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作者: 土土,收录日期:2006-03-28,1335次阅读

楔子
深冬的风咧咧地刮动浅蓝的窗帘,席卷而来一层层的寒意。屋内一片狼藉,两个大男孩席地而坐,埋首在满地的凌乱中整理着。
“仙道,这些全扔掉吗?”右侧的男孩拿着一叠照片问。
名唤仙道的男孩子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眉目十分俊朗,额际缠着一圈绷带。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舒长温和的眉型,清澈的眼神,一贯是带着笑,像阳光般灿烂的,眼下却透着些若有若无的倦怠无谓,“扔了吧。”清朗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但是,仙道,你受伤后记忆本就不完全了,有这些照片还可以让你多想起来些,扔掉的话有些人你岂不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了?”男孩急了。
仙道倒是笑了,似调侃又似安慰地说:“越野,我不是还记得你吗?而且这些日子来慢慢恢复了不多呀。该认识的人都记得了,这不就够了吗?”
“可是仙道,你记得我们大部份人,是因为我们不断提醒你,你才有些印象的啊。”越野皱着眉。出车祸后,经过抢救仙道活了下来,却短暂的完全失忆。幸好仙道在两个星期后慢慢恢复记忆,记得那天他们又去看仙道,仙道看了他很久,“哦”了一声,笑笑地搔着首说:“你就是越野吧,看得好眼熟。我没说错吧?”
仙道的记忆就是这么脆弱的,觉得眼熟,觉得应该认识,然后会偶而想起点片断。仙道的笑还是那样的,随意而轻松,可是他们却一齐放声大哭,末了还是仙道安慰他们。
他们不甘心,仍然日复一日地去探望仙道,一个月后仙道出院时,似乎已恢复成他们认识的仙道了。
“不是已经记得你们了吗?也就够了啊。”仙道轻描淡写地说着。
知道他主意已定,越野无奈地把一叠叠的照片、信件之类的东西往准备丢弃的纸箱里放着。
直到拿起某一张照片时,越野一怔,觑了眼仙道,又看看照片,犹豫着开口:“咳,仙道,这张也要扔吗?”
仙道伸长脖子看了眼,是他和一个男孩子的合照,他没什么反应地又低下首将手上的书扔入纸箱,嘴里应着:“扔吧。”
没想到听到这个答案,越野错愕地张着嘴,他两步跨过来,将照片递到仙道面前:“是这张啊,仙道,看清楚些。”
仙道仔细地看着照片,照片里他旁边的那个男孩子眉眼冷冷的,瘪着嘴盯着镜头,有点孩子气的倔强。他的手指上转着个桔红的篮球。至于照片里的自己,梳着朝天发,笑得很开怀的样子。
仰起眼皮,仙道说:“看清楚了。”
“你还要扔吗?”越野紧紧盯着他问。
“扔啊。”一脸为什么不扔的表情。
“……”越野像是受了惊吓,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越野?”仙道好笑地伸着手指在他眼前晃。
越野猛地抓住仙道的肩膀:“仙道,这个人是流川枫啊,湘北的流川枫啊。你不认识了吗?!”
仙道皱着眉尖,偏着脑袋想了想:“湘北的人啊-------不记得。”
越野蹲下来,把照片举到仙道眼前:“仙道,他不是一般人啊,他是你的、你的-------”
把要贴到脸上的照片拿下来,仙道有点困惑地问:“你要说什么,越野。别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东西要整呢。”
越野急了:“他是你的恋人啊-------”他红了脸。
“恋人-------他?”仙道吃惊地睁大了眼,看了眼照片,问:“是恋人的话,为什么我在医院时他从来没来看过我呢?”
“因为他已经去美国了,所以没人告诉他啊。”越野叹了口气。
“美国?”
“嗯,流川枫的梦想一直是去美国打篮球。”
“哦,是这样的啊。”仙道漫不经心地应着。他把照片还给越野,拿起地上的书继续整理起来。
“仙道-------”
“还是扔了吧。我想就算曾是恋人,也分手了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扔掉吧。”仙道抬眼冲他笑了笑,很淡然也很无所谓的笑。
明明是笑容,却一点感觉不到笑意,反而,越野握紧了照片,反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流川枫,这就是你的爱情吗?越野忽然强烈地恨起流川枫来,那么任性地说走就走,就留下仙道一人,在仙道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篮球才是你的爱情吧?!
“不错,没有记得的必要了。”越野有点咬着牙地说着,毅然将照片扔进纸箱。流川枫,我们仙道彰也可以不需要你的。他也可以选 择忘记你。
仙道整理完面前的一堆书,拿起一旁的拐杖,使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挪着。
喉间瞬间哽住似的。拼命抹去眼中涌出的泪,不可以哭,不可以在仙道彰面前哭,他最不需要同情可怜,那是对他的污辱。可是,他们又那么地想替没有流过一滴泪的仙道流泪啊-------
哭出来的话会好受些吧?
仙道却还是选择笑。
队友们都很想帮仙道来整东西,可又害怕大哭失态,只好推他作代表过来。
“仙道,你的腿--------”越野问不下去了。医生说他的命能保住就很幸运了,至于腿,大概再不能像从前一样运动了。
“哦,我的腿啊。医生说如果不停地做复健的话还是有些希望的。好可惜不能和你们一起打球了。”仙道重新慢慢弯下身,平衡好身体,将拐杖放在一边,吃力地坐了下来。
越野扭过头去使劲地抹着眼。
那年,仙道彰十八岁。

海浪轻轻地拍着岸,温温柔柔的。阳光暖而不炽,他趿着木屐拿着钓杆,眯着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的身下有他的影子,还有另一人的。
影子滑向他,肩头感受到重量。
他的嘴角翘起,眼里的笑意像是跳跃闪烁的波光。他微侧首,右手抬起想捋一把那人的发。
然后便化作了化石。
是空的,没有人。
肩上的重量和刚刚还分明感觉到的在耳畔的温暖的呼吸都没有了。
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他的眼睛下瞟,就连地上那个人的影子也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人,没有他。
只有他一个。
隐约地想起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怎么就又忘了呢。
他总是忘了。
他一直在这里钓着鱼。
好像在坐着,等着。等着有一天肩上的重量是实实在在的,耳畔的呼吸是真真切切的。等着有一天他侧过头来时身边不再是空气,而是那人的眉眼。
他仰起脸,天很蓝,那是那个人的天空。那个人在他的天空里尽情飞翔。
他,只能坐在这里看着等着。
那人在天空,而他在海底。像是被沉入海底似地,深深的,看不见底,光线越来越弱,呼吸越来越困难,胸闷得要裂开来般,很痛很痛。
“--------”他张张嘴,伸长了手,想要用力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喊着那人来救自己。可是却连名字都模糊了。
很久了,太久了。久到连名字都模糊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忘记的,又有什么是没办法忘记的?
时间是不是可以让所有人忘记,那么为何他还在海底-------无法呼吸--------

