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序-6

作者: 夜舞飞雪,收录日期:2006-03-28,1051次阅读

楔子

  湘北,神奈川北方的一个小国。

  若在三年前,说起神奈川,众人只知海南、陵南与翔阳这三个大国,湘北,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国罢了。

  三年前,湘北王赤木宏驾崩,其子赤木刚宪继位。不过短短三年光景,湘北一跃成为能与另三国分庭抗礼的强国。 

  赤木刚宪,八岁时拜湘北奇人安西为师,与安西另几名徒弟一同在湘山习武,一呆便是十二年。三年前父病逝,遂辞别师父,下山继位。

  赤木继位不久,他的几名师弟也都来到湘北王宫,说是奉了师父之命,一同辅佐赤木。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使得湘北日益壮大起来,终于得以与海南、陵南、翔阳并驾其驱。

  湘北奇人安西,人称白发佛,不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鬼谷道术等奇幻之术。他一生四处飘荡,晚年却在湘北定居,并收了五个徒弟。更有人说,当他的弟子离开之后,他已飞升成仙。

  安西一生事迹,已成传奇,他的几个徒弟,也都个个非同凡响。

  赤木刚宪,为人勇猛刚强,却并不因为是王而骄纵暴戾,在位时,知人善用,礼贤下士,体恤民情,减免赋税,深得民心。

  三井寿,任湘北丞相,习的是治国之道,且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曾以三千步兵大破湘北邻国武里的五万大军,为湘北人津津乐道。他虽外表俊秀,温文儒雅,但身手也是非同一般,尤善弓箭,百步穿扬,箭法如神。

  宫城良田,乃禁军统领,虽身材矮小,但耳聪目明,机灵多变,且身轻如燕,行动敏捷,素有“电光火石”之称。

  樱木花道,为湘北神威将军,他一头红发,虽有些不通世事,但个性率直。天生神力,勇猛过人,曾两拳活活打死一只猛虎,令人叹为观止。

  流川枫,精通鬼谷之术,并无官衔在身,个性冷漠孤僻,从不以真面目视人,脸上总戴一白银恶鬼面具,本鲜为人知,但在一年前山王攻打湘北一役中,夜行七百里,只身闯入山王王宫,割下泽北王人头,将那人头挂于湘北城门之上。原本领兵的二皇子泽北荣治还以为是诱敌之计,不屑一顾,直至傍晚时分山王快马来报,说泽北王于昨夜死于寝室之中,人头不翼而飞,方心生怯意,又怕宫中生变,自己王位不保,急急撤兵。自此,那流川枫名震天下。

  湘北有此贤王良将,自是日益壮大。

 

-1-

 三月,草长莺飞,桃红绿柳,端的是一副好景象。

  湘北王城西郊,一白衣男子正漫步而行,路上虽然没什么人,但偶有行人经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也怪不得路人会看他,那白衣男子剑眉星目,高大英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唇边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洒脱爽朗,令人忍不住就想亲近他。

  他便是陵南仙道彰。

  仙道彰,陵南二皇子,却非皇室血脉,乃是陵南王田罔自幼收养的义子,聪颖过人,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只可惜生性散慢,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能赖则赖,为此不知挨了田罔王多少训斥,他却总是笑嘻嘻地挨骂,田罔王虽知他未必听进去了,却也是无可奈何。

  仙道叹了口气,在心中低声埋怨自己的多事,若非半个月前无心地一句允诺,此时就算不在逍遥府中饮酒,也定是在静海边垂钓,又怎会到这湘北来呢?想着想着,仙道不由又叹了口气,相田彦一啊相田彦一,若非你多嘴多舌,我又怎会揽下这天大的麻烦?

  仙道沿着那官道继续走着,看见远处有一片竹林,心中突地一跳,那人,应该是在那里吧。

  穿过竹林,拂开一帘垂柳,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四面环山,一条如丝如带的清泉绕着山谷缓缓流着,泉畔那一丛丛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烂漫,四下里树木繁茂,林间深处隐隐有一竹屋。

  最显眼的便是眼前那一株巨大的樱树,在那樱树下有一躺椅,一黑衣人正斜卧于上,旁边地上随随便便地丢着几样兵器,那树杆上却挂着一张白银面具,那面具面目狰狞,竟是那鬼面流川从不解下的面具。只是,既然从不解下,怎会这般随便地挂在一边?

  仙道有些好奇,慢慢走上前去。

  当仙道走到那人面前,低头看去,便愣住了,眼前之人竟美得不似凡人,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薄薄的红唇,精致的五官就如同巧手雕刻出来的一般,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黑影,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这样一个绝色,会是那名满天下的鬼面流川?

  他应该不会是自己要找的人吧,仙道在心中沉思,若是鬼面流川,怎会这般毫无警觉?自己若要杀他,他只怕已死了百八十次了吧。可是那个白银面具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他是那鬼面流川的情人?想到此处,仙道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眼前忽然银光闪动,仙道下意识地往后退,只是那银光来得好快,仙道不过退了两步,那银光已指向咽喉。眼见那银光就要穿喉而过,仙道大喝一声:“住手。”

  那银光果然停住了,却仍指着仙道的咽喉。仙道缓了口气,这才看清,那银光,不过是柄短剑,只是那剑身却窄得很,约摸只有一指宽,却是锐利非凡,寒气逼人,在日光的照射之下,流光闪动,煞是好看。

  而那使剑之人,竟是方才还熟睡不醒的黑衣人,他冷冷地盯着仙道,那一对黑眸,竟比他手中的剑还要亮,还要利。

  看着那对眼睛,仙道就知自己方才猜错了,眼前这人,一定就是那鬼面流川,他作了个揖,笑道:“在下仙道彰,无意间闯入这里,打扰了阁下睡眠,真是对不住了。”

  那黑衣人听了仙道的名字,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陵南二皇子?”

  仙道又是一笑:“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当年收养我的若是个乞丐,只怕今日阁下要施舍些铜钱了。”

  黑衣人一愣,收起了手中的剑,淡然道:“这是湘北,你还是走吧。”

  “走?不急,既来之,则安之,阁下武功高强,剑法如神,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能否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黑衣人有些不悦,却也懒得生气,随口应道:“流川枫。”

  果然是他,仙道开始踌躇起来,这样一个妙人儿,自己怎下得了手?可是既已答应了牧,又怎好反悔?罢了,此人武功甚高,自己就算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得手,又何必想得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既已想清楚了,仙道顿时放松不少,却发现那流川已躺回树下,自己也不过想了片刻,他竟又睡着了。

  仙道缓缓走到流川眼前,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是那个鬼面流川么?警觉性也太低了吧。自己方才还想难以得手,此刻便有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仙道看着流川的脖子,只要伸出手来略一施力,这纤细白皙的脖子只怕立时就断了吧。

  只是,仙道摇了摇头,看着流川那张如花睡颜,谁下得了手呢?他叹了口气,就在流川身边的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樱树,看着流川。痴痴地看了许久,又见那流川睡得甚熟,不由也染上了几分睡意,渐渐地也入了梦乡。


  当流川一觉睡醒,天已全黑了,天边半轮明月正淡淡地散发着光晕。

  流川懒懒地站了起来,便看见那仙道竟还未走,靠着那樱树睡得正香。流川皱起眉头,这人怎么还未走?湘北与陵南素无往来,若真要追究起来,还算是世仇,要是让湘北的人知道陵南的二皇子在此,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了。

  不过这个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就在这儿睡了,难道就不怕我抓了他威胁陵南么?流川不解,却浑然没想到他自己方才也是一样。

  此时仙道像是梦中遇上了什么好事,脸上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流川看着仙道那如春风般的笑容,不知怎地心跳得突然快了起来,一时竟移不开视线,怔怔地看着仙道发起呆来。

  忽地远处夜莺轻唱,流川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笑他的,我发什么愣呢?像是不满意自己心绪混乱,而仙道却好梦正酣,流川一脚就踹了过去。

  仙道素来警醒,流川还未踢到他时便已惊醒,但流川出脚又快又狠,他又坐在地上,无路可退,便吃了一脚。睁开眼一看,天竟已黑了,踢自己的人正是流川,只见他双手抱胸,站在自己面前,那一对清清冷冷的黑眸,竟比那天上的月光还要冷冽清亮。

  月光如水,眼前之人却也皎洁如月,清冽如水。仙道也不起身,就坐着仰头看着流川,竟似看得痴了。

  流川被看得有些恼怒了,狠狠地瞪着仙道,总觉得自己此刻若避开了他的眼神,就会输了什么似的。只是,仙道那对墨黑深邃的眸子,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却让流川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极了。

  可恶,这个白痴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不愿认输地移开视线,却也不想再这样对视下去,流川往仙道的脚上狠狠踩了下去。本以为能听到他的惨叫,谁知仙道却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流川愣了一会,迟疑地收回了与仙道对视的目光,低头看自己是否踩错了。

  谁知此时仙道站了起来,大声呼痛,流川更是吃惊,世上有这般迟钝的人么?我踩了他那么久,现在才觉得痛?忍不住问了出来:“刚才不痛么?”

