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7-End
作者: 夜舞飞雪,收录日期:2006-03-28,928次阅读
-7-
天方亮,守城的士兵吃惊地发现海南的军队竟一夜之间撤得干干净净。
宫城亲自领了二十人前去查探,发现海南果然已经退兵,以扎营处留下的痕迹看来,是半夜撤的兵。十万人马,一夜之间,退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海南,果然不止是“常胜”这么简单,就连退,也是退得干净俐落。
海南退兵,自然是知道三井借了兵,又截了粮草。牧王深知,流川已是令自己头痛不已,再加个三井,更是难以应付。若单只他们二人倒还好办些,偏偏三井又借了翔阳的兵,藤真王既肯借兵给三井,便已有与海南对抗的打算。海南眼下粮草已失,人疲马乏,士气低落,若再战,只怕会一败涂地,若藤真趁机攻打海南王城,后果不堪设想,便下令撤兵。
知道海南退了兵,湘北人齐声欢呼,近两个月的苦守,终于击退了常胜的海南,怎么不叫人兴奋异常呢?
正午时分,三井终于到了。两个月不见,他也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人清减了些,眉间也多了几分忧郁。他领着翔阳大将长谷川入了城,而翔阳大军皆在城外驻扎。
三井一进城,便四下搜索流川的身影,遍寻不着后拉过宫城问道:“枫呢?他不是回来了么?”
宫城低声应道:“人多,他不想来。现在在房里呆着。”
“那……”三井欲言又止。
宫城很清楚知道三井想问的是什么,叹道:“是。”
三井脸色一变,咬牙道:“我先去看看他,这里就交给你了。”
三井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流川那满头银丝,最让三井震惊的并不是流川的白发,而是流川眼中的死寂。与流川过去的冷漠不同,虽然他以前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但至少还是努力地活着。而此刻,在流川身上,三井找不到一丝的生气。
看到三井平安无事,流川顿时松了口气,他喃喃低语:“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流川原本紧绷的情绪一下子纾解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当流川醒来时,发现已是黄昏。
流川缓缓坐了起来,此时天虽未全黑,但屋内已燃了灯。只是那灯却极暗,像是怕惊扰到自己的睡眠而特地弄暗的。而三井,正坐在桌前,就着那昏暗的灯光批阅公文。
听到流川起身的声音,三井用银剪将灯芯挑长,屋内顿时亮了起来。他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流川。
“我睡了多久?”流川淡淡地问道。
“睡?”三井挑了挑眉,“我可不认为你是睡着了。不过我能告诉你,你晕了两天了。”
两天?流川一怔,随即抬眼看着三井,“你还好吧。”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三井提高了嗓门,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海南已经退兵,现在该担心的是王的事了。”
“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就不担心担心你自己么?”三井的语气开始暴躁。
“我?”流川有些自嘲地反问,“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三井一怔,看见流川眼中闪过一抹哀伤,快得令三井几乎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一定有事,到底是什么事能令这个一向冷漠无情的师弟变得了无生趣呢?三井思索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他知道么?”
“谁?”
“那个男人,半年前你跟他走的那个男人,他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么?”
流川顿时僵硬起来,良久,才吐出一句:“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什么叫已经不需要?你和他,出了什么事?”三井试探地问道,“莫非,他负了你?”
“不。”流川想了一会,淡然道,“相看两厌,便散了。”
“相看两厌?”三井难以置信地看着流川,轻易地在流川的眼中找到了言不由衷,他追问道,“是你厌了他,还是他厌了你?”
“都有。”
“不信!”三井干脆地应道,“你当初既肯跟他走,便不可能厌了他。而他厌了你,更不可能,世上有人会厌了你?”
“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
“真的过去了?我不提,你便不想?若真这么简单,当初你呆在湘北不想他便是,又何必跟了他去?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真的么?彩子好像一直以为你离开湘北是为了想云游四海,开阔眼界吧?要是她知道当初你是跟个男人走了,你说她会是什么表情?要是她问起那个男人是谁,你会告诉她么?”
流川看着三井那一脸诡异的笑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三井:“这两个月,你是怎么过的?”
三井脸色一变,咬着牙在咽喉深处低低诅咒着。
“不想说便不用说了。”流川若无其事地看着三井。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我不再问你,那你也不会再问我了。”三井有些气急败坏,“我不问就是了,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或者以后,我会告诉你。”流川顿了一下,“眼下最重要的是王中的毒。”
“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毒,也知道要用什么解,可偏偏偏就只能巴巴地想着。”三井恨恨地骂道,“真是可恨,为什么那个什么鬼花偏要长在海南那种鬼地方!”
流川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开口问道:“现在,牧王应该还未回到海南吧。”
“对,海南军队现在还在途中。以他们队伍的脚程,至少还要三天才……”三井突然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流川,“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想的和我想的一样。”
流川点了点头。
“不行!”三井大声喝道,“你疯了么?你以为我会同意你一个人去海南王宫么?我要是同意,那我也一定和你一样疯了!”
“这不是疯……”
“不是?你以为你现在和以前一样么?你的灵气已散,每施法一次,就会少活些时日,你命已不长,多试几次,你会死。”三井贴近流川,轻抚着他的白发,在他耳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听到没有,你会死!”