一个年轻男子静静地靠在路边的铁栏上,目光一闪不闪地盯着对面的办公楼。他个子很高,身材健康修长,比例完美,泛白牛仔裤,深蓝长袖T恤,极其简单的样式,穿在他身上却像模特展示一样。他一头短发随着风微微飘起,又柔柔地落下,泛着淡淡光泽。
一副宽大的黑色墨镜遮住大半脸庞,使人难窥真容,然而那弧度优美的下颔和水色的唇,以及如玉般白净的肤色,处处诱惑着路人的视线。
即便是忙碌的东京人,也不免为这个存在感十足的年轻人频频回头。
“这个人是谁啊?哇,好像NBA的巨星流川枫啊。”
“嗯,真的好像我的偶像流川枫啊-------”
诸如此类的对话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身边渐渐积聚了不少想要上前一问究竟却又不敢的路人。
终于有个女子期期艾艾地凑上前:“请问。。。。。。”
墨镜下的眼睛转向她,虽然隔着浓黑,她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态,却依然感到一颤。那必定是冷冷的一瞥,语言随即被冻结在喉中。
年轻男子冷淡之极地从她面前走过,径直往对面的办公楼走去。
半晌,女子像作梦一样大叫出来:“哇,真的是他,绝对是他,是流川枫啊-------”
环顾了一圈一楼的接待室,年轻男子略犹豫了一下,走向一旁为等待的客人准备的沙发,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电梯口。
然而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片刻宁静。
“哇,你看那个人,会不会是-------”
“真的好像流川枫啊-------”
真烦,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人而已。那个人,他很久没见。所以,很紧张。在他流川枫来说,这些年来难得有紧张的感觉,偏偏只要一想到就要见到他了,心就越跳越快,不管再怎样深呼吸,还是要蹦出喉咙口般狂燥不安。
终于,一位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姐带着礼貌的微笑弯下身来:“这位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他礼节性地站起,前台小姐变成仰着脸看他。
摘下墨镜:“我找仙道彰。”
墨镜下的眉眼终于完整地显露在众人面前,一张为世人所熟悉的冷峭俊美的脸。斜飞如画的浓眉,清冷遥远如星子的眼。
NBA的巨星流川枫不仅在体育界频频露脸,在其他版面也一样引人注目,他华丽炫目的球技、独特的气质,不苟言笑偏又俊美之极的面庞,迅速在全世界拥有大量疯狂的FANS。
前台小姐张着嘴,小脸就如大厅内所有女子一样瞬间绯红:“啊,是流川枫先生啊。”
“真的是流川枫。”
“是流川枫啊。”
人群迅速围拢。
前台小姐已失了专业水准,连有没有预约都忘了问,忙为偶像引路:“流川先生,请往这边来,这座电梯是直达社长办公室的。仙道社长今天没有出去。”
“谢谢。”流川枫道。
电梯门关上。流川枫没有神情的眸光有了一丝波动。就要见到他了吗?该死,呼吸都觉得不畅了。


有时忘记也是种幸福吧?
那个人的味道,那个人的呼吸,阳光从他身后射来,他的容貌模糊,自己的心却跳得很猛很快乐,就像手中桔红色燃烧着的篮球。
快乐有多少,痛苦就加倍地深。早知如此,宁可不要快乐吧?
被丢弃在原地,无望的一人站在两人舞蹈过的小公园里,残破的篮球框在风中发出嘎吱嘎吱地呻吟,连它都是痛苦着的。何况自己。
被丢下了,小公园,篮球框,还有他,都被那人丢下了……
想要忘记,不愿想起,哪怕在梦中都不愿想起当时零落的孤寂心情。
然而,那人的名字一遍遍被人提起,因为那个人已飞到了他想要的顶峰。在他自己华丽无比的舞台上尽情地独舞着。
他可以装作没听见。他不认识那个人。
然而,那个人的身影满城市都是,四处的广告灯壁全是那个人的眉眼,冷冷地对着世人,像是独自在幽夜中灿烂的星辰。只为他自己闪耀,不为任何人。
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他不认识那个人。
他不记得,他全部忘记,他不认识那个人……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流川枫不觉握紧了拳,有些气自己的双手为何布满了冷汗,他一步一步走出电梯。
见到仙道彰的速度之快,超乎想像。
像是有着默契,在他跨出电梯的瞬间,仙道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依旧保留年少时俊朗的轮廓。嚣张的朝天发放了下来,打理成层次分明的头型,干练又不失时尚;舒展浓长的眉微微皱着,眼睛落在手中的文件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增添了成熟的韵味,丰润性感的唇微抿。衬衫西裤,典型的办公室装束,包裹在他高大结实的身体上,却充满了旁人没有的魄力。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仙道抬眼看向他。心猛地一跳,他忘了呼吸,只能紧紧盯着仙道的眼睛。你、还好吗-------
视线交错似乎只有短短一瞬,仙道彰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
流川枫愕然地张着嘴。难道他不认识自己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他被震在原地。布满凉汗的手好比泡在冰水中似的微颤着。岂止双手,似乎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空了般,冷得透心。
他不相信。他不接受。
他每日每夜都想着的仙道彰根本就不认得他了?
否则为何看他的目光那么陌生!
似乎有人走过来问他话,他隐隐约约听见。
他没有理睬。这些人是谁与他无关。流川慢慢地走近仙道彰,站定在他面前。
仙道将文件递给旁边的人,微微笑着:“好,就这么办吧。”一旁西装革履的男子弯腰接过。
流川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无防,只要他是仙道彰就够了。
仙道的目光终于再次看过来。有点诧异:“你是谁,找哪位?”他问。
轰的一声巨响,他听见世界崩塌的声音。
呼吸好粗好重好艰难,心好痛好痛,他倔强地抿紧唇角,黑如子夜亮如晨星冷若冰晶的双眸绝望地攫住仙道的,像是要将满腔的思念和痛全部用眼睛告诉对方,像是要将对方的灵魂从掩盖的躯壳中揪出来般深深地凝视着。
仙道,你,真的忘了我吗-------
被他周身散发出的痛楚气息振住,全场的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唯独仙道彰。
仙道讶异地挑挑眉,困扰地搔搔首,然后一本正经地带着淡淡的笑,再次问着:“你找哪位?”全然地看待陌生人的态度。
这时有人在旁边回答了。
似乎在说什么他是NBA的巨星流川枫,社长怎么可以不认识之类的话。
流川微微偏了偏首,细细地浏览着仙道彰眉眼间每个光影的变化。充满自信的气宇,是仙道彰。是他朝思暮想的仙道彰。
但是,仙道忘了他了。
他也惊讶明明心里痛得流血,偏还能这么镇定地站在这里贪婪地吞噬仙道的容貌。
仙道一边点着头一边不时侧过首来看他两眼,似乎很好笑的样子。
一点点的,从一片茫然的感官世界里,渐渐感到心口的刺痛。仙道彰,忘记了他。
比首次拿到总冠军戒指那年撞破了头流着血还继续打球时还痛;比无数次从梦中醒来发现总冠军戒指还没拿到、还不能回去时还痛。
痛得就似那年在三万英尽的高空上,怀中紧紧抱着一对一时的篮球,心里一遍遍念着仙道彰的名字时的痛。痛得就好像那时他说要去美国仙道微笑着说分手时一样。他很痛。仙道彰,你说要分手我没有答应。我不会答应。就算要去美国打球,我也不要分手。仙道。
你为何就忘记了我?
“原来是流川枫先生啊,请问你有何贵干?”仙道彰在笑,温温和和,亲亲切切的,一如从前,对陌生人也可以笑得这样。
但是又不一样,仙道以前从不会用这种笑打发他,也不用这样远的眼光看他。
他想说话,他想回答,可是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过千万次两人见面时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四周人声又起,都在议论他奇怪的表现。
仙道彰也用很莫名其妙的眼光看他。
他在诧异我来找谁的吧?仙道,我是流川枫啊,我是来找你的啊。
“卟嗵”、“卟嗵”、“卟嗵”,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响很响,耳畔全是它一声声想要摆脱牢牢困缚住它的痛苦的挣扎。
可是落入一眨不眨的眼睛中的仙道彰的神情,却让捆缚心脏的绳索越加紧窒。快要无法呼吸了,痛得像要撕开心脏似的。
“仙道彰。我找你。”嘴里满满的都是苦涩的味道,是在飞机上喝的咖啡吗?又苦又干,更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冲出喉口的气流像刀片刮过喉咙,涩而痛楚。心里升起的是一阵阵难抑的悲凉。
“哦,有事吗?”仙道彰有一丝疑惑,旋即得体地微笑:“请问有什么事吗,流川先生?”
“嗯。”他动动僵硬的颈项。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情况下,唇角上扬两度,如果不是双瞳中依然是无尽的黑沉酸楚,那么这神态勉强可以称得上为一丝笑意。
仙道彰似沉思地打量他。
他在考虑要不要空点时间给我吧?
心口蓦地一紧,酸涩直冲鼻腔。“我在楼下等你忙完。”流川急急地沉声着,不让仙道有反驳的机会,他随即转身离开。
电梯门合上,那个他想了九年的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那人又接过一份文件,凝神看着,办公室也很快恢复忙碌。似乎他没有出现过,甚至没让那人有多一秒的注意时间。
流川靠在电梯冷冰的墙壁上,低着首。
双手张开又握紧。
仙道彰,仙道彰,仙道彰--------


