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荫飞絮1-4

作者: 细藤萝,收录日期:2006-03-28,799次阅读

第一章

夜阑人静,除了相国府的高墙内不时响起的卫兵巡逻声,四下无人。 蓦的,一袭白色身影轻盈的窜上院墙,转瞬消失在院内的浓黑里。 如果不惊扰守卫,直取田冈的书房应该最是捷径,但今晚的流川似乎另有打算。
避开巡逻的卫兵,先来到后院。有人声:
“你这么晚不睡?”女人的声音。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明明是轻薄的调笑,被这个男子说出来,却饱含层层诱惑。
这个就是相国府的公子吗?哼!!不过是个登徒子,还说什么“劲敌”?枉费他一番计较,这种废物,随他去吧。
流川一个转身,飞身进了南院,田冈的书房就在这里。
整个相国府,唯一还有亮光的地方就是这间房吧,田冈灯下伏卷的身影投在碧纸纱窗上。
不过流川从来不是暗中伤人的小人,挑窗直入也无妨。
田冈正焦虑于前些日子湘北发生的命案,江湖上的人都已把自己看作幕后元凶,可自己却对此事一无所知,按理说亲自登门向安西长门说清楚是完全之策,但现在正直武林盟主选位临近之际,自己虽然身为相国,却也是立鼎之足,和安西的声威正值高下,如果现在去,反倒又多了许多顾忌。正在费力的想要理顺这三千烦恼丝,忽见眼前烛影轻摇,一个白色身影已由外而内,直逼自己而来。
流川手中所执并非一般武林中人惯用的长剑,而是那柄剑身极狭长,通体泛着荧光的蛟龙吟。此剑正是八十年前啸傲江湖的逍遥公子慕容千秋的宝执,自从他老人家隐匿江湖之后无人得见。田冈虽然早有耳闻,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此刻一见,虽不敢断言,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人必是湘北门下无疑。但见那灵动晶莹的剑光在斗室之内微微一荡,竟让人顿觉蓬荜生辉,田岗不由得惊诧不已。不过此刻这剑正直指自己要害而来,那眩目的光华冷酷如冰霜。
“铛!”兵刃相撞。
流川并不知面前这身高近仗的横眉男子从何处杀出,只见他手持揽月长刀,紧紧护住田冈门户。
此人正是相国府的第一将军渔住纯,虽然貌似憨直,却心思缜密。自从湘北安田被杀,他料想一定会有仇家上门寻仇,因此每晚在田冈房外守卫,刚才听得室内微有异动,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闪身入内,刚刚好挡住流川那一剑。不过也巧的是流川见只有田冈一人在内,心中料有胜算,并未使出全力,否则这一剑挡不挡的住,还真是难以预料。
“来人啊,有刺客!!”渔住声如洪钟,惊得整个相国府顿时人声如沸。
哼,来一个是杀,来一百个也是杀!流川更不理会,手中长剑一挑,挽出剑花无数,倾身攻向田冈。这边田冈自是一派宗师,武功倒是不在话下,但明知眼前之人必是湘北弟子,却自持身份,不能与之交手。倒是渔住一个人奋力迎战,左挑又挡,使出浑身解数。而流川招招直指田冈,并不正面与他相斗。虽如此,但怎料流川年纪虽轻,身手却深不可测,几个回合下来,渔住已渐落下风。
正在此时,府内兵将赶到,见一白衣男子手舞银花将自己府中大将军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相国又不出手,略明其中之意,就一拥而上,准备生擒此人。
然而这等虾兵蟹将又怎是流川对手,饶来转去非但近不了流川之身,反到先伤了自己几个兄弟。
流川见对方人数众多,自己虽身手了得,但这样杀将下去却难免气力不济。正在此时,耳听一阵脚步声渐近。
“尔等退下,让本公子亲自来擒他。”
登徒子??流川认得这个声音。哼,送死!心中不屑。
却见眼前众人仿佛大松一口气,整齐的让开一条路。一个身长玉立的青衣人手执一柄守卫递上的佩剑正翩然而入,那神情不若夜逢刺客之时,倒像游山玩水之态。气定神闲,自有一番风流。
果然是个纨绔子弟。流川对那俊俏眉目之间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恼火。
那青衣人一见眼前的刺客,心中却是一凛。此人夜闯相国府却不着夜行衣,一袭白衣坠地翩然若仙,而不曾蒙面的脸更是清秀俊逸到无可名状,更有那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眸,清澈得宛如冰筑。一时间竟身心惧禁,动弹不得。
虽只是分秒的对峙,却让流川等得心急火燎,看什么看,一副白痴相!举剑一挺,欺身而上。那青衣人却也敏捷过人,剑身轻挑,避过锋芒,回身一闪,直飞入院中。流川未有迟疑,紧跟而去。倒是室内一干人等楞在原地,公子有心引他离开相国身边的意图众人皆知,只是这刺客怎也恁的就跟了出去??

原来他也不是个平常鼠辈?!轻功如此了得,几个腾跃就已出了相国府,再落脚已经在后山的密林之中。哎?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出来?我又不是来要他的命!!哼!!如此心浮气燥如何成得大事??流川枫,师傅说你火候未到,就是说这个吧??
咦——自己引他来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他居然也跟着来了?还真是个单纯的家伙!!一抹浅笑浮上心头。一转身,却见身后的人停在数十米以外,不再近身。
“怎的不追了?”
“……”
“呵呵。”他在为自己的失算生气吗?真是傻得可爱——也不太好吧,终归是敌人,我还觉得他可爱?
见对方并不答话,却又立在原地不走,心中纳闷。
“本公子剑下不留无名之鬼,你还不报上名来?”
谁是你的剑下鬼?一股怒火腾然而起??
“流川枫!”