  “痛啊。”仙道笑了起来。

  “可是……”

  “可是为什么我刚才不出声,现在才叫痛?”仙道狡侩地眨了眨眼睛,“你刚才瞪着我看,是在和我比耐性,比谁能看得久些吧?反正被踩的是我,早也要痛,晚也要痛,我迟点才喊痛,不是赢了你么?”

  “你……”流川有些恼羞成怒了,无聊,谁和他比耐心了,谁又输他了。

  “我怎么了?”仙道将脸凑了上去,戏谑地问着。

  流川退了一步,脸有些红了,这个人,真是个无赖。有些气恼地开口:“你快走。”

  “走?现在天色已晚,你要我上哪去?不如就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如何?”

  “不行。”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不行?你这里也没有别人,咱们俩又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况且这荒效野外的,夜凉露重的,你忍心见我在这里吹风受冻?”

  “就是不行。”

  “你别这么小气嘛,难不成方才输了我,这会子赌上气了?不然我们再看一回,我先不看你总行了吧?”

  “无聊。”
 
  “你真忍心丢我一个人在这么?怎么说我也算是客人吧,湘北的待客之道就是将人拒之门外么?”

  “你算什么客人?不速之客!”流川瞥了仙道一眼,什么忍不忍心的,这人真烦,脸皮又厚,都叫他走了,还死赖着。

  “不速之客也算是客吧。我也不过借宿一晚,你这般推三阻四的,莫非……”仙道故意顿了一下,“怕了我?”

  流川本不想再搭理他,但听得那个“怕”字,不由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好怕的。”

  “既是不怕,那留我一夜又有何妨?”

  流川素来好胜,明知仙道用的是激将法,但一想到他说自己怕了他,忍不住还是中计了:“要留便留,不过明日一早你就得走。”

  “我知道了。”仙道笑着应道,心中却想,我只是说知道了,可没说要做到呢。


  日上三竿,流川才悠悠醒转,他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看了看昨夜仙道睡的那间房,发现仙道已经不在了,想来是走了。

  谁知当流川走出竹屋,竟发现仙道正站在屋外,手中拿着自己那个白银面具细细端详,流川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人怎么还不走?

  仙道像是发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给了流川一个大大的笑脸:“嗨,早啊!”

  “怎么还没走?”

  “真奇怪,为什么你要戴这么丑的面具呢?”仙道看着手中的面具,不答反问。 

  “快走!”

  “不过也对,你长得这么漂亮,是该把脸藏起来,不然上街晃一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以身相许了。”仙道自顾自说着。

  “你走不走?”这个白痴,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流川开始生气了。

  “还有,不是说见过你真面目的人都得死么?为什么你不杀我?莫非……”仙道看着流川,故意不把话说完,看着流川挑了挑眉,仙道一笑,“你舍不得杀我?”

  “那我就杀了你!”流川拾起了一柄长剑,脚尖自地下挑起了一柄剑踢向仙道,见仙道接住了剑,也不再说什么,便向仙道袭去。

  流川剑法干脆而迅速,简单而凌厉,每一击都倾尽全力,不留半点余地。仙道却不同,他更多的是防御,每一次出手都留下三分力气,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好几次流川眼看都要击中,但每次到了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仙道的身子总是以毫厘之差闪过。

  二人一来一往了大半个时辰,流川固然无法取胜,但仙道若要胜出也是不易。仙道突然发现流川的速度慢了下来,细细一看,流川脸上已沁出了浅浅的汗珠,喘息声也渐渐有些乱了,心知他体力已有些不支,只是那对黑眸仍燃烧着旺盛的斗志。

  仙道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怜意,这个倔强的人儿,还真是要强得很呢。他也慢下了手中的招式,缓缓开口道:“我有些累了,咱们休息休息再打如何?”

  “不必。”流川见仙道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知道他并不需休息,而是看出了自己体力不支。

  仙道将手中剑一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流川刺来之剑视若无睹。

  “你!”流川硬生生顿下手中之剑,有些气恼地看着仙道,“为什么不躲?”

  “我都说我累了,咱们也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干嘛要这么拼命?难不成你真的想杀我啊?休息一下好了。”仙道笑嘻嘻地说着。

  “你根本就不累!”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仙道一边说着,一边伸展四肢躺到了躺椅上,满意地呼了口气,“这样躺着还真是舒服啊。”

  “哼。”
  
  “站着多累啊,来,我分你坐一点。”仙道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空了一半的位置出来。

  什么叫分我坐,那明明就是我的椅子,流川狠狠地瞪了仙道一眼。

  “你不会不好意思吧?”

  谁不好意思了,该不好意思的是你才对吧?流川觉得全身都提不起力气来,也懒得再生气,于是也躺了下来。

  那躺椅虽然很大,但是并排躺了两个人还是有些挤,流川的手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仙道,流川将手缩了回来,谁知仙道却伸出手来握住了流川的手,流川觉得仙道的手温暖而有力,微微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也随他去了。

  两人静静躺着,良久,流川突然开口:“我输了。”

  “什么?”

  “方才比武。”

  “不算输吧。”
  
  “输了便是输了。”

  “其实你的剑法也算是极佳了,只是少了变化。”

  “变化?”

  “对,因为简单,所以快,也就少了变化。你每次出手都倾尽全力,只求一击得中,若是遇上不如你之人,取胜是轻而易举,但若是遇上与你不相上下之人便危险得紧,因为没有变化,一击不中,便只能退,这退时,便是对方进攻之时。出手若留有几分余地,就算是胜不了,也能保持不败。”
  
  “不败?”

  “对,有时候,不败就是胜。”

  “哦。”

  “对了,你说你输了对吧,那我要点彩头成不成?”

  “哼。”

  “我这回出来玩,也没带什么钱,住客栈是没钱了,不如就住你这儿好了。”

  “……”

  “不出声就是答应了。你本名是叫流川枫吧,嗯,枫,我叫你枫好不好?”

  “……”

  “还是不出声?那也就是说好了。礼尚往来,我叫你枫,你也应该叫我彰才对。来,叫一声听听?”

  “白痴。”

  “不是白痴,是彰,来嘛,叫一声?”

  “哼。”

  “枫,叫一声嘛……”

  ………………  


-2-

  今天是第十天了么?仙道面对着海南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眼前不由又浮现了牧那一脸凝重的样子:“仙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成,也不必勉强。”早知今日是这般情景,那时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了。只是,谁能料到那凶恶丑陋的面具下竟藏着那样一个绝色?
  
  想起流川的脸,仙道不由又有些痴了,若单只是长得好倒也罢了,偏偏又是那样一个举世无双的性子,对不在意的事视若无睹,冷漠而无情,但若是认定了的事,却又是那般执着而热烈。这般极端的性子,在他身上却显得再自然不过,令自已心折不已。

  抬头看了看天,快午时了吧,他却还未起来,怪不得他并未在湘北任职,别的不提,单说那早朝,只怕他都无法准时到吧。再想想他那说睡便睡,随时随地都能睡的本事,只怕站在那金銮殿上也能睡得天昏地暗。想着想着仙道不由又笑了起来,他睡着的样子还真是可爱极了,就算看上一辈子,也是甘之如饴吧。

  唉,再想也是无用了,今日是非走不可了,否则便赶不及与牧的一月之约。只是,怎么舍得离开呵。

  仙道缓缓走到那株樱树下,在这里呆了十日,也和他练剑也练了十日,他实在是个天资极高的人,不过短短十日,剑术又更进一层,若非他天生体力不好,只怕自己也未必能赢吧。在陵南,已难寻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此,早已不大记得倾尽全力想要取胜的感觉了。只是,当看着那样一个寒如霜、冷如冰的人儿如火焰般燃烧起来,自己心中竟也燃起了熄灭已久的斗志呢。

  他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算精疲力尽了也不肯主动罢手,总是自己先停了手,拉着他休息,再握着他的手,漫天漫地地与他瞎扯。他的手很凉,握在手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他也几乎不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哼上一两句,又或是骂上几句白痴。常常在想,若能就此握着他的手,瞎扯上一辈子,也是好的。

  举头又看见那挂在树上的白银面具,仙道好奇心又起,这十天里,他为何要戴面具这个问题至少也问了七八十次了,可是他不说就是不说,问得急了,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或者也不是装睡,反正他要想睡,只怕火烧眉毛了也照睡不误吧。不过也好,那般美丽的一张脸,也该藏起来,不许别人看。

  不如就在这里呆上一辈子,管他什么陵南海南,管他什么牧或父王,就在这里,看着他守着他伴着他过此一生?唉,也不过是痴想罢了,父王对自己恩重如山,牧与自己惺惺相惜,这样的恩义怎能舍弃?

  还是走吧,就告诉牧,他的身手好得很,自己无法得手便是。仙道叹了口气,他若知道我要走了,会有些不舍么?