“那么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王死去么?还是你去偷七彩莲子,或是宫城去?”流川拍开三井的手,站了起来,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尖锐,“然后再落入牧王的手,让海南再一次进攻湘北,让湘北再一次陷入战火?”
三井无语。
“还是只有我去,现在牧王还未回宫,成功的机会便大得多。”
“牧王不在又如何?莫要忘了,海南还有个神啊。身为海南祭司的他,法术与你也算是不相上下,这次若非他留守海南,只怕湘北早就被攻下了。夜探海南,一定会遇上他的。”
“所以是我去。我能让他无法施法,若论武,他不如我。”
“可是……”三井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流川,但仍想做最后的努力。
流川用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血便涌了出来,他用食指沾了血,在桌上画了个太极图,抬头对三井道:“七彩莲子一到手,我便会施法将它送到这里来,你今晚就在这里守着。天亮时我若还未回来,你就另想办法了。”
“小心。”三井看着流川,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嗯。”流川缓缓戴上白银面具,走到门口,回头又说了一句,“还有,我若失手被擒,你们也不必来救我,我自有办法逃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看着流川的背影渐渐远去,三井心中突然有着一种不祥的感觉,像是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海南王宫
海南王宫虽戒备森严,但以流川的轻功,很容易就溜了进去。随随便便抓了个守卫,就轻易地问出了碧波池的下落。
七彩莲花,每朵莲花仅有七片花瓣,每片花瓣颜色却又都不同,故名七彩莲花。天底下,就只有海南的碧波池开得出七彩莲花。曾也有人试过将七彩莲花移植他处,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当流川来到碧波池,看到那满池七彩莲花时,不禁在心中暗暗赞道:好美。碧波池如其名,池水如碧,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清澈晶莹。而那七彩莲花更是美得惊人,含苞的,半开的,怒放的,都美得令人爱不释手。最奇的是人们总说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而这碧波池底连半点泥都没有,只是铺着厚厚的一层白砂。
流川虽有些怀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自己找到了,但七彩莲花就在眼前,所有的疑虑都暂抛诸脑后,满心就只想着赶快将那七彩莲子拿到手。
流川正准备动手摘花,四下里突然亮了起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来了。”流川转过身去,便看见牧王朱冠黄袍,傲然站在自己身后,随即一群海南士兵迅速将自己围了起来,远处墙上也站满了手执弓箭的士兵。
牧看着流川,冷然道:“这一次,你还跑得了么?”
流川静静看着牧,突然身形一滑,就往池中跃去。这一跃快得出奇,旁人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便已不见了流川的身影。可是牧早有防备,流川方一动,便一掌击了出去。流川在空中已感到掌风大得出奇,知道若被击中,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在空中又无处可借力,急中生智,一掌击向水中,借着掌力变换了方向,堪堪躲过了牧这一掌,只是却又回到了池边。
流川方落地,牧又是一掌迎了上去。流川不敢与牧正面对上,只得继续闪躲。牧一掌紧接一掌,快得令流川无法还击,流川被掌风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牧内力深厚,又占了先机,流川躲得极为吃力,若真要逃,也并非难事,只是这一走,那七彩莲子更是休想到手了。可在牧的铁掌之下,想要得到七彩莲子,真是难如登天。
流川一边闪躲,一边思索,既得到七彩莲子,又全身而退,似乎不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牧又是一掌袭来,流川竟不闪不躲,牧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流川胸口,流川借着一掌之力向后飞去,当经过碧波池上方时流川身形向下一沉,自池中摘了一朵七彩莲花,继续飞过池子,重重地摔在池子的那一头。
牧一惊,没想到流川竟然硬受了自己一掌。见流川勉强自地上坐起,突然像是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牧朗声大笑:“怎么,移形换影大法使不出来了?”
流川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冷然道:“好个神。”
“过奖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响了起来,自暗处走出一白衣男子,眉清目秀,举止优雅,正是海南祭司神宗一郎,他温和地笑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封魔咒罢了,只怕难入鬼面流川法眼呢。”
“阿神,还是你本事大,能让这鬼脸跑不掉。”说话的是清田,他拍了拍神的肩膀,转过头对着流川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怎么样,上次是你狗命好,这回我看你怎么跑?”
神仍旧一笑:“还是王算得准,知道他们定会前来盗取七彩莲子,便抢先赶了回来。否则他若硬抢,只怕很难有人能胜得了他。”
“可是阿神,要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移来移去的法术,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还有你那个封什么咒的,我看是封鬼咒吧,专门封这个鬼脸的,我越看这个鬼脸越生气。”清田又想起自己败在流川手下的事,指着流川说道:“喂,鬼脸,咱们再来打一场,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牧沿着碧波池慢慢向流川走去:“鬼面流川,这一次,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掉了。”
看着他们一副成竹在胸,将自己视若囊中之物的模样,流川也不禁有些恼怒,就算我逃不了,这七彩莲花也一定要送走。流川伸手在手腕上划了道口子,将那鲜血滴在七彩莲花上。
神脸色顿时一变,大声喝道:“快阻止他!”