完全无视于身周的人,流川依旧回到沙发上坐定。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双手搁在膝上。
看上去一切如常,他知道。只是那双稳稳地握着篮球的手、那双被赞誉为带领全队冲向顶峰的仿若会对篮球施展魔法的精灵之手,竟微微颤着,无可遏止地轻颤着。
黑沉像子夜天空的色泽般的双瞳,因着痛楚收缩着。本就仿似极地冰雪世界来的冷冽气质,眼下更是让身周的人有着无法靠近的疏离感,说确切些,是似乎稍近些就会冻僵的压迫感。
是以,周围的人只敢远远的压低音量地窃窃私语,却无一人靠近。就连前台小姐也只匆匆放下一杯咖啡,就迅速离开了冰圈。
然而,这么慑人的气势,却偏又成就他无法言喻的迷人魅力。英挺的身形,不像一般NBA运动员过于粗壮,结实肌理分明的性感身材在衣服的遮掩下给人以模特般瘦高的错觉,却不流于纤弱。毫无瑕疵的脸庞上神态通常是淡漠的,而那双没什么神情的双瞳,像覆着薄冰似的。当他的视线落在你身上,哪怕只是淡淡的一瞬,就会给人以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似乎就要被他自然散发着魔魅清冷气息的双眸慑住。不止是女性,就连男性,也通常为他的一瞥而意动神驰。
那种冷即不是傲慢得无视世人,也不是刻意地敌视对立,倒更像一种天生王者的高贵气息。流川无论在与队友还是与媒体打交道上,虽则少言寡语,却又冷静有礼,更加加深了这一印象。
是以有媒体称他为“本世纪最后一位天生的贵族”、“来自冰雪世界的王子”等等。
但是当事人流川枫对此却全无所觉。
好比现在,外表不自觉地散发凛冽的气息,全场的人不知何时都停止了一切动作,大多数都只是痴迷地凝视他。甚至一些听闻流川枫在此而特意赶来的媒体记者,即便见多识广,也不禁忘了手中的工作,而是怔怔地望着流川。
明明是站在同样的地面上,却给人一种仰望星辰的奇异感觉。这是大部份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流川却什么都没注意到。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事情上,仙道彰给了他一个无法想像的见面,他那淡陌的态度搅起了五脏六肺的阵阵刺痛。
只有流川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外表的镇定,而不是当场击溃。
受到异想不到的冲击,大脑暂时一片空白。然而事实不容逃避,就算每想起一次见面的情景,心口就会抽痛不已,流川还是逼着自己反反复复地重温那段不堪的见面。
如果不是仙道那么自然的神情,流川是绝对不会相信仙道彰不记得他的。而如今,从冲击中回过神来,流川也只是稍稍动摇了一下信心,理智还是情感都告诉他,仙道不会不记得他的。
天才仙道的记性没那么差。除非他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仙道。
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这已然成为习惯,这么些来,无论是开心的悲伤的寂寞的,他都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仿若这样念着,仙道就在身边似的。
仙道彰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存在。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这点,仙道彰,这三个字,是融在他的血脉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重要到他渐渐感到恐惧。害怕失去仙道,害怕仙道爱上别人,害怕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仙道。在他褪去少年的青涩,心智日趋成熟之后,隐藏在深处的恐慌便慢慢地浮现上来。
少年时离别的坚强,现在却脆弱到根本不敢想像的地步。
如果再回到从前,他想他会用更好的方式说再见。而不是那样,因为无措,因为不知该怎么办才是最好,结果无意中用了最差劲的方式。身为恋人的仙道彰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去美国的人,而那时,离离别只余几天而已。
他懵懂到不晓得这样的态度对仙道就是种伤害。只以为仙道一定能明白他对篮球的热情和追求梦想的执着。
当仙道笑着说分手时,他完全地不明所以。想要大喊不要分手,可一想到此去多年,喉间就完全地哽住了,他绝对说不出让仙道等他的话。在私心里,他更想要的答案是仙道说要和他一起飞。
仓促提前的机票,时间只剩一晚。他收拾好行李直奔仙道的住处。他有话对仙道说。虽然还不能明确地知道该说些什么,可绝不想这么草草地收场,至少彼此祝福吧。仙道很重要,他知道。
但是那晚仙道一直没回来。他无奈地离去。
高高的云层里,独坐的他第一次尝到别离的痛苦。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一对一时的篮球,那是他最美好的记忆。多年来他一直这么认为。
也从那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如果仙道不来美国,那么他要做的事就是不断加油,尽早拿到总冠军的戒指,然后回来,回到仙道身边来。
到美国后不是没有打电话给仙道,先是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不久就是停机。半年后他不得不放弃打电话的打算,他想仙道应该是考上东京的大学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加油不停地练习,直到可以回来为止。
思念就这样一日一日开始了。既甜蜜又苦痛。而不知从何时起,他一想到仙道现在怎样时,就会无法控制地觉得惶恐害怕。他不知道仙道现在怎样,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有很多人爱着仙道,那么仙道呢?只要一想到仙道会和别人在一起,心里就紧紧揪在一起。好害怕,仙道,不要失去你,我不要失去你。请稍微再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就好。
想着想着,他就爬起来练球。好比仙道还在他对面似地练习着,他的全部热情就只在篮球上,必须要尽快。有时就连他的队友们都恐惧他不知疲倦练习的毅力。
呼------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仙道如果是因为失望当年他的态度而不愿理睬他,那么他会好受得多,仙道的惩罚他愿意接受。可是如果另有他因呢?
从一旁的拎包里拿出叠纸质文件,那里是他请侦信社调查的有关仙道的情况。因为怕提早面对失去仙道的可能,进而失去回来的勇气,他只是草草看了前两行内容,也就是仙道彰现在住址和公司地址。
现在他却必须看了。不会有结果比仙道“不愿”认识他更差了。
原以为之前的心痛已经是最可怕的感受,看完之后,流川却觉得那种痛楚实在是微不足道。
仙道彰十八岁那年冬天遭遇车祸,从时间上看是在他去美国后不到一个月内发生的事。仙道彰在急救病房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才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后遗症是左腿再也无法运动。
作为篮球手,他太清楚不过那种伤害对于仙道来说是怎样可怕的灾难,如果换作自己,他简直不敢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仙道因此没有再打篮球。两年之内连做三次手术,医生以为最好的结果是以正常的姿态走路。侦信社的调查在此难得地加上一句主观的评语:仙道彰实在难以不让人赞叹,一个连命运都会臣服于他的人。
艰苦的复健,卓绝的毅力,半年后,他如常人一样走路,不久,他加入剑道社……
流川反反复复地看着这段话。每一个字就像一根针,密密地扎进他的眼里,扎进他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离开的时机。他不该离开仙道的。他怎么可以在那种时候离开仙道呢?!他怎么可以让仙道独自面对那种情况?!
仙道只是“不认识”他,已经算得上很客气了。他宁可被仙道狠狠得揍,也不要这般冷淡的样子。
不管被你怎样的对待,都是我应得的。仙道,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以为我是爱着你的,这么看来,我甚至连爱你的资格都早早失去了。
仙道,我……
仙道,我好痛,为你。
知道这段字让他如此难受,却偏偏像要折磨自己似的,一遍遍地看,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灼烫着自己的痛感,一层层地深入肌骨地炽烧着,血液在身体里狂乱地窜动着,那甚至是超越痛苦的感受。心脏像被紧紧握住,恨不能它一下迸裂开来,才会得到解脱。
再也无法自控,他将脸埋在文件堆中,脑海中有一刻甚至荒谬地希望就此碎裂也好,便不会这般心痛了。
四周满是嗡嗡的响声,众人都在猜测他难得的失态所为何事。
而他径自沉浸在滚烫的后悔愧疚和无边的心痛中。只要稍稍想到仙道那段过去,就像有锯刀在心头来回拉着般,那只能用痛不欲生来形容的感受便再度袭卷全身。可是,他没法不去想。
他好恨自己。
仙道,我该怎样做才好?
告诉我,仙道--------
一如当年,在令他头晕目眩的痛楚感受里,流川慌乱到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群渐渐靠近,有人上前询问他的状况。
流川将脸埋在手中,唯一作为回答的动作是简单地摇摇首。
直到他猛然抬起头。
果然,他的感觉是正确的。开着的电梯门口,一群穿着得体精练的男男女女走了出来,不管身周有多少人,他想仙道始终会是最闪亮的一个。
他一眼就看到了仙道。
仙道。他低喃,抖地站了起来,想要迎上去。但是卒不及防的晕眩主宰了他,只是张了张口,来不及吐出一个字,流川的身子便向前栽去。
最后的视野里,是仙道彰错愕的神情。
仙道。他心里默念着。
耳畔有很多噪杂的人声,接着就是头颅碰撞在地面上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流川枫晕倒的原因是缺乏睡眠、未及时进食引起低血糖,加上情绪受激。是以,他现在只是睡着了。放心吧,仙道。”
医生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怔怔地看着躺在他床上的流川枫。流川的睡容平静安定,没有与世隔绝的墙,白瓷的面庞,苍白的唇色, 竟给人一种脆弱到一碰即碎的错觉。
呼吸有点颤颤的,仙道伸手轻轻碰了碰流川的面颊,微凉的温度,转而搭向他的脉搏,节奏地一下又一下突起着。
没事了,流川枫只是睡着了。
紧压住心口的莫明的恐惧一下子消退。仙道失笑。
这样一个人,站在哪里都那么抢眼,冷硬灿亮到如钻石的存在,却在一瞬间倒下。
血液一下子猛扑到脑海,呼吸都要停顿了,然而,只是睡着了。
“仙道先生。”频频的呼喊渐渐喊回他的神智。
仙道彰扭过头来:“啊,凯瑟琳啊,进来吧。”
很难得见到仙道彰出神的时候,即便他常年为失眠苦恼。当然,更难得地是听医生说被急急喊到仙道公司就诊时的情况,那时仙道先生的脸色可比流川先生的还差,这是医生的原话。会这么说自是有原因的,做了这么多年私人护士,她同仙道身边所有人一样,从没见过仙道彰慌乱的或者紧张的样子,一丝都没有。医生也是如此,所以碰到这种情况难免诧异起来。
起初她还不信,可看到仙道彰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样一个男子上楼的景像,着实让所有人下巴掉地一回。那动作不知怎的,就给人以一种紧张到像抱着珍宝似的印象。
很快,他们就知道仙道彰先生带回的贵客就是NBA红得发紫的流川枫。也难怪仙道先生这么慎重了,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人。
凯瑟琳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坐在床侧,走神走到她连喊数声都回不过来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仙道彰。更别说回过头来时,仙道彰的眼神中出现的一点茫然和抑郁,虽然它们一闪即逝,可是她没看错的吧?
“仙道先生。流川先生睡醒了就会好的。”她柔声劝慰着,看情形仙道先生应该早与流川先生熟识,而且关系不错才对。绝不会是因为对方是名人。她想就算再有名的人也不会让仙道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您早些吃了药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她将手上的水杯和药递过去。
仙道有点苦恼地拧了拧眉。凯瑟琳忍不住微笑起来。仙道彰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平时看上去很阳光很温和,眉眼和和熙熙的,笑容灿烂到轻易就令人放下心防,那种笑容不仅令女孩子脸红心跳,而且对男士也同样适用,很容易就被他吸引,想要接近,就像向日葵渴望阳光一样,忙忙碌碌的都市中,乍见他的笑容,谁都会怔忡,然后愉悦。说确切些,仙道先生的笑容,电力强劲到男女老幼无不臣服。
然而,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拥有这样的笑?才可有这种不知不觉就散发出人格魅力的笑容?
大概也只有像仙道这样的才可以。
无比的才华,敏锐独特的视线,轻易地进入商圈进而站稳脚跟。从容淡定的态度,悠游于人世之中。自信又自负,却毫不张扬。他是天生的领袖。无需一兵一卒,甚至无需显赫的家世,荣耀的地位,到哪里,他都会成为中心。
内敛深沉。看不见底。按理说城府极深的人怎样也不会笑得那样具有感染力。然而,仙道就能做到。
或者,是因为他求的并不多,每一点成就都是他才华施展的结果。他不急不忙的,像黑豹一样优雅地征战继而胜利。
既不贪婪也不渴求什么,只是怡然地享受他应得的,过着他想过的日子。有着世人少见的豁达。
总之,仙道便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亲和力超强,深不可测。
他是一个掌控命运节奏,优雅自在的存在。
以上这种种品性,是她观察数年的结果。
对于女孩子来说,就算不知道他的身家实力,她们还是会深深地为他着迷。
拥有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的前提是极其俊朗迷人的五官。
浓长的眉,常懒懒地趴在深邃的眼上,无法言喻的慵懒感觉,像是打盹的猫科动物,散发致命的魅惑力。
凝视着的时候,好似仰望一望无垠的蓝天或者沉浸在平静宽广的海洋,仙道彰的双眼,就是这样轻易地吸引人的灵魂。
挺直完美如雕塑的鼻型,常常上勾带着笑意的唇。更不要说因为运动的关系,高大的身材性感结实,一举一动灵活又有力。
初见面时,她也迅速为仙道吸引。然而相处久之后,单恋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仙道彰不是她可触及的。
或许是因为她放弃了“不良”打算,渐渐的她见到更多仙道随和的一面。就像此刻,由于要喝苦苦的中药,仙道带着孩子气的顽皮神态,令她忍俊不禁,又有点心酸。
可能是天妒英才,仙道彰有着不为人知的病痛。据说是少年时期一次车祸引起。不仅使得仙道彰放弃篮球之路,而且还落下病根。总是做噩梦,因为无法呼吸而从梦中惊醒时,仙道常常一身冷汗。时间久了,睡眠就越来越差,失眠成了家常便饭。这也是她这个私人护士必须常驻仙道家中的原因。
医生想尽办法想知道他梦见什么,以便解开病根,然而仙道始终忆不起梦里的情景,唯一记住的就是被沉在深深的海底几近窒息的痛楚。不仅如此,每次噩梦过后,仙道彰就会头痛,她所能做的也就是一日三次的按摩,以减轻痛苦。
仙道坚持不肯服用容易有依赖性的安眠药物,医生只能折衷地采用安神静心的草药配方。收效甚微。
这几天仙道的梦魇发作得厉害,她日日熬了药汁,盯着仙道彰喝下去。
便是这样长年为病痛所累,仙道彰还能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为头痛所扰的日子,笑容里依然看不出一点不自然的地方。他的坚毅和忍耐力,除了令人心折外还有就是心痛。
医生说过,仙道彰是个连命运都会向他臣服的人。她相信。
出乎意料的是仙道彰没有伸手接过药。他伸展腰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凯瑟琳,我想今天不用服药了,我已经很困了。”他笑着揉揉眼,做出一副我确实很困的样子。
“那-----”
仙道单手撑在床上,懒懒地笑着,挥挥手:“你去吧,流川枫睡够了就没事了,医生也这么说的吧?不用整夜守着了。”
“哦,是。”那之前紧张兮兮地非要她守一整夜的人好像也是仙道先生吧?这会大概终于恢复冷静清醒了。
虽然没有命令的口吻和语气,仙道彰说的话却有着贯有的极强的信服力,她不由自主地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点点头,她轻轻离开房间,顺手将房门掩上。
她一愣,没看错吧,她似乎看见仙道先生伸手去碰触流川先生的发,好轻柔的动作。
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的同时,房门已因手中的动作而掩上。
从看到仙道先生抱着流川先生上楼时就有的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凯瑟琳站在门口发着呆。


