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ng you
作者: 贺兰,收录日期:2006-04-02,1070次阅读
透过时光的雨幕,瞥见那个陌生的国度,在那个荒芜的时代,命运的车轮又一次无情地碾过纯真的幻想。
相爱的人注定遭到上苍的诅咒,他让美丽的公主于第一缕温暖的晨曦扑向大地之时变成一只寂寞的鹰,让勇敢的骑士于第一抹冰冷的月华吻上树梢之时变成一只孤独的狼。
两个人就像太阳和月亮,夜以继日地相互追逐,风雨兼程地不断寻觅,直到躯体和灵魂都疲惫不堪,仍然不能摆脱这纠缠不休的轮回。
时至傍晚,风雨更加肆虐,天色空寂,烟雨苍茫,整个世界过早地沉睡在冰冷的风丝雨片中,忘记了日落月出。
空荡荡的机场,不曾有飞机起落,远方隐约的昏黄灯光穿不透厚厚的雨雾,幽灵般忽闪着。地上的积水汇成一股股清澈的溪流,反射着黯淡的天光色,被急速滴落的雨水搅得不得安宁。
黑暗抢在雨水之前吞没了这座城市,机场边一辆漂亮的梅塞德斯不甘寂寞地打开了车灯。车窗敞开着,藤真健司静静地靠在后排座位上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任冷风卷着撩人的凉意在车中游荡,清凛的雨水扑上他秀美的脸颊。
驾驶位上的花形透从反光镜中幽幽地看了藤真一眼,心里早把某个叫仙道彰的家伙翻来覆去地骂了几百遍:回不回来你倒是说一声啊!从澳洲到东京,走也走到了嘛。“已经晚了三个小时了,少爷,先回去吧。”花形很体贴地问。
“不,他能等,我也能。”藤真极为任性地一口回绝,孩子似的。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伫立在雨中的少年身上,清俊、挺拔,几分单薄。那件长长的纯白色风衣,刚才还随着风飘飘摇摇,现在也因浸透了雨水而安静地垂着了。
夜深了,盛夏的雨仿佛无穷无尽,大地沉默着,像是等待着晨曦的降临,好让阳光利剑把雨的阴冷孤寂扫得干干净净。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沥着,流川枫几乎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只是茫然的伫立着,雕像一般。
雨声静谧,浓黑的夜幕漠然地俯视着美丽倔强的少年,仿佛再也不会有黎明,再也不会有晴朗的夜空,只让寒风变得更加刺骨,让雨幕变得更加细密。
东方泛起一丝灰白,藤真的手表显示着五点整。一架庞大飞机冲出灰暗的云端,向地面俯冲,喧嚣声划破了雨的沉寂。白色的机翼上,湍急的瀑布飞流直下;稳稳地着陆,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
站在高高的机舱门口,仙道第一眼就看到了空旷广场上那点分外夺目的纯白,愣了愣,
继而飞奔着冲进雨幕。路,变得很崎岖,很冗长;心,被深深刺痛了。
爱人,一如既往地沉静、含蓄,对于他的归来并没有特殊的表示;爱人的眼睛依然清澄、深邃,对于他整整十小时的迟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雨水把他浸得透明了,每一处肌肤都是那么清澈、晶莹。仙道轻轻托起他滴水的脸颊,怜爱地抹去他额上的雨滴,“傻瓜,你就这么一直等,我要是不回来呢?”
流川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倒进恋人怀中,“好冷。”那份委曲,那份无助,瞬间把仙道瓦解,瓢泼的大雨中,拥着爱人,仿佛整个世界就在他手中。
藤真望着不远处那对缠缠绵绵的璧人,眼底闪过一缕苦涩的笑意,叫醒驾驶位上的花形,“他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古老的枫树参天挺拔,枝杈舒展得很远,一直延伸到旁边青翠的湖面上,一片葱茏。玲珑的枫叶相互交叠错落,倾盆大雨也无法干扰树下的清宁。
仙道靠着潮湿的树干悠然地坐在树下的草坪上,抱着爱人,听树冠之外,大雨滂沱,树冠之下,温馨漫溢。一个冰绿色的梦飞速蔓延开来,所有的思绪都缠绕在怀中人的身上,心,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宁静。
流川在生平最信赖的人怀中沉沉地睡着。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安全感,很久没有依偎过这样温暖的臂膀,很久没有沉浸在这样宽广博大的怀抱。身上盖着他的外衣,感受着他的体温,尽管全身湿透,心中却没有一丝凉意。
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久地延续下去……
终于,云开雨霁。清透澄净的夜晚,如钩的新月似水中冰块铺洒银色的粼波。流川靠着阳台的围栏仰望星空,玉宇无尘,星光白蒙蒙地连成一片,莫名的忧伤扩散开来。晚风袭上衣襟,身后一件天鹅绒睡衣披上肩头,“不冷吗?”温柔幽雅的声音,仙道轻柔地揽住流川的腰。