牧连忙迅速上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当牧赶到流川面前时,那朵七彩莲花已在流川手中消失不见。
流川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冷冷对牧说道:“太迟了。”
“你……”牧为之气结,一怒之下,又是一掌击出。流川方才受了一掌,已是受伤不轻,现在欲闪,也有些力不从心,只得勉强将身子一侧,牧那一掌正击中左肩,顿时倒在地上。而掌风擦过面具,竟将面具也打落在地。
见流川垂首跌坐地上,牧自持身份,也不再继续出手。而清田则大声呼喝起来:“真是没用的鬼脸,连王的两掌都受不了,没用没用,真是没用。”
流川本就好胜,听到清田的话,心头大怒,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冷冷的瞪着清田。
这一抬头,众人顿时都呆住了,世上竟有人绝美至此?那满池的七彩莲花就在那人身边绽放,竟也夺不去他一丝一毫的光采,反在那人的绝世容光下,失去了颜色。
流川只觉得胸口处一阵阵巨痛传来,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右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但依旧站得笔直,极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只是眼前越来越暗,周围的事物都开始摇晃起来,流川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慢慢地抽离身体的,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在倒下那一刻,流川觉得好像有人接住了自己,那个人,好像正是海南牧王。
我就要死了么?流川缓缓合上了双眼,在心中低低问着,我若就这么死了,彰,你会难过么?
-8-
湘北王宫
厚厚的乌云将明月遮住,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湘北的夜,显得静谧而祥和。
一个黑影忽地自宫墙外掠了进来,来人轻功极佳,落地竟是毫无声息。那人一进宫,便展开身形,在宫内四下游走,像是在找寻什么。湘北守卫虽极森严,但此人武功极高,行事又细心谨慎,竟无一人发现。
那黑影搜寻了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的模样,有些灰心地靠在树上,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时,天上的乌云被风吹得散了开,淡淡的月光正照在那人脸上,此人正是仙道彰。
仙道来湘北,自是为了流川。
那日流川一走,仙道原也跟着出了城,谁知出城不到三里,越野便急急追来,说陵南有变,只得勒马回城。才知田罔王遇刺,危在旦夕,福田将军在边境起兵造反。鱼柱太子领兵亲征,仙道便只能呆在陵南,主持大局,这一拖,便是一个月。
想到此处,仙道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一个月,当真是过得度日如年。每每想起流川临走时那冷漠的神情,便心如刀割,又悔又恨。想得久了,常常恨不得丢下陵南的一切,什么也不顾,追到湘北去。只是,当看到父王憔悴的神色,接到战场上送回的消息,想起边境子民正历战火煎熬,便只得捺着性子不让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
湘北与海南的消息也断断续续地传来,当得知海南退兵,湘北无恙,而他也无恙后,不由松了口气。谁知竟又传来消息说流川夜闯海南,失手被擒,忙派人前往海南打探消息,却无功而返,说是海南只要一提到流川二字,人人都是闭口不谈,根本无法得知流川被困之处。彦一见仙道心神不宁,便自告奋勇前往打听,终于骗得海南王宫内某个侍卫说出,流川在被擒第二日便消失不见,想来是逃离海南,回湘北去了。
他现在可好?仙道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此刻乌云又渐渐聚集起来,那阴沉昏暗的天空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容易等到鱼柱平定福田的作乱,班师回朝,父王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急急赶到湘北,谁知,竟找不着他了。
找不着也要找!仙道打起精神,又开始四下查看起来,不知不觉,到了一小楼前。这小楼远离宫殿,四下里树木郁郁葱葱,也无侍卫往来巡视,仙道大喜,枫素来不喜欢吵闹,这小楼看上去清幽雅致,说不定,他住在这儿。想到此处,仙道急忙上前。
“什么人?”只听得一声断喝,随即三枝袖箭分上中下三路射来,仙道先是一惊,但见那袖箭来势虽急,却没什么太大变化,心中顿时一松,来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惧,身形一晃,轻易便躲了过去。还未站稳,又是三枝袖箭射来,仙道依旧轻松地闪开了,紧接着又是三枝,仙道左手轻扬,将那袖箭接住,见迎面又是三枝,便将手中接来的袖箭打了出去,六枝袖箭在空中相撞,全掉到了地下。
仙道见那人不再出手,暗忖,此人武功不高,却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袖箭伤不了我,便停了手。不过奇的是,既已发现我的行迹,怎不大声唤人来?不过,既已露了行藏,便索性直接问问枫的住处。
仙道淡淡一笑,正待开口,忽然眼前黑影闪动,竟是十七八枝袖箭一齐射来,路数偏又刁得很,忽左忽右,后发先至,有几枝竟绕了个弯自身后袭来,将仙道全身笼罩起来。仙道心中骇然,眼见躲不过,急中生智,迅速将身上外衣脱下,运劲一抖一挥,那些袖箭尽数打在衣服上。
“好身手。”只见一人自屋内走出,“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仙道抬眼一看,只见那人容貌俊秀,气定神闲,一头黑发在月下隐隐闪着蓝光。虽一脸笑吟吟地,但眼中的锐利却如刀锋一般,双手笼在袖中,像是随时都会再发十七八枝箭出来一般。
仙道略一思索,此人暗器手法极其高明,又足智多谋,先用普通手法令人起了轻敌之念,待对手一疏忽,便乘虚而入,若非自己武功尚可,险些就中了箭。如此手法,如此计谋,定是湘北丞相三井寿。
“三井丞相好箭法。”
“过奖了。”三井淡淡一笑,“阁下是?”