夜风悠扬,山涧丁冬,这短短三个字随风入耳听来仿若天籁之音。
“仙道彰。”
白痴,我又没问你名字,我不在乎剑下多几个无名死鬼。
仙道话音未落,流川长剑已递至胸前。仙道也不迟疑,伸剑隔开这一连串凌厉的攻势,将自己的剑身缠住他的,一时间风卷云舒,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一个是如风似水剑气回肠,一个是龙吟虎跃磅礴在胸,银花乱溅,灵光四射,真是好看的紧。不过,仙道平日里在江湖中见惯血雨腥风,比起流川不知多了多少经验和火候,时间一长,高下渐现。
只见仙道右手剑花平起,直攻流川面门,左手合掌一推,送往他胸前。流川素来是个心高气懊的人,虽明知仙道右手是虚招,但如果不挡,岂不是被他剑架颈间,这等奇耻大辱,宁死不受!于是不理会他左掌来势,只一心挥剑拨开他的剑锋。仙道却没料到他如此动作,想收掌早已来不及,再加上他平日里内力就很是了得。这一掌落将下去,流川顿时口中溢血。虽说是敌我交战手下无情,何况他又是来袭之人,伤了他也合情合理,可眼见他从自己面前向地上坠去,竟忽觉胸口一紧,气往上涌,迫不及待的伸手拦腰抱过,稳稳接他落地。
流川受他这一抱,更是气恼,一掌推去想要逼开他。怎知仙道也不避不让,硬生生接下这一掌。流川吃惊不小,暗自庆幸自己并位使足力道,否则岂不是落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口实?可是他为什么……
“这一掌,我还你的。”手未放开,嘴角到是浅笑盈盈。不知怎的,就是想调笑他。受过他这一掌,心中那样的郁结稍有缓解。
“白痴!”谁要你还,这种东西,也是能还的吗?
“流川!”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身影,顿时近了二人身旁。
仙道看时,其一高个男子身着一袭黑衣,眉眼中虽浅含一丝桀骜之气,却也面目俊朗,气度不凡;另一矮个男子却是以前陪安西掌门来过府中的宫城良田。
“相国公子,流川年轻气盛,行事卤莽,如有得罪,还请多多包含。”宫城言辞虽客气,口气却不卑不亢。仙道也顿时明白今晚之事所起为何。
“哪里。江湖上处处险恶,有人存心要离间湘北和家父的关系,这点小误会也再所难免。”一脸坦然的笑容,让宫城也信了他三分。
“事情总有一天自见分晓,现在也无须多说。”黑衣男子冷语道,“不过,还请先放过我流川师弟。”
“哦……”仙道这才惊觉自己还半揽着流川,顿生尴尬,连忙抽手。
流川看到两位师兄寻来早已没了好气,此刻再被此事弄得如此难堪,更是血气上涌,懊恼自己竟输他一招,而且,偏偏还是这个登徒子!
仙道却见流川玉白脂凝的俏脸上绯红腾霞,婉若杏雨桃花,虽冷然决绝却又说不出的绝色天香,不由的一时痴了。
宫城见仙道不语,还道是师兄的话触怒了他。安西掌门命他二人来正是要解这个围,免得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就结下梁子。如此一来岂不是适得其反?
“公子还请不要介意,三井师兄心直口快,出语有暇还请见谅。”
三井却是冷哼一声,侧身互过流川,似为他的伤势担心。
仙道这才觉察三井脸上的神色,对于他于流川的情素恍然有所察觉。虽不觉可笑,却莫名的觉得心中不爽。不过现在正是两边水火之时,也不敢再惹对方生怨。于是与宫城又寒暄几句,便眼睁睁看他们三人下山而去。
此刻已是风清云淡,月明星稀。自己独自行于林间溪畔,想起刚才一番酣畅淋漓的交手,招招式式都还清晰可见。待一想到自己出手将那人伤了,却又不自觉的涌起一阵郁气。忆起那翩然而去的背影,心中竟有淡淡的不舍。
应该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吧?

第二章
“流川任性妄为,还请师父赐罚。”话虽是说了,可流川心中却没丝毫自责,有的话就是怪自己不该输那个白痴那一招。
“呵呵……”安西掌门端坐厅堂之上,却是和颜悦色,“起来吧。为师不会归罪于你。为师早已知晓你今次的行动,否则又怎会有你两位师兄去要你回来?”
“……”流川不解。
“我不事前阻你,就是要你知道为师为何要说你还不到时候挑战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啊。”安西意味深长。
“知道,是说那个登……相……那个人的剑术在我之上。”流川心中不爽。
“非也。此其一,还有其二?”
“……”再次不解。
“你不是轻易就被仙道引出了相国府?”
原来忘了他叫仙道什么的了。
“……”不过下次定不上他的当了。
“流川啊,你要知道江湖险恶,变换莫测,先不要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仅仅就说人心之狡诈,就是你现在所要过的第一道难关啊。”
虽然安西素来有白发鬼之名头,但是他对门人弟子的关爱却是无人能及吧。流川此刻也似乎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他自小只跟师娘在幽枫谷长大,来到神奈川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对江湖上的事的确知之甚少,今晚不就上了那个白痴的当吗?哼,狡诈!想到这里,又兀自生起气来。
回到府中跟田冈等人交代完林中所遇,又言明湘北也并非不明事理,安慰了众人,便独自回房了。
仙道的确有点累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却老是想起那个白衣少年轻盈灵修的身影。
“流川枫。”低声念道。
还真是不一般的单纯。看来连事情都没弄明白,也未领师门之命就擅自来行刺,还真是卤莽呢。也许是任性?总之还真是让人觉得他……很不一样……特别是长得……太……美……
思绪欲飞而神欲静。月色如水,一泻盈地,窗外的桂花在静夜中暗自绽放,缕缕幽香飞散开来。而仙道已是沉沉睡去,只不知那梦里会想些什么……
——翌日——
“什么?快快有请!”田冈经昨夜一事,一宿不得安眠,就起了个大早。正思量如何将此事化解,不想门人来报,安西掌门已携流川前来负荆请罪。这安西,果然是个有气度的人物,自己可要好生应对,以免教人耻笑。
“呵呵……相国大人,在下此处先代小徒陪不是了。”安西已和两个湘北弟子进得大堂来。
“哪里、哪里!”田冈拱手相迎,“我那犬子不懂事,还怕昨夜多有得罪。”说话间,眼光望向安西身后的二人。
那黑衣的青年才俊自是三井寿不用说,以前曾多次在武林大会上见识过他的身手,田冈对他颇为赏识。而那一身白衣的清秀男子,正是昨夜前来行刺的青年,从彰儿口中得知他叫流川枫。不过此时再看他,果然是神采翩然,好不潇洒。
而流川此时却因田冈刚刚的一句的“多有得罪”暗自恼火,那不就是说自己是他那个蠢材儿子的手下败将吗?