细密乌黑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困顿的眼睑艰涩地掀开,露出雾蒙蒙的眼眸,这张被世人赞誉为“冰雪雕成的精灵的脸庞”上,作出的毫无防备的神态,像是能勾动人心最深处的弦般,带着种说不出的诱人风情,然而这双眼眸的主人毫不知觉,依旧和困意作着挣扎。
床边看着的人微微一震,轻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一会儿,双眸渐渐清醒过来似的,朦胧的雾气散了,黑漆深邃的双瞳里散发着冰霜般的冷冽气息,即教人着迷地舍不得转开眼,又让人无法承受似地不敢直面。
当视线的焦点落在背对着站立在窗边的人影上时,稍稍的愕然后,瞳孔旋即苦涩地收缩了一下,跟着是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之前痛苦的片断。然而,不管怎样,眸光明显柔和了许多。
流川坐起身子,视线一直落在那人的身影上。有片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仙道的背影。
不过,眼中流露的复杂神色泄露他不平静的心海。之前冲击他灵魂的种种感受争先恐后地一一涌了上来,胸口窒闷像要炸裂开似的,翻江倒海着的情绪滚烫炽热着冲向四肢百胲,将痛楚蔓延到每个细胞每寸毛发。
闭了闭眸,像是要将尖锐的痛苦强压下去,他是流川枫啊。在这种时候,必须要清醒,必须要想出办法来。
眼前这个人是他所爱的人,那么多年,不敢忘却,也不可能忘却。他为了梦想冷落了多年的爱人。如今,还肯再给他机会吗?
他是不肯服输的流川枫呀。对于这么重要的人决不可轻言放弃,哪怕要很痛很痛,也要试着去努力。更何况当年是他伤了仙道的。
睁开眼,他轻轻喊着:“仙道。”双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上的毯子,已经做好了心理铺垫,准备承受仙道可能给他带来的新鲜的痛苦,身体却像条件反射似地紧绷起来。
窗前的身影一愣,随即放松下来,仙道彰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脸上是彬彬有礼的微笑:“你醒了,流川先生。”
好有礼的笑,也好冷淡。
不可遏制地,似被长针刺穿心脏地痛着,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身体却本能的像抽搐般地、短暂迅速地弯曲了一下。
“嗯。”他迎向仙道的目光,似乎看到仙道的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太快太短暂,无法捕捉。
“还是不舒服吗?”仙道站得远远的,淡淡地问着。
如果不是微皱的眉心、巡视他周身的目光,光听语气似乎只是敷衍的问话。
门应声而开,鱼贯进来的是推着餐车的管家和拎着医药箱的医生护士。
虽然明知仙道不是出于情意而关怀他,还是不免觉得痛了很久的心口缓了一缓,浮现一点暖意。在看到餐车上的食物时,更是让他有点雀跃,很怀念的吃食,仙道很清楚地记得他早餐爱吃些什么。在见到仙道的第二天,流川终于尝到点小小的愉悦。
任由护士小姐检查着身体,他的视线落在正和医生谈话的仙道身上。那高大的身影,只这么看着,就能给他莫明的安心。
感觉到他的目光,仙道往这边看过来。
流川赶紧露出一抹笑意,他开心仙道还记得他,他要告诉仙道他的开心。纵然嘴角扯的笑有点勉强,他想眼中的笑意还是传达到仙道那里了。
满屋子一下子安静了,安静到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流川只一径盯着仙道,丝毫不知道他的笑容带来的震撼。
仙道的脸一僵,不悦地拧了拧眉,随即转过脸去大声地说着话。很快,屋里又恢复原来的气氛。
流川的心又沉了下来,仙道不高兴了。那明显是回避的动作又让他小小地刺痛着。
不能慌,流川,不能慌。要冷静。你有的,只有冷静和坚持了。
他垂下眼帘。默默地吃着早餐。
身周不自觉地散发着冷漠的气息。那如昙花一现的惊艳笑容后,流川重又回复成众人熟知的峻冷高贵的人物。
屋里的人不由得压低了音量说话,生怕惊动到他似的。
食不知其味地咀嚼着,一半思绪随着仙道彰温朗的声音飘浮着,完全不知道他的语意,只是近似贪婪地汲取他每个音节,另一半思绪则沉缅在无法自拔的混乱中。
不知何时,进餐完毕了。医生护士早已离开。管家收拾完东西也撤下了。
屋内又只有他们两人。
他默黙地凝视着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什么的仙道彰。仙道微微低着首,他看不清他的眉眼,极远又极近,人坐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心却远得像在天际。他要跨过的,或者是整个银河的距离。
只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不会放弃。再远也没有关系。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没有关系。他的梦想只有篮球,后来又有了仙道彰。篮球的目标已经达到,他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回来,真正回到仙道彰身边来。
管他是物理的距离还是时间的,他不要放弃仙道彰。心里惶恐地微微发颤,这也没有关系。仙道,我不会放弃你的。
就像这样静默也好,至少听不到伤人的言语,还可以给自己一个已经回来仙道身边的假像。他好笑又苦涩地发现自己居然在企图自我欺骗。
“流川先生,请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幻像一瞬间破灭。
仙道撑着脸颊,带着懒懒的笑意问着。
那眉梢的角度眼里的色泽,都曾是他那么熟悉的,现在却又陌生到可怕。
枫,他从前是喊他枫的,低低的,愉快的,像是笑声的尾音,轻触到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痒痒的,是天使的羽毛般轻柔,又动听。他开始时还意思意思地反抗两下,骂两句白痴,给两记不痛不痒的拳,原因不过是每每听到仙道这么唤着,无论身体还是心口就会不争气地微微发热起来。后来听得久了,便也能自自然然地入耳了,任由心里胡乱悸动着,偶而一人时,耳畔还会不时地冒出他这句“枫”来。
这么多年,他只要一忆起来,总忍不住会心的笑,然后,是加倍的想念、和寂寞。
像是提醒他不该走神,“流川先生-------”仙道唤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种不情不愿的意味。
他一下子醒过来。将翻涌到喉口的苦涩硬块咽下,只是,因回忆起往昔而苦痛难当的心,再怎么抑制,还是不由地在脸上露出些凄然的痕迹。
仙道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脸上有礼的笑早已淡了下去,代之以静默的目光,像是细细品味端详,又像是在看着遥远的过去。
流川全副心神都被胸口到指尖蔓延着的情绪折磨着,无睱注意到仙道微细的神态变化。
“我、”流川挣扎着吐出一个字,第一个字吐出后,抑制奔腾的痛楚似乎就变得容易,他仰起脸,双瞳定定地注视着仙道彰。
被这样一双如覆薄冰的美丽眼睛注视着,世人通常会觉得无法呼吸心跳加速,除非视线的主人自动移开,否则就像被吸了心魂似的难以动弹。
不过,仙道彰是个例如。
他镇定自若地挣脱视线,拿起一旁桌上的红茶杯,怡然地啜了一口。
虽然很想直视着仙道的眼睛说,可好像仙道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抬眼看他。
“仙道彰。”流川不甘心地喊着。
仙道有点无奈地迎向他的目光。
流川满意地擒住他的视线,心跳如鼓,无防,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着:“我 喜 欢 你,请和我 交 往。”
以往听来烂熟无聊之极的告白,想不到自己也有不得不说的时候。
与众人赞叹的外貌相匹配的动人声音,纯净清澈到令人不禁联想起甘冽的山泉,带着他特有的略低和微冰,划破安静的室内。应是使听者只顾享受音质的动听,而忽略了语意的告白,却惊得仙道彰稳稳持杯的手抖地颤了一下,红茶,便肆肆意意地泼了一身。


