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的天鹅般爱情

作者： 歆瑾，收录日期：2006-03-27，1154次阅读

（一）
流川是自小看着父母恩爱过来的。
他有一对弟妹，那是动物园里的一双白天鹅，由他认养再送给父母的结婚20周年纪念礼物。
之所以送这件礼物是因为他从小就听自己动物学家的母亲说，天鹅是代表爱情坚贞的最适合鸟类。它们终生为伴，一旦其中的一只先行离去，另一只也会随之而逝。

那一年，流川的母亲远赴南美亚马逊森林考察热带雨林中特有动物的生存情况。一连数月的杳无音训，使得纵使已习惯她时常的小小“失踪”，并且也了解当地环境是多么恶劣的父子二人担心不已。几番联络后只得到一纸简单的电文：流川博士失踪，搜索未果，望节哀。
“失踪”是比“死亡”更使人心理受到折磨的词语，它总让人在极度失望的心中留下一丝希望，仿佛有一天那个已被判死刑的人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内心的反反复复，实是煎熬，直至磨灭最后那一缕微弱的光。
流川的父亲比他更早便失去了希望，直接将“失踪”和“死亡”画上了等号，在接到电文的一周后，在他与流川母亲相伴度过了二十余年的房间中，用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的一纸遗书上只是简单而潦草地写着：“我的天鹅飞走了，我要去找她。”
仿佛是映照他父母的死亡，那两只天鹅也在来年春天未到、冰雪未解时先后逝去。虽说那两只天鹅那时已是垂暮之年，自然死亡也属正常，但流川固执地认为，那两只天鹅就是其父母的化身，一同进入天堂去了。

至此，流川失去了他所有的家人，直到他再次遇见仙道彰。

（二）
再度的相遇是在东京的街头，很俗套的场景。
雨中商店屋檐下拥挤的人群中，目光的偶然相遇却发觉身边的是昔日的故人。看着对方身上熟悉却又陌生的西服套装，不由惊异，却又猛然醒觉自己身上也正穿着相仿的服装，记忆中的运动服早已被深锁在不知哪个橱柜中，毕竟当年神奈川的热血篮球少年早已是十年以前的往事了。想至此，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流川看着仙道依然尖耸的头发，心想这样的发型也不会被老板炒鱿鱼，这白痴看来是混得不错。仙道盯着流川依然冷漠的眼神，心想都进入社会这么久了，这小子冷冷的脾气依旧没变，不知那句“白痴”有没有戒掉？想必也只是收敛了一点注意了一点场合而已。两人想着却都没有发觉，两个身高190公分左右的男人在商店屋檐下沉默着互相注视，是一副多么暧昧又诡异的情景，更何况这两个人又长得那样的醒目。
两个不自觉自己魅力的家伙直到身边的分贝超过了正常的范围才发现自己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流川照旧是当年对付亲卫队的那一招：视而不见。却瞟见仙道春日使者般无偿奉送着和煦的眼神和微笑，暗想这白痴都几岁了，还当自己是白马王子吗？
纵使是使惯了的招数也没有办法平息身边的嘈杂时，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躲进了附近那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咖啡屋。

时间是奇妙的，短短的两个小时便已足够诉尽并听完这几年的经历。
仙道大学时学的是室内设计，毕业时运气极好地在目前名燥一时的名设计师（当年没有现在那么红）那里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现在也开始有设计指名要他做了，虽然还不是什么大规模的，但他希望以后可以自己开业。流川的叙述相比简洁了很多，只是简单地说自己是学医的，现在在市内一间不大不小的医院工作。

（三）
偶然的相逢并没有给流川带来太多的感觉。当年的他并没有什么朋友，这个始终无法超越的对手应该算是一个吧，而且那时唯一有过交集的篮球队那帮人又都没有了联系，所以喜悦是肯定的。
此时的他已习惯于一个人的简单生活，虽然有时候会感觉很冷清、很孤寂，可也只是偶尔而已。他隐隐知道自己是在渴望着什么的，可是是什么，他真的说不出来。
流川没有主动和仙道联系，倒是仙道有空时经常会约他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两个人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流川想身边有朋友的感觉真是不错，至少比以前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好多了。却没想过为什么在仙道之前主动来接近自己的人并不是没有，但那些人都被他的冷漠拒之于千里之外。
有一次流川不经意问仙道说你一天到晚和我在一起你女朋友不生气吗，仙道楞了一下很快回答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流川非常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从高中起就天天有人找着告白的仙道竟然会在大学毕业六年后告诉自己他没有女朋友。但是仙道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仙道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无辜，使自己不得不相信他的话真的是真的。