“恐怕是我那流川徒儿多有得罪了吧?这个孩子平素卤莽,安田和他又情同手足,他听了别人一两句风言风语就信以为真,差点酿成大祸。不过好在令郎身手过人,才让这风波得以平息,你我二人今天才能在这里共议此事。流川,还不快向相国大人请罪。”
“哼!”流川一大早就被师父叫起来,说要来向这个什么相国赔罪,本来就没什么好气,结果还被他二人反复念叨自己输给那个登徒子的事,一气之下早忘了师父叮嘱的什么尊师敬老一套废话,不自觉的抛给田冈一个白眼。
田冈身为堂堂相国,还从未有人给过他如此眼色,但这流川他本又心中喜欢,此刻又惊又诧,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安西知道自己徒弟的脾气,也不发怒,只对田冈笑笑:
“我这徒儿昨夜虽到府上搅扰,却没见得一处好风光,素知相国府上有名的庭院多姿,不如叫我两个徒儿一饱眼福如何?”
“好好好,我正有此意。”田冈看到台阶赶紧下,“池上,你还不快带二位前去游览?”
“是!”一旁的池上应声答道。
流川住惯了山清水秀,神精气蕴的幽枫谷,这些人工雕琢的假山流水就算匠心独运又怎入得了他的眼?再加上昨夜没睡好,此时哪有什么心思玩赏?三井也是个性情不羁,喜欢游历四方的浪子,对这些东西早已见惯不惊,何况此刻有流川在身边,怎舍得移转目光往别处看去?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随意走去,早忘了身后负责介绍引路的池上人在哪里。三井难得能和流川单独相处,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任他四处乱逛,只盼望时光停滞。
一转两转,早离了后花园的寻常路径,不知进了哪片小林子,流川转得一个弯,却忽然停住不前。
原来这两日,素来与陵南交好的翔阳掌门北野正在相国府上造访。这田冈正是陵南的出山弟子,和北野家是世交,而北野的独子藤真健司也和仙道从小交好。今天一早,他便来寻仙道跟他讲昨夜发生的那件事。两人边说边走,也来到这片树林。
这林子虽小,中间却还有溪流穿过,溪上浮桥却被前两日的一场雨水冲得不知去向。刚才藤真想要跃过溪水,不想脚下一滑,向前跌去,走在前面的仙道条件反射的回身将其扶住,真气一提将他拉了过来,可藤真立足不稳,不偏不倚倒进仙道怀里。这藤真从小对仙道生有情素,此情此景不禁面红心跳,仙道却不知不觉只是笑如平常。
流川刚刚转过弯子,正撞见仙道将藤真抱个满怀,一时不禁呆住。
仙道让过藤真,正欲转身,却见山坡上一抹白色身影闪现,顿时想起昨天那个人。定睛一看,不是他又是谁?
“啊?是你……”刚想上前说话,却见流川冷眉一颤,转身就走。心下纳闷,却发现自己和藤真还若即若离,也难怪他会尴尬。难不成他……
“哼!”一声冷哼,却是三井。他刚才虽是跟在流川身后,可那情形也看得分明,想到昨夜那人还手揽流川,心中气恼,也不搭话,瞪他一眼,跟着流川去了。
一大早就被别人甩尽了冷眼,仙道却也不气。这仙道从小跟在田冈身边,事无巨细,但凡沾到江湖恩怨,田冈总会悉心教导。他本身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很多事情一触即通,对这些个人情世故早就了然于胸。此时,他更知流川等人所为何来,呆会儿必定还会见面。当下无意,就继续与藤真在自家山林里闲谈漫步。
果不出仙道所料,午时将近,家奴前来传话,要他上听雨轩有事相商。心中暗喜,别了藤真,轻身而去。
尚未进得门,便听得一声冷喝:
“不!”说话的人正是流川。
“还是我和师弟同去吧!”三井也似不忿。
原来安西和田冈均是久经江湖的人,对诸如栽赃架祸一类的手段早不为怪,况且双方素无恩怨,相交尚好,于是都猜到此次事件是有人背后捣鬼。而江湖上,能使得出陵南“断云掌”这样功夫的,除了当年同和田冈一起拜在渺虚子门下的丰玉岸本就别无他人。于是二人商议停当,决定派流川暗中到丰玉走一趟,只因他初涉江湖,还无人识得。田冈觉得过意不去,执意要仙道陪同,路上有个照应。安西见他意切,也不便推迟,便招了徒儿来授命,怎料流川一听仙道二字,脱口而出就是一个“不”字。两个长辈不知何故,一时语塞。正当时,仙道却进的门来,先行了礼,便问何事。田冈却不知说还是不说,看向安西。
“呵呵……”安西一笑,便将始末讲与了仙道,“只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呢?”
仙道明白了流川刚才所怒为何,却更想作弄于他,便朗声笑道:
“晚辈怎敢不从,只是不知流川兄会否还记恨昨天的事,不愿……”
“怎可能!”流川怒道。现在他流川最恨别人提到“昨天的事”在几个字。去就去,难不成怕你吃了我?!(枫枫啊,你上当了!!!!)