蓝色垂金丝边的落地窗帘随着轻风微微摆动,阳光大大方方地从敞开的窗口倾泻进来,一室明亮。
与灿亮的阳光相得益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伟岸男子,那个俊朗如阿波罗的男子周身散发着令人信服和安心的气质。噙着淡淡笑意的眸光、以及微微咧着笑的性感双唇,无处不散发着如冬日午后的阳光般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带着点懒懒的、使人无法不放松的安心感。
和别人完全不同的感受,在他对面静静凝视的流川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凄。明明是温暖的室内,也不能阻止发肤的点点凉意,他不知别人怎样看,仙道脸上外交式的笑温暖的只是表面,他双眸中闪动一下的波光分明是和笑意无关的东西,也许倒更像讥诮之类的情绪。
比笑容更冷的是温厚低沉的声音组成的话语:“我应该深感荣幸吗?流川先生。”
仙道重替自己倒上一杯红茶,捧在手中,萦绕的热气朦胧了他的脸面,似是品着茶的香气,仙道好一会才喝了一口。
“很奇怪流川先生大老远来为的就是这个?承蒙您的抬爱了,遗憾的是我已经有了女友。”仙道不疾不徐地啜着茶,语气也是慢腾腾的,不在意得很。
“我知道。”流川的回答冷静而简约。
“哦?”仙道彰一挑眉梢。
“来之前我请侦信社调查过了,这些年你有不固定的女友。”难掩的苦涩,又夹杂着一点点欣慰。
原本晴空万里的眸色略沉了沉,仙道撑着首,好像专心地品着茶,声音越发得懒了:“又怎样呢?”他一撩眼皮,要笑不笑地瞟着流川:“难不成你要横刀夺爱把我从女友那抢过去,还是打算追求我?”含着笑音的玩笑似的问话,语末却微微地颤了下。
心里微微撕裂的痛,眼眸则冷而坚定地望着仙道彰,流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的。请、至少给我一样的机会,仙道。”
他迷人的眼眸此刻越发黑邃,若有若无地漾着银色波光的眸底,执着坚定得如一夜夜无尽的星空。任谁见了也不会怀疑那里透露着的强如钢铁的意志。这种坚强不移的眼神用在球场之上,是让全场观众为之疯狂尖叫的源泉之一,而在此时,带着诉说意味的暗藏情意的视线,充满令人心旌摇曳的魅力,轻易就可以让被凝视的那方深深吸引、悸动不已。
这也是许多八卦杂志推测的内容之一,疯狂的FANS中有很多说若被流川先生的双眸含着情意的凝视,哪怕只一瞬,也可以立刻幸福得死去。
只是唯一有此荣幸的当事人仙道彰在微一愣后,就匆忙错开了视线。
叹了口气,随即像是很好笑地溢出笑容:“流川先生,你可真爱说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喜欢的话。可是我们是不可能的。请回吧。”
放下茶杯,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为什么会说喜欢?”流川像是喃喃地自问。
仙道停下了脚步。
“喜欢,那时我们不是彼此喜欢的吗?是吧?所以,现在还是喜欢啊,还是想要在一起。”他困惑地看着仙道的背影。仙道为何要问为什么会喜欢,这不是件很自然的事嘛,当年他又没问过。
仙道的身形一顿之后,又继续走向门口,转开门把,眉扬了扬,唇角也不禁轻轻地弯起,一朵无声的笑的同时,他走了出去。