仙道作了个揖,笑道,“在下陵南仙道,因有急事,夜闯湘北,失了礼数,还望丞相恕罪则个。”
听得陵南仙道四字,三井不由也有些动容,暗自心奇,这仙道来湘北做什么?心中虽奇,脸上却不露端倪,淡淡问道:“不知是什么急事,能让仙道君急得连礼数都忘了?”
仙道听出三井话中的讥讽,也不以为意,正色道:“我是来寻人的。不知三井丞相能否帮帮在下。”
“寻人?”三井眉头一皱,他对牧王愤恨不已,而这仙道与牧王交好天下皆知,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瞧,冷然应道,“这倒奇了,仙道君要寻人,应该在陵南寻才对,若陵南寻不着,也该上海南寻去,怎会寻到湘北来?这半夜三更的,想来仙道君是睡糊涂,走错地方了吧。”
“没错,我来寻的,便是你们湘北之人。”
“不知咱们湘北是谁竟有这天大的福气,能识得仙道君。”
仙道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来找流川的。”
流川?三井一愣,难道他不知道半个月前枫前往海南盗解药,还未回来么?凭他与牧王的交情,怎会不知?莫非枫已逃离海南,牧王觉得失了面子,又不好声张,便要这仙道前来打探?想到流川已逃离海南,三井不由心中大喜。
仙道见三井若有所思,并不回答自己,便略提高了嗓子道:“不知三井丞相能否让在下见见他?”
“仙道君来得真是不巧,他此刻不在湘北。”
不在?仙道一愣,怎会不在?他既已从海南逃脱,又怎会不回湘北?眼前三井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道流川不想见人,便要三井拦下,便再次问道:“那流川现在何处,可否告之?”
“他一向独来独往,现在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三井暗忖,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丞相与流川乃同门师兄弟,怎会不知道他的下落?在下急于见他,还请丞相行个方便。”见三井坚持不肯吐露流川下落,仙道更是认定流川就在湘北。
“都说了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又如何方便与你?”
“丞相……”
“仙道君还是请回吧。”
“若见不到流川,我是不会走的。”
“我那枫师弟是真的不在,信不信由你。如此良辰美景,仙道君又何苦在此浪费时间呢?”三井一笑,语带调侃,“阁下不是有一红颜知己,唤作红叶夫人的么?你就舍得让她独守空闰?我看阁下不如及早回了陵南,醉卧美人膝,岂不美哉?”
“我就是来此寻他的。”
三井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仙道君当真喜欢开玩笑,你那红叶夫人怎会在我湘北呢?”
“丞相如若不信,便请流川出来一叙,定知真伪。”
三井大惑,据说那红叶夫人艳绝天下,若在湘北,没理由不为人所知。可这仙道又不似说谎,他又老是要见枫,莫非是枫将他的红叶夫人藏了起来?
“在下心急如焚,非见那流川不可,就请三井丞相成全在下吧。”
三井一抬眼,便看见仙道眼中的焦虑不安,心想此人倒也真是个痴情种子,又见仙道在月色下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由心中一动,他生得倒是俊得很,和枫比起来竟是毫不逊色,若此刻枫也在此,一个冷艳绝俗,一个飘逸出尘,倒真是一对神仙似的人物。
“你究竟是来找我那枫师弟的,还是来寻你那红叶夫人?”
“找到了流川,便能找到红叶夫人,流川若不愿见外人,就请三井丞相领我到他屋外,我隔着窗子与他说上几句话也成。”
三井听仙道语气,竟像是红叶夫人随着流川私奔了,心中不由有些惊奇,这仙道样样俱佳,又是深情一片,那红叶夫人怎会弃他而去?莫非,那红叶夫人无意间见了枫的真面目,一见钟情,硬是随了去?不过,这红叶夫人的名字与枫倒是相配得紧,枫为红叶,红叶为枫。想到此处,三井心中突然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之处,见仙道眼中隐隐有悔恨之意,又想起流川曾说的那句话“他也是个男人”,不由心越跳越快,莫非是他?
“半年前,你来过湘北么?”三井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问道。
仙道见三井脸色忽青忽白,语气忽凝重起来,再听那半年二字,便知三井已猜到了。便缓缓点了点头。
“你……你……”三井指着仙道,略加思索,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仙道当初骗了枫走,定是出自牧王授意,后来终究还是被枫发现了,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便一心求死。
仙道长叹一声:“如君所思。”
三井怔怔地看了仙道半晌,突然破口大骂:“思你妈个头!你这个王八蛋!”随即一拳就打了过来。
仙道与三井交谈甚久,虽然三井语气有些冷淡刻薄,但始终是斯文有理,此刻突然破口大骂,而且骂得甚是难听,仙道不由愣在当场,直至那拳头已到了眼前,才蓦然回过神来,他急急将身子一侧,险险地躲了过去。
“你这龟儿子养的,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老子今天不好好揍你一顿,就他妈的不叫三井寿!”三井一边怒骂,一边又挥拳而上。
三井拳脚功夫并不出众,以仙道的武功,原本并不难挡。只是三井气势甚是惊人,方才还是温文尔雅之态,此刻竟如凶神恶煞一般,一拳一脚,势若惊雷,又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仙道也有些招架不住,节节后退。
三井自幼个性冲动,脾气暴燥,人称“火炎男”,后拜安西为师,修心养性,脾气收敛了许多,再后官拜一品,居丞相之位,国事倒有一大半由他处理,更需冷静理智,因此那脾气也许多年不曾发作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五个师兄弟中,三井与流川最是要好,此刻害了流川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怎么不令他怒火大盛?