田冈心中如生迷雾,这个小子,变得也太快了。到是安西掌门似已了然,面露喜色。

第三章
秋日阳光虽不浓烈,洒荡下来竟也气势如虹,把整片枫林染得灿若生辉。那林间溪水丁冬,闪闪烁烁,也绚丽无比。两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由远及近,一个青衣,一个白裳,竟都是说不出的俊俏人物,不是仙道和流川又还有谁?
且说这二人昨日领了密命,今日便动身起程。但须知那丰玉地处大阪境内,此一去也不是几天的工夫,紧赶慢赶也得好些时日,到不如慢慢行来,慢慢看,说不定一路上还可探听得些其他消息。这当然是仙道的打算,而流川却是第一次离开师父师娘一个人闯荡江湖,心里少说也有七分新鲜,倒也不急着赶路,便由着仙道看山听水。只是一路上冷若冰霜,话是不肯与他多讲一句。行了这半日,尽是仙道一个人找些闲话来说,流川并不搭理。
当下,仙道见到满眼将红未红的枫叶,不禁触景生情,默默看着身边的流川。只见他肌肤胜雪,双瞳剪水,虽不含情却也脉脉,忍不住冲口而出:
“枫!”
乍听得有人唤他,流川也是一惊,待到反应过来那人正是身旁的仙道,不免生气,再想到他竟直呼自己单名,更是诧异。
仙道也察觉自己失态,却又不忍就此打住,于是停住脚步,仰首环视天际,然后悠悠的说道:
“你看这片枫林,像是在专等你来呢!不如我们在这树下坐坐,当作休息,也好看看这些枫叶。”
“无聊。”这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在幽枫谷也不知看了多少这样红红落落的枫叶,何苦偏要在这耽搁?
仙道却不在意,自顾自先坐下,然后对着流川一脸明媚的笑。流川无法,也只好走到他左近,静静的坐着。心想,也好,先睡一觉。
“流川。”
“嗯?”又要干嘛?
“那天你硬接了我那一掌,现在还疼不疼?”这句话老早就想问,自己关心他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事,只是当时是敌非友,自觉不妥,现下既然已化敌为友,当然不必忌讳。只是看流川一脸冷漠,直等到现在才敢将话出口。
“……”流川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是想惹我生气吗?看来不像,他的口吻是关怀和担心,自己听的出来。可是还是会气,干什么老提此事?“你呢?你不是也还了我了吗?你不疼吗?”
想不到流川竟会反问自己,仙道未语先就笑了:
“原来你也关心我?早知道你舍不得让我受伤,当时那一掌全未使力,我哪里会疼?”
哼!说到底还是个嬉皮笑脸的登徒子,说不到两句就促狭我!干脆不说话,免得又被他调笑。
“怎么不说话了?”仙道可是紧追不舍。心中有点隐约的感觉,他不想放掉他。
“……”流川不想连说话也输给他,“大白痴!”
“呀!”仙道被他的单纯逗得开怀,咯咯笑个不停。笑完了,也不再引他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脸,舍不得转移目光。流川却早不理他,一个人会周公去了。
不经意间,一枚枫叶翩然落下,仙道早已起身。流川也嗖地站起,手按蛟龙,静观待变。
“出来吧!”仙道一声低喝。
说时迟那时快,四下里顿时蹿出几个黑衣蒙面人。衣着看不出什么名堂,手中兵刃也是一般的钢刀,看来对方是有心埋伏,不露行迹了。
仙道正思量着,流川更不答话,手中长剑早已喷薄而出。刹那间刀光剑影,已战得难分难解。仙道生怕流川吃亏,也不及说话,身子一纵,杀入重围。
这群黑衣人来路虽然不明,身手却绝对不弱,否则也不能和仙道流川二人对战几十个回合。不过,饶是他们人多势众,和这二人较来,也占不得半点便宜。只见流川秀眉一皱,显是烦了这等纠缠,手中剑势登时快了一倍,转眼间对方已有三人负伤。仙道本想与这些人好生周旋以确认其来路,却不想流川会如此动作。想要劝阻却哪来得及?不及他出手,其余几人也相继中剑。
来人见败局以定,也不拼命,转身便逃,想是不能被识破身份。仙道却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他们,作势要追。哪知那为首的黑衣人早料到他这一招,回手一个“天女散花”,登时飞出无数极细的钢针。仙道却也心有防备,回身一个“彩云拂月”,将冲着他飞来的一片银光尽数扫去,却见还有几枚走势极诡异的向着流川而去。仙道心中一紧,不及细想,一个“小心”刚出口,已将流川护在身后。
等到再看时,那些人早已不知去向。流川也不在意,其实他并不是有心下杀手,只是他素来嗜睡,只要有人扰他清梦,必得不了好去,是以刚才才会下手着狠。
“走吧。”既然不能睡了,不如继续赶路。
“好……”仙道一笑,额上却渗出几滴汗来。见流川眼中不解的神色已起,便勉强扬起一个微笑,“没……”
“事”字尚未出口,身子已往下坠。流川一惊,已伸手扶住仙道腰际。仙道感到流川的手掌清凉的温度,心中一凛,却双腿无力,倒入流川怀里。
“仙道?!”流川此时心中早没了刚才的平静和漠然,翻涌着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的惊慌和心悸。
“好像是中了暗器,左肩上……”仙道眉心纠结,嘴角却掠过一丝淡淡的窃笑。
啊!刚才不是明明见他避过了吗?是了,他转身护着我的时候……白痴!谁要你救我了?!!可是,现在比后悔更严峻的事情是……管他呢,大家都是男人呢。
流川轻轻褪开仙道的上衣,仔细查看他的左肩。果然!一枚细若发丝,几不可见的银针只微露端倪。这倒也难不倒流川,他运气在右掌,然后轻柔的贴上仙道的肩,再慢慢拉开来,那小针就乖乖的跟着他离开的手而退了出来。流川拿住那小小暗器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因江湖中暗器众多,这样的小针也无属门派,自是无法辨认。只是……流川纳闷的是,这也不至于把仙道伤成这样啊?难道,针上有毒?