  仙道方一举步,突然又想到,万一牧派别人来怎么办?牧策划已久,对湘北是势在必得,他偏又是攻下湘北的最大阻碍。若知道自己不成功,牧必定会派别人来。若单是武功来说,除非牧亲自出手,否则也难有人能动得了他,只是,他那常常睡得不醒人事的性子,只怕还来不及还手便……

  想到今后也许再见不到流川,想到他对黑得惊人的眼眸或许再也无法睁开,想到那只冰凉的手或许会比现在更冷,想到那薄薄的红唇或许再也无法吐出只字片语,仙道便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住了,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忽然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流川已经懒懒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仍旧是一袭黑衣,衬得那张脸更是白皙。长长的黑发随随便便地用细绳扎住,仙道不由想上前去解开绳子,再看一次上次因无意而削断了细绳,那满头乌发倾泻而下的美丽。

  初春的艳阳暖暖地洒在流川身上,他那冷酷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一身黑衣,在柔和的春风中隐约飘然,衣袂飘飘,绰约如仙。看上去就像个自画中走下的仙子,却又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

  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流川偏过头来看了看仙道,那对寒如冰的黑眸在见到仙道的那一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自己有些喜形于色,便扭过头去。

  “我要走了。”仙道缓缓走到流川身后,淡淡地开口,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却像极了暴风雨前那一刻的宁静,令人感到压抑。

  流川闻言全身一震,却没有回头,良久才吐出了两个字:“是么?”

  “是。”依旧是平静的口气,听不出一点的离苦,一丝的愁绪,“我这次出来也太久了些,再不回去,只怕父王真真要生气了。”

  流川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乱如麻。他本不是湘北之人,要走自是理所当然。只是,为何心中却有着千般不舍,万般不愿?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仙道的语气仍是听不出一点的难过,像是在与一个陌生人道别,不,就算是陌生人,只怕语气还会更暖些,更热切些。

  不要走,留下来!流川在心中大喊,只是,凭什么要他留下来呢?他是陵南的人,他是陵南的皇子,怎么可能留在湘北呢?再说,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他留下来呢?我和他算是什么呢?朋友?对手?还是……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流川摇了摇头,走就走吧,像他那样的人,本就不属于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他就如同太阳一般灿烂、耀眼,他天生就是那种受人瞩目的人,呆在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了吧。

  “没有。”流川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走吧,不要让我看见你离去的身影,当我睁开眼时,就当作只是做了个梦吧。

  “真的无话可说?”暖暖的气息喷在流川的鼻尖,令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发现仙道不知何时已走到面前,而且,他的鼻尖距离自己的不过一寸,流川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仙道一把搂住流川的腰,定定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

  看着仙道那灼热的眼神,感受到仙道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流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被仙道那样的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跟我去陵南吧。”仙道在流川的耳畔低语着,微热的气息在流川的耳边轻拂着。既然不可能阻止牧,那就带走他,只要他离开湘北,就能躲过这场战争,而且,自己也能将他留在身边。

  他在说什么?陵南,他要我和他去陵南?我没听错么?流川有些难以置信,喃喃地问道:“去陵南?”

  “对,陵南。”仙道直视流川,眼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可是……”我是湘北的人,而且,我凭什么和你去陵南呢?

  “我这一回陵南,只怕一年半载都不得空。你呆在湘北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去陵南,你要是想湘北,我再陪你回来。”仙道低语着,平静的语调中多了一点渴求。

  离开湘北?到陵南去?流川犹豫不决,离开湘北本也没什么,自己本就无官职在身,况且现在湘北也没什么大事,此时要走,师兄们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到那陵南去?湘北与陵南素来不和,自己若真去了陵南,要用什么身份呆在那里呢?他又要怎么向陵南的人交待自己的身份呢?陵南的人又会怎么看自己呢?

  像是看出了流川的迟疑,仙道将流川拥入怀中:“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别人看你,到了陵南,你就住到我的逍遥府里。你若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湘北的人,我就不说,你若不想让人见到你的脸,我就不许旁人见你。”

  是么?真的能什么人都不见,就只见你么?流川将头枕在仙道肩上,静静听他诉说。

  “也许你会觉得湘北最美,可是陵南也美得很呢,特别是那镜海,真如镜子般清澈明亮,泛舟海上,看那蓝天碧水,享那垂钓之乐,若身边有你,想来就算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罢……”

  “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个枫字么?偏偏这儿什么树都有,就是没有枫树。陵南有座香山,那山上偏就只有枫树,等到枫叶红了,咱们一起上那香山,瞧瞧那满山红枫,岂不美哉……”

  “你若不愿出门,我便在逍遥府里种上一大片枫树,咱们便在那枫树下练剑,可好?……”

  仙道说了良久,见流川仍是静默不语,不由停了下来,低声问道:“去,还是不去?”

  其实任何地方对流川来说都是一样,他向来不在意住的地方,但此时,心中却极想去那陵南,是因为陵南有他么?只是,虽然想去,但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陵南的二皇子吧,寿曾说过,他在陵南声望极好,就连那太子鱼住都远不及他,或许那田罔王还会将王位传与他。若是让人知道他与自己在一起,只怕会遭人嗤笑吧。自己虽不在意旁人说些什么,可是他呢,他也不在意么?几经思量,还是不去的好。

  只是当流川抬起头来,看到仙道眼中的希翼与渴求时,想到若开了口,只怕往后再见不着他了,口中那“不去”二字,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仙道见流川一脸不确定的神色,张了张口,像要说什么时,心中突然觉得,他不去,他要说他不去!不行,不能让他说出来,仙道伸手捂住了流川的嘴:“等等,我还没说完。除了去字,你别的什么都不能说。”

  流川一愣,随即拉开了仙道的手:“白痴。”

  “好歹我陪了你十天,现在换你陪陪我不成么?”仙道有些耍赖地笑着。

  “我又没要你陪我。”明明是你赖着不走,还好意思说。伸手想将仙道推开,当手触到仙道的胸膛时,流川突然发现仙道的心跳得极快。他,是在担心么?

  “可是我想要你陪我。和我去陵南,好不好?”

  “我……嗯……”流川故意吞吞吐吐地不把话说完,满意地发现仙道的心竟跳得更快了。原来你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啊,流川有些坏心地想,我要是说不去,你的心会不会就这么跳了出来?

  “要是我说不好呢?”

  “不好?”仙道见流川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自己每次捉弄人的神色,知道他已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我就打晕了你,一路扛着你去。”

  “你赢得了我么?”

  “只要你不施法,怎么样我也不会输吧。”仙道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更大声了,“其实也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你一天里总有大半天在睡,我趁你睡着时偷偷将你捆了带走,只怕到了陵南你还未醒呢。”

  流川呸了一声,却知道仙道所说倒有大半是事实,若自己睡着了,说不定真被绑走了也不知道。

  仙道忽地止住了笑,定定地看着流川,虽知流川已肯了,但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中总是觉得不太踏实,便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你答应和我走了,是么?”

  流川看着仙道一脸慎重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管他别人说什么呢,自己与他,都不该是会因旁人的眼光而改变自我的人。淡淡地开口应道:“是。”

  “我不是在做梦吧?再说一遍好么?”

  “是。”

  “再说一遍。”

  “是。”

  “再说一遍。”

  “你有完没……嗯……”未出口的话语被仙道吞了下去,流川本想推开仙道,但伸出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揽住了仙道,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感受着仙道唇间的温存……

-3-

  过去若问起陵南的人最想见谁,十个人有八个答的是二皇子仙道彰。

  如今若问起陵南的人最想见谁,十个人里倒有十一个答的是红叶夫人。

  仙道英俊潇洒,文才出众,武艺也是极佳。虽贵为皇子,但为人谦和有礼,王公贵族也好,平民布衣也罢,就连奴仆乞丐,也都是一视同仁。如此人物,若不能见上一面,还算是陵南人么?

  而那红叶夫人,在半年前陵南人还从未听过此名。至于为何如今比那仙道还要令人注目,理由却简单得很--因为她是仙道的情人。

  像仙道这样的人物,自然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就连那陵南第一美女相田弥生也是青眼有加。偏偏仙道对任何女子都是一样,虽温柔有礼却刻意保持距离。陵南人常说,这仙道已是神仙般的人物,若真要找个人来配他,除非是仙女下凡吧。

  谁知半年前,还真有仙女下凡来了。  

  传出消息的,是陵南第一情报贩子相田彦一,说那仙道的逍遥府里藏了个绝色佳人。仙道为了那佳人,在后院种下了千株枫树,亲自题匾“千枫园”,并下令不许任何人妄进。

  能得仙道垂青,那人自是貌若天仙,多少人想要一睹芳颜,可是仙道偏偏不许旁人见,非旦不许见,就连那人身世来历都不肯透露半点。那相田彦一好说歹说,软磨硬缠,仙道只肯说出那人名叫红叶,至于来历样貌,只是笑而不答。

