争价值呐。
月至中天,银辉遍地,店小二呼哧着跑上楼来,陪笑为他们斟上酒,交了房间钥匙后自去睡了。
良辰美景,佳人在旁,不醉不休。一盏一盏入胃,奇异的温热。眼眸深处的影子,笑意流动闪烁。清朗月光,恬淡心境,久违相思。
仙道迷离之际,突然想起就要了一间房,再去找店家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局促地试探,“流川,那个……”
“什么?”流川也是酒酣耳热,加上平时尽兴时候不多,早听不清男子在说什么。
“你不介意和我住一起吧?”男子走近一步。
“嗯。”模糊点头,已不知身在何处。但在心里,他是安全的。
架起迷醉的流川,清香的酒味扑鼻而来,掩不住的少年泠然的青草味道,微热的身体毫无防备地靠在自己身上,呼吸轻缓而悠长,醉人的情人,醉人的圆月夜。
他轻轻放他在床榻上躺好,盖上棉被,静静坐在一旁贪恋着他的睡颜。
兀自翕动的眼睫犹如蝴蝶羽翼,颤动心弦,没有来由地觉得满足。
枫。不发出声音地唤他。愿你好梦。
流川翌日被头痛催醒,宿醉的感觉沉浮梦魇。坐在床上依旧昏昏沉沉,狠命要自己记住此后再不可如此忘情。
眼扫了一下屋子,没有人。昨晚他在的吧?忘记了….
“还好么?”房门吱一声打开,他一身清爽的站在自己面前,浅淡笑容。
哼,酒量很好么?不睬他,自己继续揉着太阳穴。
“要不要喝点解酒药?”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俯身去摸他额头。
手未触及头发就被无情拍掉,他扬扬眉,不介意。
“船定好了。你没事的话我们就起程吧。”起身要走出房间。
“喂。”
“啊?”回首。
“昨晚怎么到床上来的?”
“呃……我要说是我抱……”剩下的句子淹没在一片花瓶破碎声里。
门缝间飘进某人的无辜碎语,“明明是我睡了一晚椅子比较委屈的么~~~”
二 藤真健司
江南烟雨,风光旖旎,行船在河水中宛若游鱼,川流不息。
流川沉默站在船头,纯白的长袍镶着金边,袖口和左下侧衣摆处皆绣有火红的烈焰图腾,使得少年有如出鞘的剑一般英气逼人。
少年身后依旧是天青色素衣的男子,碧绿竹箫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转动。嘴角弯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河流两岸人群熙攘,酒楼,集市,街坊,各色江湖人士,其喧闹繁华不一而足。
船行至码头,男子为船家结了帐,两人上岸直奔翔阳住地。路上仙道一直拖沓在少年身后,遇见什么新奇什物便驻足观看。也并非好奇没见过,只是纯粹身处市井的轻松愉悦罢了。
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男子停下不动了,一边伸手拉住少年衣襟,一边理所当然的与小贩讲起价来。少年被限住脚步,皱着眉回头,便看到男子举着两只凝着大块糖块的糖葫芦笑着凑过来。少年望着男子孩子般天真快乐的笑容,有刹那的失神。
“流川?”
“……”
“不喜欢吃吗?”不解地扬眉。
“白痴。”上下打量一番。
“啊……”塌掉半边眉毛。
“流川,我好饿啊。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唔,要走不动了。
“啰嗦。”加快脚步。
“流川……”真的没力气了,船上好晕都没吃东西。
“……”无视。
“流川……”你不饿么?
“……”受不了。
“枫~~~~”豁出去了。
少年突然回身,男子停不下来一下撞到他身上。抬头假装不明事由试图敷衍过去,
却见少年瞥都没瞥他一眼,对着一处酒楼便疾步而去。
然后集市人群里便看到一个笑得好看的男子咬着糖葫芦跟在另一个面容冰冷的男子身后喋喋不休。两个出类拔萃的俊秀人物不由惹得大堆人侧首观望。
按习惯上了酒楼二层靠栏一桌,仙道微笑着报了大堆复杂的菜色,末了加句“不喝酒,只换竹叶青的茶来就好。”
流川不动声色地抿着茶,安静等待。
这时楼上的吃客不少,各桌都聊着江湖趣事或是闲话家常。只听楼梯那侧一个衣饰奇异的粗壮大汉突然拍桌大声骂道:“他奶奶的,翔阳哪门本事凭什么决定剑的去处?”
一楼的人听到这话都停下筷子望过来。流川听到“翔阳”二字抬了抬眉。仙道笑而不语。
大汉旁边的人环视一圈笑着致歉赶忙按下他道:“你懂什么?翔阳可是与海南并驾齐驱的大门派,那掌门藤真健司是好惹的吗?快别说这话。”
大汉还要发作,他侧桌一个身着玄衣精明模样的男子插话道:“这位兄台想必不是中原一带的人吧?翔阳先一代掌门林易风去世的早,他弟子藤真健司接手时才不过十岁,而这些年打理门派竟不输海南,湘北,陵南等。的确是江湖上少有的人才。”
“正是。”玄衣男子对桌一个书生样的人附和道:“中原四大门派都各出了几位英豪俊杰。海南的牧绅一,沉稳英武,气度和武功都俨然是王者之风;翔阳藤真健司,通灵毓秀,遍交江湖朋友,不论自己为人还是江湖大事都游刃有余。而湘北的不羁浪子三井寿更是名震一时,只是听说最近新人辈出,安西老前辈的新徒叫流川枫的锋芒大盛。为人孤傲冷漠不说,出手更是干净漂亮,直中要害。看来倒像是绝世杀手。”
仙道听到这抬眼去望少年,无动于衷的漠然脸色,白衣衬得少年越发清寒。他撇撇嘴,勾起轻微弧度。
在座的江湖人士听到这些不凡的大人物也各自唏嘘不已。
那玄衣男子悠然接道:“这位仁兄说的不错。只是还落了一个人物。”
书生笑道:“是了。小弟还忘了陵南的‘碧空剑’仙道彰。此人随性洒脱,游于市井自然,不拘礼俗,最是逍遥不过。常常他师傅田岗也奈何不得。”
哈哈~~~大家禁不住都乐起来,整楼顿时一片笑语喧哗。
仙道微惊,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如此远扬,彦一小师弟的功夫做得真到位啊。
流川啜了口新换上的竹叶青,眼里闪过一丝清凉笑意。
待众人坐定,玄衣男子重又对着那先前拍桌的大汉说道:“藤真掌门一向处事得体,却不知兄台和他有什么过节?”
大汉郁郁正待反驳,他身边领头的人连忙站起笑道:“我们也没和他有什么过节。我这朋友一时冲动,弄不清状况,打扰各位用饭了啊。”
说着四处抱拳示意。显然是要压下话头,少惹麻烦。
那人坐下后,玄衣男子仍有疑惑:“听说翔阳两个月前得了天下第一剑‘情人’,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颇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了。却还是有好事者接话道:“阁下难道不知湘水之战?”
“怎么说?”
流川也挑起眉。这时仙道已经专心地享用起美食来。
“听人说两个月前湘水边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死战。貌似是丰玉和三浦台的人为争夺此剑。翔阳经过时白白捡了个便宜。”
流川低下头继续吃饭。仙道笑笑,帮他又换了杯茶。
“翔阳得了情人,不知会如何处置。得到天下第一剑未必是好事啊,江湖此后怕是不安稳。”玄衣男子叹一口气。
整楼的人也跟着暗自叹息。这话题到这算是搁下了。
流川坐不住了,抬头望向对面的男子。
仙道放下筷子,喝口茶,笑道:“你看,来吃趟饭还是有好处的不是?”
“走吧。”
“我们不在江南,倒不知发生了这些事情。”
“嗯。”
“安西师伯也只说情人在翔阳吧?”
“说藤真有麻烦。”
“我看他倒真捡了个大便宜。”无所谓的笑容。
流川停下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流川,这里一下聚集了好多江湖高手。那大汉的一帮人是关外的吧。那穿玄衣的男子和书生貌似也不是寻常人物。能够一下说出我们来历并熟知性情的人并不多。看来是四大派数得着的人物。”仙道分析道。
“看出来了。”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有我呢。我不行,还不有你?”男子一派云淡风轻。
“废话。”少年横他一眼,心里却不再莫名焦躁。
两人走了不足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翔阳。报上名号进门,只见前堂门口立着一个身着碧绿轻衫模样俊美的男子,淡淡笑着,气质高雅如兰。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高大的翔阳弟子。
仙道挥手叫道:“健司。”
碧衫男子看到两人,嘴角弧度加深,倾城容色。
“枫。”藤真走近流川,伸臂轻抱少年。
少年依旧一身清寒,但眉目之间却柔和了很多。流川低声叫道:“哥。”
却道这流川枫和藤真健司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流川随母姓),父母早亡,两人相依为命,亲厚非常。
一时被冷落一旁的仙道大叫委屈,“健司,你就单对他亲近么?”
说着也要抱过去。
藤真轻巧躲闪,笑道:“我还没问你可有欺负他呢?你倒先委屈。”
“是他欺负我好不好?我哪敢?”仙道调侃。
“谅你也没那胆子。”说笑间,藤真领他们穿堂入园。
时值入秋不久,夏日余热未尽,园内树木阴翳,叠石碧水,亭台楼榭间自有一股清逸之风。堂后池塘驳岸遍植修竹万竿,一碧如海,倒不差那落日崖的参天竹林之势。钓鱼台与休憩水榭相接探进水池,鱼儿四散游弋,盎然成趣。仙道边行边暗惊于这园子的清雅别致,藤真还真不是什么善主。若他在此住得几年的话,怕是再不想过问什么江湖事了吧?抛却那些复杂的身外之物,就在这园子悠闲终老也不错,不过到时一定要叫上流川,让他陪自己赏尽四时美景。
这么想着便不由自主歪头去看少年,一如既往的清亮眼眸,清澈无尘,无视身外万物的悲欢离合,只为终极目标的直线凝视,强势而不容置疑。被这样的眼睛看着觉得很挫败呢,不过也莫名激起了自己潜藏的兴趣和好胜心。
他暗叹口气,回头望一眼水中自由的游鱼,撇撇嘴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
两人都是赶了好几天的路,身体困顿。一向嗜睡的流川更是早就昏昏沉沉,站着也会睡过去的架势。藤真直接带他们去了客房,也未多叙话便离开了。
在这园子安住了几天,也没遇到什么闲杂人等来找茬。只是藤真都忙进忙出的不常露面,一切要他们自便。仙道乐得无事一身轻,拉着流川游园钓鱼,兴致勃然。流川一心要与他比剑,自一次游园见到那兵器库后更不容他推脱。如此纠纠缠缠,过了半月都相安无恙。而流川偶然看到藤真忙碌的身影的间隙还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三 情人
却说这日仙道一早便在钓鱼台坐着,呼吸一下清晨的清凉空气,支上鱼竿,边和池塘里的鱼逗趣边等某个没睡醒的小孩。
自己也快睡过去的时候,蓦地鱼线一沉,一条通体雪白,脊椎鳞片处生着明艳红斑的红白锦鲤咬住鱼饵使足了劲往深水处拉线。不知藤真用了什么法子,养得这池里的锦鲤差不多都足有七八十公分长,重量自是轻不到哪去。加上仙道迷蒙中并未防备,竟险些被鱼给拉下台子去。
仙道一挑眉,对那鼓气吐泡貌似得意的红白锦鲤装凶道:“你再顽皮我可拿了你给藤真的厨子做汤吃。”
那鱼立时不屑的吐出鱼饵,骄傲的一甩尾,溅出偌大水花,不理会他大摇大摆游走了。
仙道倍受打击,抹着脸上的水深谙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鱼。
“白痴。”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啊~~~”出丑了呢。突然想到那鱼也很像流川的作风。于是打趣道:“流川,你看它好像你呢。”
小孩哼一声无视,抽出燃冰指向他,“比剑。”
“先陪我钓鱼啦。”
“比剑。”
“钓鱼……”不死心。
“……”眼里寒光乍现。
挣扎~~~
杀气逼人。
灵光一闪,对小孩要用激将的嘛。“哦,我知道了。枫钓鱼比不过我所以耍赖。”
小孩面无表情,二话不说抓起鱼竿坐在池边。
果然。仙道辛苦憋笑,拿起准备好的另一支鱼竿悠闲撒线。
线还未没入水面,小孩突然站起来,微弯嘴角,轻轻一笑,说道:“不论什么方法,鱼最多的胜是么?”
仙道被小孩惊艳超俗的笑容惊得头有点晕,迷迷糊糊答道“嗯”。
“那好。”说罢流川展开轻功,脚轻沾水面,身子斜掠,同时使上上乘擒拿手法,把池塘的鱼一条条拎起来就往仙道身旁的鱼篓里扔。
待小孩从水面上转了一圈回来,仙道的鱼篓已是鱼类纷杂,多得再也盛不下。
仙道愣在那,等意识到自己着了小狐狸的道后,却眼看着自己就算钓上鱼来也没地方放了。
小孩拍拍身上水珠,狡黠挑眉,“够么?”
仙道正要答话,身后一声轻笑,藤真拍掌走来:“几日不见,枫的武功又进步不少。仙道,你可要注意呐。”
仙道摆好笑容,回嘴:“你看,是他欺负我吧?”
“哦?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要拿我鱼做汤在先呢?”藤真诡异一笑,大有拿仙道要去做汤的架势。
仙道调整弧度,生生再笑回去。心里却暗暗发毛,今天怕是捣了狐狸窝了吧。
小孩左右看看,被两人笑得浑身不舒服。
白痴。下定论。走人。
藤真想到正事,先敛了笑容,叫住流川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踏上池塘驳岸,来到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的前。藤真俯身伸手探进石上一处孔穴,拧动机关,只听咔咔两声,不远的水榭弹出了一块木板。
仙道笑道:“原来名门正派还有水底密道。”
“情人在下面。”
没有理睬无聊人的笑谑,藤真简单丢下一句话,走下密道。
流川相继跟上。仙道耸下肩,不就天下第一剑么,干嘛那么严肃啊?
三人摸黑走下密道阶梯,藤真转动墙上按钮。头顶的木板重又合上,走廊两旁呲一下燃起油灯。
藤真边行边解释道:“这里除了我和花形师兄没人知道。只有我们来的路口,木板和正厅暗连警铃,有人进来的话绝对不会逃过大家眼睛。”
回身又对流川问道,“枫,安西伯伯有没有说怎么驯服它?”
流川想了会摇摇头。
藤真嗯一声,沉思道:“这邪物果真厉害。那天,在湘水畔,它不肯跟我走。最后只能先用玄门八卦困住它,硬是连阵也搬了来。”
“只要找到主人就可以。”仙道插嘴。
“要是等它找到主人,安西伯伯也不会要我们收住它了。你想得也太简单。情人性情难定,引得江湖混乱哄抢不说,就是拿到手里,不是主人,也是百害而无一利。”藤真皱下眉。
“你是说它会自动伤人么?我倒不信。剑拿在手里才有生命,可那也不过是主人的意志罢了。”仙道轻笑。
流川点头,清亮的眼眸看向藤真。仙道说出了自己所想。
藤真被他定睛看着,心中不觉大宽,揉揉流川的头发,笑道:“单纯的小孩。”
流川皱眉,啪拍掉藤真的手,倔强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旁仙道偷笑不止。
藤真瞪他一眼,正色道:“情人可以迷惑心智。意志不够坚强的剑士不仅讨不到它一点好处,还可能被反控制。这也就是安西伯伯要枫你来的原因。我想,也只有你,可以不被它动摇吧。”
三人随后陷入沉默,辗转来到一处石门前。藤真转动机关打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这是一个不压于园子正厅大小的密室。地上凌乱散着一些大小均等的石头,摆布怪异却暗含章法。石头中央半空悬着一把无鞘长剑,色泽暗淡,黑色底身钝化犹如废铁。
仙道望着那长剑有些失神,只感觉体内忽然窜上一股奇异暖流,蛇一般直钻向心脏。下意识地后退,转身握住身旁少年的手。
流川疑惑地看看他。
“没事,有点闷。”摆出笑容安慰。
流川不语,一双眼睛直盯着那情人,光芒波动。
藤真做出一个任其观赏的手势,退到一边安坐在一个石凳上。
长剑悠然悬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仿佛沉睡。
半响,藤真问道:“要不要把它放出来看看?”
流川点头,“好。” 仙道依旧有些发愣,没有动作,算是默认。
藤真起身走向偏西南方位一块墨绿色湖石,用力挪开。阵法立时崩溃,石头位置错乱,长剑啪一声落身在地。
不时,长剑底色开始变化,逐渐渡到墨蓝,深蓝,纯蓝,到最近彻底变化为薄薄一层浅蓝,近于透明。如同被唤醒一般,蓝色俏皮而诡异,蠢蠢欲动。
仙道感觉愈发气闷,体内暖流强势袭来,气血涌动,仿佛压抑了太久热量就要喷薄欲出。
他强自按捺心神,握着流川的手不觉又紧了些。流川感觉不对,用力回握。
“枫,小心!”藤真突然惊呼一声。
两人立马回神,却见那蓝剑破空一般向这边迅急飞来。
流川眼色一沉,反身抽出燃冰,在那剑未沾身之际,迅速挑去。
两剑相击,清脆的碰撞声。月白的燃冰换上了激战时火焰般的红色,耀眼的光芒盈满整室。
蓝剑被迫斜挑开一点,却不阻去势,铮铮向仙道飞来。
“笨蛋。”见仙道低头还在呆愣,流川不由火大。狠踢他一脚,险险避开长剑锋芒。
仙道闭眼蹙眉,掩不住的痛苦颜色。流川暗惊,他一向是最能掩饰和忍耐的,这个时候怎么如此服软。是因为这剑么?连他也受不住情人的迷惑么?