“好狠毒!”仙道似猜透流川心中所想,“尽使了天下最险恶的‘百花散’!”
“啊?”流川更惊,看仙道的情形,真的受伤非浅。不过他对什么毒是一窍不通,这“百花散”……
“这‘百花散’无毒无味,中毒之初也看不出征兆,但是一个时辰以后就会肝胆俱裂而死了。”
“!?”流川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能让仙道为他而死?他怎么可以随便欠下一个白痴的人情……
“除了把毒吸出来,是没有其它办法的!”仙道的头已埋到一旁。其实他真的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看到流川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他真的好想将他抱在怀里,亲亲他郁结的眉心啊!可是他知道不可以,他知道这样做无异于给流川对他的偏见雪上加霜呢。
刚想结束这个玩笑,却感到肩上一片温软。啊!是流川的唇!流川轻轻的俯在他肩上,小心翼翼的将他伤处的血一点点吸出。他能感觉到他的温润和柔软,能感觉到他那笨拙和羞怯的坚定——此刻的仙道,根本无法动弹!本来是想逗逗流川,现在却苦了自己。那银针不过是常见的暗器,一般为了脱身才施的小伎俩,又哪来的什么毒,他不过是想试试流川,让他为自己着着急,可是眼下……
“流川……不……不用了,已经……可以了……”再这样下去,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你……”
“你确定可以了?”流川的双颊飞红,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羞的。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碰过别人的……肌肤,现在却……“要是你死了,我……”
“哎?”仙道整好衣服,已是一脸坏笑,“你怎样??”
“……”其实流川也还没想好要怎样,只是觉得如果他这样为自己死了,那是大大的不妥。虽然自己未求他救自己,但他总是一番好心,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又如何承受得起?
“要是我死了,你便怎样?”仙道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大好机会。虽然自己生平阅人无数,什么姹紫嫣红没有见过,但是流川却是特别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已觉得自己的心无法再从他身上移开。
“你想我怎样?”流川冷冷的横他一眼。
“我想你永远在我的身边?”仙道望住流川的眼睛,那里面是前所未见的清澈。
“那有何难?”你要是死了,又要我永远在你身边,不过就是要我以死相谢吗?那又有什么?可是救了我又要我死,真是个白痴。“答应你便是。”
“真的?”仙道欣喜若狂。难道流川对我并无偏见,还……心中一喜,伸手便去握流川的手。
“干什么?!”流川恨恨的甩开他,转身便走,“哼!有时间在这里说这些有点没的,不如尽早赶路!”
“嗯。”流川他一定是很害羞很害羞的人,我怎么那么不懂事呢?呵呵……

第四章
眼看天色已晚,今日只好先在这个小镇落脚了。
客栈虽小,却还干净,仙道只怕委屈了流川,尽向那掌柜的要上房、上上房。只是这样一个小地方,上房又上得到哪里去?流川倒不介意这些小事,早坐到一边去了。
“客官,您二位是要几间房呢?”掌柜的看着仙道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满脸堆的笑都快往地上掉了。
仙道心虚的瞟了流川一眼,却见他正狠狠的瞪着自己,一脸冰霜。
“呃……两、两间。”没关系,我懂你的心情。慢慢来好了,呵呵……
“那就要请客官多担待了,小店现在只有两间房了,一间上房,一间却是下房,不知……”
“那有什么!”仙道只求流川住得好,自己有什么所谓?笑嘻嘻的丢了银子给那掌柜。那掌柜拾了银子,眉花眼笑的去了,吩咐小的又将那两间房多多收拾,自是不提。
两个人一路上仍是没怎么说话——倒不是因为流川对仙道有多讨厌,他自小只和师母两人生活在幽枫谷,对世间的人情世故本就不通,更何况本来就是个性情孤高的人,冷漠惯了的。遇到仙道这样的人,是生命里的第一次吧?老是开他的玩笑,惹他没来由的生气,自己偏偏也就在意他这些……
“流川?”看着他静静的发呆,居然还是那么美,那么可爱,自己也不由的征住,
“嗯?”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只平静的看着他。
“呃……那个……你都不问我今天那些人是什么来历?”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你还不是不知道!”这个白痴,以他的个性,知道的话早叨叨个没完了。
“……”吃惊的同时却开心的笑了,“你真了解我。”
“哼!”三句话就打回原形!“是打劫吗?”
“……”仙道虽说是拼命忍住笑,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开心的笑脸,这个家伙,太可爱了,“怎可能啊,流川,不过要说是劫色呢……呵呵。”
嘭!得意忘形有什么好?就算流川可爱得不得了,挨打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吧?可是现在流川眼中喷火是明摆着的,所以——
“呃,其实……”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还不忘偷窥一下流川渐渐缓和的脸色,“是有备而来的吧,一般的小贼哪有这样的身手。但是我们这次的行动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啊……”
“你是说,有……”“内奸”两个字被流川吞回肚里,冷哼一声,埋头吃饭去了。
仙道正在诧异,却见门口进得一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藤镇健司。
“咦——?”
“好容易撵上你了。”藤真一脸欣慰却疲惫的笑,看得出是赶了很长的路。“你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吗?”说着看了看脸都埋到饭碗里的流川。
“办正事哦,又不是游山玩水。”仙道那副金字招牌的笑脸真是百年不改哦。
“哼,以前还不是到哪里都会带着我。”又看了看完全无视自己的人。
“哎呀,不要这么孩子气嘛,这次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呢。今天路上还遇到有人行刺哦,很危险……”正要发挥自己甜言蜜语的特长,忽然想起那天流川看到自己和藤真在一起时的眼神,登时打住,心虚的瞟了瞟……还好,继续和食物作战,完全没听到的样子——哎,为什么他吃饭的样子都这么可爱呢?