仙道见三井双目尽赤,势若疯虎,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进了,便打算先制伏了他,再慢慢解释,方要出手,忽听见三井说了一句“枫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去”,心中顿时一痛,眼前三井一拳击来,竟不躲不闪,心中暗想:是我错了,是我对他不住。
三井一拳击在仙道小腹,仙道闷哼一声,略略弯腰,退了两步,随即又直起腰来,静立不动。三井见仙道竟不躲避,略有些讶异,又见他面有惭色,便知他心中有愧,当下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后悔未免也太迟了,你不躲,想赎罪么?我就索性打死你,大家都清静。便又是一拳挥出。
三井这一拳已到仙道面前,忽见仙道眼中流露出悲痛凄恻的神色,竟与那日流川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一模一样,不由心软了几分。又想起流川半年前说那句“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去”时眼中那说不出的欢喜与坚定,心中不免踌躇起来,眼前之人纵然死上千回百回也难消自己心头之恨,但若真死了,枫他……
事到如今,就算将此人杀了也于事无补了,三井长叹一声,满腔怒火尽化作唏嘘,他停了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咱们湘北不欢迎你,请回吧。”
“我要见他!”仙道定定地看着三井。
见仙道神色严谨,三井心中又是一动,当初自己劝枫不要离开湘北,跟了个男人走,若是传出去未免也太难听了些,枫也是这样一副神情,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去做的神情。
“我知道全是我的错,让我见他,他要怎么对我,要打要骂,就算要杀了我,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枫是真的不在,半个月前,他去海南盗药,便一去不回。你与牧王交情如此之好,怎不亲上海南问上一问?”三井冷冷地瞥了仙道一眼。
“他当真没有回来?”仙道喃喃低语,“可是海南传来的消息是他早已逃离海南了,难道他竟连湘北都不回了么?”
三井不由也皱起了眉头,枫若自海南逃脱,断然不可能不回湘北,是路上出了事,还是海南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抬眼前仙道又是焦急又是懊恼,看上去对流川也是用情极深,三井心中一动,这仙道与牧王交情甚好,若他亲自前往海南,想来那牧王应会据实以告。
“枫此刻绝对不在湘北,若他真逃出了,就算不回来,也定会设法告之。如今他未与湘北联系,若非出了事,便是仍在海南。我看你还是亲自前往海南一趟,亲口问问牧王。”
仙道点了点头:“三井丞相说得极是,我这就去。”
三井略一迟疑,低叹一声:“找到了他,好好待他。”
“这个自然,告辞了。”仙道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仙道的背影渐渐远去,三井浅浅地笑了起来,枫,下次见面时我若跟你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会瞪我一眼,还是踹我一脚?
-9-
海南
神在屋内看书,忽然门被人大力推开,神一抬头,便看见清田脸色极差地出现在门口。神略一思索,了然道:“王又到锦绣宫去了?”
“嗯。”清田低低地哼了一声。
“今天是第几次了?”神轻叹,“再这样下去,似乎不太好。”
“什么似乎,根本就是一点都不好!”清田板着脸,低吼着,“王那天根本就不该救他!可恶,那个该死的鬼脸,命还真大,受了王两掌居然没死。”
神叹了口气:“原本也是要死的,只可惜……”
“也不知道王是怎么想的。要不是那个鬼脸,湘北早就被咱们拿下了,再不然赤木王也必死无疑,如今落到咱们手上,当然是杀无赦!可王居然……”清田恨恨地挥了挥握得死紧的拳头,“王要是顾着自己的身份不愿动手,我动手也成,再不然把他丢到大牢里,以他的伤势,最多捱个三五天,一了百了。”
“现在说这些都迟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本来那人是死定了,可是王居然用自身内力,帮他疗伤?你说说,王大费内力,整整费了两天的功夫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他可是咱们的对头,咱们的敌人啊,这根本说不过去嘛。”
“或许王见他是个人才,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吧。”
“哼,他算什么人才?他不过长得漂亮点。”清田满腹怨气,“一个大男人,长成那模样,比女人还漂亮,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抬头看见神那张清秀俊美的脸,清田连忙结结巴巴地申明,“阿神,我不是说你,你没他漂亮,不,不是,他哪有你漂亮,也不是,你哪有女人漂亮,不是不是,女人哪有你漂亮,哎呀,也不是……”
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管说你的,我一点都不在意。”
清田松了口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瞪大了眼睛:“对了,说到漂亮,我倒想起来了,你说说他现在是不是在使美人计?可恶,居然使出这么下流卑鄙的手段。”
“话也不能这么说,莫要忘了,他对王可是不理不睬,就连正眼都不肯给一个。”
“说到这个就更可恨了!王辛辛苦苦地救了他,弄得元气大伤,还险些走火入魔,他居然不知感恩图报,还一天到晚板着个死人脸,连话都不肯说一句,真是过份。”
神忍不住笑了起来:“清田,你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什么为难,这本来就是事实!”清田上下打量着神,“喂,你干嘛老是帮那个鬼脸说话,莫非,莫非……”
“莫非什么?”神一笑,“人家有名有姓的,你也别老是鬼脸鬼脸地叫。”
“就是这个!”清田指着神,似乎气得不轻的样子,“你瞧瞧,你瞧瞧,我才不过说他几句,你就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越说越奇怪了。”
“奇怪,我哪里奇怪了,你才奇怪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也看上那个鬼脸了。”
“我看上他?”神大笑,“你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
“真的?”清田将信将疑地看神。
“真的。”神上下打量着清田,打趣道,“我宁可看上你。”
“你有毛病啊。”清田迅速退开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神,“你不要过来,我,我可是男的,你,你也是男的。”
神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我跟你开玩笑的。”
“玩笑?”清田狐疑地看了看神,确定他真的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才松了口气,“这是什么鬼玩笑嘛,差点没吓死我。”
“两个男人在一起,有那么可怕么?”