不待多想,流川低身扶起仙道,斜削跟来的长剑。
这剑不知是被鬼附身还是受高人操纵,竟精巧避开燃冰,穿过一片焰红的光芒向两人间隙袭来。
流川被迫放手,腾身转向蓝剑背后,伸手去握剑柄,欲亲手将它收服。
然而就在蓝剑剑尖碰到仙道衣服流川差一寸抓住它的刹那,剑身突然下旋,围绕着仙道缓缓旋转,诡异的蓝色变得晶莹剔透般美好,一时乖顺地让人诧异。
仙道依旧闭眼站在原地,脸色苍白,额上滴落下豆大汗珠。
流川飘身落地,望着困身在浅蓝光芒里仙道不知所措。
这一连串的动作皆发生在瞬息之间。藤真在旁着急顿足亦是无济于事,如若不是流川反应快,大概此时已身不知何处。
藤真勉强冷静,忙拽流川衣角,急道:“我可忘了!快帮我搬那墨绿色的湖石,回复阵法!”
两人慌忙搬动石头,情人蓝色顿时湮灭,飞落原地,黑色底身半悬空中。
仙道在情人飞走的那刻终于支撑不住,昏晕过去。
大夫并没有查到什么病症,只说一时气血攻心,吃几副药休养几天便无大碍。待问仙道状况,也是一头雾水,说的与大夫无异。藤真有些想不通,要说定力,虽然仙道不会如枫般坚忍,但断不会差到被剑的邪气操纵到晕迷的地步。情人单冲着仙道而去,难道……难道他是天下第一剑的主人么?不对。要真是剑的主人的话,怎么会被困而无法自由操控。
情人灵气日益剧增,这次放它出阵,明显更难预料。阵法只能困它一时,谁也无法保证它会永久沉睡下去。
何况天下群雄聚集江南,对情人虎视眈眈,翔阳处境敏感,无路可退。
必须要先有个交代了。
藤真主意暗定,回首望一眼静下来的空寂锦园,信步向前厅走去。
四 锦绣山庄
三日后,翔阳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各派人士下月十五齐聚锦绣山庄。(仙流先前去的地方正是这锦绣山庄的后方宅园)英雄帖下发,目的不言而喻,正是要光明正大提及情人一事。这时众人已在江南等得焦急万分,巴不得大伙集合一起杀进翔阳去。看到帖子却不由唏嘘一声,原来这藤真健司已从容以待,公然等着你上门挑衅,整个武林竟全不放眼中。各派在惊骇于其胆色和嚣张气焰的同时,更多是被激将的不忿。
因此不至约期,锦绣山庄便已门庭若市,陆续入驻了各大门派的人。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一进山庄,便被翔阳弟子归入相应住所,安置有序分明。各园之间都由翔阳的人打点一切日常琐事,自家既失了主权,彼此间也难能沟通求助。藤真掌门总是有礼的温和浅笑相迎,但谁心中也不免忐忑,都不像是来夺剑,倒有些狼入虎口的味道。
先前丰玉和三浦台莫名吃了哑巴亏,白白将情人送了翔阳。虽然当时自家被情人的诡异蓝光震住,翔阳也并没有卑鄙乘隙相欺,但终究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两家最先来到山庄,跃跃欲试,却都无从下手。
丰玉掌门素以用毒称名江湖的南烈几日来已暗中熟略山庄地形,只待找准空隙便夺剑复仇。
而海南和陵南的人也相继到来,海南牧绅一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镇定自若在山庄闲游休憩,一切如常。而陵南的田岗掌门,满脸按捺不住的怒气,一来便揪住仙道的耳朵大吼发泄长久压抑的不满。仙道皱眉笑嘻嘻道歉,脸上却毫无悔过一派理所应当的敷衍。藤真上前安抚老爷子,温颜笑道:“田岗伯伯,他可替我做了不少事呢,又因此受了伤,您就且放过他这次吧。”田岗对安西素日虽有争强好胜之心,但旧友情谊也是有的。而这翔阳的年轻掌门和湘北走得亲近,说的话又体面,一时便不好拂他面子。见仙道眉宇间确有憔悴之色,也就放手不管了。
其他门派也先后到达翔阳,混乱人群中不乏一些关外异族与隐士高人。唯湘北一直未见动静。
各家也暗中站定自己立场,夺剑,讨说法,显耀自家本领,蓄意给翔阳难堪,看热闹,滥竽充数的……大家想要谋和一处却又怕被看出底牌,因而这锦绣山庄也一时算风平浪静,大伙只顾游玩取乐,倒不提及那天下第一剑了。
却说一夜月光如水,铺泻一地清辉。江南的轻盈屋檐,灰砖青瓦,衬着一个白衣身影翩然欲仙。黑夜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流光闪动,少年随意坐于屋顶之上,清香竹叶青的味道萦绕全身,极为浅淡。此刻那眸子正停留在庭院中低首翻看书卷的碧绿轻衫的人身上。高大乔木在那人身上投下或深或浅的影子,枝叶镶嵌覆盖。院角娇绿芭蕉随风潇潇作响,时光逝去无痕。寂静深夜,灯影幢幢,碧衫男子身影清寒,手下灵活布置小石子,星罗棋布。不时又停下蹙眉思索,冷静旁观,手扶下颌独自支撑。屋顶的少年皱一下眉,举起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残留酒液滑落喉间一路蜿蜒而下,眼中光芒刹那涌动复又熄灭。
“一个人喝?”不知何时,青瓦之上又多出个身影。蓝色衣衫隐没在夜色里,朝天发潇洒挺立,眉宇间的笑意清浅荡漾。
少年不答,反手抛出酒壶,视线始终不移庭院中人。
男子稳稳接过,仰头喝下。靠着少年坐定,也静静去望那人。
灯油耗尽,夜里风凉,男子起身整衣入室。
屋顶两人依旧喝酒没有做声。很久,久到仙道意识模糊,想就快走到时间尽头的时候,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说:“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他说他一直把他当小孩子。
仙道头一沉,晃动了两下,反应过来,却无话可说。
素日嘴上的百般功夫在他面前突显无力,只能递给他酒壶,“嗯”应一声。
少年神情中已有些微醺醉意,懒懒靠在挑檐边继续说道:“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开,他对我说有他在。被接到林叔那,他说长大了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十岁,他接任掌门,见面很少,他说很快就可以。后来,他真的做到,杀了那些人报仇。为我虚寒症奔波,十五岁,终于在师傅那治愈。学武,他每个月上山来看我一次。我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在做?”
这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像是身体内发出的低吟。
少年歪头,眼神迷惘望住蓝衫男子。
仙道胃里有些酸涩,俯过身轻轻抱住他,催眠般低低说道:“流川,情人事情过后,我们一起走吧。”
流川安静任他抱着,闭眼缓缓点头,昏昏睡去。
好多个晚上,流川心里都明白,仙道的房间并没有人。每晚子时他出门,凌晨现曙光的时候再回来。轻捷无痕的身手瞒过所有人甚至自己,但他的气息熟悉的就像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流川微弯嘴角,他未免也太自作聪明了。既然他选择这样白痴的方式刻意躲开任何人,自己也就没必要去深究。本来每次被他吵醒后再埋头继续睡就好,可是时间弥久却莫名其妙的愈发清醒。在床上辗转来回,最后索性翻身坐起。哼,不坦白的家伙!当我白痴。
心里满是不舒服的感觉,昏昏沉沉到他回来。白天再看到那一成不变的漫不经心更加讨厌。上下瞥他一眼,在他欲过来搭讪前决断走开。仙道抓头发苦恼,那晚说的很好啊,怎么突然不理自己了?伤脑筋呐……
因此,藤真眼里的他们便甚为奇怪,不像吵架决裂,有点冷战别扭。反复几次看不出什么问题,也就当他们使使小孩习性不去管了。
眼下的十五聚会才是棘手的事,大张旗鼓的把天下豪杰都招了来,不见得就单拿自己园子给人家开心吧。情人的本性怎么解释,怎么退了众人的夺剑之心,不听劝怎么安排比武让枫胜出,怎样安抚不服的人,突发状况怎么随机应变……翔阳创派这么多年,锦绣山庄的基业总不能败在自己手里。还有枫,安西伯伯的嘱托,情人……
太多的事握在手里,哪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越细致处越要警惕。真羡慕那个碧空剑呢,两手一摊,游园钓鱼去了,还拐跑他最重要的人。不过藤真健司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皱一下眉,依旧可以优雅地在那些所谓江湖大侠中轻松周旋。
如今,众人都暂时安稳等待,只是丰玉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也不足为惧,只要派人多盯着南就可以了。陵南有仙道在,田岗和安西伯伯有旧,不会有问题。单剩海南立场最是难测,翔阳海南明争暗斗也有几年,虽然表面上一直未撕破脸,却难保这次不会为了情人正面为敌。牧绅一武功深不可测,最好使巧要他不能出手。至于关外异士,那是始料未及,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大会前夕,仙道子时准时出门,蓝衣几个起伏隐没在一片青竹中,随后又有白衣闪过院墙,两人身法轻捷宛若蜻蜓点水。仙道奔了一阵,忽觉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轻翘嘴角,轻功不弱嘛。足下使力急掠几个屋檐,来比比咯。不料身后的人竟不易甩脱,不落步伐跟上逼近。看来是好胜的家伙,有意思。蓝衣闪电般前行,专挑迂回闭塞的石路兜圈子,白衣紧跟其后,箭矢离弦,不见疲态。如此游斗了一个时辰,转尽了锦绣山庄的隐蔽小路,仙道渐渐失了玩乐之心。照这样执着的追下去,自己可没法办事。想毕便停身朗声说道:“这位仁兄好俊功夫,若真想和在下比较轻功,不妨约定个日期庄外正式比一场?”话中即捧了对方要那人放不下面子,又有光明正大比试之意,暗讽他背后跟踪。
待了半响,竹林中也不见回应,独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仙道轻扬嘴角,搞定。
流川飘身回园,没意思,自己是被白痴传染了,大晚上不睡觉出来跟人逛园子?跟着他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真相。
途径藤真住处,猛然听到剑器相击的打斗声。心中一紧,流川翻墙而进。却见藤真手持长剑正和一黑衣人缠斗,黑衣人剑法狠辣无情,间或暗器突发,专从始料不及的角度发招。藤真步法不乱,每每与阴毒暗器险身擦过,一双碧眸冷傲无畏直视黑衣男子。流川却心知,若和此种熟悉暗器的人缠斗良久,必定会被其所伤。
不假思索,流川拔剑加入战圈。一碧一白两道身影彼此交错齐攻黑衣人。流川燃冰直线而去,迅疾凌厉,不给敌人喘息机会连连变招,身形飘忽起落间杀气暴涨。
藤真撤去攻势,严密守住流川后方,一并也为他挡去突来的暗器。黑衣人被流川攻得措手不及,暗器也无处施展,便隐隐瞅准空隙欲待遁走。藤真连忙冲流川喊道:“枫,留住他!”流川腾身截他退路,不料黑衣人突然掷下一颗电光球,浓雾弥漫,风中只听“挣”的一声,一簇蓝色荧光向藤真心口破空飞去。藤真正全神协助流川,根本不料黑衣人自顾不暇猝然间还对自己起杀意。待意识到危急,竟是难能躲闪。流川陷身迷雾,亦看不清这方形势。藤真闭眼拼得堪堪忍受这一击,却觉暗器近身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揽过自己身子,毒镖仅擦着肩头冷冷划过。自己也顺势倒在了那手臂的怀抱里。藤真急忙睁眼,瞳仁中模糊映出一张桀骜不羁的脸,深蓝的发肆意飞扬。不及多想,麻痛袭来,意识潜入黑暗。
迷雾散尽,流川已不见黑衣踪影。回身再望藤真,不由一惊。藤真紧闭双眼,昏倒在一个青衣人的怀里。脚下些许迟疑,那身影像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青衣人明显有些急了,抱起藤真对流川喊道:“别想啦。我才出门多久就忘了你三师兄啊?快帮我把你哥弄进去!”
是了,那人是三井寿。
“我哥怎么了?!”
“暂时没事。进去再说!”
……
五 浪荡子
经过一番打斗,天已蒙蒙发亮。晨雾凝露,点缀在青竹之叶,摇摇欲坠。仙道一身雾水向藤真住处奔去,刚回来便撞见了行色匆匆的花形,拉住他问才知道出了事。进门却见一个青衣人坐于床畔,把脉静诊,流川清冷立于一侧。
“哎,怎么回事?”仙道凑到流川身旁,自倒了杯茶,喝下大半缓口气递给少年。
少年冷冷扫他一眼,不接茶杯也不答话。
讨了个没趣,自己也折腾了大半夜,仙道收回茶杯继续喝着,一并沉默。
“他怎样?”
青衣人轻轻放下藤真手腕,回身笑道:“问之前要先叫声师兄的吧?”
少年翻个白眼,依旧漠然道:“到底怎样?”
“三井兄?”仙道看清青衣人的面容后不禁微叹,“你不是游历到福建一带了?”
三井看到仙道,正中心绪,兴致高昂接茬:“可不是说,我正热情地在乡间兴办酒坊呢,彩子就弄了只丑鸟来非招我回去。仙道,你真该也去看看那山清水秀的地方……”
“哎?那鸟是不是彩色毛的?啊~~~彩姐竟然私自扣用我的鸟!我说彦一怎么不敢来见我。”对面的人只听进去那鸟。
三井猛点头正欲口若悬河解释一番。却忽觉周围空气骤然结冰,被遗忘一旁的少年肃然杀气,死寂口吻:“我哥还在床上。”
两人打个寒战,三井连忙缓解气氛:“只是昏迷而已,毒的成分明显,等配好解药敷在伤处就好了。”
“多久?”
“如果现在开始给我三个时辰就没问题,不会耽搁待会的大事。”
“……”
“好啦,不用再瞪我了。总得容我歇口气吧,日夜兼程跑来还救他没停下呐。”
“……”
一夜没睡,听到藤真没事,流川不禁又犯迷糊。
三井看状说道:“你们在这守着也没用。还是回去睡会打好精神应付那些人吧。”
“他有事,我找你”。想了想,少年撂下狠话走人。
仙道摊手,惹毛狐狸自找的,不要看我,随即也开溜。
“我很累。”流川进房摔门,仙道碰一鼻子灰。
“流川,我错了。彩凤是我养的,名字也是我起的。你别生气啊,我不要了,就留在彩姐那吧。”某人不要命在窗外大喊。
门豁然打开,流川横剑抵住他脖颈,寒声道:“别太自以为是。”
仙道心里一顿,面上依旧无辜笑脸,道:“你不喜欢我便不要它。这话怎么说?”
月白剑刃冰冷不动,少年冷冷打量他的衣服下摆。
仙道低头看一眼,眉头微蹙,衣服上满是昨夜出门沾上的青苔泥土。流川也是。
男子只一瞬的失神,随又淡淡笑道:“流川,昨晚是你对么?”
“你还不打算说?”少年乌沉眼眸凝住男子。
什么样的谎言都会在你面前粉碎吧,流川。可是,不想让你看透呢。
“流川,”他轻轻唤他名字,一字一字异常珍重,“世间有太多言不由衷和无可奈何,我不想屈服宿命,却也被它牵着走。你只需知道我心不渝,其他就都交给我吧。”
“混蛋!当我白痴!”流川彻底恼了,燃冰加重嵌入肌肤,殷红血印。
男子仍旧淡然浅笑,如海的深眸贪恋着少年着恼的生动模样,低垂的眉眼却隐隐蕴着无限忧伤。
两人身影凝住对峙半响,少年霍然收剑回鞘,转身背对他漠然说道:“你说的我不懂,以后随你便了。”说罢纵身几个起落飘身院外。
仙道兀自盯着少年离去的孤寒身影呆立良久。
梦里沙漠绵延无尽,太阳仿佛就悬于头顶炙烤着天地,身体被射个通透,连汗液都是奢侈。口里干燥得能冒火,勉强想咽口唾液,却牵扯出一阵阵干涩痛楚。周围都被炽热的光朦胧化,如同烟云缭绕,如同一种浮沉幻觉。脚下已经脱力,只能机械地迈步,心里想着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走出去。前路迷茫,走得太久,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如同鬼魅强势操纵心智,身体明明再没任何水分,心里却觉得一点一点蕴满了眼泪,强自忍耐不让它泄露了软弱。抬头望去,一片渺远的日光下,七岁模样的黑发小孩,璀璨眼瞳紧盯着自己仰脸问:“哥,怎样才能变强?”望着他浴血的白衣心里眼泪暗自流淌,松开掐进手心的手指,蹲下身努力笑得好看,“枫,长大了我们就会强大。” 还想去摸小孩的柔软黑发,那小小身影却如风逝去了。手伸向风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太阳迅急后退,满眼风沙。游离在绝望边缘,恍惚间一只手搭入手心,握紧,张扬不羁的笑脸若隐若现,手臂有力抱住已经耗空掉的身体。眼泪无缘无故决堤而出,从来不曾有的委屈和脆弱。
太阳退出视野,一切重归黑暗。
“抓着我手,没法上药哎。”手抚上额头,穿插柔软的发,“难得回来一次,不睁眼看看?”