晚十一点,仙道回到家,管家在门口等他。
“怎么了,伯恩?”仙道边大步走进客厅,边随口问着。他有时回家很晚,从不要求伯恩等他回来才能休憩。
“流川先生没有走。”伯恩放低声音说着。
“哦?知道了。”仙道的眼光被沙发上睡着的人影吸引住了,他也压低了音量:“你去休息吧。”他吩咐过伯恩,若流川先生要走,他要派车送流川先生到目的地。不过,显然,有点出乎意料的是骄傲的流川并没有因为他无情的驱逐令就收拾包袱走人。
“是。”伯恩应了声,悄悄地消失在走廊上。
说不清心里是欣喜的成分大还是苦恼更多些。仙道轻轻走近沙发。
白色的真皮沙发长而宽大,流川睡得香沉。
细密的发柔软地覆着前额,白玉的脸庞柔和宁静,睡着的流川没有凌厉的气势,静掩着的乌黑的睫毛,微微张着的水色的唇,像是无辜地诱惑世人的精灵。
不自禁地微微笑着,仙道安静地蹲在面前凝望着。
一会儿后,仙道转身上楼拿了条毛毯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流川身上。
看着睡在他家沙发上的流川,他不能否认自己的满心愉悦,就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没有交流也可以,仙道屏着呼吸小心地俯下首,还是那股清新的发香,他满足地笑了,伸手轻轻拂开流川脸上的发丝。

海浪轻轻地拍着岸,温温柔柔的。
好熟悉的声音,莫非又是那个梦?他又回到那个梦里了。没什么诧异和挣扎,他知道自己再次进入熟悉的梦境。
阳光暖而不炽,他趿着木屐拿着钓杆,眯着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的身下有他的影子,还有另一人的。
影子滑向他,肩头感受到重量。
他的嘴角翘起,眼里的笑意像是跳跃闪烁的波光。他微侧首,右手抬起想捋一把那人的发。
然后便化作了化石。
是空的,没有人。
肩上的重量和刚刚还分明感觉到的在耳畔的温暖的呼吸都没有了。
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他的眼睛下瞟,就连地上那个人的影子也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人,没有他。
只有他一个。
隐约地想起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怎么就又忘了呢。
他总是忘了。
他一直在这里钓着鱼。
好奇怪,好奇怪,已经倒背如流的梦境,为何还要抱着期望,为何失落和空洞还是那么深刻,为何总是这样重复?
他仰起脸,天很蓝,那是那个人的天空。那个人在他的天空里尽情飞翔。
他,只能坐在这里看着等着。
那人在天空,而他在海底。
又来了,好痛。
像是被沉入海底似地,深深的,看不见底,光线越来越弱,呼吸越来越困难,胸闷得要裂开来般,很痛很痛。
“--------”他张张嘴,伸长了手,想要用力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喊着那人来救自己。可是却连名字都模糊了。
很久了,太久了。久到连名字都模糊了。
那么久了,为何他还在做这痛苦不堪的梦?
救我,来救我--------
明知那人不会来,他还是绝望地一遍遍地喊着。意识里却又等着痛到极点后的乍醒。
然而,忽然有道隐隐的光线从上面透了下来。
他拼命地睁大眼,是谁?那是谁?不对了,梦变了,他清醒地发现。
仙道-------仙道-------
有人在喊他,海水被划开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有个人影正努力游过来。
那人伸长着手臂努力来抓他的。黑漆漆的短发四处飘荡着,黑漆漆的眼睛干净皎洁得像海上的月光。他执着地盯着他,执着地伸长手臂,仙道-------他唤着。
一瞬间,记忆像潮水涌上来。那个人的名字叫枫。
枫,终于来救他了。


心脏猛烈地撞击胸腔,如同每次从梦中瞿然惊醒般的,冲撞得胸口隐隐生痛。充斥耳际的除了心脏噗嗵噗嗵剧烈跳动的声音,就是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
随着呼吸逐渐平复,仙道缓缓抬起头,一贯自信从容的脸庞上布满大颗的汗珠,唇色也微微泛白着。然而,唇角却微微勾起,划出一抹释然的轻松笑意。
与过去一样,梦醒时一身冷汗,只是,他知道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梦了。在梦里,他一直等的人终于出现,并改变了结局。好比一个魔咒的结束,他相信他不会再做同样的梦,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困扰他数年之久的噩梦就此结束。
拧得昏暗的台灯下意大利名师设计的沙发上,流川安静地躺着。仙道彰的双眸里回映着灯光,柔和得像是轻吻海面的月光。
“喜欢,那时我们不是彼此喜欢的吗?是吧?所以,现在还是喜欢啊,还是想要在一起。”
枫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有魔法似的,轻松地解了他的梦魇。
像是苦笑着,仙道抬手拭汗,却意外地发现两颊的泪痕,他不敢置信地来到镜前,果真,那两行分明的是泪。
仙道不禁笑了,意味复杂地笑着。
每每被梦魇困扰到失眠,他不是没有想过原因。
那夜夜窒息他的深海,也许只是他说不出口的苦痛和流不出的泪。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地像浮云一样飘过,随即被逐出脑海,他不承认他伤得那么深,他不承认他使始没有走出来,他不承认他是那么得懦弱!
枫离开他时带来的失落,让他痛得两天两夜无法入睡,真的好痛,他不知道自己付出的那么多,他没想过自己那么在乎枫,更没想过的是枫突然的离开,没有预知的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到最后,我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是这样一个位置吗?一个特别的对手吧?所以,你才可以走得那么无牵无挂。
若没有篮球,没有一对一,我或者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吧?
压抑在胸口深深的失措和悲闷,却强忍着不允许自己落泪,无处排谴的落寞,他只能选择不停地和人说话,不停地找些事做。整个人好像被分割成两部分,一个在笑着在说话,另一个躲在心里绝望地哭泣着。
在拼命地玩了两天两夜后,他终于因神思恍惚而发生车祸。因此,错过了和枫的最后一面。
枫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时,他却只能无力地躺在手术台上,听着自己最深处微弱地一遍遍地呼唤着:“枫,不要走,枫,来救我-------枫-------”
枫,来救我-------这便是一切梦魇的由来吧?
那时,枫没有回头。
而他,也必须面对第二个重创。受伤无法复原的腿,不得不放弃的篮球。
他没有怨恨过枫,从来没有。他知道枫有多热爱篮球,他明白。
比起之前的痛,现在却是真正的绝望了。没有篮球了,不可能一对一了,他再也无法和枫一起飞,再也追逐不到枫的天空。从此后,他只能抬头仰望枫的天空。
枫,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
得知伤势后,这是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
他永远失去枫了。
那年的冬天分外的冷。
他做了选择。依旧是笑。
他是骄傲的仙道彰,他是天才仙道彰。
他不会落泪。即便被丢下即便被命运狠狠地踩,他还是仙道彰,不是吗?
他知道,从此他不可能落泪了。
短暂的失忆,唯一一个没有忘记的是流川枫。
只不过,他决心忘记。
从此,他开始漫漫的遗忘之路。
一切似乎渐渐淡忘。他忘了流川枫,他所有的意识都告诉自己他忘了流川枫。
随着时光的流逝,鲜明的痛苦渐渐淡去,就连最深的无法共同飞翔的绝望,也不再想起。
不经意间,会突然像水印画一样浮现在眼前的那个印象,尖的下巴,雪白的肌肤,傲岸不服输的眉,倔强的眼神……这个人是他的一个故人,不过,他失忆了,他忘了他是谁。他笑着对自己说。
虽然那张脸像是蒙在灰尘下的刻画,越用布擦拭就越清晰。他还是告诉自己,他忘记了。
忘记到就连深梦里想要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都已不能。
时间过了好久,久到他忘了他喊谁来救他。
理智和感情将他不停地分割着,有时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想念流川。
他无法释怀,为何那么努力地抹去,他却越发地想念了。想念他的发丝在空中飘落、然后憩在他光洁的额前;想念他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想念他固执抿着的嘴角,想念他燃烧着的双眸里华丽无匹的光彩……
心便又针扎般痛起来了。
梦魇于是越发嚣张。
他忘记了他。他一再告诉自己。他忘了。
深深地叹息着,将头顶在镜前。“傻瓜,我真是个傻瓜。明明没办法忘记的,却还一直自欺欺人。”眼泪,静静地流淌着。就好比,心上再次揭开的流血的伤口。
手抚住胸口。很痛。想起往事很痛,被丢下很痛,不能打球也很痛。五脏像是被钢锯来回绞翻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弯了下来,很久,没有再这样痛过了。
因着蔓延到全身、加置到每一个感觉细胞的痛楚,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沿着镜面慢慢倒下,踡缩在墙根。
双手捂住脸庞。泪,顺着手腕一串串滚落。
原来,隐藏起来的伤口并没有好转,痛苦一直躲在某处,随时鲜活地跳出来,狠狠地折磨你,直到它满意为止。
仙道笑着,也哭着。
原来,我一直没有从枫那里毕业。
这一次,就让我狠狠地流泪吧,泪流完了,痛也跟着流出来了吧?