“那不是可怕,是恶心,是不正常。”清田斩钉截铁道。
“是么?”神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那么王呢,他对那流川好像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你说他算是什么?”
“这个……”清田一时语塞,随即大声道,“这个不算,是那个鬼脸不好,他存心勾引王的。”
神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眼下最要紧的是”
清田眼中杀气一现:“杀了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用了。”神淡淡一笑,“用不着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怎么可能?”清田不解,“他的内伤不是好得差不多了么?”
“他的身体本就与常人不同,常人有奇经八脉,他却只有七脉,若非他习了法,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现在也一样,他法力已散,就算内伤全愈,也活不久了。”
“那就好。”清田口中虽称好,但心中却不觉有些可惜,那样的一个人,居然就快死了。
一侍卫走了过来,道:“神大人,清田大人,陵南仙道殿下求见。”
“仙道?”神一皱眉,他怎么有空来?
清田却是面有喜色,这仙道与王素来交情不错,他若劝王不要再去找那人,说不定王会听的。他急急问道:“仙道此刻人在何处?”
“正在偏殿候着。”
“我们这就去。”清田一把拉住神,“阿神,咱们快走。”
仙道见了清田与神,寒暄了几句,便要见牧。
清田开口欲答,神拉了拉他的衣袖,应道:“真是不巧,王此刻正在休息,不便惊扰。不过仙道君若真有急事,那我便去将王叫醒。”
“不用不用。”仙道连忙阻止,“也没什么要紧事,等等也无妨。”
三人闲聊了几句,仙道将话锋一转:“我与牧兄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了,听说前些日子湘北的流川被牧兄擒下,那鬼面流川非但法术高强,武功也是极好,居然被牧兄所擒,想来牧兄的武功又更进一步了。”
“哈哈,那是当然了,咱们王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清田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牧兄的武功真可称得上是天下无双了。”仙道一笑,随即故作遗憾,“只可惜让那流川跑了。”
“谁说他跑……”清田话未说完,便被神打断了:“是啊,真是可惜。”
“可是阿神,那个鬼脸明明就……”
“住口,你忘了王是怎么交待的么?”
清田神色一凛,闭口不语。
仙道听清田话外之意,又见二人神色有异,心中顿时通明一片,这流川,果然还在海南。他淡淡一笑:“神兄也不必隐瞒,这流川还在海南,是么?”
神偏过头瞪了清田一眼,随即笑道:“在或不在也没什么分别,除非……”神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奇特,“除非仙道君此次前来是专程为了找那鬼面流川的。”
仙道知道神一向聪慧过人,善洞察人心,自己若想隐瞒只怕不易,索性直说了:“不错,我此次前来海南,就是为了来找流川的。不知神兄可否让我见见他?”
“不知仙道君找那流川所为何事呢?”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跟他说几句话罢了。”
“本来让你见见他,说上几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王有令,不许任何人见他,我们也是爱莫能助。”神满脸歉意地笑了笑,随即不经意地问道,“不过那流川也曾被仙道君困了半年,有什么话不早说,非要到人逃了才说?”
仙道眼神一黯,低叹道:“我本以为能困他一辈子的,想不到还是……”抬眼见神一脸试探的神色,便收敛心神,朗声笑了起来,“我也知道王命难违,无妨,等我见了牧兄再问问他好了。”
神见仙道虽看似毫不在意,但眼中却闪过一抹焦灼不安与黯然神伤,不由有些好奇,这仙道急着见流川,究竟是为了什么?方才他说想困流川一辈子,像流川那样的人,就算困上三五日都是极难,更不用说困上他一辈子,除非他死了。又或者,他本人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想到此处,神心中一动,莫非……
清田见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虽有些好奇,但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也就顾不上了,他一脸正经地对仙道说:“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
“尽管说好了,只要我能帮得上,义不容辞。”
“一定帮得上。”清田正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你帮我劝劝王,你是王的朋友,你说的话他比较听得进。”
“牧兄出什么事了?”
“也不知算不算出事,这事说大不大,可是说小也不小。”清田抓了抓头,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清田。”神狠狠瞪了清田一眼,转头对仙道笑道,“别听他瞎说。”
“什么瞎说,这件事可要紧得很呢,王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见清田语气甚是严肃,仙道不由也好奇起来。
见仙道一脸关切,神突然笑道:“这样好了,王此刻在锦绣宫,若仙道君想知道究竟怎么了,不如与我一同前往,可好?”
“可是阿神,王不是说过……”清田话未说完,就被神打断:“没关系,这事越快解决越好,不是么?”