感觉温暖,藤真意识逐渐清醒,还未看清身边情况便被着实吓了一跳——一只手探到脖颈欲解自己衣服。身体本能戒备,“唰”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削向那人手腕。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呐!”熟悉的声音吵嚷开来,像极了梦里的人。
镇定心神看清那人,散肩蓝发,英俊面容,落拓衣衫。不是他是谁?
藤真顿时愣在当场,短剑从手中滑落,难道还在梦中?
大幅动作牵动伤口,藤真不禁闭眼皱眉。三井见状连忙按下他道:“先乖乖敷药再砍我罢。”
用枕头垫高身体,小心解开衣衫,肩头的伤口分明又裂深了些。三井偏过头去,手下动作些微发颤,心里暗笑自己经历了那么多血腥场面,竟看不得他受一点伤。
“浪子回头?”藤真闭眼居高临下发问,嘴边勾起淡淡弧度。话听来却颇是讥讽,且一语中的。
“啊?”三井无意识抬头,待明白了他其中含义又戏谑道:“为了你啊。”
“为了我?”藤真睁眼俯身逼近三井,“呵~藤真何等荣幸,得您青睐?往日多少危难也不曾见您的面,今日怕也是看在这情人面子吧。”
“还是嘴不饶人。”三井凑近,点他鼻尖笑道:“不错,正是这情人面子。”话未说完便欺身吻住了藤真嘴唇。
汹涌情意袭来,早已将往日委屈和残存理智抛却,就且溺在这沉沦黑暗的深情中。
流川风一般闯进藤真房间,看到的便是他哥哥和一个男人忘情亲吻的画面。稍愣一下,流川面不改色翻身窗台,抱臂坐等他们结束。藤真看见一把将三井推下床沿,穿好衣服向他招手。
流川提剑走来,擦身三井的时候偏头瞥他一眼,又漠然站在藤真面前。
“你好了?”流川淡淡问道。
“嗯。”藤真也不拉他坐下,只浅笑应着。
“谁伤的你?”
“看身手和暗器是丰玉的人,大概是逼我交剑。不过也没确切证据,暗器和用毒都很普通。”
“是南?”
“应该不是,他还没蠢到伤我打草惊蛇这一步。杀了我,他拿情人只会更难。也许是他手下的人看不过,也许另有高人,我也猜不透。”摇了摇头,藤真又道:“枫,待会我只能在座位上应付,先礼后兵,若他们不明事理听不得劝,一旦动手,我帮不了你,你切忌小心。”
“我不用你帮。”少年昂首不耐。
藤真轻笑,拉住他握剑的手,缓缓低喃:“你长大了……”
“大厅等你。”少年抽手走出房间。
“他都这么一副死样子啊?”三井又凑上来。
“去!你的帐我还没算完呢。”
枫,没有人帮你,你会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
少年清寒的身影刺痛眼睛,前路荆棘莫测,忽略不去的不安,一路艰难过来,这次是否也会顺利渡过?
正午时刻,山庄正厅各派入座。海南,陵南和湘北唯一到庄的三井寿等四大派掌门和前辈位于中心主桌。丰玉三浦台等各派环坐侧桌,其他江湖中人私下散坐。众人渐齐,唯独不见碧空剑仙道彰。流川依旧一人坐于窗台,无视厅里一切喧哗。看来碧空剑是又要迟到了。藤真再望向面无表情端坐一旁的牧绅一,心中更是暗叹。
三井向一帮江湖兄弟胡侃之时,偏头正见藤真轻敛眉峰的沉思模样。心知他为情人之事烦恼,便凑过去悄悄咬耳朵道:“我知道如何封印情人哦。”
藤真猛的抬头,忙问:“如何?”
三井见他挨得近,不觉动情抚上他俊美的脸颊,嬉皮笑脸说道:“我有什么好处?”
藤真听说,不由生怒,待要怎样,又顾及正事,便冷笑道:“您也太看得起人了,只是藤真再不济也是不做这行买卖的!”说罢挣着就要走。
三井慌了,连忙拉住他袖子道:“你竟这样玩笑不得。罢了,我说还不行?”拉他在厅外一处青石上坐了,接着道:“来时师傅秘密嘱咐我,说霁雪山顶有寒玉石,内性阴寒,或许与情人邪气相生相克。若是流川夺了剑便命他携剑上山,用内力将剑刃打入石中,倒是封印情人的好办法。”
藤真回思了一会,说道:“情急之下,少不了要试一试。就是枫有宿疾,霁雪山终年雪封,怕会难办。”
三井心下欲抚平他眉峰,道:“要不师傅派我来是闲玩的?放心,有我去呢。”
藤真抬眼望他,不由又笑。浪荡子关键时候还是有用处呐。
六 碧空剑
酒菜渐渐上齐,藤真走上北方主人位置,朗声说道:“承蒙各位江湖朋友赏脸,来至敝派锦绣山庄。庄内无甚珍馐佳肴,如此薄酒,还请各位朋友多加担待。”
众人大多笑言客气,见这翔阳掌门果然风神俊秀,大方得体,便不好意思先提及情人之事。
大伙心照不宣吃着眼下饭食,心里却焦躁不已。不时那按捺不住的粗人便不理会吵嚷起来,“藤真掌门要大伙来不会就是请顿饭的吧?”
藤真浅笑,接道:“自然不止会友各方英豪。想毕大家都已知情人在翔阳,各派前辈在此也好做个见证,藤真正要解释下这件事情。”
四下登时议论起来,天下第一剑到手还要什么解释,这不是明眼要大伙承认情人是他家的么?那性急的便不忿起来,有人道:“藤真掌门说的玩话,要独占天下第一剑就明说,要前辈们做个什么证?”
藤真悠然不闻,将事由始末娓娓道来:“各位江湖朋友不必心急。天下第一剑情人锐不可当之势大伙皆知,自不用细说。只是情人邪气霸道,性野难驯,不属凡物,非天生主人不可得。这一番道理怕是单前辈们得知。因而,翔阳得剑并非蓄意独占,实是内有隐情。”
四下顿时又吵嚷起来,有决然不信的,有认为是委托之辞不交剑的,也有半信半疑旁观的。三浦台有人撺掇道:“藤真掌门看得人太低了吧。偏生翔阳做得这天生的主人,我们就做不得了?”
藤真环视一圈,见大多人也不信这等言辞,便指田岗等老一辈人说道:“若大家不信,可问田老爷子详情。湘北的安西前辈亦是深知的,只是这次身体抱恙不得前来。”
田岗点头抚须道:“藤真掌门说的确是事实。情人主人乃是天定,非人力可为。不是随便什么就能决定了。”说完闭目再不语了。
藤真接着道:“情人难驯还是其次,害人之处在它可以迷惑心智。自家一个把持不住,便被它邪气入侵,操纵控制,苦不堪言。丰玉南掌门湘水之战是得到教训的不是?”
南烈微晒,并不答话。湘水之战于全武林早已渲染开来,大家也曾听过情人引致灾祸的传闻。人的心理却也奇怪,愈是神秘难得的,愈是好奇觊觎。也一直以为是传说,并未当真。此时见田岗点头默许,南烈又沉默不曾驳回,众人私下细想,不由都信了几分。
藤真一鼓作气,又道:“翔阳当日得剑是用了玄门阵法暂时困住了它。现从安西前辈那已得知霁雪山的寒玉石可以封住情人,只须派意志坚定之人送上山便可。今日当着各方朋友的面,我翔阳在此说明,得情人不在私占,实为了武林同道兴衰安危的大局。若是各位不领情,那也要德才兼备又服众的人做处置,我翔阳才可服他,甘愿交剑。”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接大方,众人不好争辩,整个大厅只有嗡嗡的议论声。
三井看见站起道:“在下这里有家师书信一封,里面是查得的寒玉石与情人内质禀性及相关联系的古书考证。家师在内还有亲笔阐述和证明,各位可相传阅览。”
说罢率先递给海南牧绅一查看,牧但看不语。
中原江湖中人一向推崇安西的名誉威望,听这么说都争相来看,果真是安西亲书。众人此时都信了大半,但皆郁郁不甘,都不表态。那小门派等大门派主事,那弟子看掌门行色,那旁观的也看热闹要紧。一时,厅里鸦雀无声。
忽然,厅外有人轻笑一声,道:“拿出情人来大家看看不就见分晓了?”
蓝衫闪动,众人未见之际,厅门处已立了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哥。朝天的古怪发式,高贵俊朗的眉眼,淡然含笑的嘴角,只是神情间淡到了极致。众人识得是碧空剑,四下不由喧嚷道,“是碧空剑仙道彰啊......”“果然没一次不迟到~~~”“好模样好身手啊!”
流川本靠着窗棂无聊到瞌睡,听到那声轻笑蓦然醒转。一双清如秋水亮如极星般眼瞳直盯向仙道,而那人靠在门槛边低首淡笑,对周围置若罔闻。
无情的人一般相似。
藤真见仙道终于出现本心有欣喜,想着有帮流川的人了,但看仙道的口吻和行动却不禁起疑。碧空剑变幻莫测,我怎单因他和枫的关系就一心信赖?
众人听了仙道不着痕迹却煽风点火的建议,纷纷起哄要当堂证实。海南等大门派亦是一副探究到底的样子。
藤真无奈,转念一想,就算要他们看到情人,不见得就有能力拿走。即便拿在手里,整个武林的人在场,也定出不去锦绣山庄的大门。少不了要他们识得了庐山真面目才可罢休。
于是安定心神笑道:“要见情人倒也不难,只是大家要先约好,放情人出阵带来的一切灾祸后果自负,无关翔阳责任。”
众人应了,藤真这才领路向后园行去。
一行人行至先前仙流游憩的水榭,藤真命弟子将池中的水放干,启动机关,池底慢慢现出密室中的玄门石阵,黑色底身的情人依旧半悬其中。原来这池塘暗藏玄机并非天然而成,众人不禁又暗赞翔阳莫测实力。再看情人,又是一番议论。
仙道垂下眼睫微弯嘴角,不自觉的亲昵神情尽收流川眼底。两人不动声色各站水榭偏僻一角,倒像往日比剑的对峙架势,两人中间芸芸众生退入背景。
大家惊异半响,也看不出什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藤真沿台阶下入池中,心有计较笑道:“各位注意啦!藤真这便要放情人出阵了。”
手下挪动几处方位的湖石,腾身接住剑柄示意众人:“有谁要来看看天下第一剑的,请随意来试试吧。”
情人退却那铁锈般的黑迹,在藤真手中逐渐变化为浅蓝,却因石阵未完全瓦解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如此这般,众人已大开眼界。
三浦台掌门内藤心蓄积怨,此时见到情人更是再忍不得,势必要重新夺回。只见他一个箭步跃身池中,满脸堆笑,“藤真掌门,要在下试试如何?”
藤真心中好笑,正愁无人试法,敢来就要你难走。
众人身后仙道微晒,俯视苍生一般轻蔑神情。流川沉默立于池沿,水里的锦鲤都被引到另一片池塘,记得他说锦鲤最难适应环境,不知此时情况如何。前几日在池边嬉戏的情景又跳出来,今后怕是再无那般安宁了吧。
情人一离藤真之手,瞬间大放光华,似灵气涌动。内藤拿在手中不住颤动,却仍不服气般举起剑大声道:“藤真掌门可撒了个弥天大谎……”
他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觉眼前蓝影一晃,手腕猛然生痛,剑脱手而飞。不待他反应,又一白影灼痛眼瞳,踏过头顶飞纵而出。
内藤被流川借力撞伤在地,口中哼哼唧唧不住,骂道:“谁?!谁抢我情人?!”
众人一听这话,再见他狼狈模样,不禁都哈哈大笑。
屋檐之上有人懒懒笑道:“内藤掌门得罪啦。不过,情人本来就是我的。”那人又看向对面翘檐白衣人影,嘴角翘起,一片温柔。
这话一出,四下大惊再无声息。那蓝衫的不是陵南碧空剑么?原来陵南也想夺剑,还以为他们是翔阳帮手。仙道彰果然不同凡响,刚刚都不知道他怎么夺剑的!他身后的白衣人也不相上下啊,听说是湘北新人流川枫。原来湘北也想夺剑,哼哼,还装什么正义无争!……
四下纷乱一片,藤真更是惊讶到说不出话。仙道为何要说剑是他的?难道他真是情人主人?枫又为什么知道他要夺剑的样子应声而动?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
这一变故,瞬间瓦解他苦苦撑起的大局,心里不禁灰了大片。
三井从身后揽过他,悄悄耳语道:“别急。先看下面情况再说。”
内藤见仙道一点抱歉的颜色都是敷衍,不由更是气急:“凭什么说情人是你的!有本事拿出证据,否则大爷先不饶你!”
仙道轻笑:“怎么就不是我的?我叫它,它应我,就是我的。你叫它,它不应你,就不是你的。”
这话是孩子气了。众人都惊异,碧空剑狂妄也不至于这地步吧,一把剑怎么就会应人的?
仙道玩弄着手里长剑,情人浅蓝清透温顺,任由他抚摸。
瞬时,情人发出一声清鸣,从他手下划到背后,撕破飓风从那嚣张的朝天发后迅疾飞出,仙道昂首沐在一片清亮的浅蓝光芒下,轻弯嘴角。
“还不信么?”
剑发剑鸣,正是主人用到精妙境界的预示。
底下的人全都傻了眼,原本在场能敌碧空剑的就没几个,此时他谙熟情人精妙,那还有什么希望?不如大家都收拾收拾包袱,该从哪儿来回哪去吧。
内藤在那只是支支吾吾,不甘承认也没得反驳。
仙道一副懒怠再争论的模样,低眉收剑道:“可以了吧,我要走了。”仿佛是往日钓完一天鱼收杆回家一般。
未移动步子,身前已横了一道白色身影,冷冷道:“放下剑。”
嘴角弧度忍不住加深,分不清是愉悦是苦涩还是自嘲宿命,或许三者都有。
流川,我们注定是宿命的敌人对么?
抬眼看向清冷的少年,眼眸沉下去,乌黑深不见底凝住自己,瞳仁里的影子不起一丝波澜。喜欢你这样只看着我。
握住燃冰的手骨节分明,有好几次抚过自己的脸,被阳光熨烫的灼烧温度。喜欢你掩饰疼惜地握住我的手。
苍白的衣服御于风中翻飞不息,火焰若隐若现,单薄而孤寒。最不喜欢你一个人,多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一路逡巡。
少年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等候许久的嫌弃神色。
……
那么,来吧。
七 蛊
风声乍动,剑指封喉,两人已接连变幻几十招斗在一处。藤真在下面不住跌足,“你快给我上去制止他们,伤了枫一根毫毛我唯你是问!”
三井苦脸,什么时候我成了那死小孩的护卫啊?
“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仙道有多心疼他,两人一时拌嘴而已。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上去就会有用?”
“靠不住的家伙!你不去我自己来。”说罢便要挣脱他飞身上房。
藤真健司不是凡人,一时来不及拖住他,眨眼就上了屋顶。真不听话,身上还有伤呢,少不了自己也跟上去看看。
屋顶之上,一下变作四个人在对打。众人在下面看得一愣一愣,这哪是什么打架啊,全乱套了。
原本夺剑的蓝白两人就是纯粹比试,不见杀招。众人虽看得眼花缭乱,上乘剑法精妙绝伦的互相拆招,却不觉一点夺剑的肃然杀气。倒像擂台之上公平比武,赢者赢剑。待藤真加入战圈,便有些莫名其妙,看不出他帮那方,只是一味阻挠制止。三井掺进来后,众人脸色大变,轻捷的身影在三人间起纵飘忽不定,还时时拖住藤真周旋纠缠。
流川蹙眉,一群白痴。
仙道撇嘴,呃……又闹笑话了~~~
藤真头疼,这哪跟哪啊?
三井偷笑,小司司,伤没好快跟我回家吧。
仙道意欲脱身,虚晃一招,剑刺流川咽喉。藤真瞥眼正见剑锋,不及多想忙纵身去挡情人。本来剑刺来,流川只需向后错身闪过便是,这样仙道也就有空隙走人。可不知是藤真救人心切,还是仙道操控天下第一剑尚未熟稔,情人剑锋一直窜前不止,诡异的蓝色铺天盖地而来,藤真一手护住流川向后掩去,闪身在前,前胸一下袒露无遗。三井吓一跳,脱口大喊:“藤真!”情人气势慑人,不减速度,只听“噗”一声剑刺入肩头,又是昨夜受伤的位置。藤真只觉天旋地转,口中腥甜,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流川迅速回身接住藤真抛给跟来的三井,眼神沉到湖底,燃冰换上激战的火红,“铮”地低鸣探前削向仙道脖颈。
仙道正陷在自己错伤藤真的惊愕中,未及防备灼烧的剑锋就划入肌肤。血瞬间渗出,沿着那道划痕兀自流淌,红色扎眼。
少年停在一步之外,没有血色的嘴唇低沉吐出一个字:“滚。”
“枫……”一切言语都被少年闭目厌弃的忍耐神情抵了回去。
再不走,他真会杀了我吧?