“算了,反正我现在要跟着你了,别想撇下我走掉了哦。”藤真也不理会仙道的发呆,先撂下话再说。
“嗯……啊、啊……?”发现上了当,也已经没办法了,“好吧,要听话哦。”
——
“流川,起来,不要在这边睡啊——”明明是为他准备的上房,却因为藤真的出现而易主,因为要两个人挤在这间窄小的下房里怎么说都不明智,但是,也不可以是他睡这边啊。
“……”从臂弯中将脸转到另一边,完全不想再听到苍蝇叫的样子。
“枫——你不听话——我就——”烛光摇曳之下,流川胜雪的肌肤显得愈加光彩夺目,睫毛投下的深浓阴影散放着无限的蛊惑,还有微翕的红唇……仙道接下来的话已经变成了行动,小心翼翼的凑近,再凑近……
“你干什么?”一睁眼就对上这么一张白痴脸,真是少兴!
“啊——”偷袭不成反被逮个正着,“我是让你到那边去睡啊。”
“白痴,我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一起睡?”他以为人人都和他有共同嗜好吗?要我跟那个什么藤同床共枕?
仙道想了想,也对啊,自己怎么能让流川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真是不开窍,难道……
“那你想和我……”后半截话被打回肚子里。
流川真不明白天下居然有这么脸皮厚的人?
“那你至少也到床上去睡,这样会感冒哦。”
“哼!”干脆转过脸去不要理他好了,自己又不是女人,需要你这么罗嗦吗?心中自是不爽,身子却忽然被横饱在半空,想要发作,却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手上温柔的力道,不觉心中一征。
“你是怕睡得太沉,被人夜袭吧?”模糊中看到眼前那张俊脸笑得无奈,眼中却是满满的心疼,“没关系,我在这里守着你,没事的。”
感觉到自己被放在床上,头一触上横枕,就再也不多想,立刻赶去会周公了。
看着眼前的人睡得这么安心,禁不住想轻抚他的面庞——算了,免得又吵醒他。以后自己在他身边,一定让他睡得安心。忍不住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这样的感觉真的很接近幸福了。
空气中似乎有轻微的振动,流川已手握蛟龙,一跃而起。(还不是睡不好!)床边的人影一闪,已先行出了窗子,看那身型就知是仙道,原来他真的一直守在这里?来不及细想,一个翻身跟了出去。
要知道要入幽枫谷,先要下得悬崖三千尺。流川从小上上下下惯了,轻功的造诣自是不必说,然而身平第一个让他觉得在轻功上不能言胜的人就是仙道。不过此刻他的身影却并非那么迅捷,想来来人的功力一般。
果然,没行得多久便见仙道已和来人斗在一起,一对三。也不搭话,挺剑便上。仙道见流川相助,心中暗自高兴,剑招之中便有意随着流川的走势而迎,一时间风流云转,煞是好看。那三个黑衣蒙面之人剑招虽奇,却功力不济,很快落在下风。
“几位又何必恋战?胜负已是分明。”仙道更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来路。
“嘿嘿。如果阁下也是三对三,我们到真的没胜算了,不过,现在嘛……嘿嘿……”其中一个身量教高的男子笑得很是得意。
“糟!藤真!”仙道醒悟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个“凤翔九天”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哼!”流川冷哼中显出鄙夷,“小人之计。”
“兵不厌诈。”来人倒也机敏。
霎时间四下里又多出四人,将流川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缓步上前,向流川拱了拱手:
“在下久仰安西掌门英名,更倾慕阁下剑术精湛,不知可否请到府中一叙?”
流川脸上不见波澜,手中蛟龙一抖,早已剑点八方,将围攻之人人人攻到。什么废话那么多,听不懂啦。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虽为流川奇快的剑招所震慑,嘴却不软,“得罪了。”


第五章
将近客栈之时便觉蹊跷,并未闻兵刃之声,难道藤真已经着了他们的道儿?到藤真所住的房间一看,门窗洞开,房中并无一人。
“糟。”饶是仙道平素从容过人,此刻也心生焦急,要是这个世弟出了什么事,不要说家父责怪和世伯的恼怒承担不起,就是自己和他多年来情同手足的情谊也当将自己折磨不浅。正在门前发呆,却听得背后有脚步声。
“是谁?”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仙道!”说话的人却正是藤真,“干什么?”
“你没事?”又惊又喜。
“有什么事?我方才醒来,见你不在,想你一定和那位流川公子在一起,过去看了看,却人影也不见。现在找到你,却拿剑来刺我。”言语之中,已是娇嗔不断。
“不要生气啊,我还不是担心你。刚才又有人来袭,我和流川追出去,却留下你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这才回来找你啊。”边说边极力展示自己那张万能笑脸。
“哼,这么说,还是最关心我了?”一双望向仙道的美目中情谊可见,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
“……”正要换上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笑容,忽然想到流川还在和那三个人激战,虽然以流川的武功,收拾那几个人还不在话下,可是他那么单纯,会不会……想到这里,甚觉担忧,“没事便好,你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去看看。”说完还不忘给个安心的笑脸。
“是吗?那你快去快回。”转身而去的仙道已看不到藤真此刻脸上的阴霾。流川吗?他还回得来吗?
——
越来越不放心,方才那黑衣人明明就是意指藤真有险,而他却分明平安无事,难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流川?!天!我真是个白痴!