  彦一知道这二皇子虽然一向好说话,但若是决意不肯之事,莫说是自己,只怕田罔王亲临,也是休想要他改变主意。况且自己能问出个名字,已是天大的幸运了。很快地,整个陵南的人都知道二皇子仙道的情人名叫红叶,既是二皇子的情人,称作夫人也不为过,“红叶夫人”这个名字也就这么叫开了。仙道听到“红叶夫人”四字,却是哈哈大笑,问他笑什么,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众人对那红叶夫人虽然好奇,但真见不着倒也罢了,偏偏那越野无意中又见着了。说是见着了,也不过隔着窗子见了个侧面,还来不及细看,便被仙道拉走了。

  后有人问起那红叶夫人长相如何,越野只是呆呆出神,想了良久,方叹出一口气:“若能得她正眼相视,死亦无憾。”

  这越野乃是状元出身,向来眼高于顶,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已有些平息的好奇心顿时又被撩起,便一个个明的暗的,软的硬的,死缠的活赖的拽着仙道,都想见见那红叶夫人,但那仙道说不肯便不肯,就连田罔王下旨要红叶夫人进宫面圣,仙道也是一口回绝。

  这越不让见,旁人就越是想见,明的见不着,便暗地里偷瞧,每日在逍遥府外闲逛的人一下子多了许多,围墙附近更是人满为患,还有不少扛着梯子来的,就连逍遥府里的下人也常常在千枫园门口探头探脑,真是让仙道哭笑不得。

  太子鱼柱曾劝仙道:“不过一名女子罢了,让人见见又有何妨?你越不肯,人家就越想见,哪天你带着她到人多的地方露个脸,大家见过了,也就算了。”

  仙道摇头不肯。

  鱼住不解:“不过是露个脸罢了,这也不成?难不成你要藏她一辈子?”

  仙道一笑:“正是要藏他一辈子!”

  鱼住一愣:“到底是什么人物,用得着这般小心?以你这样的人,还怕留不住?”

  仙道正色道:“你们不都说他是仙女下凡么?他本就是天上仙子,你不知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混上了天庭,费了多少的口舌才哄得他下凡跟我来了,自然要小心点了,若让你们给吓跑了,我看你们拿什么赔我。”

  鱼住见仙道一脸严肃,险些当了真,后细细一想,不由呸了一声:“也就是你这般不正经的人,才扯得出这些不正经的话。你自己愿意就好,我也懒得说你。虽然我没见过她,也不知她从哪来,不过既然能入了你的眼,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好歹给她个名份,找个好日子,娶她过门吧。”

  仙道一听,捧腹大笑起来:“王兄所言极是,我回去问问他肯不肯嫁。”

  谁知半年过去,却还是未听到仙道要娶那红叶夫人,而那红叶夫人究竟是何来历,还是无人知晓。

  陵南人千猜万想,都想知道那红叶夫人究竟是谁,从何而来,长相如何,能令他们那引以为傲的二皇子如此痴迷。可偏就没人想到,这个“红叶夫人”其实并非女儿身,而是湘北的鬼面流川。
  
  流川随仙道来了陵南,便住进了那逍遥府。他不见外人,仙道也不愿外人见他。仙道回了陵南,便不似在湘北那般清闲,有时一大早出门,要半夜里才回来。流川也不以为意,仙道不在时,要么睡觉,要么修习法术,日子倒也快过。

  仙道若得了空,也会带着流川出海钓鱼,只是流川对钓鱼实在没什么兴趣,多半躺在一旁睡他的觉,仙道也不勉强,只是将鱼杆搁在一旁,静静看流川的睡颜。若是有鱼上钩,常常将鱼塞进流川领口,看着流川惊醒跳起的模样,也常常被流川一脚踹下海去。

  流川也听仙道说过外间有关自己的传闻,最恨的便是外头的人称自己为“红叶夫人”,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却叫什么“夫人”?偏偏仙道又老是故意叫自己“红叶夫人”,一面说还一面笑得贼兮兮的,真恨不得一巴掌打掉他脸上的笑容。

  住在千枫园里,有仙道陪着,流川只觉得快活得很。但奇怪的是,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安,特别是有一天,仙道一回来,便痴痴地看着自己发了半天呆,然后一脸正经地要自己答应他,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许离开他。那时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想想除非他开口,否则自己是怎样也不会离开的,也就答应了。

  谁知道,答应了他不过两日,便已决定要离开了。

  那一日,流川很早就醒了,看了看窗外,天才刚亮,再看看身边,仙道早已不在了,是去上早朝了吧。

  还是起来,到外头走走吧,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鸟鸣声,流川突然有了兴致。

  出了卧房,流川往后院走去,经过偏厅时,却隐隐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一人是仙道,另一人声音清亮,却不知是谁。

  流川向来不理事,虽有些奇怪仙道竟会让人进千枫园,却也未细听,正待离去时,忽听“湘北”二字自那人口中吐出。  

  湘北?流川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谁知越听越是心惊起来。

  “那海南还未攻下湘北么?”

  “回二殿下,虽未攻下,不过却也是指日可待了。”

  “指日可待?海南围城多久?”

  “四十一日。”

  “宫城与木暮也真是好大的能耐,竟仅凭二人之力撑到今日!”

  流川听到此处,已是脸色大变,海南攻打湘北,并不出奇,只是,为何湘北仅剩宫城与木暮?樱木不在倒也罢了,寿怎会不在呢?还有那赤木,出了什么事么?

  “不过他二人也已是强弩之末,那湘北王城,最多再撑十日。”

  “十日?”

  “也是湘北不幸,赤木王中毒昏迷不醒,丞相三井与樱木将军二人都离奇失踪,鬼面流川又早已离开湘北,否则,海南哪有那么容易在七天之内便拿下湘北十一座城池,更不用说困住湘北王城了。”

  “你道那些都只是凑巧么?牧为此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财力。”

  昏迷不醒?离奇失踪?怎会如此?那牧竟如此了得,竟连寿都能暗算得了么?流川又急又惑,不行,定要马上回湘北一趟。流川正待进去告诉那仙道一声,谁知却让他听到了更加心惊的事。

  “不过彦一至今尚不明白,三个月前海南使者前来,二殿下为何如此肯定那鬼面流川定然不可能回那湘北呢?那鬼面流川的法术天下无双,据说能撒豆成兵,若此刻湘北有那鬼面流川,想来也不致一败涂地吧。”

  “我自然知道。”

  “为何知道呢?半年前牧王亲临陵南,二殿下曾说要破湘北,定然要先除三井流川二人,后来您去了一趟湘北,就传出那鬼面流川离开湘北,现在湘北如此危急,而那流川真如二殿下所言,始终不曾出现,难道他已被二殿下所杀?”

  “胡说八道!”

  “可是,如果不是死了,怎么可能不回湘北?彦一真的很想知道,您就说来听听嘛……”

  “不成不成,这事决计不能告诉你!”

  “二殿下……”

  仿若晴天霹雳,流川全身发冷,一颗心更是如沉入冰潭,原来半年前他来湘北竟是为了对付我,原来他要我来陵南不过是为了困住我,原来他留我在他身边只是想要攻下湘北!

  这半年的耳鬓厮磨,这半年的软语温存,竟然不过是一个陷井?仙道彰啊仙道彰,你未免也牺牲太大了吧,竟然委屈自己陪了我半年?流川只觉得心如刀割,只是,眼前不由又浮起仙道那张笑脸,那专注而又喜悦的眼神,或者,他也有些真心,不然,那样的神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吧?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与我无干了。流川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境,如今再想也是枉然,此刻最重要的是先回湘北,想办法先解了湘北之围。

  即已下了决定,流川转身就走,或许心乱如麻,脚步比往日沉了些,那仙道已听到了,大喝一声:“什么人!”话音未落,人已跃出厅外。

  流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看住仙道,却是一言不发。

  仙道一见是流川,大惊失色,他知道了,他要离开我了!不行,不能让他走,决对不能。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千百种解释,最后却只是怔怔地问了一句:“你都听到了?”

  流川也不应他,只是用那对比夜星还亮,寒冰还冷的黑眸盯着他。

  “枫,你听我说……”仙道一脸焦急着解释。

  流川冷冷地打断他:“事已至此,你还有话说?”

  “是,开始我去湘北是为了想杀你,可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动了心,我对你是真心的,这些日子下来,你还不信么?”

  是么?可是,我宁可你当初杀了我。流川看着仙道,淡淡说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这就回湘北。从今往后,你我还是不见的好。”

  仙道大惊,流川此刻若是对自己怒言相向或许尚可挽回,可是他一脸平静,竟连一丝怒气都无,想来是伤他极重,心灰意冷已极。况且此时湘北危机重重,他这一去,只怕以后是再难相见了。

  仙道连忙上前拉住流川:“就算要走,也犯不着现在去啊,此时湘北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被那海南攻下,你偏又是湘北举足轻重的人物,回去岂不危险?”

  “我本湘北之人,湘北有难,怎能不回?”

  “就算你回去又有何用?三井樱木不在,赤木也昏迷不醒,宫城木暮二人,虽一个机灵多变,一个细心谨慎,但若论调兵遣将、冲锋陷阵,却万万及不上三井及樱木啊。况且此时湘北王城被困已一月有余,兵士早已疲惫不堪,民心涣散,仅凭你一人之力,也是无力回天。你又何苦冒这个险呢?”仙道苦苦相劝。

  “是么?”流川冷冷应道,“今日若陵南被困,你回是不回?”