蓝影恍然飘身,几个起落不见半片衣袂。
片刻工夫变故再生,众人大哗。大多数人只看到屋顶乍现一片盛大的蓝色光芒,翔阳掌门就倒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道火红光芒利刃般划破天空,碧空剑便不知所踪。众人都一下被那恐怖的火焰唬住了,待反应过来,屋顶上的人早不知去向。人群里吵嚷起来,“不能让那贼子逃了,大伙一块上啊!”“对!仙道彰现乃武林公敌,势单力薄,大伙齐心协力定能捉住他!”
不少人纷纷响应,轰然都往仙道离去的方向追去。
牧绅一对那情人倒兴味索然,刚才蓝光乍现,剑气魅惑,已然看出它不凡之处。素日对藤真的品行亦是深知的,他绝不会为一把剑将翔阳立于危难之境。他牧绅一也不必靠一把剑扬名立万,树立威望。情人是不是邪物,又或者在谁手中,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次聚会,翔阳人气直线下降,藤真身负重伤;陵南灵魂人物叛变,遭武林通缉;湘北与翔阳同属一枝,定不会放手不管。海南独立在外,俨然成了武林同道的风向标。若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将来盟主之位指日可待!
牧派出大多海南弟子追查仙道行踪,各派不禁都倒戈相应。
田岗自始至终都仿若无事般闭目不语。陵南的一个弟子越野站出来表立场:“各位,仙道师兄的所作所为家师及陵南事先一概不知。陵南也不想参与情人之事,这便告辞了。”
众人对田岗等老前辈一向敬畏,陵南实力也不可小觑。一时也奈何不得,只好眼看着陵南的人一步一步出了锦绣山庄。
人群混乱,谁也没看到丰玉掌门嘴角飘过的那丝笑容。
三井查看着藤真的伤势沉默良久,流川不耐,一把将他推开,沉声问道:“到底怎样?”
“……流川,藤真昨晚的毒已近心肺。”
“你不是解了吗?!”
“……是我大意了。他中的毒其实是‘一日蛊’,表面上探脉来看是和一般的毒没甚两样的。可一日过后毒性反侵,后果不堪设想。”
流川是听过‘一日蛊’的。毒性会因为特殊配制刻意压抑一天,翌日却猛然反噬脏腑,令伤者痛苦不堪,直至力绝身亡。只是不想这流动在关外的奇毒竟出现在中原,难怪三井会误诊。
“加上仙道今天又刺中那伤口,更加快毒性流转。他也许过不了多久……”
三井望着藤真眉头紧蹙的痛苦脸色,心中一片茫然。
细想昨日情况,流川顿时提剑奔出:“是他!”
门口硬生生撞上一个男人,优越隐着笑意的声音:“流川少侠是找我么?”
抬头正见一个身着深蓝雕纹袍子的男人悠然自若踏进门来,来人正是南烈。
“解药。”少年平静地看着他。
“呵~”南烈撇嘴笑了一声,不理流川的目光,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他本无事,被仙道彰刺了那一剑,就不好说了。”
“解药。”少年走近一步,眼里依旧大雪弥漫。
“你即不信又何必找我?”南烈有些好笑,挽了下袖口正要继续绕下去,脖颈却忽地冰凉,少年立于一步之外,不说话只看着他。
南烈更笑了,“你不会蠢到认为杀了我就能救他吧。”
少年眼神毫无聚焦,“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语塞,抬眼望向床上的三井,“你要他这么对我,心上人可真没救哦。”
三井走过来,俯身笑道:“你再啰嗦,我也会把你丢进池塘喂鳄鱼。”
南烈摊手,“我这里的解药只能压制毒性流窜,仙道彰那一剑我治不了。”
燃冰剑刃又冷几分,南烈看一眼,道:“我是来做生意的,这么没诚意大不了一拍两散。”
三井用手推开燃冰,“你接着说。”
“救他要用寒玉石。我的药只能管一个月。”
三井沉吟不语,听师傅说过寒玉石内性阴寒,可冰冻任何生物。想是南烈用它作引,入药除虫。
南烈眼扫一圈,接着道:“我的条件----情人。”
三井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早就计算好了,前一日假装来袭,只为在藤真身上种下蛊。第二日再来和我们谈条件,交换情人。好聪明的家伙,明知藤真软硬不吃,绝难对付,却可以拿他的命威胁身边的人。也猜到翔阳会全力打发掉各派人士保全情人。不动手就轻松拿剑,这招的确高明。只是怕没料到仙道那一步吧。
“南掌门,情人不在锦绣山庄。”三井淡淡。
“流川少侠与碧空剑亲厚,还怕拿不来剑?”南烈望向一旁沉默的少年,脸上依旧万年的面无表情。
“这可不好说。人家正吵着架呢,我难保证情人会回来。”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南烈转向流川,将一个小盒放在桌上,“这个你先让他服下,一个月后我再来用寒玉石配药杀死蛊虫。到时,你交予我剑,如何?”
“成交。”少年清清冷冷,没有犹豫。
“好。”南烈起身,拱手走出门外。
“流川——”三井追在拿药救人的少年身后,“情人……这药行不行啊,你就给他吃……”
“他没理由伤他。”少年一脸坦然。将药丸放入藤真口中,用水灌下。
“还有,霁雪山我去。”
“流川,你别给我找麻烦。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交代啊。”
“闭嘴。我说了我去。”
……小孩倔起来谁也没辄。
“你真的要把情人给那家伙啊?我看仙道没谱,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你把他照顾好就行了。”
流川看着藤真平静下来便回房收拾东西翌日出门。
知道说什么都阻止不了,知道他心里有事,也知道现在的情势需要自己镇守翔阳。健司,我们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吧。
三井低头望着藤真苍白的脸色,仿佛睡着一般安详。手握上他的,紧紧的握一握,再握一握。
八 沉醉
翘檐之上,白衣胜雪,眉眼朦胧。衣衫苍白仿若断在风里,纯粹而倔强不回。眼眸乌沉,再多的酒入胃也激不起半点星光。竹叶青的味道有些烈,以前倒是没感觉,大约是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
满月挂在枝桠上大的有些吓人,风吹芭蕉,潇潇作声。白天的喧嚷终于远去,心绪开始沉潜。
雪下的很大,睫毛被雪花盖住根本睁不开眼。身体热的难受,喷薄的火焰似乎连头发都要烧着了。人群冲撞来去,手被拖着急奔,心慌地要跳出来。到处是一片死寂恐惧的气味,堕落而绝望。闭着眼。哭喊声。彻骨的孤独。死亡的逼迫。没有限期的无望奔跑……
握着酒壶的手微微收紧,闭眼皱眉。
手突然被撞开,青光乍现,母亲倒在了冰冷的雪里。殷红漫上来,如同乍然绽放的颓唐花朵,漫过脚踝,漫过衣服,漫过呼吸。他手足无措看着她最后的痛苦挣扎。看着她凄惨的笑容,看着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看着她的体温比雪还要冰冷,看着她被白色慢慢覆盖……
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广袤的天地间唯有红白那两种极端的颜色,热烈而湮灭。
抱膝蜷起身子,他把自己埋起来,酒从微倾的壶中流出,汩汩淌过青砖黛瓦。
藤真说找到自己的时候,他紧挨着母亲的身体被雪覆盖险些窒息。那个被雪埋着,浑身浴血的小孩没有眼泪,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他近乎执拗的死死抓着母亲的衣服不放。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他问怎样才能变强。他拒绝任何帮助和呵护,坚强的什么都自己来。他渐渐成长成一个独立,坚韧又纤尘不染的出色剑士。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在混乱的死亡恐怖中存活下来的。也没有人能体会那场血腥的蜕变。
他想变强,强大到保护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不受伤害。然而今天他最信赖的人却打破了这个从母亲离开就执着的信念。
藤真,他唯一的亲人,他没法保全他。
早上,那个碧衫好看的男子,意味不明的拉着自己说“你长大了”。
从七岁开始牵起自己的手,一步一步陪着走过来,现在你要放手离我远去了么?
他觉得要被摧毁了……
“流川少侠好兴致啊。”夜色的墨蓝是泼墨的忧郁,南烈忍不住打扰了安静的画面。
少年低头仿若沉睡,分毫未动。他又走近一步,“流川枫?……”
无声无息,他永远遥远犹如崖顶的雪莲,孤高而清冷。南烈心里动了一下,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压低:“流川……”
“不要说话!”少年豁然起身,逼近他。酒壶啪一声落在屋檐上,打碎一瓦琉璃月光。
南烈笑笑,没有介意,“一个人喝不闷么?我们刚做成生意,很有理由一起庆祝啊。”
少年哼一声,微扬下颌:“没酒了。”说罢就不想废话要走人。
南烈对小孩子的孤傲和直接哭笑不得,拉住他的衣衫,掩住笑意道:“酒我有的是,就怕你不敢和我喝。”
“就凭你?”少年立即回头,眼神不屑地打量他一遍。
南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酒壶,笑道:“比比看?”
“怕你啊!”少年一把夺过酒壶,抬头灌下。酒液不时蜿蜒从嘴角流下来,流过优雅的白皙脖颈,漂亮的半掩锁骨,一路深进衣领去。男孩子的喉结上下翻动,犹如小兽般饥渴难耐。因为已经喝了太多的缘故,他的眉蹙着闭眼猛灌。酒尽入口,他随手一抛,又是一片噼啪的破碎声。少年眼神游离,微扬嘴角,慵懒的潮湿声音:“怎么样?”
南烈看得有些呆了,那扬起下颌向他挑衅的高傲,那精致白玉般锁骨的诱惑,那慵懒笑意的迷人气息,都是迅猛的毒,让他瞬间血液涌动。
他动情的一下拉过少年,贴近他因酒意上涌而显得潮红的脸颊,清香的竹叶青味道扑鼻清冽。他贪婪的嗅着,低哑的说,“你好美。”
少年已经醉了,被他的气息喷得脖颈微痒,他动了动身子,有些想笑。
不知所谓的小孩又在挑战他的极限,那抹闪躲的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彻底失控。
他揽紧他的腰,身子贴上他的,对着他水意温润的唇凑过去。
然而,少年被拽着向后退了一步,挣脱了南烈的怀抱。一个蓝衣男子将他掩到身后,过于温煦的笑容有些危险,“南掌门小心哦,他不喜欢人靠近呢。”
南烈愣了一下,转而拂袖而笑:“仙道兄来的正好,我和流川正喝酒赏月,有兴趣加入么?”
仙道扶稳少年沉醉欲坠的身体,笑道:“被追杀的人没福气呢。”
两人一时沉默。
南烈自知和他耗下去讨不了什么好处,虽然美人离了身边心痒难耐,可也不必去领教情人的锋芒。流川会带着情人回到他身边的。想到这儿南烈不禁又笑起来,“夜深了,南某也要告辞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请仙道兄痛饮几杯。”
“好啊。”仙道勉强再拖住往下滑的流川,看到南烈走远才放松下来。
“什么时候变这么重啊?……很久没抱的缘故么?”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帮少年理好衣服。唔,好重的酒味,这小子喝了多少啊。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喝多了算了还逞强和人家比,最后还不是中计吃亏。
“嗯……”小孩被折腾的不舒服,含混了一声。挑眉看清了要抱他回房的男子,突然奋力挣扎。
“放开!”不容回旋的命令。
男子果真就放下了他,可是却没有习惯的笑一副认真的表情,“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吗?”
“哼,他再靠近我就杀了他。”不忘给男子显显藏着的袖中箭。
他不理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他根本站不住了,倔强着。
“流川……不要这样。我们回去好不好?”他放软了语气,哄小孩一般。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
仙道有些心酸,他抱过他,低低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伤了你唯一的亲人。对不起,你困难的时候我无法在你身边。对不起,我看到你在疼痛你在害怕却也束手无策。
“为什么?”
“……”
沉默。
沉默……
他已经到了极限。给你机会也不坦白吗?流川狠狠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胃里翻涌的难受,空洞的饿,又有叫嚣的恶心。勉强下了地面,却承受不了落差的晕眩,他终于俯身开始吐起来。
像被盗窃了一般,连同眼泪,感情,希望,信念一起吐了出来。头疼的要炸开,他粗重的喘息着。
“枫!”跟上来的人慌神去拉他手腕。
一个字也不想说。流川吃力地摆脱他,靠着一棵树闭目休息。
“跟我回去吧。”仙道蹙眉劝道,“回去要喝解酒药,还要看看引发其他病症没有。你若是倒下去,他真的……”
少年偏头看过来,他无法说下去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吧。”流川平静的说。
他看到少年苍白如纸的脸色,严重脱水地靠着树干说若无其事的话。他也气急了,“还有余地,你就这么放弃了吗?此时绝望,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什么都打不倒的流川枫。”
“你走,别和我说这些。”流川厌倦地转身,试图站稳离开。
“我不走,我也不要你走。”仙道在他身前拦下,脸上没有表情。
“仙道彰,你要干什么?!”流川低吼一声,声嘶力竭后的身体些微发颤。
“我要你好好的。”不管流川的反对,他抱起他向房间急行。流川一点力气也无,闭目随他而去。
换了衣服,喝了药,没有发烧,他等他睡着才离开。期间,流川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拒绝反抗,任他来回折腾。些许皱眉的时候,他会在耳边温言询问哪不舒服。身边回来了熟悉的温度,流川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流川除了感觉有熟悉的味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头还痛,身体有些使不上力,但不碍行程。
临行前,他去看了藤真。藤真已经醒过来,他虚弱地笑着说“拿不到寒玉石也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回来”。他没说话。
站了很久,他看着藤真,最后说:“我一定回来,你要等我。”
藤真笑,说,“好”。
他提剑踏出房门,三井追出来,“放心,这里有我。”
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九 伽蓝七堂
锦绣山庄一别,仙流两人均各自行事。流川日夜兼程北上,路上奔波劳苦自不言而喻。仙道出城取道灵泉寺,身后依旧跟了一大堆人,虽未轻举妄动,行动却大受阻碍。在城郊和那群人玩了一回轻功还是难以甩脱——海南的神宗一郎并非浪得虚名——转了几个时辰都饿了,索性回城填饱肚子。傍晚又一大群人去逛灯会,台上对对子猜灯谜好一番热闹,小吃玩艺也多不胜数。焰火四升,俊男少女挤了满满一河岸,一盏盏精巧的莲灯顺流而下。水光潋滟,恍然抬眉,对岸闪过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他心里一急,踏着那些莲灯几步掠过水面便跟去了。河面几丈来宽仅零星漂着几盏花灯,人群拥挤,神一行人待发现目标消失,又匆忙施展轻功去追,仙道早已没了踪影。功夫好的还看见他是怎么到对岸,再仿样来一遍,差一些的掉水里,绕路跑的,叫喊不迭的,又不免人仰马翻闹了一通。
暗红的灯悬在门檐,影影绰绰,水纹白衣的女子急奔上前抓住门把,强稳住心口的乱跳,犹豫了一会,回身问道:“公子,你有事么?我到家了……”
一身浅蓝轻袍的男子微微一笑,拱手有礼道:“抱歉,打扰了。”
他却没有离开,还是像路上一样专注地盯着她看。男子眉毛很浓而嘴角淡薄,眼瞳里墨蓝深远,暗里流动着忧郁,给人看却是莫名天真。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她看向远处,眼底的深情温柔如水。眉眼不及之处,心亦随至。
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偷偷扮上男装溜出游玩,却被这样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跟踪至此,凝视百般。
她不由红了脸,嗫嚅着:“公子……我……”
仙道低头,回神过来,再笑已是一片漠然:“小姐,告辞。”
她不是他。
天竺两山之间素有佛教禅宗古刹,飞来峰下,草薰木欣,丹葩翠蕤。流水绕山而下,溪涧泉瀑,轻灵洌然。一道水渠引他走向千年古刹,驳岸菖蒲水石,十步一亭,复廊有小门直通入寺,漏窗隐约可见殿堂池水。水渠蜿蜒流进门墙,他转入大道,山门高凌石阶之上,夹道古树深深,沐然风化。
拾级而上,檐下金字匾额——灵泉,两旁楹联“幽泉灵法,理冥神会”。门内弟子进去通报姓名,不久一个身着袈裟的须眉老者缓步迎出。仙道躬身行礼,“澄慧方丈,劳您移驾真是晚辈罪过。”
老者抚须而笑:“碧空剑当得此礼,请。”
进得寺内,此番景致又与藤真的园子有所不同。锦绣山庄秀丽精致,而灵泉寺古朴自然,一草一木老态无华又意味无穷。山门进深三间,分作“空门”、“无相门”、“无作门”,意喻“三门解脱”。过一条幽暗长廊,天王殿内置四天王像。自殿而出,林木葳蕤,亭台楼阁,视野豁然开朗。
暮色回合,钟鼓两楼对峙而立,老者问:“方才门前楹联,仙道公子可知其解?”