“可也用不着到锦绣宫去啊。”
“我自有主张,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带仙道君去就成了。”
看着神领着仙道往锦绣宫走去,清田的心也七上八下的,但愿仙道能劝得动王。
锦绣宫本是海南的冷宫,是后宫失宠的嫔妃所住的地方。
牧王生性严谨,稳重自持,不好女色,后宫除王后外再无别的嫔妃,因此那冷宫也形同虚设。只是,这半个月来,牧最常到的地方,却是这锦绣宫。
牧在锦绣宫的花园内,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的人。
已经多久了?他被困在海南已有半个月了吧?自己也像是被困了半个月了。他是被人困住,无力离开,而自己,则是不愿离开。
这些日子下来,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明知道不可以来,不可以再见他,可是只要一有空闲--不,甚至是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张冰冷的容颜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然后,就会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
可是他,却如同用寒冰雕刻出来的雕像一般,非但没有表情,连温度也没有。来看他时,十次里总有九次在睡觉,其它的时候,便是站在花园内,遥望着湘北的方向。
犹记得当初在湘北城下对峙,那对黑眸中满是羁傲与自信,那时就已在想,究竟那面具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再次见面,是在那碧波池畔,他眼中的誓在必得与坚忍,更令自己感到好奇,究竟怎样的一张脸,才能配得上那对眼睛。
很快地,便看到了他的脸,一张美到极致,让人呼吸为之一窒的脸。
可是若只为了那张脸,也不至于令自己神魂颠倒,自己念念不忘的,是他昏迷前的那个眼神。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眼中流露出的伤痛凄恻及迷惘无助,竟令自己心痛不已。
大费周张,自损真气地救了他,只想再看看那对黑眸,再看看那几近绝望的眼神,谁知他醒来后,竟冷漠得如同冰山,那对曾经让自己心动的黑眸,如死水般毫无波澜。自己曾在他眼中看到的骄傲与坚定,悲伤与脆弱,就如同冰雪融于那一潭死水,再也无处可寻。
这半个月来,他始终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就像此刻,自己在他身后已站了两个时辰了,而他,竟连回头都不肯。
牧轻叹一声,在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能令他在意?能令他回过头来正眼一视?
隐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牧凝神一听,两个人。这二人足音甚轻,显然武功都不弱,牧心头暗怒,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未得自己许可竟擅闯锦绣宫?
忽听其中一人轻声道:“王就在花园内,你自个儿进去便是了。”那人声音温润如玉,正是神的声音。牧不由皱起了眉,自己不是早就叮嘱过不许任何人到这锦绣宫来么?他怎么还带人来?
另一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牧觉得此人声音甚是耳熟,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那人往花园走来。牧连忙迎上前去,想将那人拦截下来,
方到花园门口,迎面便遇上那人,来人一见牧,双手作了个揖,淡然一笑:“牧兄有礼了。”正是仙道。
牧一怔,方待回礼,却见仙道神情一变,又惊又喜,双足一点,如同一缕轻烟般向前掠去。牧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迅速提气赶了上去。
仙道疾行一段,忽地顿下身形,定定地看着前方,牧不解,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仙道的目光看去,然后,牧吃惊地发现,那个不管什么声音都充耳未闻,那个不管什么事都视若无睹,那个冷静得就像是用万年玄冰雕刻出来的人,竟已转过身来。
而那对如死水般波澜不起的黑眸,竟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10-
仙道不语,流川也不语,二人只是静静对望。
牧看着二人,心中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二人,虽是什么话也没说,但眼中交换的,又岂止千言万语?
忽地一阵冷风掠过,树上落了几片枯叶下来,流川见那落叶在风中飘零,心中有些凄凉,再看了看仙道,叹道:“你来做什么?”
“那日你走得太急,我有句话忘了让你带上,今日是特地来告诉你的。”
只是一句话么?流川垂下眼睑,低低地问了一声:“什么话?”
“记得你说过,湘北若亡,你绝不独活,是么?”仙道淡淡地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一样?”
“上有天,下有地,人间有这独霸一方的海南牧王作证。”仙道笑得云淡风清,“若流川枫不在人世,我仙道彰也绝不独活!”
“你--”流川一怔,抬眼看着仙道,心头又是一痛,只觉得喉头一甜,张口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仙道,眼中似有流光闪动。
仙道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替流川擦去唇边的血迹,低低叹道:“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终于,让我找着你了。”
我也一样想你啊。只是,找到了又如何,太迟了啊。流川闭上双眼,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知道全是我的错,你要怎样都成,只是不许不理我。”
流川睁开眼,定定看住仙道,缓缓后退:“你骗过我,所以,这是你欠我的。”
看着流川一步步后退,仙道本想跟上前去,但被流川的眼神阻止了,他突然觉得极为不安:“你想做什么?”
“一个小小的惩罚罢了。”流川淡淡地笑了起来,“上次是我跟了你去,这次,我要你来找我。”语罢,流川咬破右手食指,将血点在额前,双手结了个莲花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阵白光笼罩全身,人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别走!”仙道冲上前想要拉住他,谁知却被那道白光反弹了回来。
流川看着仙道,眼中尽是不舍:“若找到我,便既往不究--我等你。”整个人渐渐消逝,直至不见。
人不见,白光也散了,仙道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虚无,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去了么?