  仙道一愣,无言以对。

  流川拂开仙道之手,向大门走去。仙道身形一晃,拦在流川面前,沉声道:“你不许走!”

  流川眉头一皱,冷然道:“你要逼我动武么?”

  “不管怎样,我不许你离开我!”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么?”

  见流川一脸坚毅之色,想起昨日还是枕边人,今日竟要成陌路,仙道心痛如绞:“你我昨日不还是好好的么?你就当你不知湘北出事,与我呆在这千枫园不好么?”

  “当作不知?”流川紧紧盯着仙道,那一对狭长黑亮的眼眸中透着绝决,一字一字慢慢吐出,“湘北若亡,我流川枫决不独活!”

  仙道被流川那绝决的语气镇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流川擦肩而过。

  “他,他就是鬼面流川?”身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仙道略略定了下神,转头一看,却是彦一。

  那彦一在一旁看了良久,听仙道唤他“枫”,而那人又说要回湘北什么的,彦一心中隐隐已猜到什么,却仍是不敢肯定,直至流川那句决不独活出口,彦一方才确定,这个美丽冷漠的男子,竟是那名满天下的鬼面流川,竟是他遍猜不着的红叶夫人。

  “他,他走得好快……”彦一指着流川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像是说错了,流川走得一点都不快,甚至比一般人走路还要慢些,奇的是他不过缓缓迈出两步,人却已在十丈开外。

  “那是缩地之术……”仙道失魂落魄地望着流川远去的背影,他不过又走了几步,此刻竟已看不见了。

  “二殿下,他真是的那流川枫么?”彦一小声地问着。

  仙道却是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流川消逝的地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精神一振,吩咐道:“彦一,你马上替我备马,我要去湘北!”

  “二殿下,此刻湘北兵荒马乱,您还是……”

  “我叫你去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有,今日之事,你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听到了么?”仙道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但那鬼面流川回了湘北,难道此事你不告诉牧王么?”

  “尤其是此事,你更是不许对旁人说起!”

  “可是……”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看着仙道眼中寒光闪动,一股逼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彦一不由弯下了腰,恭恭敬敬道:“属下遵命。”

  仙道看着流川远去的地方,在心中暗暗道:你以为你能就此离开我么?不管你到何处,我都要寻回你!


-4-

  湘北王宫

  宫城一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彩子端了一盆水出来,柔声道:“你洗个脸,先歇着吧,今夜木暮大人守着便是了。”

  “我怎能睡得着?”宫城苦笑道,“海南兵临城下,随时可能再攻,王昏迷不醒,三井他们至今下落不明,我……”

  “如今急也无用,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若是你也累挎了,那咱们湘北更是……”

  宫城看着彩子也是一脸倦意,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她也同自己一起受苦,不由叹了口气:“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再苦也及不上你和木暮大人啊,你有几天没睡了,四天?五天?”

  “我不打紧,只是兵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只怕再也守不了几天了。”宫城想着想着,不由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会有这般局面,当初学兵法时我多下些苦功就好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说到兵法,三井究竟上哪去了?咱们湘北若有他在,怎会守得如此狼狈。”
  
  “一定又是那牧王干的好事,真是个卑鄙小人,若是明刀明枪,就算败了咱们也认了,偏偏暗地里伤人,捉了晴公主与樱木还不够,竟连三井也擒了去!”

  “若是小枫在也好,施个障眼法定身术什么的,或许也能多撑些时日。偏偏小枫又不在,若非小枫是半年前走的,我几乎也要认为是牧王做的了。”

  “可是他究竟上哪去了?听到湘北出事,他也该赶回来啊。彩子,你是他的表姐,他走时没说要去哪儿么?”

  “没有。”彩子摇了摇头,“他素来不喜人多,就怕他现在呆在哪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根本不晓得湘北出事了,否则他说什么也会赶回来的。”

  “唉,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现在湘北这般危急,就算他回来了也无济于事,不过多搭上条性命罢了。”

  门外突传来一声急报:“报——海南后方突起大火,十万粮草付之一炬!”

  宫城彩子精神一振,随即赶出门出,问那传令之人:“此事当真?”

  那传令兵喜逐颜开:“真的不能再真了,方才见海南后方一片火光,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细细看去才知竟是粮草所在。”

  宫城彩子相视一笑,彩子笑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宫城先是一笑,随即有些不解:“这事有些蹊跷,那牧王做事何等谨慎,怎会犯如此大错?莫非有诈?”

  “就算有诈也不会拿此事使计吧,况且若让我们知他粮草尽毁,也只会激起咱们的持久之念,并不会让咱们起轻敌之想啊。”

  “也对。咱们静观其变便是。”

  
  第二日,湘北突下起倾盆大雨,雨势之大,实属罕见。这雨一下,便足足下了三日。

  海南扎营之处都陷于泥水之中,兵士们苦不堪言,更有不少人因此受了风寒,上吐下泻,好不难过。

  湘北却是一派喜气,海南冒雨断断不能进攻,湘北众人便可好好休息一番,更何况见那海南粮草尽毁,又在雨中尽是狼狈之致,实在是大快人心。

  第五日,雨终于停了,此时,已是湘北王城被围第四十五日。

  湘北王宫前突然来了一名黑衣男子,他走到宫门前,两名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何人,此乃王宫禁地,不得擅闯。”

  “宫城在么?”黑衣男子冷冷道。

  “大胆,竟敢直呼统领之名,你不要命了么?”一侍卫喝道。

  另一名侍卫却觉得有些不对,眼前这名男子虽冷冷淡淡,但那对眼睛却是锐利异常,只是不经意地看了自己一眼,自己却像平白矮了半截似的。而且长得出奇的俊美,比起那三井丞相,竟是有过之而不及。只是此人甚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但他的头发竟已全白,白得就像湘山上那永不融化的冰雪。

  此人定是极有来头之人,那侍卫便好言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进去通传一声,看看统领见不见你。”

  那黑衣男子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流川枫。”

  “流川枫?”那侍卫不由愣住了,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问道:“你就是咱们湘北的鬼面流川?”

  另一侍卫大笑起来:“哈哈哈,莫要笑死人了,你什么人不好冒充,竟冒充流川大人?你若是那鬼面流川,我便是……我便……”他本想说他便是那宫城统领,只是流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在吵什……小枫,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说话的是彩子,今日天终于放晴了,她正想出来看看城里的状况,谁知刚到门口,便看见了流川。

  “是。”

  彩子大喜,一把拉住流川:“太好了,你回来真是太好了!”一面说着,一面将流川拉入宫中。

  门口那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竟有眼不识泰山,喜的是湘北终于有救了。

  “想不到流川大人竟长得这般好看,为什么他总戴着面具呢?”

  “是啊,我本来以为流川大人脸上有什么缺陷才把脸藏起来,想不到他比丞相长得都还要好看呢。”

  “不过流川大人以前头发不是黑的么,怎么如今却全白了呢?”

  “黑也好,白也好,反正流川大人回来了,咱们湘北就不用怕那什么海南了!”

  “对,咱们湘北有救了!”

  “说不定前几日海南粮草被烧,就是流川大人做的呢。”

  “一定是,除了流川大人,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

  “流川大人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正在宫门附近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也都纷纷议论起来,不过半日光景,整个湘北的人都知道,鬼面流川回来了!

  被困多日的湘北人顿时都精神振作起来,海南算什么,牧王就算雄霸天下又如何?湘北有鬼面流川在,任何人都休想讨得了什么便宜去!


  当宫城见到流川,顿时呆住,良久才一把抱住流川,说不出话来。

  流川素来不喜与人相触,但此时却也不言语,只是静立不动,心中却如波涛汹涌,半年不见,想不到再见时已是湘北的生死关头。

  彩子眼中有泪,笑着劝道:“好了好了,都知道你们师兄弟情深,先坐下好好说话吧。”

  宫城放开流川,忽然看见流川满头银丝,大惊失色:“你……你的头发……”

  流川并不回答,淡淡问道:“王呢?”

  宫城忽想起什么,问道:“前几日的雨,是你唤的么?”

  流川静默不语,宫城便知果是他所为,想起师父当年所言,不由脸色铁青,怒道:“你疯了么?你竟……竟……你可知,逆天而行,会有什么下场么?”

  “王在哪里?我去看看。”

  “枫!”宫城又气又急,“你真不知道么?你以为你这样,就算湘北没事,我们会安心么?”

  彩子不解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小枫唤了雨,不妥么?这与他白了头,又有何关系?”

  流川不等宫城回答,冷然道:“此时是湘北的存亡要紧,王的生死要紧,还是我头发的颜色要紧?”

  宫城一怔,想起如今湘北危在旦夕,只得长叹一声:“你随我来。只是,若湘北可过此大难,你……你……我……”

  流川随那宫城到了赤木寝宫,便看见赤木静卧榻上,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伸手一试,竟发现赤木呼吸心跳全无,全身冰冷,竟似死去多时。流川大惊,转头看向彩子。

  彩子道:“王还活着,只不过服了‘入梦’”

  流川松了口气,问道:“王中了什么毒?”