他歉然不解。
老者缓道:“《古尊宿语录》上说‘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为‘顿悟’。”
仙道回:“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岂可强是非也。”
老者欣然,“孺子可教。”
仙道笑:“方丈过誉,晚辈只是背书罢了。”
自桥亭至大雄宝殿,两人均在水上行走。蜿蜒水渠,青石水廊,红锂在一片睡莲叶下游弋嬉戏。假山深处的泉眼汩汩流淌不断,蓄水不竭。
仙道问:“放生池水流外墙,红锂旦夕何存?”
老者笑言:“万物本虚无而来虚无而去,佛法见其本心。”
仙道惭然,“晚辈愚钝。”
老者不以为意,“仙道公子有惜生之心,已是难得。只是佛法自然,随缘任运,不可强求。”
仙道顿了顿,抬头问道:“家父是否忤逆自然?”
老者道:“令尊尽人事知天命。世人如此,已是完满。”
仙道苦笑,“可怜无人记他。”
老者道:“公子来可为解惑?”
仙道再行一礼,“愿方丈成全。”
老者领他进禅堂,寻了一个旧包袱予他,“当年令尊身负情人来访,将此物交托老衲保管。可惜烨施主日后被围惨死于日落崖,再无领取。今日公子亲临,老衲便物归原主罢。”
仙道凝住不接。
钟响三声,萦绕不回,老者道:“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出寺向峰顶而去,一老一少前后氤氲于云雾中。老者步履平缓,身形微动却已飘出数丈。仙道身法轻盈,调匀呼吸,不落其后。然而每每要跟至身前,他却仿佛又远出几许。仙道心下惊异,不由提气,重新跟上。天下能与自己轻功比肩的屈指可数,不料深山古林中竟有这般内功修为的前辈,且不为名利人道,品行高洁淡静,实是令人敬佩。转念一想又觉好笑,自己不过二十岁,就算博学广涉也是望其顶背的。难怪父亲要把情人剑谱交托给他了。想到父亲,内心不觉又烦乱一片。家传宝剑到了自己手中如何处置?要学父亲誓死忠守穷途末路以谢天下?不辜负师傅在锦绣山庄的信赖和嘱托?还是流川……
流川……
每晚偷溜出房去试剑他都看见的吧?还有,失手刺藤真那一剑……
自从师傅来锦绣山庄坦白身世交嘱夺剑,他便一点一点的瞒,面对流川那双清澈的眼太辛苦了,好几次就要支撑不住向他示弱,可是骄傲和自尊都不允许。
他要一个人面对宿命,一个人战争。然后,完好站在他面前。
一切不堪和痛苦,都不要他看,不要他承受。
而父亲像前世的英雄,光辉业绩都是蒙尘的,被人遗忘。他站在峰顶,岩壁上刻有佛像。释迦摩尼面容丰满,双目微启,手势优美,微露笑容。
仰望它,如同仰望那个以死殉道的英雄。前朝往事,恍然未闻。
他是迷茫的,否则也不会来请老人成全。谁成全他?那个被风化侵蚀的佛么,还是别人嘴里的英雄?
佛会破损,英雄会死。万物虚无。
老人领他在一处大石上坐了,教了仙道一段佛经反复诵念,闭目静思。老人安静而轻缓的声音在云雾中一点点晕开来:“物我两忘,心境一如。方可拨落一切情尘欲累,以臻于空明澄澈之境,见其本心。”
夕阳沉下去,寒意袭身,两人依旧静坐不语。仙道仿若置身半空,无声无言,只觉风动。起先还闻虫鸣,身寒难抵,后来渐入佳境,竟什么都不觉了。
六根清净,心自沉潜,一夜无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在脸上,微微的痒。老者道:“公子现在看到什么?”
仙道闭目道:“一个人。”
老者笑道:“命定之人。”
仙道起身行礼:“多谢方丈指点。”
老者道:“公子聪敏灵慧,深悟佛理,老衲只是陪坐一夜,万事还是自己缘法。”
仙道俯身拜过:“晚辈叨扰这时,甚是惭愧,且心急赶路,这便谢过告辞了。”
老者拿出那剑谱包袱交予仙道,笑而不语。
仙道下山拔马追流川而去。
破晓,他被一束光照耀,他的眼,他的光。遇见他,第一次被光温暖刻骨铭心,第一次尝到冰糖葫芦那么甜,第一次感觉生命疼痛而悲伤,第一次那么想撕碎面具给一个人看,第一次渴望、嫉妒、疯狂、担心、满足,五彩斑斓的情绪都摔在他面前,再不是云淡风轻,洒脱自由的仙道彰。
再也不会这样爱一个人了,再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
百年之后一切都会沉寂逝去,只有那个人眼里的光是我想要的。
生命那样荒凉,爱那样美好。
从江浙飞来峰至霁雪山只有一条官道,流川需要在驿站换马,必定不会抄小路前行。沿途大多商贾浪人,也没什么武林人士为难阻挠。拍马急追,一路无事,到山脚下的市镇才打听到他住的客栈。
而再见到他,他已不是原本的样子。
他那么傻,以为只有自己在变,像坏掉的木盒部件,敲敲打打再放回去,它还是完好的。他费尽心思渴望成全,可是他发现等他回去了,木盒早就腐朽破败,什么都剩不下。
流川枫,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子。
他曾眷恋的清澈眼瞳已经乌沉,冷静自持,激不起一点微光。
一切都向着他未曾预料的方向远去,扑朔的又何止是宿命?
十 雪冢
那天下了雪,街道上冷冷清清,客栈却挤满了避雪的旅客。一群人围坐在大厅的火盆旁烤火,不时闲话着天气生计之类。常年居此的客家人说这雪还要下上三五天,估计雪崩封路了也不可知。大厅内不由一片唏嘘叹息。一个南方口音的汉子道:“店家,倘若真的封路要等多久?我这正赶回去给我家娘子报账呢。”掌柜的笑道:“我看客官十天半月都得呆在这雪城了,要等上头来通路还不如等雪自己化了呢。”哈哈,众人大笑。南方汉子沮丧的摇摇头,唯有苦笑。一个北方口音的汉子调侃道:“我看兄弟你别枉自担心封不封路了,还是想想回家怎么被娘子罚跪搓衣板吧?”话未说完,大伙又已笑倒在地。一片喧哗声中,只听一声轻笑叹息,不高不低,正好清晰的跳脱出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色苏绣锦袍的公子歪头用筷子敲着茶碗,叮叮叮一声清脆。似乎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站起来披上一件白狐狸里羽毛缎大氅笑笑上了楼。众人识他不俗,不愿多生事端又复说笑。
不过多时,棉帘忽然被掀开,外面的雪呼呼窜进来糊了一头一脸。好不容易偎暖了的热气乍然流失,大伙不由恼怒,齐刷刷瞪向来人。门槛处,一个身着大毛黑灰鼠貂裘的少年男子踏着风雪走了进来,雪粒半埋的眉眼和黑发模糊了面容,衣摆的鼠毛混着雪泥纠结在一起,湿答答还滴着水。全身凛凛然慑人寒意,似是比这千年雪城还要冰冷。众人心里一片凉薄,都没了话语。
男子面无表情走至厅中,帘子隔去光线能看清他脸色十分苍白,却也俊雅的紧。除了那身还能看清毛色的半旧貂裘,他身无长物,只腰侧那把月白长剑最是显眼。有些经验的都晓得他是疲惫赶路的剑客,行踪不定,武艺莫测自不去招惹。
男子抬眼微微扫了大厅一周,又低头漠然坐在偏僻一桌。
“店家,一碗面。”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热的。”却道声音也清清冷冷。
掌柜的忙应着张罗去了。
众人小声议论,风尘露宿的浪人剑客也见过不少,然而今儿这位再怎么沦落狼狈,也难掩其高贵孤傲之气。绝处而不折气节,不俗的高人都撞一天里了。
热面上桌,男子埋头便吃,些许急迫的认真像饿了许久。
“流川!你还没赢了我,怎么跑啦?”一声叫喊,客栈闯进搅乱温馨的第二人。众人一忍而不可再忍,目光像要在来人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进来的客人一愣,随即笑嘻嘻向周围一拱手,一一挡了回去。他解下身上的大猩猩毡斗篷,将剑放在桌上,坐在了先前那剑客旁边。
眉目清秀,举止坦荡,又是一位厉害人物。
在座的大多跑江湖的买卖人,皆不识得他们,权当有是非纠葛的过客,也不在意。
独二楼上那水蓝锦袍的公子似是困惑地轻喃:“泽北?天下第一剑客么?”
少年男子从始至终心无旁骛对付那碗面,并未抬头。
“流川,你再赢不了我可没法上山咯。”那后来者嘻笑道。
“哼。”男子轻哼一声,不予理睬。
“最后一次机会了啊。”后者紧追不舍。
“吃完再打。”百忙之中丢出一句堵住他的嘴。
果然不过须臾,那名唤流川的剑客起身平静说道:“泽北荣治,拔你的剑。”
对面那人爽朗一笑,也站起身来,“不错,正是如此。”
两人霎时拔剑相向,可把众人连同店家吓了一跳。掌柜的哆哆嗦嗦靠近一些,央求道:“两位大爷,小店本利微薄,经不起您们打架的呀……”
但这时谁又听得他劝?两人对峙不动,皆不理会。
众人亦是早找物什躲避,一哄而散。独二楼处那公子依旧淡淡观望。
“如约,前两次你输给我并不算内,这一次你赢了,我送你上山。我赢了,你永远不得踏入霁雪山半步。可好?”泽北问道。
“自然。”流川点头。
却道这对峙的两人正是为藤真取寒玉石的流川枫和天下第一的剑客泽北荣治。
泽北原不在雪城,半月前才到此为叔父贺寿。不料一来就碰到上山探查的流川,两人立场不同,打了起来。一番交手,各自均心惊不已。泽北自小钻研武学,加之天赋,十六岁便名满天下,少有人敌。只是近些年来他为求一败,游于异族偏僻之地,中原人鲜少提及了。他叔父原也是一代宗师,却在金盆洗手后专门侍弄起奇花异草来。这霁雪山乃稀有的雪莲养殖之所,一家人索性搬到山腰上定居。流川不识山路,横冲直撞闯进了他家园子,不小心踏伤了那么几朵。正骂着白痴找出路的时候,却恰巧给泽北撞见。泽北一见这偷花贼甚是可恶,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一交上手,泽北却惊喜连连。流川擅长快攻,以快打快,须臾之间变幻了几十招,燃冰削、刺、挑、砍,不间歇攻至敌人要害,快准狠一派杀手作风。泽北遇见的高手不少,却从未被逼到打不还手的地步,先机失去,一招未接一招又至的冷静攻击不得不让他认真应对起来,原先的轻敌之念也不觉消失无踪。泽北一一卸去流川攻势,两百招过后,他已看透流川打法。杀手固然直接果断,却只为达到目的地一对一制胜,他不是没有漏洞。因为一心集中在攻击招式,太过自负于速度,杀手必然舍弃后方,这种不顾一切生命悬于边缘的打法正是杀手骄傲绝望般的姿态。一旦逼他回转防守,抢得机会,要比快谁又快得过天下第一。有趣有趣,泽北昂头笑喊了一声“偷花贼,小心哦!”,看准流川变招间的漏洞,突然弯腰回旋,生生从流川剑下窜到后方,不假思索迅速挑剑刺其后背。这一来硬抵流川攻势,虽抢得主动,却也逃窜得狼狈之极,手臂上也被剑划伤了一道鲜红的口子。果然流川不及防备,攻势不去难护后方,而再度交手,泽北不容反驳,更快而汹涌的招式袭来,流川再无还手机会,终至惨败。
流川被剑抵住颈项,大口喘息,一双原本乌沉的眸子却亮的有如星辰。他微微泛起一抹笑容,了然道:“我输了。”
泽北看傻了眼。谁和天下第一过得到两三百招?谁又能迫得他泽北荣治伤了手臂?谁又对架在脖子上的剑没有一点危机感的承认失败?谁又会在被打败后还能不卑不亢的笑让你觉得反而是输给了他?
他原是心里什么也没有,输了再来过好了。他无缘无故的信任他,只因比了一场剑。
泽北也笑了:“好!你叫什么名字?约了时间,我们再打。”
“流川枫。”丢下三个字少年拨开剑一步步消失在雪幕中。
第二次见面,流川撑过三百招,惨败。痛痛快快打完,两人歇息时,泽北和他闲聊,得知他要上山取寒玉石。但山腰往上终日大雪弥漫,根本无路可走,何况越往上气温越低,山顶取石那是没可能的。然而流川纯黑的眼瞳盯着他缓慢坚定的说“我要去”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不知是为叔父不喜人出没在庄园百里内,还是不愿欣赏的对手相识不久便葬身雪山,他硬要和流川约下誓言,三次赢了便助他上山,否则定多加阻挠。
流川翻了下白眼,却也跃跃欲试。泽北荣治是个好对手。
此番境遇又有谁会料到?客栈里拔剑相向的两人,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凝冰比前两次都快,步伐瞬息万变,带动起一片耀目红光。湘北轻功素以“快”“巧”为主,早有电光火石之称的四弟子宫城良田独步天下。而此时,流川满厅游走,一招未毕,二招至。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竟似剑是剑,人是人殊不相干,剔除快的尖锐,却显飘逸灵动。泽北惊异蹙眉,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迂回战术?厅堂空间有限,加上流川绵延无尽的剑网,他竟然也施展不出手脚。只见流川长剑斜指,剑尖分花连刺三处,须臾又变招攻至他慌乱应对中突显的软弱之处。竟是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的打法!泽北暗恨这轻功的飘忽莫测,空间愈是闭塞剑网愈容易作用,缩小范围而逼敌自现弱点。
流川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隽秀都丽,清华绝俗。而束缚其中的泽北也冷静应对,不显焦躁之态,只是眉目间再无俏皮,一脸肃冷。
然而流川一求绵延轻灵,剑上的威力就不易发挥,往日的快狠杀意也随之消弱。泽北每招上都延续几分狠力,在卸去攻势后还能反扑直指对方。加之轻功游斗耗力,流川渐觉力气不支。
流川咬住嘴唇坚持,只消再斗上片刻便迫得泽北手足无措。而如今这边缘时刻,他却连拿剑的手也要抬不起来了,一阵阵发抖。在山上一连奔波了几天毫无消息,紧张,焦虑,绝望,大雪冰天,身体的精神的无时不在打击消磨。他恨恨的,体能怎能弱的如此难堪?而此时,才过两百招。
泽北也看出他力气不支了,剑上使力,更是一鼓作气攻破剑网。
而二楼上那锦袍公子眼神潜底,只是望住流川不移目光。
两百三十招,泽北找准空隙巧劲挑掉燃冰,剑网霎时消泯。火焰般长剑飞出几丈外,叮铛清脆落地。
两百三十一招,泽北剑指流川,剑风洌然,欲再使第一次擒住他的手法。二楼的公子霍然站起,手中筷子飞出,打向泽北长剑。
两百三十二,流川袖中箭正中竹筷,立时一起斜飞窗外。泽北长剑直迫流川施展轻功后退。
两百三十三,流川步伐突止,长剑直穿左肩而入,血肉撕裂。同时,流川怀中忽然窜出一只碧竹箫,手腕翻动,连点身前愣住的泽北几处重穴,穴位受持疼痛,泽北虚软倒地。
流川皱眉生生拔出长剑,肩头血流不止,一滴滴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声音莫名的大。流川撕下衣摆一块布,粗鲁的勉强缠住止血。脸色苍白,嘴角染红,神情却平静淡定,对地上动不了的泽北一字一句道:“不战到最后一刻不叫结束。”微弯嘴角:“我赢了。”
泽北苦笑:“是,流川,你赢了。”
二楼上的公子重又坐下,深深喝一口茶,笑了一下。他成长了,不仅会狡猾用计,更懂得调整自己和坚持。以前是用一个形状的自己去应对各种形形色色的角色,而如今他已懂得要变出各种形状的自己去攻破每个人都会有的弱点。心中不再受教于人,而是翻倍创新,自由不拘,足以在复杂的武林中随机应变……
流川慢慢走出客栈向雪山而去,黑鼠毛渐渐与血水凝结成块,一会又覆盖上了新的雪。泽北冲开穴道紧追上去,边查看他伤势边又说笑起来。
那锦袍公子披上白狐狸里羽毛缎大氅不一会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掉在后面。
大雪铺满天际落下来,似是要将三人埋成雪冢......
十一 双子星(一)
泽北解下自己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披在流川身上,扶着他一步步向前走。漫天飞扬的雪遮住了视线,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片刺目白光。流川闭着眼抿紧嘴唇,感觉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心一点点沉下去。情急之下躲泽北的那一剑并非虚晃招式,而是真的用自己赌他一刹那的漏洞。剑刺肩头,已伤及心肺附近。简单的包扎并没起多少作用。血凝固了走几步又会碰破伤口,断断续续一直流不止。
良久,泽北终于感觉到了流川的沉默,虽然他平时也说不了几句话,却给人很强的存在感。而此时他几乎要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流川,我们说说话吧?”他靠紧流川,急急的找话题,“你那只竹箫哪里来的啊,竟然可以承受得了你的劲力?”