仙道忽地仰天大笑:“枫啊枫,你当我是这么好骗的么?不管你在何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会寻到你!”说罢自腰间抽出长剑,往颈中抹去。
牧大惊,连忙上前阻止,怎奈相隔太远,眼前仙道便要血溅当场。
只听当的一声,一枚飞镖斜地飞来,直直打在长剑上,但仙道存了必死之心,那飞镖只是令他的剑顿了一顿。
只是一顿便已足够,牧已赶到仙道面前,手臂暴长,将仙道右手抓住,饶是如此,仙道的颈上也已划出一道血痕。
仙道想甩开牧的手,无奈牧抓得紧,连挣三次都未能挣开,眉头一皱,左手轻轻拍出,虽是轻描淡写的一拍,但牧却知,这一掌若是被拍个正着,至少要躺上三五个月。
牧淡然一笑,却是不躲不闪,仍紧抓着仙道右手不放。
仙道那一掌已到牧胸口,却再也拍不下去,他手掌抵着牧的胸口,沉声道:“放手。”
“你不寻死,我便放手。”牧冷然道。
“我寻不寻死,与你何干。”
“你不是答应了那流川去找他么?你若死了,要怎么找?”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二人转头一看,却是神。
神慢慢地走了过来,弯腰拾起地上的飞镖,放入腰间皮囊中。原来那枚飞镖竟是他所发出,若非他阻了一阻,此怕此刻仙道早已命丧当场。
仙道冷冷地笑了起来:“你当我不知道么?枫逆天施法,命不久矣。方才他使的是凝气散魂,此刻的他已魂归九天,我若此时赶去,或许还能在黄泉路上与他携手而行。”
“是么?”神静静地凝视着仙道,长叹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凝气散魂。”
“凝气散魂?那是什么?”牧不解。
“必死之人不愿旁人辱及尸首,却又无力反抗,便用最后一点生命,将身躯移至别处,与移形换影大法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使出此法之后,魂飞魄散。”神淡淡道来。
“那他……”牧愕然,眼前又浮现那清冽如冰之人,他竟已……
“枫要我寻他,不过是骗我活下去罢了。”仙道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只是,人间无他,生有何欢?阴世有他,死又何俱?”
“好一个死又何俱。”神淡然道,“只是,他若尚在人间,你又如何寻他?”
仙道大笑:“尚在人间?哈哈,尚在人间?你莫要再骗我了……”
“原来名闻天下的仙道彰竟也只是个怯懦之人,怕受那相思之苦,怕经那寻觅之难,竟连试试都不愿,想以一死而避之?”神话虽带刺,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好个激将法。若非枫知他必死,又何苦使出凝气散魂?他存心将他的尸首藏起来,好叫我以为他还在人世。哈哈,若他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此刻刀斧加身,就算此刻身处万丈深渊,就算此刻身陷千军万马之中,我也会想尽办法逃出生天,踏破红尘寻他。”仙道仍在笑,只是那笑容却是苦涩得紧,“只是……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却未必。”神眼中光芒一闪,忽地也笑了起来,“痴人说梦,你又怎知痴人所说之梦定是虚幻呢?”
见神一副胸有成竹之态,想起神是海南祭师,对于鬼谷道术也是精通得很,仙道心中又燃起希望:“难道……枫还有救么?”
牧也满脸期盼:“神,他果真还有救?”
神看了牧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伤感,稍纵即逝,快得像是从不曾在眼中停留过,他略略一顿:“也未必就真的有救,但若说他此刻已死却也未必。”
仙道一愣:“此话怎讲?”
“莫要忘了,他可是安西仙人最得意的门生,旁人或者必死,但他道法高强,已近半仙之体,若寻个福泽之地,吸那日月精华,天地福泽,便可恢复些许灵气。只是几时醒来却未可得知,或者一年半载,或者十年八年,三五十年、一生一世也说不定。”
“是么?”仙道低语,眼中却已不再是死寂一片。他定了定心神,细细思索神之语,开口问道:“你没骗我么?”
神又是一笑:“我骗你作甚?你我非亲非故,你又非我海南之人,你死你的,与我何干?”
仙道紧紧盯着神,见他一片坦然,喃喃道:“是啊,你又何必骗我。”
“那么此刻你是要寻死,还是寻他?”神若有所思地看着仙道。
仙道静默片刻,随即朗声笑道:“自是寻他!牧兄,神兄,你我就此别过!”语罢,便飘然而去。
那是牧与神最后一次见到仙道,自那以后,仙道行踪成迷,再也无人知他下落。
尾声
有人说,曾在天山之巅见过仙道,他只身一人站在山顶,神情落莫地望着远方发呆。
也有人说在天山见到仙道时,他身边还多了个黑衣男子,虽容颜如玉,但神情冷漠,比起天山上那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了几分……
有人说,曾在南海的某个孤岛中见过仙道,他形单影只,在海边垂钓,但总是怔怔地望着钓竿发呆。
也有人说在孤岛上见到仙道时,他也在垂钓,只是他看的并不是他的钓竿,而是低头看着一个将头枕在他腿上的男子……
有人说,曾在极西的沙漠中见过仙道,他一人一驼,在沙漠中缓缓而行,问他要去何处,只是摇头不语。
也有人说,在沙漠中见到仙道时,他身前还坐了一蒙面人,也不知长相如何,只是,当看进蒙面人那对冷洌清澈的黑眸时,竟觉得那炎炎沙漠似乎也不那么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