  彩子忧心忡忡道:“王中的是‘断魂’,天底下就只有七彩水莲的莲子可解。这‘断魂’霸道得很,中者立毙,好在王内力深厚,毒性缓了一缓,可若不能马上服下七彩莲子,也就只有死路一条。偏偏这七彩水莲就只开在海南王宫的碧波池里,他们既下毒,便不可能将解药给我们。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让王服下‘入梦’,让王处于假死状态中。不过‘入梦’也只能让王沉睡百日,这百日之内,咱们若得不到那七彩莲子,只怕……”

  流川静静思索片刻,又问道:“王是怎么中的毒?他们又是怎么不见的?”

  宫城看了彩子一眼,随即说道:“两个月前三井突然不见,我们四处找寻也没有他的消息。过了几日晴公主忽留书出走,王很担心,樱木便自告奋勇去将晴公主找回来,谁知他们一去也都音讯全无。后来有人拿了晴公主束发的金环来到宫里,说晴公主被山贼所擒,性命堪忧,趁王分心之际,突然下毒。可恨,若非王关心晴公主,那贼人又怎会得手?”

  “那人见得手之后便服毒自尽。”彩子叹了口气,“王中毒第三日,海南便开始攻打湘北。不过七日,湘北便连失十一座城池,很快便攻到了湘北王城。”

  流川看着昏迷不醒的赤木,再看看憔悴疲惫的宫城彩子,想起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心中又悔又恨,若是自己当初没有离开,就算未必救得了湘北,至少也不会比今日更糟。

  “城中还有多少兵士?”流川开口问道。

  “不足八千。”

  “你点五千人给我,现在便杀出城去。”

  “现在?”宫城一愣,随即看着流川那满头银丝,断然回绝:“不行,海南十万大军,你只领五千人,简直是以卵击石。更何况你此刻身子……”

  未待宫城说完,流川便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有分寸的人会把自己的头发弄白了?你再这样下去,会……会……”宫城突地哽咽起来,后面的那“死”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宫城的样子,流川纵是再冷酷,也不禁有了几分软化,他淡淡说道:“再拖下去,海南便恢复生气,那我先前所做之事,不全白费了么?”

  “可是……”宫城也知道流川所言不假,但若就这样让流川去,他还是觉得不妥,“还是我带兵出去,你留在城中指挥好了。”

  流川摇了摇头:“我不会指挥。”

  “不会你就呆在城里好了,有你坐镇,大家也会士气大增的。”

  “我领兵出城。”流川定定地看着宫城,眼中有着不可拒绝的坚定。宫城知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况且流川平日里虽冷漠平静,但若是发起狠来,其勇猛刚硬实不下赤木樱木。

  宫城知道此刻湘北已是危如累卵,流川虽已回来,单凭他一人之力,要想回天也是难得紧,若待海南生气一复,再想反败为胜更是痴人说梦。他一咬牙,道:“好,我这就点五千精兵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得完好无缺地回来。”

  流川点了点头,转身对彩子道:“我的面具还在么?”

  彩子一笑:“自然在了,我这便去给你拿来。让那海南瞧瞧咱们湘北鬼面流川的厉害。”

-5-

  “报--”一传令兵急急奔入海南主帅营中,单膝跪下,“湘北开了城门,一队人马杀出来了。”

  “终于肯出来了。”牧挑了挑眉,冷然道,“领兵的是谁?宫城还是木暮?”

  “都不是,那领兵之人黑衣白发,脸上戴着一白银恶鬼面具,看上去像半年前离开湘北的鬼面流川。”

  “鬼面流川?”牧一怔,怎会是他?仙道不是说过他定回不了湘北么?

  “黑衣白发?那流川不是黑发的么?”牧沉吟片刻,随即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究竟是黑发还是白发。”

  “小人看得仔仔细细,的的确确是白发,比起他的那白银面具都还要白上几分。”

  牧晒然一笑:“那便是了,定然是湘北想借那鬼面流川的威名作垂死挣扎,找了个人假冒他,想来这湘北已是穷途末路了。”

  清田上前一步,朗声道:“王,清田请命上前迎战,管那鬼面流川是真是假,清田必然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我就命你为前锋,率两万骑兵迎战。”

  “臣领旨!”


  湘北久攻不下已使得海南兵卒烦燥不安,粮草被烧又使得他们士气大减,再接连几日的大雨令海南兵士病了不少,又病又饿使得他们疲惫不堪。

  而湘北正好相反,本以为即将亡国,但此刻却有了转机,在湘北人眼中如天人一般的鬼面流川回来了,而且还亲自领兵上阵,怎不叫众人士气大增,勇猛异常?

  湘北兵卒虽只有五千,但个个精神百倍,奋不顾身地英勇杀敌,而那流川更是如恶鬼一般,所到之处,死伤无数。海南见湘北领兵之人是那名动天下的鬼面流川,湘北之人个个有如神助,心下早已怯了三分,再加上身体不适,便节节败退。

  忽见远处海南大旗一展,那清田率了二万骑兵迎上前来。海南平日里训练有素,虽然此刻败退散乱,但那令旗一挥,众人不由得也缓了脚步,开始重振军容。

  流川眉头一皱,心知若不趁此机会将那海南士气打压下去,待得他们缓过气来,再想取胜便是难如登天了。出发前他便将三井的火焰弓带上,此刻伸手取了下来,看准那海南王旗,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旁人只看到一团火焰直往那王旗奔去,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海南王旗已应声而倒。

  湘北一阵欢呼,而那海南更是阵脚大乱,清田的二万骑兵被退兵冲散不少,待得清田赶到流川面前,身边士卒已不足一万。

  清田拔出长剑,遥指流川鼻尖,愤然道:“海南旗下左翼将军清田信长前来领教。”

  流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清田大怒,喝道:“可恶,你竟敢如此蔑视于我?你当你真的是那鬼面流川么?我倒要瞧瞧你这冒牌货有多大本事。”语罢挥马直上。

  流川手中长矛直点清田面门,清田只得用手中剑格开,剑矛相交,发出清亮的响声,那长矛,竟是用精铁所制,二人不由都退开两步。

  清田手中隐隐生痛,心中疑惑不已,眼前此人武艺不凡,湘北竟还有如此人材?方才一箭精准不下三井,杀敌勇猛不下赤木樱木,莫非他果真是那鬼面流川?可是那流川素来以剑法闻名,不可能会弃剑使矛,定是旁人假扮,剑法不佳,怕被识穿了。

  清田不由大笑起来:“你当我不知你是冒牌货么?再来再来,今日我定要你死得很难看。”

  “废话真多。”流川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随即提起长矛,挥打压扫,清田剑法虽精,但毕竟不如长矛般及远,一时招架不住,节节后退。

  清田又怒又急,他向来认为自己武功出众,虽及不上牧王,但在海南也是排名前十的高手,本以为眼前之人就算功夫不错,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以自己本事定然是手到擒来,偏偏自己在兵刃上吃了亏,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办。

  只见那流川招式越使越慢,那长矛就像织了个网,将清田的剑招尽数兜了起来,那清田觉得更加吃力,手中长剑就像随时都要脱手而去。清田使剑,素来又快又狠,以攻代防,攻敌必救之处,占尽先机,偏偏此刻手中剑远不及对方长矛,攻不到,只能守,那快与狠二字便再难施展,只觉得缚手缚脚,真真恨不得一剑将对方长矛斩成两断。

  清田越打越是气愤,忍不住怒道:“你当真是不要脸,拿只那么长的矛做什么?有本事,也去换把剑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瞧瞧谁的本事大。”

  流川也不理会,继续在矛上催加内力,使得那清田更是暗中叫苦。

  旁边却传来一阵轻笑:“不要脸?不要脸的只怕是你吧?打不过便嫌兵器不对?你怎么不怪你妈当初生你时不多生两只脚给你,今日要逃也快些?”

  清田大怒,斜眼看去,那人身材矮小,身法却疾如闪电,话犹在耳畔,人却已在十丈开外。千军万马之中,他一人独来独往,如入无人之境,手中拿着一柄短剑,在马腹马腿随手一刺,那海南之人便摔下马来,也不知多少人差点抓到他,多少马差点踏到他,可偏偏就只差了那么一点。如此身法,如此神速,除了那“电光火石”宫城良田还会有谁?

  宫城在城门上看见海南节节败退,想起这两个月的苦守,不由大为解恨,看那流川英姿飒爽,想起自己憋了这许多日子,不由心痒难奈,忍不住也溜了出来。

  那宫城晃了一圈,又回到流川身边,见那清田已相形见拙,又是一声嗤笑。那清田早已怒不可遏,大声骂道:“笑什么笑?他手中若拿的是剑,只怕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宫城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若是流川手中拿剑,死的还不知是谁呢。

  清田怒极反笑:“不是么?占了手中兵器的便宜,算什么英雄?赢得光彩么?”