流川现在很不想说话,说一个字都感到牵动骨血的疼。可他也知道必须转移注意力,保持清醒。且泽北又在耳边一直叫他,怕他一时昏迷过去。
他皱紧眉只好说:“朋友的。”
“你放在哪里了,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
“为什么啊?!”
“……哼。”
“小气。我看过的多着呢,又不抢你的。”
“流川,我看你要先去我叔父家疗伤才行,不能耽搁下去了。”
“……笨蛋,那还不快走。”
“可是……流川,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啊。”
“什么?”
他们回头看去,果然有个很浅的蓝白色影子远远跟在后面。流川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别管他,我们快走,我快撑不住了……”
“我注意他很久了,从上山开始就跟在我们后面,原来以为是过路的,可是我们走的快他也走的快,我们停下他也停下,看他步伐一定是个高手。你受了伤,我们大概是打不过他了。”泽北在心里计算,流川的伤一刻也耽误不得。实在不行,自己就要用夺命剑法最快结束了他。
“……他不会……怎么样,不用理会……”流川又咳嗽几声,泽北赶紧扶好他,“我来背你。”
“……不要。”流川一吓退后几步。
“你怕什么啊?你这样走,天黑也到不了我家。”
“……我不要。”要他那么弱的样子给人看吗?根本不可能!
“啊,我真拿你没办法,那我扶着你用轻功,你暂时忍一下。”泽北再不容他反驳,半扶半抱着就要飘出几丈远。
流川不防备他的大动作,又没什么和人亲密接触的习惯还再抵触着,泽北一揽他便受不住咳起来,一口血喷在猩猩毡上,雪地里格外红艳。
泽北愣住了,看着流川粗重的喘息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他一向养尊处优,独来独往,又哪里照顾过别人。
正在泽北不知所措时,蓝白的影子闪过,流川轻轻就转到一人怀中。却是跟踪了他们一路的人。那人皱着眉撕下一块衣布重新解开流川的衣服包扎伤口,细致的手法立时止住伤口再次开裂。湿透的猩猩毡斗篷被他扯出来丢给了泽北,雪泥凝结的黑灰色鼠裘也换上了干净的白狐狸里羽毛缎大氅。扶好流川他传过几道真气稳住心肺,又给他含了颗丸药才抬头看向泽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的问道,“这附近有人家吗?”
泽北一直愣愣的站在一旁,插也插不上手。见流川闭着眼睛任那人一顿收拾,呼吸渐稳更是惊异不已。半响才慢慢说:“我叔父家在这不远。”
那人点点头,抱起流川道,“快带我去。”
泽北没说话,用力往前奔去,那人竟也不落其后。
不久,他们便来到一座庄园。雪地里竟也姹紫嫣红,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妖冶明艳,映着雪景煞是可爱。而一片红色砖石建筑就在花园后面。
仙道无暇顾及这特异的处境,抱紧了昏过去的流川,回头对泽北说,“帮我准备个沐浴的木盆,灌满温水,再拿个炭炉来,快!”
“哦……喂,客房在东面。”泽北给他指了方向,便没了人影。
穿过前厅,只见院子是四面围合的样式,古老典雅。北面正厅大约是主人住的了,仙道四处看过一遍,暗暗记住了方位和地形,便进了客房。
待他要把流川放在床上去找疗伤药材时,流川像是醒了过来,动了动睫毛,低低地喊冷。他一把将旁边的被子全扯过来盖上,也爬上床连被抱紧了流川,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安慰,“别怕,我在,我在这里。”
泽北带着一大堆人进来,木盆,温水,炭炉以及一些药材都准备齐了。他望着床上依偎一起的两人呆呆的说不出话。
仙道一直等着流川再次安稳下来才下床调配药材。自己忙了很久,才意识到门边泽北也站了很久,一大堆丫鬟小厮也无所事事的站在他后面。
他走过去,抬头说道:“你走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泽北犹豫了一会,不甘心的反驳,“他的伤是我的事,还是我来。”
仙道静静地看着他,说:“除了我,他不是任何谁的事。”随即关了门。
敷上药,又再清理包扎了一次。拉好帘子,仙道脱掉流川的外衣将他抱进浴盆里,试试水温又夹了几块烫木炭放进水里。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总算能舒口气停下来安静等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他,眉眼倦怠,脸颊瘦削,刚才抱他又轻了很多,揽紧他的腰时几乎心酸得落下泪来。如果自己快一步,绝对不会让他受伤至此。如果果断一点,如果和他一起承担……然而,没有如果。
热水蒸得流川渐渐出汗,里衣也慢慢浸透。他不时放几块木炭,帮他拭去汗,喂药换水。一直忙了整夜,才稳住流川体温。破晓,他又把流川从浴盆中抱出来,换了衣服盖好被子安顿好,炭炉也摆在身旁,这时自己才撑不住握了他的手昏昏睡去。
迷蒙之中,感觉流川手指微动,一下醒过来。小孩已经睁着眼睛看着他。
“渴么?要喝水么?”
小孩摇头。
“冷不冷,还疼吗?”
“……”
“你呆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刚要抽出手,却又被拉住了。他回身,小孩别过头不看他。
他重又握住小孩的手,反复抚摸,低低说道:“流川,情人的事我有原因,等你好了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也不是故意伤藤真的,你要相信我。”
“……”你还值得相信吗?
“不是我不对你坦诚,是不想你看着我。让我感觉,我很不好。”
“……”哼,自以为是的自尊。
“哎哟!流川,我好疼!……”
“哪呢?”小孩立即回过头,却只见一张得了逞的笑脸。无赖俯下身轻轻碰碰他的唇,轻声说:“我知道你没真生我气,不然也不会捡了碧竹箫贴身放怀里。”说着还真的抽出竹箫来在他眼前晃晃,笑意更深了。
流川现在只想把他提出房门去,无奈全身无力,手又被他紧紧握着,只能狠狠瞪他一眼。大白痴,别以为这么容易就完了,我说过你太自以为是……
他望进那焰火乍现的黑眸里,有些感动。他的眉眼,他的光,终于,失而复得。一连几天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他像是又会笑了。
泽北感觉流川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像自己认识的一心闯鬼门关的流川枫。他的流川枫,眼睛像黑湖水,砸下去不见半分涟漪,神色笃定又像长满了刺,总是寒意深深被雪半埋。偶尔又明净到无知,燃烧起来是进攻之鬼,却总让人怜惜哀伤,觉得他坦荡无谓的走在悬崖边而无能为力。而不过一天时间,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从没见过流川肯乖乖在一个人怀里喝药,脸色虽然苍白却也看出他现在好了。从身体到精神的变好,像是眼底的光又被点燃了,慢慢地由内至外散发出光和热,映得原本在一片冰冷阴影中的眉目渐渐焕发出动人的神采,眼睛里更是光芒流动,目光流转间带着不自觉的柔和。神色也淡然而从容,全身暂时安稳下来的感觉,一点点的慵懒和放松。又像是回归了另一半,无懈可击的力量与完整。
泽北有些踟蹰着不敢靠近,心中讶异着怎么那也会是流川枫呢。
而仙道知道流川还是没变的,或者他也是变了的。武功和内力的提升让他更为自如淡定,明确自己的能力和要做什么;而且只要藤真没好,他心里的结就不会完全解开。离限期不到十天了,他必须帮流川做到,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至于瞒着他夺剑的事,想是说清楚就会没问题了吧。然而,总之,先把他养胖,精神好起来再说。客栈里见他那次,再不想来一回了。
十二 雙子星(二)
渡边彦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仙道,眼前这张深刻心底的面孔让人太有晕眩的震撼和惊喜。曾经一起在黑房子里习武的时光从未忘记,而如今几步之外,一样朝天发,浅淡笑容不正是他么?
内心太大震动,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抱住了他,生怕再次消失不见,嗓子暗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抱得越来越紧。
仙道正陪流川谒见了庄主,道谢叙话出来被请到后花园游览。原来那些鲜艳的花卉都是由仆役们专门打理的温房培养的。整个后花园就是红砖建筑里的小江南,气候四季分明,温和美丽。两人正随泽北新奇地四处游赏时,蓦地他就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身体顿时僵住心也半凉。在察觉到身后有风声的时候,他竟然还是没有躲过那人的袭击!然而,身后的人却貌似情绪激动,感觉不到杀意,他慢慢稳定心神回头看去,竟是银色的长发,天真而隐有泪迹的脸:“彦?!彦,是你吗?”
彦还是抱着仙道不放,只是拼命点头,眼泪掉的更多。
仙道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吓人。”
彦努力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松开仙道,勉强笑道:“阿彰也还是那么容易中计。”
抹去了泪水的彦和流川有几分相似,剑眉凤眼,挺秀鼻梁,淡色薄唇。只是眉睫柔软浓密,脸部线条也柔和很多,眼角微挑流露些孩子的邪气,嘴角也弯起明媚笑意。淡蓝色衣衫随意拖沓,却是与流川南辕北辙的随性亲近。不仔细端详,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彦,你认识仙道?”在两人感慨于相认无视周围事物时,泽北适时插进来问道。
“对啊,堂兄。”彦灿烂一笑,“以前一起在父亲的鬼窟习武过,只是后来阿彰被人选走了,堂兄也曾与他交过手的,不记得了吗?”
泽北再看看仙道,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当时叔父收养了很多流浪的孤儿,教他们武艺培养杀手,他和彦也被叔父硬踢去历练。但人那么多,一轮轮比试苟且生存,谁还有心思记住人的模样。大概是被他打败过的其中一个吧。
一旁仙道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忽然想起流川来,好像从刚才就没感觉到他。抬眼寻去,流川只站在众人身后,目光凝注他发呆一般。不经意他的眼光触碰过来又立即偏开头去了。
他一下心情大好,待欲走过去和他说话,彦却拖住他抢先问:“阿彰怎么会在霁雪山?”
自从仙道因为武艺出众被一个大叔挑走后,他便和他断了联系。那个黑房子里人都是一群为求生而精神紧张,冷漠残酷的枯瘦小孩。唯有他一脸无所畏惧的笑容,在生死边缘活得如鱼得水。那时他叛逆而张扬,顶撞教场师傅,逃出鬼窟只为去后山晒太阳,每次演练又夺前名要人奈何不得。
他一直仰望着他。他身上的光令人目眩神迷,他拉着他的手做尽了一切刺激大胆的事情,他为了他大打出手被关黑屋子。他不知道这给一个幽禁在武功秘籍和规矩肃冷家庭里的小孩带来多大的震撼和感动。
他走的那天,他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一整天,等待变强闯出家门去找他。
而今,他自己回来了,是上天注定会再见的吧......
彦迫不及待拖着仙道出了暖房叙旧,留下泽北和流川站在花丛中。泽北尴尬的笑笑,这么些天,他还没有和流川独处过呢。流川打了个哈欠,看也没看他裹好狐裘也回房了。
仙道回来的时候,流川缩在被子里呼吸均匀,只留出一小撮黑发跳跃在外面。仙道笑笑,坐到床边替他拉到脖颈处又掖了下。不料却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毫无睡梦的迷蒙,原来在等他呐。
“好吧,我说。”他投降了,“彦还只是个孩子,没有别的意思。”
流川皱皱眉,伸手拉下他靠近自己,“我要的不是这个。”
“什么?!你不介意彦,那还介意什么?别的没再掩瞒啊......”
流川眼光微沉,歪头,“掩瞒?”
“啊,是没有说的必要啦,很久以前的事而已。”
“你从不曾和我说。”
“呵呵~ 你也没有问过我嘛,每次上来就先比剑的样子......”
流川打断他,“我要你的过去,我要知道。”
仙道微怔,低头望进那黑若湖水的眼睛里,一览无遗都是自己的样子。眉眼,嘴角,过去,现在,只愿投射在这光里,宁静而美好。
他忍不住吻上他嘴唇,辗转缠绵,轻轻叹息,“枫,真想要你的眼睛。”
猝不及防被偷吻,流川懊恼的偏开头,“别想糊弄我。”
“我和彦是鬼窟培养的杀手,互相不了解背景,但是感情很好。”他故意停下来,望着他认真倾听的样子,狡黠一笑,“客官,接下来的需要付费哦。”
流川一愣,随即突然发力把他拽进被子,粗鲁的对准他吻上,近乎撕咬。嘴唇磕的生疼,却满不在乎盯紧他,“我有的是钱!”
仙道笑起来,揽住少年御寒,开始讲起有记忆来的所有陈年旧事。他不喜欢回忆过去,也不想记得,是糟糕是幸运都不去思考。随波逐流,逆来顺受他是习惯了的,而且过的并不差。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
但是流川想听,他还是耐心地讲了。
从他是流浪孤儿讲起,他原是有养父母的,日落崖的那片竹林是他第一个家,阳光总是穿过细密的竹叶投下来,留下一个个白色光斑。父亲牵着他的小手,轻轻走过,清晨蒙着雾的石板路。母亲温柔的笑容,疼爱的神情,刻进他的眼底。可之后很多仇家找上门来,逼他们交出小孩,最终难逃一死。他躲在山洞里饿昏过去,醒过来便在鬼窟了。那是个黑暗无光的深渊,但是他不怕,为了自保学了很多杀手技巧,每七天的考核都在鬼门关打转。渐渐他杀了很多人,面目模糊认不住样子,更不知名字背景。教场师傅很欣赏他,提升阶层重点培养。然后,他认识了彦,那个天真无暇的小孩。
彦被丢进狼群,和他一起。干净无污的蓝色袍子,小公子的行头高贵而傲然。彦的眼睛大而漂亮,盯着贪噬的狼群毫无畏惧,径直过去摸了摸它们的毛。他当时都不由吓出了一身汗,笨蛋自找倒霉就算了,还激怒狼群让他也不好过。后来听彦说是误认成他家狗狗之类了,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帮彦杀出狼群,后来就做了朋友。他猜得出彦有不小来头,对小孩也不讨厌,便一路护着他直到最后。后来陵南掌门来做客,认出旧友小孩带走了他,自此江湖上也出了碧空剑一号人物。
陵南的日子阳光明媚,尽管心已百无聊赖,却也很感激师傅给了他安稳之所。这些都是向命运偷来的,过一天赚一天。
直到遇到另一个自己。
——流川枫。
他仿佛对这个世界又有兴趣了,而且危险的不是一点,是很浓厚。自从长大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执着想要的东西。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指,他吻上自己的嘴唇,还有他那横冲直撞而美好的情感......
沉溺在黑暗里的人,望进遥不可及的日光时,总是禁不住向往的。
仙道烨的名字是在约流川见面前听到的,包括那个英雄誓死护剑的故事。对正邪黑白界限他原就淡的很,从师傅那听到故事只感觉陌生。他的父亲是会吹竹箫牵着他手的山民,不是一个被世人觊觎的英雄名称。他习惯了的是陵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生活,不想身先士卒被天下人艳羡而嫉恨。
他约流川去日落崖,一个人先去了仙道烨的英冢。那里几十年无人问津荒凉一片,没人记得他。他拔光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墓碑,感觉一点点悲哀。锦绣山庄看到情人,家族归属的强烈冲击让人疼昏过去,他开始犹豫。后天几次偷偷潜进密室,鬼使神差试剑很是顺手,他不得不信它是他的。锦绣山庄师傅交给他夺剑任务,虽然疾言厉色却是信赖有加。与其让那群愚蠢的人哗然哄抢,还不如自己拿回失物。
其他不及细想解释,山庄水榭和流川对峙,先夺到剑再说。灵泉寺一夜入定思考,终于云开月明,剥落前尘欲累,见到本心。
他要他,只要他。
“小孩,讲完了哦。”他想流川应该睡着了,转头却见小孩一脸凝重专心思考的神情,这可是第一次讲故事没哄睡他啊。
感觉不对,仙道摇摇他,担心道:“流川,怎么了?”
小孩缓慢转过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原来日落崖是利用我出来打探消息....”
十三 嫁衣
这一夜,月光皎洁异常,山腰上的山庄仿佛是离月更近了些,月盘莹莹。
流川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寥寥几笔写完卷进一只竹制小筒,又绑紧在彩凤脚上。鸟通人性,展翅飞走。
流川回头,渡边彦笑意盈盈站在门口,“流川少侠,可否赏脸一道共饮赏月,今夜正是子午莲花开之时。”
流川看他半响,默然不语。
彦不以为意,仍笑道:“阿彰说少侠虽言行冷淡,实乃真性情一人,彦诚心愿与少侠结交,并无他意。”
他说着又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此外,阿彰嘱托的寒玉石一事,彦欲与少侠详谈......”