赶到适才酣斗的树林,只见地上一片血迹,就连周围的树枝树叶也有许多染成赤色。难道就那三个人能伤得了流川?可是如果是流川伤了他们,那他人现在又在哪里?从打斗的痕迹来看,对方肯定不止3个人了,果然是有预谋的!此刻静谧得诡异的林间一个人也没有,仙道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慌张。流川,你在哪里?轻身跃上林颠,举目四望,哪里有半点人影?一跃下地,禁不住被自己的恐慌征住。月光中恍惚见到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留有些许白色粉末,沾在指见一撵,轻嗅——“软香散”!卑鄙,竟用这等低劣的手段对付流川!
心中的一阵绞痛让仙道几乎立足不稳,丹田中的真气仿若拧作一团。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现在却让你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知道是懊丧还是愤怒,此刻的仙道脸上绝无半点温柔颜色。想起日间还和他并肩同行,想起他为自己吸毒疗伤,握剑的手一阵轻颤——哗!剑光闪过,面前的一棵大树拦腰而断。
流川,你等我!
——
如果不是三井暗中跟来,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江湖上将永远没有流川枫三个字。那一剑从左肩斜穿而过,自己虽杀了那人,却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没想到世间如此险恶,而自己却不懂避开那白色的粉末。当初为了师父一句“你也要小心日后别人暗下毒手”而不服气的去夜刺相国府,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莽撞。想到这里禁不住血气上涌,伤处又是一痛。再想到那人一语未留就转身而去,不觉索然寡味,心中一寒,一口血喷涌而出。
“流川!”塌边的三井赶忙上前相扶,脸上已变了颜色。
“你不必惊慌,”掀帘而入的绝色女子却面有喜色,“他这一口血吐出来,这伤也就好了大半了。”
“彩子,你所言当真?”三井还是不放心。
“‘彩晴仙子’的名号是白叫的吗?”天下有几个人敢对自己的医术这般置疑?
“多谢相救!”三井深深一揖。流川无碍,心中自然欢喜。
“哪里又来这么多谢了?若是换了别人,你看我救不救?你和我跟晴子怎么说也是同门出身,他也算是我的小师弟吧。”言下却甚是黯然。
“这是哪里?”说话的却是流川,刚刚吐出一口血,真气却顺畅无阻。恍惚间也有了神智。
“彩晴庵。”三井立刻上前扶他躺好,“是你彩子师姐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流川瞥了瞥窗边的美人,彩子?没听说过。
“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是应该的。不过往后你见了我,可要叫我一声师姐,否则我可白救你了。”彩子心中对这少年甚是喜爱,跟他说话到比跟三井更亲切了几分。
“哦。”师姐就师姐吧,自己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身边的人除了师父、师娘,也就是师兄、师弟,今天多个师姐,也没什么不好。
哦?还真冷淡呢!彩子是越发的喜欢这个弟弟了。在也许可以体会十年前,师父为何会让师娘一个人带着流川隐居幽枫谷去避仇了。当初觉得为了这么一个小子,就要和师娘忍受异地相思之苦,未免太不值得,而今看来,师父果然不会看走眼。可是,就这样把一个不通世事的他放到江湖上来搏杀,未免也太……看他现下伤成这样。如果不是我……哎,可惜自己两姐妹却无论如何比不上他这样受师父宠爱,否则,也不会被逐出湘北,浪迹天涯。
“彩子……你,”三井看着她兀自出神,心知她又在感念往事,“宫城他仍常去洗剑湖,再过一阵子,又是小寒了。”
“嗯?”彩子似有所思,嘴角却又尽是苦笑,“那又怎样,我一个弃徒,还有什么脸见同门中人?”
“那你今天不也见了我们?”
“……”彩子语塞,心中却想:所以他是不一样的人。三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想见他,可是一想到自己被逐出师门的耻辱,便万念俱灰。
“哎——”三井也只是无奈。
“想去便去,想见便见,哪来的这许多顾忌?”流川冷不防一出声,到把二人吓了一跳。却见他一脸冰霜,不耐烦的盯着窗外。
“不错,江湖儿女,又何必扭扭捏捏的?”三井心中淡淡一笑,流川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让人心胸开阔。
于是,三天以后,一行三人就起程往南而去。洗剑湖路程不远,沿路风景却着实不差,加之还有不少时日,大家就有意放慢了脚程,一边领略美景,一边让流川将息身子。一路上三井见多识广,高谈阔论,彩子善解人意,言笑凿凿,虽流川少言寡语,却也行的不闷,不几日就到了去洗剑湖必经的梅林镇。

第六章
“你这样子,回去又怎么交代?不去打探流川的下落,日后怎么面对安西掌门?不去丰玉,相国他那里又怎么搪塞?”藤真一着急,一双妙目中登时溢满泪光,“我知道都是我不好,累你陷于这般境地……”
“傻瓜,”仙道温柔一笑,不忍看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轻抚着他的一头褐发,“你我从小兄弟相称,自然情同手足,现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虽然流川失踪让仙道至今心中恼怒难当,但他却只怪自己大意,没半分责备藤真的意思。他知道这个世弟从小就把自己当亲哥哥一般看待,粘着自己也粘惯了,这次擅自跟来虽不应该,但也绝不会因此而生他的气。如今见他委屈,心中更是责怪自己。
“那……那……流川他……”
一想到流川,仙道心中又是一阵绞痛。不见他已经有几天了,自己竟一天比一天更思念他,也一天比一天更痛恨自己。只是仙道明白,那些人显然事先经过缜密的计划,自己并无半点痕迹可寻。不过连日来既然没有消息,这也就是最好的消息——流川他一定还活着,只要活着,我就找得到你,一天也好,一年也好,无论多久,我终要找到你为止。转而又想到流川此刻不知在何方受苦,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现下也别无办法,倒不如看对方有何打算。左右无事,不如到湖畔去一见故人。”
藤真见他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劝,只陪他默对窗外一片黄昏。
——
“这梅林镇当然是因梅林而得名。相传三百年前,这里本是一片荒野,并无人烟。一位当时武功独步武林的高人在看透世事以后携其红颜知己来此隐居,却不想仇家寻来,自有一番苦斗,虽手仞仇人,他那位知己却命丧此役。为了纪念她名字中有一梅字,这位大狭便将这荒野种满了梅树。事过境迁,几百年后,这里竟也有了如此热闹的小镇,更因其四下紧簇的梅花而闻名。”
流川手中端着酒杯出神,三井刚才那番话也似闻未闻。只看到淅淅沥沥的雨丝在街上织起密网。
三井和彩子都为流川的神色担忧。这个孩子,有什么事情都只闷在心里,此刻这般失神,必是在为什么事情伤神。
不错,流川是在为心中那隐约的念头而犹豫不决。原来的他不是这样的,一旦念及,出手必迅。现在却没来由的觉得踟躇,到底所为何来?