  宫城冷笑起来:“是么?这般说来,你们海南全是狗熊之辈了?”

  “放屁,你们湘北才都是狗熊!”

  “占了手中兵器便宜便不算英雄,那你们海南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十万大军围攻咱们小小的一个湘北,那不是狗熊是什么?”

  清田为之气结,却也无话可驳,只得闭口不语,专心对付流川的矛。那宫城却毫不松口,依旧冷嘲热讽,激得那清田更是剑法大乱,肩头便被那流川刺中,若非他闪得快,只怕刺中的便是那咽喉了。

  不过半盏茶光景,那清田右臂又被刺中,流川又是一矛点来,清田举剑格开,怎奈右臂无力,流川轻轻一挑,那剑便飞了出去,清田只见流川那一矛只往心口刺来,却再是无力反抗,只得滚下马背,堪堪避过了这一击。再一抬头,看到流川又是一矛往自己心口扎下,这一下避无可避,只得闭上双目等死。

  忽听得一清亮的金属相击声,清田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仍好端端地躺在地上,那流川手中长矛却收了回去,一柄战斧仍在半空飞着,想来是有人掷出一斧,逼得那流川不得不举矛相挡,救了自己一命。侧眼看去,一匹黑马神骏异常,那马上之人一身青衣战甲,神色严谨,不怒而威,正是海南王牧绅一。

  牧望着流川那一头银发,淡淡问道:“鬼面流川?”

  流川挡开那一斧,已觉得虎口发热,情知来人内力深厚,再看那人一脸威严,已知来人定是海南牧王。他也不回答,举起手中长矛便向牧刺去。牧冷哼一声,运掌如风,迎了上去。  

  清田此刻已被部下扶起,看到王出手,大喜过望,不由得意地笑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冒牌货是怎么死的。”

  只见流川招式越使越快,挑点刺撩,将那长矛如长枪般使出,那杆又笨又重的长矛,此刻竟如毒蛇般灵活凶狠,与方才沉稳缓慢截然不同,清田不由暗暗心惊,方才他若是这般快攻,自己是否也能抵挡?

  不过片刻,流川已攻出一十七招,若是旁人,早已应接不暇,只是他眼前却非旁人,而是那人间难得一见的霸主牧绅一。

  流川攻出十七招,牧却只还了一招,他左手划个圈,便将那攻势尽数圈住,右手平平地推出一掌,看似平常,却将流川诸般变化都逼了回去。

  流川心知海南牧王一双铁掌天下闻名,自己的内力万万及不上他,便只能以快取胜,偏偏手中长矛极不顺手。当初舍剑取矛是因两军对垒、冲锋陷阵更为实用,怎知此时却成了累赘。

  牧出招平平淡淡,远不及流川变幻莫测,但若说流川手中之矛如那毒蛇,那牧的掌便如那压蛇七寸的巨石,无论那蛇如何腾挪变化,都无法逃脱那巨石的压迫。

  流川觉得压力倍增,手中长矛似乎越来越重,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心中不由暗叫不好,这一慢,便要输了,只是战了这大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只得强打精神,勉力撑下去。

  流川这边觉得不妙,那牧也暗自心惊,眼前之人武功之高实属难得,虽然自己占了上风,但若要取胜却也不易,自己虽几次都要将他打下马来,但他总能在危急之刻寻到自己掌中弱处,转危为安。

  见那流川疲态已现,牧故意卖个破绽,那流川果然中计,直刺而来,牧大笑一声,侧身让过,伸手抓住了那矛身,流川一惊,却未慌,将那长矛向后用力一拉,随即放开,拍马退了几步。

  牧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是个人才,知道必然抢不过自己,便索性不要了。只是他若想就这般退了,却也是万万不能。牧一运劲,将那长矛向那流川掷去,随即拍马上前。

  见那长矛来势凶猛,流川知道自己定然接不住,索性也不接了,将身子伏在马背之上,闪了过去。牧却也不指望能击中那流川,只不过想阻他一阻,当流川直起身子时,牧已赶到面前,一掌拍了过来。

  流川眉头一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足尖一点,掠了开去。牧想要催马上前,却见那流川自袖中甩了一枚响箭上天,那响箭呼啸直上,发出尖锐的响声,牧还道是有诈,便勒马静看,却发现湘北兵卒开始撤退。

  牧冷笑一声,想跑,哪有这般容易?正想上前,却发现那流川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冷冷地看了牧一眼,忽然足尖一点,如离弦之箭般往左边射去,牧一怔,却发现清田正站在那里。

  清田却没想到流川会突然向自己袭来,他身边几名兵士连忙拔剑格挡,却哪是流川对手,只见剑光一闪,便已是人头落地,眼前流川又是一剑刺来,清田受伤不轻,毫无还手之办,只得束手待毙。

  牧大惊,双足在马上一点,便如大鸟般掠了过来,人还在半空中,掌风却已到了,流川若是硬要杀了清田,自己也必定身负重伤。

  谁知流川杀清田却是虚招,他身形一滑,已闪过牧的掌风,手中长剑如寒星点点,直射向牧。牧身在半空,正是前力刚消,新力未生之时,见那剑光如虹,实在难躲,只听得嗤嗤几声,牧身上已被划破几道口子,好在他身穿战甲,那剑尖划破战甲之后,力道已大减,加之他内力深厚,剑尖未曾深入,便被他运劲用肌肉弹了开去。饶是如此,也已是血流如注。

  那流川一招得手,不等牧站稳,便举剑又攻了上去,那剑光如一片银色浪涛,铺天盖地般向牧涌了过去。牧满眼都是银光闪动,一时也寻不出破绽所在,也只得运气防守。

  清田在旁看了只是冷汗直冒,他向来自认剑法极佳,但此刻即便身上无伤,手中有剑,若想取胜,只怕也是千难万难吧。如此剑法,鬼面流川,他定是那鬼面流川!

  流川心知自己此刻虽占上风,但若要取胜却也极难,略略看了看四下环境,见湘北众人已退得差不多了,右手用劲一抖,手中之剑顿时断成几截,左手轻拍,那断剑便如漫天花雨洒向牧。随即转身如轻烟般往那城门掠去。

  牧打落断剑,便看见流川已去甚远,再四下一看,海南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心中怒火大盛,提气追了上去。

  那流川到了城门下,也不进去,见湘北之人都进了城,便挥手要宫城关上城门。

  牧赶到此时,正看见那城门缓缓关上,而那流川一人站在城门之下,他身前也不知站了多少海南士兵,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发呆。  

  牧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开口道:“鬼面流川。”他方才也说过一次,只是那时还以为只是旁人假冒,此刻却知道,眼前之人,便是那鬼面流川。

  流川看了他一眼,也冷冷道:“海南牧王。”虽然语调平淡,但牧却听出他语中的讥讽之意,眉头一皱,冷然道:“鬼面流川果然好胆色,但你就算本事再强,也能胜得了这千军万马么?”

  “你当你们擒得住我么?”流川淡然,双手负于背后,牧正待出手,那流川身影竟从众人眼前忽地消失。

  移形换影大法,牧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喝道:“快退!”话音未落,不少巨石弓箭已如雨般洒了下来,牧退得快,安然无恙,但已有不少人命丧当场。

  这一役,海南死伤一万一千余人,加上粮草不继,士气低落,牧王下令退兵十里。


-6-

 湘北的胜利,彩子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见流川宫城都安然无恙地回来,松了口气,亲自下厨煮了几样好菜,烫了一壶好酒,摆了个小小的庆功宴。

  谁知流川却没有来,去叫他的宫城对彩子说道:“他累得紧,正在运气调息,咱们也别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木暮点头:“就让他先歇歇吧,今日一战,最累的便是他了。”

  彩子笑道:“也罢,等他歇够有精神了,他要吃什么都成。”

  “好在今日有他,否则咱们此刻哪能这般悠闲地坐在这儿喝酒?”木暮一脸欣喜,“流川的剑法像是又精进了不少,竟连牧王都伤在他手下。”

  “就是啊。”彩子笑意盈盈,“他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却宁可他不回来。”宫城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呀。”彩子有些不悦地瞪了宫城一眼,“小枫不回来,咱们今日能胜么?能逼得海南暂时退兵么?”

  “可是……唉……”宫城欲言又止,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一杯接一接地喝了起来。

  “可是什么?”彩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宫城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见此情景,彩子更觉不对劲了,“你这样子叫没事?”

  宫城抬起头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彩子有些担忧的模样,低声道:“真的没事。”

  “有什么事说出来好了,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木暮也觉得有些不对,开口劝道。

  宫城看了看彩子,又看了看木暮,迟疑了片刻,小声地说道:“流川……流川他……只怕不成了。”

  “什么叫小枫只怕不成了?良田,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呀?”

  “他……他……”

  “你倒是快说呀,吞吞吐吐地作什么?”

  “流川他逆天施法,只怕……只怕活不过一年了。”

  “你,你胡说。”彩子声音顿时尖锐起来,“小枫他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咒他?”