流川蓦地眼光又转向他。渡边彦轻轻一笑,“果然阿彰并未识错人,这样漂亮生动的眼瞳却非他人所有。”
他也再不管流川,率先出了房门向小江南而去。身形须臾一晃,人已在园内揽月亭二楼之上,风随流动,银发翻飞复又顺肩滑下,月光下白色衣袍仿若仙人。渡边彦不笑的时候与流川枫是何等相似。
手指刚触到酒壶,身后风动,流川已不知不觉站在亭上。藤真受伤后,流川再罕少穿白衣,此时他情急跟来,未披仙道那件白狐狸大氅,单着了暗花云纹缎青蓝外衫,面目淡漠,茕茕而立。
“流川君,请入座。”渡边彦倒一杯琼液入盏,“彦先敬少侠一杯,彦仰慕君武艺风度,名门正派安西前辈爱徒,江湖一代少年才俊。”
不论流川如何反应,他已仰面喝下这第一杯。眼角微挑,竟是未饮先醉了。
他自顾坐在石凳上,望着几步之外无动于衷的流川,又望向头上那轮清澈橙月。
叹息一声,“流川君为何不饮,怕有毒么?也是……当谨慎为好。”
流川听他幽然叹息,似道不尽一番忧伤惆怅心绪。他既先饮为敬,自是让人放心的。却不知白日仙道面前那个任性耍赖的小孩儿因何一晃就成了如此安静忧郁的礼遇公子。
渡边彦重又斟满了一杯,托起杯盏敬道:“第二杯,彦敬君兄长藤真掌门,通灵毓秀,独当一面,世人危逼门前,却不惧不亢,正直不阿,拼力护得中原太平,爱弟安妥。”
流川皱眉,依旧不语不动。
渡边彦低头,走至他身前,幽幽笑道:“第三杯,彦敬君无比才情,得天下第一剑主人青睐,何等之幸。”
笑到最后竟是禁不住气息转下,流露出一片苦涩黯然。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这一时彦连敬三杯酒,点出流川枫生平三处珍贵之物,亦是他三件未能得偿所愿之事。第三杯尤甚,渡边彦微醺醉意,失态无状,皆在他眼前坦露无遗。今夜之前,小人笑起来时明媚生动的迷人风采他见多,这一番急转的黯然神伤是为了仙道么?
思索之际,杯盏已接在手中,手一扬,酒入口而下,胸口温热。
渡边彦拍手而笑:“爽快!流川君这个朋友,彦是交定了。”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流川也不知为何,有了这第一杯,再无不放得开。推杯换盏,两人也无多言语,兴致却高昂不减。彦大笑举箸击盏,叮铃作响,豪情唱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流川托腮望着他,那一脸笑容的小人意气风发,孩子一样,曲子回旋跌宕,深情缅邈,时而温婉,时而激昂,一路起伏变化,到这“江月何年初照人”一句却只剩无限叹惋和哀伤,直教人沉吟再三,荡气回肠。
流川仰头灌下一杯,淡淡道:“你喜欢他?”似疑问又似平平陈述,懒懒地,毫无意思。
“对。”彦停下坦然承认,又笑,“可惜他只看中了你。呵。”
“放心,虽如此,他交办的事我还是会做到的。”
“我做什么?”
“看一场戏。”
渡边彦端着酒盏走近他,浓郁的子午莲香气从水边幽幽飘过来,他看着流川缓缓倒下去,浅浅一笑,“流川君,看好这场戏罢。”
仙道回房来,见流川坐在床边,垂目不语。他知彩凤带来了藤真的消息,自免不了这般担忧伤神。无奈摇头,他待过去宽慰两句,流川却蓦地醒觉,身体一震,向他奔来。
身体被生生撞痛,流川抱住他脖颈,伏上他肩声音哽噎,半响只喊出一声:“仙道……”
仙道大惊,待要推手将两人分开些看清流川的脸,却被抱得更紧,接着便觉颈侧一热,滚烫的液体渗进了衣衫。他的心霎时冰凉,慌的要命,疼的要死,随之也待落下泪来。他是从未见流川哭过的。
“怎么了?是不是藤真……”他不敢再说一个字,流川已转过脸来吻他,眼泪酸涩的混进他嘴里,他被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流川一边哭一边吻,开始扯他的衣服,两人磕磕绊绊一起跌倒在床上,桌上的灯盏也被碰灭了。
他更是惊惶,反手制住流川拉他衣服的左手,又按住贴上来的温软身子,急道:“流川!流川……”言语间早是无措失了主意,只顾叫他的名字。
他两人虽早已定情,然相处时却守礼的很。流川从不容他造次,遑论投怀送抱。今夜这番动作,怕是出了大事,他伤痛之极神智全失,定要唤醒他缓过来才好。待要推开他起身,流川却又俯身过来,黑暗里痛不可抑的喊疼。
他舍不得重又抱住他,流川摸索着寻取温暖,衣襟散开裸露的肌肤熨烫着他,暧昧的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他顿时心中酥软,几近不可抑制。两人在床上翻滚角力,气息大乱。
流川再欲缠上来吻他,他忽的心思兜转,奋力压住他厉声呵道:“彦,不要闹了!”灯台上的烛火簇的一声又复燃起。
彦嘻嘻而笑,依着他耍赖,“我早说过瞒不过你,他们不信。”
仙道沉下脸来,“流川在哪?”
彦不理会,“你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认这作假的手段可是天下无双。”
仙道推开他,淡淡道:“你的确高明,我是差点就上当了。”
“不错,你恨不得替他痛的样子着实感人。”
“你见机行事,知道藤真的消息会让他伤心,先对我哭,让我关心则乱,方寸全失,必不疑其他。”
“我也是没办法,想他伤痛之极你定会软语相慰,成全好事。却不知你是谦谦君子,迂腐守礼,无趣的很。”他摆手懒怠的起身,撕下易容的面皮和头发,露出明丽俊美的真面目来。如同夜里鬼魅画皮一般。
仙道看着他,竟也有些恍惚,分不清谁是谁了。
彦低笑,凑近来,“阿彰抱着我时,是不是也曾有一瞬欲罢不能了呢?”
仙道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藤真是左手剑,他也曾学过左手剑法,掌心同样有厚茧。方才握住你手却是光滑细腻,我已心存有异。我与他相处日久,他的气息已是熟稔,子午莲花香气媚惑,即便被沾上了,不消片刻也会自行消去,他是最闻不得香气烟味的。何况,他的忍耐力无人可比,痛极之时反而学不会哭。”说着不觉有些怅惘,疼惜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是,他是无人可比的,品貌才情,不可替代。”彦点头道,嘴角嘲讽。
“彦,你要什么?他在哪?”
“我要情人,剑以及......你。”渡边彦突然出招,白色衣衫翩动,手指变幻莫测,缠上仙道手腕,一招天下闻名的夺命手法“清风徐来”扣住了仙道脉门, 风流飘逸之姿当真一代丽人。
“阿彰,你非逼我这般对你才甘心。”
他还当他是孩子的,却忘了渡边彦也是贵窟走出来的杀手。这庄园曾是杀伐之气凝聚之所,时时疏忽不得。此时关心则乱,他实是上了大当。流川已失踪三个多时辰,他也不敢再去多想发生了什么。心中辗转千回,一时也不得伎俩。
“我实是错信了你。”仙道轻叹一声,昂首待死。
彦不觉咬了下嘴唇,丝丝疼痛,他违逆我时我能狠心,此刻他这般悔恨伤心,可是我真的辜负了他?
“你不必装作这般模样,我知你从未待我入心。”他见仙道一脸隐忍哀伤,竟有些害怕起来。
“现在正是好时机,你动手好了。”仙道闭上眼,再不说话。
“阿彰,告诉我情人在哪,我不会伤你。”
呵呵,还是孩子的,这便轻易心软了。
“我不会告诉你,只求一死。”
“难道你连流川的命也不想要了吗?”渐渐害怕变成一股怨怒,爱而不得,恨不彻底,纠缠半生,无始无终。
“他懂我的。”深情款款的模样直让人恨得牙痒。
“他什么都不懂!你别痴心了,父亲已经囚禁起他,你交不出情人,是不可能带他走出庄园的。到时藤真健司也会被你们拉去陪葬!”
“我交出情人不也一样走不出庄园,你父亲早就计较好了的,他从不留后患。”
“我......我......阿彰,我不会让他伤你的!”他手指不由一松,口中倔强允诺也是心灰意冷了。他何曾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手段,即是狠心将亲生儿子丢进狼群的,又怎会心慈手软饶得他人。父亲从不为他留心爱牵挂之物,他仿佛已然看到仙道被父亲杀死的悲惨场面了。
“彦,告诉我流川在哪。我们一起才能想办法。嗯?”仙道看着瘫软在地的小孩子,要哭又哭不出来的绝望样子,走过去抱住他抚摸他的头发,“以前,我们也是这样一起杀出鬼窟的,不是么?”
渡边彦落下泪来,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害怕和疼痛再也不见了。
“仙道,我在这里。”流川从床侧的帷幕后走出来,静静而立仿佛百年已流淌而过。
十四 沉默
仙道上去拉流川的手,流川抓住仙道手腕使力一下丢出他几丈远,剑锋擦身而过,水蓝色长衫已经被削去一大块衣摆。仙道狠狠摔在地上,怔愣间还未及回神,燃冰已经抵在脖颈处。
流川道:“情人在哪?”
仙道皱皱眉,转头问渡边彦:“子午莲还没解么?”
渡边彦拍手称快:“好好好,这回竟让我看到当今中原两个高手对决,仙道哥哥,你赢了我就将寒玉石送你啦!”
仙道苦笑,“此话当真?”
渡边彦索性拉把椅子,舒服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仙道摇头,“彦你从不自诩君子,花样百般,我怎知你不会反悔。”
渡边彦轻笑:“仙道哥哥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流川不耐烦,燃冰变化角度,呲一声划伤了仙道手臂。彦第一次见仙道如此软弱任人宰割的摸样,不由大笑:“仙道哥哥,你再怜香惜玉,可要吃亏了哦。”
燃冰再度削下来,未及衣衫便遇上一股幽蓝剑气,兵器交锋,嗡嗡剑鸣不绝于响。渡边彦轻呼:“情人!”却道这天下第一剑竟是藏身在主人体内的!仙道对这变幻莫测的邪物已驾驭的出神入化,游刃有余了。
流川的眼一下如同燃冰一样燃起火焰,仿若欲火修罗置身冰火两重天。燃冰一招一招锐不可当攻来,仙道被迫一步一步后退躲避。幽蓝剑气纤弱无力穿越在火势中,避其锋芒以四两拨千斤之法缓去修罗杀伐之盛。
情人或隐或现,在仙道手中只见幽蓝星光,却交缠着四处乱窜的火焰,如同绳索渐渐束缚住火势。仙道猜度着时辰,侧身飞出屋外,流川不服输随即跟上。两人一路交战来到小江南的湖上亭中。
流川手腕一转,火焰湮灭,燃冰变身薄刃暗器,飞速攻向仙道面门。流川随即飘身其后,待欲一招落败一招再至。仙道翘起嘴角,情人收放自如,自去和燃冰抵挡。却不料他巧借流川攻势,待他贴身近了便无赖般拖住他腰一起纵入了湖中。流川不习水性,在水底猛然呛了几口水,神思一片混乱。一双手拖着自己直到出了水面,他还兀自在他怀里挣扎反抗。
“流川,醒了么?”仙道急着叫醒他。
湖不深,两人站起来,水面也不过肩颈。仙道却安抚不了流川的挣扎,被他用力一推,差点崴脚又倒在水里。流川一个紧张抱住仙道脖颈不动了。
仙道失笑,两人贴身急喘着,说不出话。
仙道凑过去吻住不闹了的人,小人还是睁着眼一动不动。仙道吻够了,低头再忍不住笑,“认出我是谁了么?”
流川头钝钝的疼,又再看了一眼拖着自己免于溺水的人,神思渐渐回转过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流川脸一沉,一脚踢开抱着自己的人,湿淋淋的上岸了。
仙道大叫一声,呼痛连连,一瘸一拐也随后上岸。
渡边彦在湖上亭放了一个小木盒,笑道:“仙道哥哥,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仙道怕流川受凉,硬握了他的手,“早知你任性耍赖。”
渡边彦不置可否,“你给藤真掌门治好伤后,速回霁雪山闭关两年。花房那些半死不活的雪莲就是你的份了,你可愿意?”
“庄主看上我的花艺,实是我的荣幸。”
“嗯,我相信仙道哥哥绝不屑于毁约逃跑之事,我们都是知道鬼窟的规矩的。”
“当然。我早怕了被人跟着没自由。”
“敝庄不久留两位,请这便下山吧。”白衣须臾间已隐没在夜色中,湖上亭只空留了那小小木盒。
仙道回头一笑:“他都不留我们换下衣服,小气得很。”
“哼。”流川看他一眼,取了那木盒,又大大方方回房收拾了行李,也不理睬他,独自下山去了。他虽受子午莲一时迷惑,神思却也清明,知晓事情经过,只是行为上不受控制。被仙道拖进水里,去了花香,彻底清醒过来,然而心中难免受挫。
仙道紧跟在两丈之后,唯恐夜深露重流川寒症复发,心也惴惴不安。
一路无话。
两人一路驰马疾奔回锦绣山庄,正好赶上限期一月的最后一天。却不知此时的锦绣山庄早已是铜墙铁壁,各门派高手把守森严,轮班上任。两人行至门前,流川手下用劲,马鞭狠狠抽在马肚上,马受疼顿时加速疾奔,门前众人只觉风声大动马声嘶鸣,还未来及抄起兵器御敌,便见一白马瞬间从头顶飞掠而去。
仙道眼见流川势如破竹闯进门去,他自己却被众人围堵在外,苦不堪言。
流川手持燃冰一路闯到藤真卧房,房中却颓然一片,空荡荡的风吹的人心冷。藤真每年悉心收藏来的珍贵药材也散了一地,尘土漫漫,泛着晒干了的药香苦味。流川知道藤真最是宝贝这些疗养自己病症的药材的,从不许人碰,即便睡了也放在身旁守着。
冬日冷风吹的人难受,流川也不知道自己在冷风中站了多久。
他感觉心口压抑着的寒气又不知何时窜上来了,渐渐的手脚冰凉,僵硬着想动也动不了了。
流川皱皱眉,对身后靠着门槛站许久的仙道说:“我动不了了。”
仙道急忙从身上找出两个装着暖片的布包给他绑到衣服里面,攥紧他手摩挲,“我看藤真他们是被南烈转到另一个地方了,他还要拿来换情人。”
“这里是谁把守?”
“像是牧绅一。”仙道望望门外,果然牧绅一领着一帮乌合之众来了。
“两位少侠还勿要费力挣扎,这便随我走吧。”牧绅一站在门外两丈停住了。
“我哥哥呢?”流川闭着眼睛慢慢等寒冷熬过去。
“二位随我来,凡事自有论断。”牧绅一摆手屏退左右,迈步开始像山庄正厅而去。
仙道不置可否,三人一齐来到原先宴请众人的大厅,却见厅上武林各门派掌门和长辈一个不少都在,黑压压的坐了一片。连少林武当等老一辈不问世事的大师也请来了坐于堂中。牧绅一站在大厅正中,暂作主事。不见南烈,而藤真面容苍白就坐在牧绅一的位置左边,再左边是三井,众人都是一脸严肃,偏他坐得最是不安分,左顾右盼,见到流川步入厅中,更是着急的欲立即奔过去。藤真扯扯他的衣角,摇了摇头。他才无奈的又坐了回去,一脸别扭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厅里没人说话,却让人明显感到剑拔弩张的紧张和肃冷。
流川眼眉微抬,一一将众人扫了一遍,淡淡的开口:“哥,你还好吗?”
藤真温柔的笑道,“我没事。”
流川点头,“我拿到药了。”
说完举步就向藤真走去,众人一见他动,均提高警惕,神色紧张,更有甚者怒目圆睁刀剑相向挡他去路。
流川却仍旧淡淡的,旁若无人从众人刀剑中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去。
牧绅一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冷漠少年真是头疼,他仿佛走到哪里哪里就先会鸡飞狗跳的闹成一团。他仿佛断定没人敢去伤他,又似乎根本不理会生死而无所顾忌。为了稳住全局,他无奈只好走了出来——
“流川少侠,请慢!”
流川瞥了牧绅一一眼,对这横着挡路的人甚是不耐烦。他缓缓的伸出手,仿佛要去拍牧绅一的肩般温和,却在手指触到他手臂的那刻须忽一转,眨眼间扣上他手腕脉门,接着脚下用劲,海南掌门的大块头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牧绅一疼的咬牙切齿,流川依旧往前走。
仙道一笑,这“清风徐来”由他使来更比渡边彦诡异灵动的多。
在座的各位看到海南掌门都吃了亏,也没人敢出来拦他了。
流川将碾成药丸的寒玉石拿出来给藤真服下,不一会藤真咳出几口黑血,三井把脉诊治后大笑:“你这小子果真有办法!”
流川问:“毒清了?”