（四）
那一天两人在外吃完饭后正好晃到流川家附近，仙道提出要上去看看。流川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之后才想起之前他从没招待什么人去过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虽然那个总是冷冰冰没什么人气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秘密，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人接近他的世界罢了。却还是没有想过仙道在他的世界中已经占了多大的比重。
仙道在房里转了两圈后，觉得还真是有流川的特色，只是太过冷清了些，简直没有居家的感觉。按他的理解，家应该是一个十分温暖舒适的地方，毕竟社会中冷冷的气氛已经够呛了，要回家后也是这样那还怎么过下去。想到流川总是住在这样的环境中心不由微微疼痛了一下。
接着又发现一袋还没来得及扔的垃圾竟全是方便食品的残骸，食品柜、冰箱里也尽是这些东西，有些已经过了保质期的也没有丢掉。长叹一下，这小子真的是学医的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去照看别人？难怪看起来总是这么瘦的样子。

自那天起仙道便担起了流川保姆的任务，并且越来越发现他是一个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自己对于他能够无病无灾地活到今日实在是佩服得紧。但又有些奇怪，他父母不知道儿子的天性吗？还放他一个人生活。随口问出后却不由得感到后悔，因为流川的表情一下变得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已经去世了。仙道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和眼中失去光芒的黯淡，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刚想道歉却见流川摆摆手示意不用。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笨拙。
流川并没有抬起头，所以也没有看见仙道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仙道在那个时候是在想向自己道歉了，而自己真的不想从他那里听见对不起三个字，希望听到的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在一股很强烈的力量促使下，流川完完整整地将从没有告诉过他人的父母以及天鹅的故事说给了仙道听，再抬头时发现仙道已经站在他的眼前，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轻地说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
流川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他知道为什么自父母下葬后就再没哭过差点以为已经不再会哭了的自己却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因为他又带给了自己家人的感觉，一种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却始终在深深怀念的感觉。

（五）
爱情来得很突然也没有理由，但这原本就是爱情的天性。
流川知道自己是深爱着这个叫做仙道彰的男人的，而他也是同样地爱着自己。虽然这在其他人的眼里或许会是非常地违背常理，但他绝对不会放手，尝过一次失去所有家人滋味的流川比普通人更渴望一个相伴终生的伴侣和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那之后几年的生活闲适又轻松，流川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用轻松的心情来迎接每一天。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节日生日时意料之外的惊喜礼物、偶尔不适时带着担心的问候之语……一切的一切，都是仙道出现在他生活中后带给他的。
有时候流川会想，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偶然的相逢让自己得到了如同父母般能够相伴一生的天鹅般爱情。

新年的前夕流川照例要值夜班，已升任主任医师的他每次都为了能将元旦前一天的夜晚空出来与爱人共同度过而那之前连值几天的班，毕竟那对于他，或者说他们有着除了新年更重要的意义。
门外响起救护车的警铃声，已经做好准备的流川赶紧走出去，却在看见担架上人影时脚步显得微微不稳。好熟悉的身影，难道是他？
冲上前，看见被垂下的头发稍稍盖住的紧闭眼睛，以及虽然失去知觉但仍紧紧握在手中的红丝绒小盒子，流川开始听不见空旷的走廊中不断回响的繁杂脚步声和一旁护理人员的说明声，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耳鸣声，眼中只有仙道那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
紧紧地握住仙道微凉的手：“仙道！仙道！听得见我说话吗？”
“医生，他遇到车祸，失血过多处于昏厥中，另外腿部和肋骨也有骨折的现象，还有内脏……”
“枫？” 仙道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努力睁了开来。
“我在。”流川开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由脆弱的伤者爱人重新恢复到冷静的医生身份，“你现在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我们正在帮你做检查。”
“不，听我说。”他竭力使自己虚弱的声音变得清晰，“那个天鹅的故事，你要记住，那只适用于天鹅而已，不要把它引申到人的身上，特别是我们的身上。”
“你……”声音微微哽住。
“让我说完。你是个好大夫、很好的大夫，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努力地、连同我的份一起……”声音渐渐小下去，仙道的眼睛闭了起来。
流川楞楞地，他说我是个好大夫？很好的大夫？
是的，我是的。所以我一定要……

尾声
初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
“你那时怎么说那个？”
“你说什么时候？哦，那个啊。我当时以为自己真的是不行了，所以一心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对，流川暗想，如果再一次失去家人，自己可能是真的经受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感觉的，“谁想到你的医术这么厉害，最后还是把我给拉回来了。”
“我想天鹅中先逝去的一只也是不希望它的另一半跟着自己走，而是希望它可以连同自己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的。但是天鹅毕竟不是人类，除了彼此就再没有其他，没有大的社会可以让它融入，给它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仿佛生存的再无需要，所以才总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吧。我们不一样，失去至亲的人不代表自己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依然是被其他的人所需要着的。活着的意义很重大哦。”

微风轻轻吹过，带落一地樱花。
“枫？”
“恩？”
“答应我，不，应该是我们彼此答应对方，即使是失去了对方也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恩！”
两只手紧紧交握。
这样的誓约应该是比同生共死更宝贵、更难得的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