  “他是我的师弟啊,我为什么要咒他?他……他……唉,就当我没说。”宫城摇了摇头,又倒了杯酒。

  彩子将宫城手中的酒杯抢过:“什么叫当做你没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成了?什么叫活不过一年?”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木暮也一脸紧张。

  “也罢,迟早你们也是要知道的。”宫城叹了口气,“他的头发不是白了么?师父以前说过,流川的头发若变白,就活不过一年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彩子喃喃低语,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师父的头发不也是白的么?人称他白发佛称了三十年,他不就活得好好的么?”

  “师父和流川不同。流川以前不是从不剪发的么?那是因为头发便是他的精气所在,前几日他呼风唤雨,便是逆天而行,是要折寿的,他头发变白,那是天谴啊。”

  “不会的,你骗我!”

  “彩子!”宫城婉言劝道,“我也宁可我是骗你,可是……”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彩子一把抓住宫城的手,近乎哀求地说道,“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是和我开玩笑的。”

  宫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彩子,彩子看见宫城眼中的无奈与伤痛,心知他所言不假,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宫城也不劝,只是坐着,听着彩子的哭声,想到流川不久于人世,心如刀割。

  彩子哭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大声道:“我还是不信,我去问问小枫。”

  “别去。”木暮拉住彩子,“或许是宫城弄错了,要是没事倒也罢了,可万一是真的,流川不是更难过了么?”

  “以小枫的性子,他既做出了,就不会后悔的。既然无悔,又怎会难过?”彩子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他不悔,我悔,他不难过,我难过啊。我心有不甘,我要去问清楚。”

  “木暮,你就让彩子去吧,问清楚了也好。”看着彩子的背影,宫城又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木暮想着宫城方才说过的话,心中忐忑不安,却也无计可施,也低头喝起酒来。
  

  “谁?”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流川问了一声。

  “是我。”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到是彩子,流川便收了功敛了气,将门打开。

  彩子也不进门,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流川。流川见彩子双目红肿,眼角犹有泪痕,像是哭过一场,觉得有些不对,彩子一向爽朗豪迈,气势不输男儿,今日竟然哭了?流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良田说的是真的么?”彩子看着流川那一头白发,想起宫城所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什么?”流川皱了皱眉,不太清楚彩子说的是什么。

  “你的头发。”

  流川叹了口气,知道宫城已经告诉她了,不想也不愿隐瞒,淡淡道:“是。”

  “是?你说是?!”彩子心中早已知道宫城所言不假,但还有一线希望,希望流川能否认,但此刻听见流川亲口承认,心中那最后一点希望顿时也被浇灭。

  见彩子又是震惊又是难过,流川只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那良田说一年……”

  “是,我最多再活一年。”流川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什么叫再活一年?”彩子顿时激动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一年?就只有一年了么?你要是……要是……”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流川轻轻拍了拍彩子的肩头:“人总是要死的,不是么?”

  “当然不是!别人要死只管死去,你要是,要是……”彩子哽咽着,“良田说的对,你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

  “湘北有难,我怎能不回?”

  “可是,用你的命换了湘北的平安,你当我们能安心么?我宁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你……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你要是不回来,至少还是活得好好的啊。”

  “那我又能安心么?”流川见彩子哭得甚是凄凉,忍不住低声劝道,“你莫要难过了,若非当年上湘山习法,我原活不过十岁的。这十多年,已是向天借来的,如今老天要收回去,也是应当的。”

  “什么应不应当,我不管,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流川在心中叹道,我一个人,要那么长的命作什么?要那么大的岁数作什么?

  “真的没办法了么?既然已经向天借了十几年的日子,再多借些不成么?”彩子泪眼婆娑地看着流川。

  “说不定有办法的。”看着彩子一脸哀伤,流川有些于心不忍。

  “真的?”彩子眼睛亮了起来。

  “嗯。”流川淡淡应了一声,“等到湘北的事解决了,我便回湘山静心修炼,只要心净如水,断情绝爱,多活些日子也并非什么难事。”

  “你没骗我?”彩子仍是有些不放心。

  流川不语,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彩子这才放下心来,流川从不说谎,他若说有办法,虽然只是说不定,但至少也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她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死良田,只知道一点便瞎说,害我担了半天的心。小枫你也是,一开口就是最多再活一年,你真想把我吓死啊!”

  看着彩子边笑边骂,脸上还有泪痕,流川心中一痛,伸手轻轻将彩子脸上泪痕擦去,低声道:“对不起。”

  “算啦算啦,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好在我胆子大,只不过以后不许用这种事来吓我了,听到没有?”彩子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地说道,见流川点了点头,彩子才又笑道,“良田与木暮现在都在我那儿,一块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想睡。”

  “一天到晚就只晓得睡。好了,我也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休息,要是饿了只管来找我。”

  “嗯。”

  看着彩子离去,流川关上了门,无力地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断情,绝爱,现在的我,怎么能做得到?怎么能?!


  海南虽退兵十里,但湘北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只要粮草一到,士气一复,海南定会再次反击。海南以“常胜”著称,如今竟败在湘北手中,而素来“不败”的牧王竟也挂了彩,并让对手全身而退,这可是天大的耻辱。海南若再次进攻,必定倾尽全力,一洗前耻。

  因此,湘北此刻虽看似平安,但众人仍是加强防御,提高警觉。

  夜凉如水,半轮明月淡淡地照着大地,天上稀稀疏疏地撒着几颗星子,显得安祥而宁静,但整个湘北,却依旧是警惕而防备着的。

  流川在城墙上缓缓地巡视着,城墙上的风将他的黑衣吹起,脸上的白银面具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一身冷冷淡淡的气息,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恶灵。只是,对湘北人来说,这样可怕的一个流川,却是他们真心敬慕着的。他经过的地方,守卫们都用着近乎虔诚的眼神看着他,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海南退兵已经四天了,奇怪的是粮草却仍未运到,以海南到湘北的路程来说,两天前就该到了才对?为什么到到今天却仍是毫无动静?难道牧又设下了什么陷井?流川看着海南扎营处,有些困惑地想。

  “小枫!”身后传来了彩子的声音,“你怎么还没睡?”

  流川转过身来,淡淡道:“睡不着。”

  “睡不着?”彩子一下子提高了嗓子,“一个不要说坐着,就连站着,甚至边走都能边睡的人居然会睡不着?”

  看着周围的守卫吃惊地看了过来,满脸的震惊与好笑,却又要装着没听到的样子,流川有些无奈地应道:“我是真的睡不着。”

  “睡不着也去睡!”彩子有些不悦地拉着流川,“以前你每天都要睡上七八个时辰的,现在已经四天没合眼了,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么?就算你是铁打的好了,铁也会生锈的,快给我好好休息去!明知道现在身子不好,还不给我乖乖躺着,要是让我再看到你半夜不睡到处走,瞧我不把你捆起来。真是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尽是做些令人担心的事……”

  流川身不由己地被彩子拉着,听着彩子的叨念,夜风虽冷,但流川心中却是暖暖的。

  慢慢地走下了城墙,就看见有一黑影飞奔而来,边跑口中还边嚷着:“好消息,好消息!”那人脚程极快,声音刚到,人也赶到了,不是宫城是谁。

  “什么好消息?”

  宫城眉花眼笑地挥着手中的纸:“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三井向翔阳借了五万大军,正在回湘北的路上,明天就能赶到了!”

  “三井?”彩子一怔,“你是说,丞相大人?”

  “除了他还有谁!真有他的,居然向翔阳借了兵?而且在路上还顺便截下了海南的粮草,顺便?亏他说得那么轻松。怪不得海南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原来粮草未到,哈哈,这个三井,这个三井!”

  “真的?”彩子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三井的亲笔信呢。”

  “那就是说,三井现在平安无事了?”

  “应该是吧。老实说吧,像三井那么阴险狡诈的人,就算被人抓住了,也关不了多久的。”

  “什么阴险狡诈?良田,你也差不多一点,就算你不看在他的官比你大,也要想想他是你的师兄吧,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他本来就很阴险啊,你不知道,以前在湘山,他练武时老是装做体力不好的样子,快要输了就假装晕过去,赢的时候眼睛睁得比谁都大。又小心眼,又爱记仇,就因为我说他像个女人一样爱耍赖,居然就布个阵把我困了三天,放我出来时还假惺惺地说他只是想要试试他的新阵法,没注意到我就在附近,怎么可能嘛,我这么大个人,他怎么可能没看到我?”

  听着宫城的埋怨,流川不由想起那时三井还说了一句话,那才是真正令宫城气得跳脚的话--“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没低头,所以没看到你”。不过后来宫城也报了仇的,知道三井不吃狗肉,特地杀了只狗,将狗肉掺在猪肉里,哄得三井吃下去,再得意洋洋地宣布,害三井整整吐了一天。说到阴险狡诈,他们应该是半斤八两吧。

  想起当初在湘山的日子,流川不由叹了口气,现在,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见宫城还在滔滔不绝地数落着三井,流川将他手中的信拿了过来,果然是三井的字迹,信的末尾还写了四个小字——平安勿念。流川伸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四个字,心中浮起了淡淡的喜悦,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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