水哗哗地冲刷着,落在健康弹性的肌肤上就溅起细碎的水雾,朦朦胧胧的光线也不能掩盖那具令女性为之脸红心跳的性感身躯:肌理结实、线条流畅、宽阔的肩线、没有一丝赘肉的腹部、修长有力的双腿。。。。。。
若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那么由这具完美的身躯往上看去,那同样毫无暇疵的脸庞则令人不得不推翻前面那句话。不可否认的,他是个得天独厚到让人无话可说的男人。
水珠沿着他高贵聪慧的额头,一路勾划出他直而高挺的鼻,然后,是丰润适中、线条诱人的唇。
黑而浓密的眉舒长而慵懒,似乎在隐隐暗示主人的随性豁然,又好像在警示-----这是只迷人而危险的黑豹,切勿招惹。
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矛盾又和谐地组合着,使人不自禁地心生亲近却又不敢妄然接近。
或许是浴室的水气使然,他深邃的眸光里带着异样的润泽。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强烈地释放感情之后,内心似乎空荡荡的,依旧在隐隐作痛,他却必须面对客厅里的那个人了。
“喜欢,那时我们不是彼此喜欢的吗?是吧?所以,现在还是喜欢啊,还是想要在一起。”
他苦笑。他始终不懂他在流川的心里是什么。也为被丢下而落寞深痛。听了流川这席话,他似乎有些明白,也觉得这确是单纯的流川的想法。
他可能还是喜欢着自己的。只是这种喜欢,远远比不上他对篮球的喜欢罢了。
不管怎样,流川的那句话抚慰了他内心火辣辣的痛楚。他想,他以后再也不用在想不想念流川之间苦苦挣扎着。
分别九年,流川轻易地说出喜欢,至少说明,流川也一样想着他的。至少,流川还是喜欢他的。虽然不多。
然而,他呢?苦涩又涌了上来,便连口中也似乎充满了苦到无法吞咽的味道。
他已经,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腿,他已经不打篮球了,已经不能和流川一对一了,已经不能和流川在火热的小球场里交换着灵魂般的一对一了。
当年说过很多遍“我喜欢你”的自己、当年可以一对一的自己,都尚且不能留住枫,何况现在的自己。
忽然间,他有想大笑的冲动,于是他果真仰起头大笑起来,喘不过气来似地大笑着。真是很有趣,这一瞬间,他顿悟到一贯不爱拘束酷爱自由的自己,原来是那么地渴望可以和流川在一起,用捆的用绑的,只要在一起就好,紧紧地束缚在一起,再也不想分开!
可这个卑微的愿望渺茫到无法实现。
或者就是因为牢牢住在他心里的流川,他才无法让自己的心再为谁安定下来吧?
他唯一想把握的人却永远把握不住,这是何等的可笑!
一旦流川发现没有了一对一,没有了紧紧联系他们的篮球,流川还会喜欢他吗?
答案他连想都不敢想。
枫还年轻,这次回来或是缘于本来的合同界满,他想趁此机会稍稍考虑,毕竟现在满世界的电台报纸等媒体都在推测流川会加入哪一支球队,何况有实力的球队几乎都向流川伸出了橄榄枝。
以流川的体力,还可以有七至八年的顶峰时期。
流川他,最后还是会走的。就像当年般丢下他独自飞翔。
所以,他只能拒绝。
因为他拒绝再次被丢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上午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说出那样冷淡的话。他不能留流川。他留不住。
再次的,心猛地揪紧起来。撕裂的痛楚不依不饶地狠狠肆虐着,火烧火燎地凌迟他每根痛觉神经。
枫,为何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枫,为何你不肯再多爱我一点?
我是那么、那么地想念你-------那么、那么地想紧紧抱住你-----
他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击着自己的脸庞,流进自己的眼里、鼻中、口中。。。。。。
没关系的,就放任我一个人想念你,在以后的岁月里,独自想念。就放任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展翅。
我,至少可以选择独自想念。
令人疯狂的思念,他本就习惯,再多些也无所谓。
他无奈地笑,涩涩的,苦苦的,又带着点倦倦的。
只要一想到分离,心里就纠结在一起,窒闷得像即将下雷雨的天,“枫-----”就连这喊出口的声音都染上了痛楚的色泽。“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不会再说。
他凝视着眼前沉静的睡颜,深情而悲伤。
流川的容貌已脱去少年的稚嫩,成人的冷峻硬挺,搭配着秀丽到仿若不是尘世应有的相貌,无需一言一行,就耀眼得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多的是疯狂爱慕他的人。他根本不用担心。流川会过得很好。
他也一样。
就让我好好看看你,枫,让我好好看看你。
离别之前,就让我放纵自己,再好好看看你。
“枫-------”枫------