“掌柜,要两间房。”
只听声音,流川就知道是谁。微微一征,给了三井一个“不要见”的眼神,立即闪身上楼进房,身法之快,连即刻发现了三井的藤真也没看到他。
顺着藤真的眼神,仙道看到了三井和他身边那幻若天仙的女子。
“兴……”本想说几句台面上的话撑过三井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却想到流川的事,后面的字句就变成了苦笑。
“相逢自是有缘。没想到我们又在这里碰到了。”到是藤真打开了场面,连仙道都吃惊平时那么内敛的人此刻竟能比他还镇定自若。
“那是,江湖儿女,规矩不多,二位就请随便坐。”彩子虽然不明白三井的心意,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场面又怎难得倒她,“掌柜的,来几斤好酒,我可要好好……”
“彩子!”三井截断话头,眼中慑人的光已经隐去,不看仙道也不看藤真,只慢慢把玩腰间一块墨玉,“你可知这二位是谁?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他们喝酒的。”
“哦?”
“这位就是堂堂相国府的公子,仙道彰。”眼光仍然不看他。
“等等,容我一猜,”彩子莞尔一笑,“这位当然就是翔阳的藤真公子了?久仰大名了。”
“不敢当。”
“这么说来,这酒还真不是随便可以喝的。”
“在下虽出生仕家,但天下有谁不知相国府历来以武会友,跟江湖儿女又有何分别。这位……彩子姑娘这样说,真是见外了。”
“仙道公子怕是会错我的意了。你是什么身份,我到不在乎,可是我小师弟一条人命,我却在乎得紧!”彩子脸上笑靥不减,出语却直刺要害。她虽然佩服仙道一语即道破自己来历,但却也不动声色。
“你是说流川,他——他——怎样?!!”兀的听见这句话,心不在焉的仙道立时抽紧了心。
“这话该我问你吧?”三井的眼中再次燃起怒火,“哼,说得好是联手探敌,现下里你有美人相伴,我师弟却命系一线……仙道彰!”
“流川他在哪里!”猛的站起,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说任何话,他现在只要见他,更何况,他说他的伤……此刻的言语中已经风度尽失。
三井眯起眼睛看着仙道,继而狠很逼视着他,缓缓的道:
“对不起,仙道兄,我适才莽撞。流川的生死只赖于自己手中的剑,技不如人,又怎能怪你。刚才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唰!长剑一指,抵上三井的咽喉,“告诉我他在哪里!”他知道三井恨他,他不怪他,他自己都恨自己。可是他不能容许他隐瞒流川的所在,他要见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见他。
“师门有命,从此以后,湘北和相国府两不相干,湘北自己的仇人,湘北自己对付,不劳您费心了。江湖险恶,人人但求自保,仙道兄又何必耿耿于怀。”缓缓举杯迎唇,身自巍然不动。
“实不相瞒,现下你要见流川也是不可能,”彩子知道三井和眼前这人是杠上了,虽不知道内情,但隐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行动不便,又怎会和我们一道?”
“那他在哪里?”仙道的声音冷冽得惊人。
“……”彩子认真的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想了良久,“已回湘北。”
仙道忽的回剑入鞘,眼中重又回复清澈的平静。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合?转身就往楼上去。
嗾!一枚短箭狠狠插入仙道脚下的地板。
“‘彩晴仙子’的暗器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道少了你这样的再世华佗,流川回湘北所谓何然?”说话间继续拾级而上。
彩子心间自是一凛。自己的名号虽响,真正的来历却无几人知晓。这仙道却非但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似乎更清楚自己和湘北的渊源。看来他也非等闲之辈。这边三井却也不动声色,他刚才那番“师门有命”云云,不过是自己一时随口的气话,心中自知此事并非完全仙道之过,豁达如师父,更绝对不会说出什么“两不相干”的话。所以,动手是不可能的,只有看流川自己的主张了。
一间窄小客栈,仙道只一晃,也就查清流川并不在其中。他不可能不和三井他们一道,难不成是他不愿见我?
三井看见仙道怏怏的下楼来,脸上浮出一丝窃喜的神色。
“其实见与不见有那么大分别吗?这世上,有些人是无须见也可互通灵犀,有些人,只怕天天见,也不过尔尔。”
仙道却似乎并没听见三井的讥讽,直直的出了店门,消失在夜色之中。倒是藤真,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瞥了三井一眼,微微一颔首,起身随仙道去了。
待到两人去的远了,流川却从门外进来,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流川,我看你是误会了。”
“嗯?”抬头看着彩子。这个师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过你这么聪明,再想一想就一定清楚了。”彩子脸上是深深的笑意。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师弟,聪明伶俐又不鼓噪。
“不错,虽然仙道这个人城府很深,但是凭着师父和相国这么多年的知交,他是绝对可以……嗯,至少是不会那么卑鄙。”三井本来想说可以信赖,可是一想到流川的伤,那还信赖个鬼啊,早知道就一定要师父遣自己来了。
“其实,更深藏不露的,是他身边的人吧。”彩子见流川没有接口的意思,便自己把三个人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睡觉!”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三井和彩子就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丢下一只空碗的人抽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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