三井道:“不错,他没事了。待我助他调息循环一周天,精神就大好了。”
流川轻轻的笑了。
众人见他三人自顾聊着家事蔑视群雄,更是恼怒不迭。
这时少林方丈大师看时候不早了,终于开口:“仙道公子,你独占天下第一剑有失公允,老衲前来,实是做个见证。老衲也知这见证人不好做,还请公子勿要众人难为,早做了断罢。”
仙道嗤的一笑,说道:“我以为老方丈唤我作甚,原来还是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想提啦,只说最后一次——情人是我的,情人的主人是我,仙道彰,如果你们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流川,我想走了。”
最后一句却是望着流川说的。
流川低头想了一会,“也好。”又对藤真道:“哥,我要和他走了。这里的人太讨厌,我本想助你赶走他们。可是我寒症还没好,他也不愿意打架。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藤真摸摸他的黑发,笑道:“我也讨厌他们。可是翔阳不可一日无主,这片山庄是我们从小打下的基业,我不能舍弃他们。你且放心去吧,方丈大师及各位前辈高士在此,必不会难为我一个病人。是么,大师?”
那老和尚点头道:“不错不错。翔阳在此次武林大会中坦白实情,有功无过,武林同道都亲眼目睹,大伙定会礼遇有加。但是两位公子却不能走啊,此事还要从, 长计议。”
藤真不理会老和尚,心想流川他们走后他们定追去自然不纠缠在此了,又在这说这官面话,因而担心流川道:“你寒症怎么又复发了?没有按时吃丸药么?你这便速去湘北找安西伯伯,他老人家定会救你。我还要劝你一句话,离仙道彰远一点,虽然你不会听我,但至少要让人放心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牵挂什么,南烈已经死了,我没事了,有三井在。你等过了这段时间回来......我在山庄等着你......”他一口气在流川耳边低声说完这些话,伤后牵动心神又咳了起来。
流川点点头,没有说话。
众人都不知他兄弟二人忖度什么计谋,厅中焦躁喧闹成一片。
十五 杀戮
流川抬头望了一眼众人,又看到远远站在门槛处的仙道,转身向藤真道:“我走了。”
没人看到这个冷漠少年是怎么走到门槛处懒懒靠着的男子旁边的,也没人看到臃肿不爱动的老方丈是怎么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
仙道蹙起了眉,武当玹木道人抚须慢慢的从后面拨开众人的围堵走了过来,笑呵呵道:“两位少侠为何不愿说出详情急着离去,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仙道蓦地看向他,盯着那老人温和慈祥的笑脸一动不动。
老方丈像是追昔往事的茫然面孔上一点点泛起了光,他横在仙道面前逼近问:“仙道烨是你什么人?”老和尚素日慈眉善目的佛爷相此时一下冷下来不由让众人都心里一颤。
仙道眼中慢慢翻滚起汹涌的水光,手指间幽蓝冥光乍然明灭,然而过了一会水光又如从未出现般湮灭了,他重又回复了初时的冷淡平静,没有说话。
玹木道人在他们身后叹道:“方丈说的可是上代的情人主人仙道烨?许久不闻此人消息了啊。”
牧绅一问道:“两位大师说的可是那个叛师灭族被追杀到日落崖身亡的仙道烨?他怎么会是情人的主人呢?我听师傅说他是众叛亲离的奸邪小人,实乃人人诛之的大魔头。不过也听闻他叛族前曾是备受江湖同道敬佩的一代大侠。这倒是奇了......”
玹木道人笑道:“你们这些小辈当然是不识得仙道烨了的。其实在座的若非亲身经历了日落崖那场争斗也是不知原委的。这位曾经备受尊敬的大侠为何突然叛师灭族流浪江湖狼狈不堪,田岗掌门,您和仙道烨是师兄弟,是最清楚了吧?”
众人的视线一下聚焦到从始至终都闭目坐在后面的陵南老爷子身上,陵南的一帮弟子也皆站在老爷子身后未动一步。
流川看向一旁心神又放空了的仙道,只有他发现他紧攥的手都汗湿了。
被群雄目不转睛盯着的老爷子眯起眼睛,嘲讽道:“牛皮老道,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你可是亲自逼得阿烨坠崖的领头之一,事实真相不就是你们一群人掩饰过去的吗?问我作甚!”
玹木道人尴尬的一笑,说道:“方丈,还是由您来为大家解释清楚吧。”
老方丈点了点头,缓缓道来:“二十几年前,仙道烨曾是名震一时的江湖侠客,他出身高贵,作风正派,当时江湖中人无人不对他敬佩之至,颇有一代盟主之风。却不料一日他突然化作邪魔杀了许多江湖侠士叛出了师门。此后,他自是声名狼藉,师门与家人也通通不再认他,加之一路被人追杀便一直流浪江湖之中......”
田岗老爷子摆手道:“老和尚,我师弟不是背叛师门的小人,你休要给他扣上这等欺师灭祖的罪名!当年他暂离师门,实是因为不愿给师门招致祸端的权宜之计。仙道家的人,二十岁就要担当起护剑职责,注定一个人孤苦流浪一生。情人剑藏魂魄,邪性,若非主人,无人可克制驾驭。凡人靠近,心神必受损伤,因此,阿烨与父母妻儿也不得不分离。是你们这群人在他无路可走的边缘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老和尚,休要提及旧事了。阿彰是仙道烨的儿子,我找了他那么多年带他回陵南,就是要他在武林大会群雄面前,正大光明继承他父亲的遗志。你要怀疑这孩子,不如直接冲我来吧!”
老爷子已经站了起来,布满沧桑痕迹的脸上坚毅如刀刻,因为激动而不停抖动的手紧紧按在了椅背上。
越野及几个弟子急忙扶住了他,大厅内一片寂静,老爷子一番激愤的话震得众人都一时愣住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缓慢说道:“当年日落崖一战,非我辈愿做那歹毒害人之事。当日老衲与玹木道人下棋品茶之时,接到消息说情人出现在日落崖。世人皆知情人一出,无人能逃,故我俩不及商议便日夜兼程赶去,唯恐邪魅作祟殃及无辜。然而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已经有一拨人为夺剑而争斗起来,仙道烨手持情人围困其中,我们才明白他是新一代的情人之主。
“我俩试图让两方罢手停战,却奈何夺剑者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将仙道烨困至崖顶。所有人都去争抢那把天下第一剑,情人砍杀了许多人,杀不尽的一波波人又涌了上去。最后仙道烨被逼跳崖明志,情人也随之掉入万丈山崖不知所踪。阿弥陀佛,老衲虽无甚高明才德,但欺侮害人之事绝不会做。今日所言,绝无一句虚假。”
他停顿了多时,又幽幽叹了一声:“在这二十年中,我曾多次懊悔无法制止那场恶战,导致这许多人无辜丧命......”
他悲伤缅怀的黯然神色,让人也似亲身感受到了当年横尸遍野,惨不忍睹的情景。
田岗老爷子也不再说话了,他当年上崖去救小师弟的时候,是曾亲眼目睹群雄夺剑的残酷惨状的。
“老衲此次受邀前来,实是不愿江湖因情人再起纷争,仙道公子既然是仙道烨的骨血,自然是有资格拿走情人的。老衲可以保证中原四大门派和少林武当都不会难为仙道公子。”
一番原委道尽,群雄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喧哗的议论声,只有几位老前辈及主事人沉思着安坐在厅堂中。
“方丈,你可想得起通知你日落崖消息的人是谁么?”混乱中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响起,流川站在门槛处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海南派来的弟子,一个清秀的小孩子。我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老方丈回忆般的道。
“那么,在你之前到达日落崖的领头当中是不是就有海南派此人。”流川忽然一下纵身站在牧绅一身后一个老者面前。
流川的身影遮住了老人大半张脸,众人都无从分辨此人是谁。何况这老者沉默寡言,淹没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众人亦不以为意。此时流川一番动作,有经验的也不过识得是较为资深的老一辈罢了。
然而,老方丈却突然跌跌撞撞奔过来,紧攥住那老人一只袖子肃冷着脸道:“你是高头掌门?!”
众人听到这一句,骤然大哗。要知道海南前任掌门早退隐多年,一切皆交予大弟子牧绅一掌管,远游在外,生死不知,何以这里又突然现身?!
流川退开一步道:“方丈,你当日是不是收到此人书信才前往日落崖观战的?”
老方丈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默然不动的老者,一张脸上变换来去,最终平静隐忍的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大伙也都心照不宣了。领头人就是通信人,通信人便是挑拨仙道烨和群雄争战的人,而这人便是备受尊敬的中原第一大牌海南前任掌门。
众人一时震惊异常,也没了言语。牧绅一困惑的望着那老人,何以这默默无闻的弟子变成了自己那十几年不得见的师傅他也不知道。
此时,那默然不动的老人终于抬眼起身,皱纹遍布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代掌门的凌然风姿,他轻蔑的低头笑了笑,脚下生风,骤然捉住了流川手腕。流川只觉压力生硬逼来,未及准备便已受制。
他冷冷的对着流川道:“小孩子,你是谁?”
流川被他抓的手疼,挣扎了一会见没什么作用,更是急躁,却偏偏不答他话。
老人见他没反应,愈加冷峻,加了劲道:“你回不回我话?”
流川皱了眉,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厉害,早知道离他远点,回嘴道:“你管我是谁。”
老人更怒,眼中厉光乍现,手下用力便欲折断流川一只臂膀,老方丈见生事端,急忙伸手拦阻,但他手未及流川衣裳便被一道幽蓝剑光隔开了去。那道光风驰电掣直奔老者颈下,硬逼的那人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揽过逃脱出的流川来,接着瞬息间又点了流川穴道,剑光大盛,流川沉入黑暗前只看到被一片幽蓝包住的仙道面无表情的脸,他觉得有些心痛。
流川是在船上醒来的,他感觉床晃悠悠的,头有些晕有些疼,身上盖了两重被子,焐出了一身汗。天色晚了,月光映在船篷上的影子也悠悠的,他看到仙道坐在船头的小桌旁用筷子轻轻击打着杯盏,他一直都有这个小动作,像小孩子,天真无邪,像思考着天大的事又像什么都没想。
流川裹着被子靠过去,船头风大了,他紧了紧衣服,头疼还没缓过来,有些不知所以然的坐在他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着杯盏相击的轻轻声响,流川又想要睡过去了。
仙道伸开手臂,将他揽过来靠着,裹好了棉被,流川舒服了很多,果真就那样偎着他又睡了过去。只是这次睡的很不安稳,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梦到一片窒息的幽蓝色,逃的很快,身上又冷又热,又被苍白的雪掩埋过去,一点一点沉寂,一点一点......
他只睡了一小会便被迫醒来了,仙道将头埋在他颈窝,也睡着了。他瞥眼看到了仙道锦袍上暗掉了的血,红和蓝相融变作了黑色调的紫,软料子也冷硬着,泛着灰尘般的血腥味。
他解开那块衣衫,伸进手去摸了摸他,没有摸到伤口。心里安定下来,他将就着别扭的姿势,抱着他又睡了过去。
船悠悠晃晃的向前划行,水波的声音起起伏伏着,他也不知道仙道要带他去哪里了。
十六 还愿
两人别扭着姿势一直睡到天亮。清晨微凉,岸上已然人群喧嚷,仿佛又是回到几个月前去锦绣山庄的时候。流川付了钱下船,走了一会,回头见仙道还站在船头,若有所思的望着一座石桥。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喊了他一声。仙道迟钝的回望过来,两人目光相触,流川感觉这一小会像是分离了许久。
他过去拉他下来,问:“在看什么?”
“以前在桥上看到过一个美人。”
“美人?”
“嗯,穿着白衣裳,一个人在河边放花灯。”
“然后呢?”
“她的花灯随水漂走了,但是没有人捡着。我跟着她,怕她伤心。”
“嗯。”
“我原以为是你,现在想来,倒是更像妈妈。”
“妈妈是什么样子?”
“......我忘了。”
“走吧,你还想吃糖葫芦吗?”
“我想先换衣服。”
两人吃着顺路买的包子走进一家店,挑挑选选仙道从里到外换了个遍,又给流川买了一件白狐狸毛斗篷,那些沾血的衣裳随手也丢了。
之后两人沿着城郊的小路向飞来峰前行,仙道安静的在前面领路,走走停停,有时甚至躺在草堆里睡一会。
流川发现他不那么爱说话爱笑了,需要自己主动引着他说话,但他又不像有事的样子。
山野间草木葳蕤,水流鸟鸣,两人虽没什么交谈,相处却更为妥帖自然。
“我们去哪?”
“灵泉寺。”
“去做什么?”
“还愿啊。”
“你许了什么愿?”
“你猜?”
“哼。”
“呵呵。”
冬日的阳光虚假而单薄,没有温度却耀人眼睛。流川望了望林间虚弱的日光,太阳在偏西南的方位经久不落,仿佛这个下午没有尽头了。他觉得冷。
“流川,哥哥没事。”
“啊?”
“藤真。”
“嗯。”
“你不想问我昨天怎么回事吗?”
“你想说吗?”
“不想说。”
“那就不说吧。”
“嗯。”
走走停停到了那道水渠,墙外半廊长长的蜿蜒在水边,镂空的窗子隐隐约约可窥见院内景色。长廊尽头是一扇小门,小门通进院内,外面建了座凉亭,架在水上。
“我们转到前面从大门进。”他说。
于是两人从桥上过去沿着半廊前行,廊子有一米多宽,一个人有空两个人太挤,柱子暗绿有些掉漆的样子,墙上也是斑驳的淡黄色了。仙道让流川贴着墙自己在后侧拥着他走,流川透过花式镂窗看到院子里隐约的寺庙建筑和奇花异木,觉得新奇有趣,便不时回头问两句。仙道将头抵在他肩膀上也向院子里看,告诉他哪里是正殿,哪里是钟鼓楼,哪颗是银杏,哪颗是琼花。
“你冷吗?”
“有点。”他的寒症又发作了,身上带的暖片用的差不多,山上冷,水边湿气也重,不知不觉就有些发颤冷硬。
“快到了。”他安慰着,用斗篷裹紧了流川。
两个沿着长廊转到正门,上了台阶,仙道又望了望那对楹联,整衣敛容,叩击寺门。流川望着这座古刹,周围都是森然大树,浓密的遮住了稀薄的日光,墨绿色幽暗的遍布了整座树林。这里几里外毫无人烟,他感觉像是早就废旧了。但不过一会却真有一小童开门引见。
仙道拉着流川入门,跨过三道门槛过幽暗长廊到天王殿,正中看到一座弥勒菩萨像,双目微启,嘴角微笑。
他放开他的手,双膝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叩首。
流川站在他身后,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被太阳照出的一半水蓝色衣衫。他抬眼看到四大天王岿然威武的立在两边,双目怒睁,暗光里格外阴森恐怖。
仙道起身又带他出天王殿来到钟鼓楼。这边是青石板铺就的小天井,银杏树的叶子差不多都落光了,没有人打扫,一个个枯掉的小扇子粘在潮湿的泥土里。流川俯身捡了几片干燥的黄色小扇子收了起来。小童领着仙道上了钟楼,不一会,整个小天井回荡起深沉绵长的钟声。
此时,已然暮色四合。太阳终于落进枝叶林间。
两人随后又来到里院的亭台楼阁处,看了会放生池的锦鲤。锦鲤比藤真家的小很多,大多随着水流又流出院外去了。
仙道向小童询问得知澄慧出门远游了,遂不转到后院斋堂直奔了大雄宝殿。流川走了一天,有些懒怠,缓缓跟在后面。
大雄宝殿是寺院的主体建筑,前方台阶架的颇高,有一大片空场地,树很高,站在前面要抬头仰望瓦檐。天色暗下来,景色有些模糊。
流川远远看到仙道向小童请了香,走上台阶,在殿前拜了几拜,跪了很久,最终将香插在了香炉内。
如此许久,整个过程沉闷而冗长。
等仙道走下来,他又冷又困,都快睡过去了。而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你信这个?”
“以前不信。不过,现在还了愿,倒是信了。”
“你许了什么愿?”
“你猜啊。”
“......”
“信,则灵,不信则无。走吧。”
天色已晚,两个也只好在寺里留宿一晚。仙道向小童要了大木桶,自己找了壶生水,让流川在床上裹着被子等着蒸浴。
等水烧好了,流川已经睡了一小会,迷迷糊糊被仙道抱进木桶里。最近寒症发作,不再那么难受了,倒更像是冬眠的小动物,贪睡,没什么知觉。
蒸汽让人更加昏沉,慢慢一点一点就要沉到水里去,结果就不小心呛了水。突然惊醒过来,发现仙道还在加木炭烧水,忙忙碌碌的湿气身影。
“喂,你过来吧。”
“怎么了?”
“总是呛水。”
“好像够了,你出来吧。”
“哦。”
半夜两人才收拾好东西准备睡觉。流川身上还有潮湿温热的水汽,很好闻,蜷缩在被子里,单薄而柔软。他挨过去,手伸进去握住了流川的手。指尖也是温热的,又挨近一点,感觉背上也是,他得寸进尺摸上他的小腹,被流川捉住手制止。
“我就抱抱。”他在耳边呢喃。
慢慢手从小腹游离到胸口,一点一点摸索着,流川觉得这人太讨厌了,自己睡不着还不让别人睡。
身上被另一个的体温熨烫着,迷幻而温暖。
两人挨得最终没有缝隙,他吻上了他的唇。
他被堵住嘴缠绵纠缠的时候,还是难得找了个换气的空隙,含糊着问他:“你的佛在看着呢。”
“我在做应当的事,他不会怪我的。”
随后,两人再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