仙道大步走进客厅,路过的仆佣都不禁露出错愕的神情。下午三点,正是仙道先生工作的时间,仙道彰虽然不是个工作狂,却也绝不是丢下员工们拼死拼活地工作自己不负责地四处玩耍的人,更何况,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每天都可能发生使企业利润成倍增长的契机。然而,他却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家里。
伯恩出现在走道尽头,受过完美英式训练的他神情自然得好像仙道彰此时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并且在仙道彰张开了唇正待开口时抢先说着,声音不急不燥,平平淡淡的:“流川先生正在游泳池里。”
“咳------”险些被口水呛到,仙道有些无奈有些烦燥地扒了扒头发,唉,这个伯恩,有时就像镜子一样可怕。意味不明地伸手拍拍他的肩,仙道彰从他身边走过直接往楼上的房间而去。
枫的眼睛,黑而深深地凝望自己,坚决又坚定。他在吃早餐时感觉得到,枫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他。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他也知道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执着的神情时如何地轻易打动人心。
枫的眼睛会说话,在平常总是冷冷淡淡的,像带着面具,可他却看到过很多种不同的风情。好比那刻的凝视,像是诉说着他的决心又像是控诉他的无情,而那冰晶般的眼瞳最深处隐隐透露的暖昧不明的、使得视线带上温度的情绪,直接击向他的心脏。他没有一次逃得过枫那样的凝视。
是以,他很自然地一整天无心工作,眼前若有若无地晃动着的枫的眼睛,然后就心烦意乱地无法自已。最后,等他回过神来时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仙道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视线落在游泳池里的人身上。水清透微蓝。枫似乎、似乎穿着他的蓝色泳裤,黑发在水中飘荡,矫健的身子像鱼一样优雅灵动。
像鱼吗?脑海里蓦地跳出一个久违的词-------小狐狸。枫,有时很单纯,有时却又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可爱慧黠。枫非常得聪明,还将他的聪明掩盖得很好。他是知道的。
心里微微一凛,不安起来,有种奇异的直觉,似乎他正在往一个陷阱跳,一个小狐狸设下的套。而且还跳得心甘情愿。
也许只是错觉,仙道摇摇头,禁止自己胡思乱想,他换好泳裤往楼下走去,他要找枫开诚布公地谈谈,他已经决定。
就算枫想出了什么计划,他也不会上套的,他不能忘了,这么多年,他想忘记的不是他爱过的流川,不是被丢下的背叛感,而是无法再跟上枫的脚步的绝望,椎心泣血无法挣脱的绝望,永远失去的恐慌。
他不能忘了,他、不能和枫一起飞了。
枫会走的。只要他告诉枫他不能再打篮球,枫慢慢就明白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回到从前,神奈川边金色的海岸、温暖湿热的风,一切,都回不去了。
纵然怀念再深切,记忆终究只能是记忆。那个抱着篮球倚在他肩上睡得正酣的他、那个甜蜜而轻浅的初初的吻、那个骂他“白痴”、打他不轻不重的少年……一切,都过去了。
开始,是因为一只桔红色像火一样燃烧的篮球,结束,还是因为它。
就算心口灼痛得如此真实,他也挽不回命运的转轮,他也换不回自己的篮球技巧。联系他们之的带已然断了。
那时,他就永远地失去他的枫了。再怎么恐惧也没有用,他早失去了啊------
慢慢地叹了口气,他慢慢地走近池边。流川已经从池中出来,坐在池边,往他这边看着。
他的头发是细顺柔软的,在阳光下幽幽地闪着光。他极喜欢,他喜欢抚触枫的发丝,那水滑般细腻的感觉,像是溜进心里似的,痒而微甜。
如今,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枫雪白的额前,之下,就是他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心一跳,仙道下意识地沉下视线,水色的唇沾着水珠,微微张启,该死,心继续不争气地乱跳了一下,视线继续下沉,完美的身形,少年时就可以看得出的优雅体格,现在更是出落得令女人为之疯狂。光滑而坚实,却又雪白。他知道,而且,细腻……
停,停,赶快打住,仙道匆忙转开视线,一脸镇定自若地跳入水中。苦笑,在水中漾开。他还是这样对枫没有抵抗力,搞不好就会在心旌摇曳之时冲动得不能自己,然后在枫发现他不再是一对一的对手时……
不、不行。
他不要再被丢下。他仙道彰的感情不是可以让枫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不是没想过用尽一切办法锁住枫。可是那有什么用。他爱枫超过爱自己,剥夺了篮球的枫是不快乐,他做不了那么自私的事。
他爱枫超过爱自己。是的,他一直这样爱着枫的。所以,才那么绝望-------
游了几圈,心绪渐渐稳了,仙道从水里冒出来,枫还坐在那,视线紧紧地系着他。
他翻身坐起在岸边。流川却站了起来。在仙道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块毛巾就落在他的发上。流川轻轻地摩裟着。
枫在为他拭发。仙道一时愣在那里。
流川垂着眼睑,淡淡地忧伤地望着仙道,他知道仙道看不见他的神情。“从前,你总喜欢这样帮我拭发。”他淡淡地开口。很怀念。从那之后,他没让任何人做过这件事。只有仙道才可以。
一点点地回忆往事,让仙道一点点地想起来。这是他想到的办法之一。
仙道的手很温柔也很细心。他一直喜欢仙道这样帮他拭发。那是仙道的爱,他感觉得到。
他这样做,仙道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意吧?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记得的很清楚。仙道闭上了眼睛,一会儿睁开的同时,他伸手拉下覆在他头上的毛巾:“我自己来就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流川僵了下,缩回空空的双手,唇角倔强地紧抿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
没有人看得见对方的眼睛,也没有人看得见彼此眼睛中的深痛。
下一个,流川心底小声地说着。
他跳入水里,游到仙道的正面。他仰起脸看着仙道。
仙道亦沉默地看着他。
流川低下眼,不出所料,仙道的左膝上像丑陋的蜈蚣一样深深的疤痕。这会是仙道拒绝自己的原因吗?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那三道长而狰狞的伤口时,心就像被双无形的手紧紧拧住,痛得说不出话来。流川的手微微颤着,轻轻抚着那伤痕。
时机刚好,该是让枫知道的时候了。枫的手掌覆着薄茧,轻轻地抚触着他的伤处。很痛,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出过车祸,所以不能再打篮球。再也不能一对一。”他极力说得轻松,还配上耸肩和无谓的笑容。
流川并没有抬头。只是反复地抚触着伤处。
仙道微微缩腿,若再这样下去,他怕会支撑不住。
流川却略一使力,不让他将腿收回去。
“那时,一定、很痛吧?”他问。
他半低着首,仙道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却整个人僵在那里,枫的声音,分明是带着泣音的。这、这不可能吧?枫从来没有哭过,他从没见过。偶而的流泪,不过是高潮时兴奋之极淌下的。他坚强到没有哭过啊。
枫、枫是在为他流泪吧?心,一下子乱了,好乱,枫,在为他流泪吧?他茫然地想着。
“那时,一定很痛吧?”那低低的声音又叙述了一遍。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头颅低了下去。
温暖而湿润的,轻触他的伤处。
好一会,仙道不知身在何处。他震惊得不敢相信。枫,在吻他,在主动吻他。轻轻的,吻着他丑陋的疤痕。
虔诚地吻着仙道的伤口,似乎这样吻着,心里的痛和愧疚就会少些,仙道的伤就会好起来似的。虽然他知道这已绝不可能。
他们再也不能一对一了。一切,可能都是他造成的。他不该离开仙道的,或者仙道就不会出车祸了。
一滴,又一滴,伴着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皮肤上,是泪,是枫的眼泪。传说中,凤凰的眼泪可以为人疗伤,仙道模糊地想着。
“不、不痛了。早就不痛了。”仙道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颤颤地回答着,“只是、只是不能再一对一了。”
“没有关系。没有一对一也没有关系。没有篮球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再也不想离开。”
真的吗?枫说没有一对一也没有关系,没有篮球也没有关系!枫说不会再离开,不是吗?
这次,他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那么,就赌一次吧?
何况,他已没有了说“不”的力气。枫已经那样说了,那绝望的可怕已像云烟一样消散。
他会再次努力让枫一直喜欢他的。他还要再爱枫。
他已然有了勇气。
他伸手抬起流川的脸。笑:“瞧,一只花脸的小狐狸。”
湿润润的黑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一会儿,那水润润的、柔软得像花瓣一样的唇微勾起了一个绝美的弧度,像是莲花初绽、新月微渲,月下悠远的清泉的声音:“你也是。”流川伸手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痕。
仙道握住他的手。
两人好一会只是这样看着。然后慢慢地靠拢,彼此轻轻地吮去对方脸上的泪滴。
仙道,终于又回来了。他的第二个计划,找出各种可能的仙道拒绝他的原因,再一一击破。初战告捷。这些日子来久久难以平定的心思,一下子沉淀下来,踏实而安心。
再也不要分开了。流川对自己说。这回,他一定好好把握仙道。不再失去了。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仙道的。
“枫-------”仙道低低唤着。
流川满意地合上眼帘,承受仙道的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吻。这样就是他想要的人生。
“枫-------”仙道唤着,轻柔地吻着,无限怜爱。他又抱着他的爱人。他以为已然失去的。他不会告诉枫他因为失去枫痛苦得魂不守舍出了车祸,他不会告诉枫这些年来他有多痛,他不会告诉枫他想念枫想念到以为自己错乱得分不清想不想念,他不会告诉枫他曾怎样的失声痛哭,他不会告诉枫他因为不能打篮球有多绝望,他不会告诉枫他这些年的女友身上都有枫的影子-------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要说的,以后都会经常说的,只有“我喜欢你,枫-------”
就算有再多的不安,他也只想抱紧怀中的人,永不放手。

所以,坚定不移的爱,就连最有魔力的时间和空间也不能改变它。有人这么说。

END

评论

看着看着眼泪就不由得留下来了,好心痛,也好幸福。

helenzfm--2009-06-21 00:1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