流川转身,目光深深地射入对方海蓝色的双眸,“我明天,要动身去美国。”
仙道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沉默片刻,回答他,“起风了,回去吧。”他拥着爱人回到卧室。
“我们……”流川本想补充说明一下,但是他的话被封住了,仙道的吻印上他的唇,然后缠绵地滑向他的耳边,“一会再说好吗。”没有过多的抵抗,爱人被顺利地抱上了床……
……呼吸渐渐趋于平稳,静谧的月光撒在光滑的地板上,时间仿佛停滞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仙道吻着爱人的额头,流川蜷缩在他怀中,皮肤的触感有如精致细腻的绸缎。
“我忘了。”很简单的回答。
仙道宽慰地笑了,他默默劝着自己不要去想明天,只要这一刻是真实的,一切都不重要。窗外,一只风铃荡起清脆悦耳的歌。
“枫,你几点的飞机?”仙道洗漱完毕,吻醒熟睡的流川。
“九点半。”朦胧中“我的天,乖乖,起来了!”床头的闹钟指着九点五分,仙道找了一套干净的制服塞到流川手中。
“你就那么想让我走?”流川坐在床上,哀怨地望着恋人。
仙道坐上床沿,吻了吻他,“你现在才后悔啊。”他深深记得六个月前登上飞往澳洲的航班时故意没有带介绍信,不料那个细心的男孩竟飞奔着将信送到机场。
枫,我不能阻断你的梦想,就像你不愿我为你放弃澳洲之行一样,明白吗?仙道的清澈目光毫无保留地表达着他复杂的心情,流川安静地下床、穿衣,若有所思。
距登机只差三分钟,仙道把即将离开的爱人拉回身边,将一枚水晶雕成的戒指缓缓戴在他纤细修长的右手无名指上,对他承诺:“我等你回来。”
流川去美国后,仙道就把自己的手表调成了纽约区时。冬去春来,八个月转瞬即逝,而对于他来说,这八个月却比他生活过的十几年还要长。好在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回来了。
手表指示的时间是纽约上午十一点二十,电话中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期盼已久的应答声终于响起。
“枫,想我了吗?”仙道如释重负般靠上床头,几个月来的惆怅与迷惑一扫而空。
“都几点了,还不睡。”尽管身边所有的钟表都显示着纽约时间,流川的手表却仍然是东京区时,此时的东京已是凌晨一点二十。
“我已经失眠八个月,紧急求援。”仙道暗暗微笑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下周。”声音中并无一丝期待。
“真想亲亲你,今年终于可以一起看枫叶变红。”仙道憧憬着,仿佛看到火红的枫叶飘飘洒洒地掠过爱人如玉胜雪的秀美脸颊。电话另一端沉默着。“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仙道换了种很体贴的语气。
“晚安。”流川回答,然后轻轻挂断电话。仙道的电话中一切又归于平静,他的心湖却荡起挥之不去的鳞波。
四月初的樱花轰轰烈烈地烂漫着,花瓣被含香的暖风吹得漫天飞舞,落得一地胭脂,色彩也出奇地浓重,好像生命中所有的精华都沉淀在那粉红的色素中。
灾难,本不该于这一刻降临。
阳光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期盼已久的重逢并不似上一次那般烟雨苍茫,幸福不再游移不定,似乎就要从此蔓延扩展开去。
久别的恋人情不自禁地向对方狂奔而去,炽烈的情思感动了寰宇,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摇撼,没经历过的人很难联想到地震这个名词,但咆哮的崩塌和陷落都在无情地证实着一触即碎的幸福已经在可怕的灾难面前一路溃退。
两人都没有停止前进,因为在这飞速摇摆碎裂的世界里,唯一稳定的就只剩下对方的怀抱,不会突然毁灭的也只有彼此的感情,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美好的事物竟是如此脆弱,些微的幸福总是被灾祸无情地吞没,实现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要承受无数次命运的折磨,天伦之乐与地狱般的痛苦之间往往只差一步。
流川身后,一盏高高的路灯正倒下来,仙道反应极快,闪电一样冲到他身边,将他扑倒,路灯在两人身边轰然落地,尘埃四起。震动没有减弱分毫,仙道紧紧抱着爱人顺着倾斜的地势翻滚下去,破碎的石砾从身边掠过。
天旋地转,仙道小心地保护着怀中的生灵,头部撞上锋利的石块。飞速下坠,两人因剧烈的震动失去了知觉,仙道脑海中最后一条讯息匆匆闪过——再也不用分开了,枫……
致命的灾难并没有持续很久,刚刚下飞机的凤凰卫视亚洲台记者站在断壁残垣中于第一时间向全世界宣告了这场浩劫,“……地震持续了大约五十秒,震级达到4.9级,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震感最强烈的地区,目前伤亡人数目还不确切,东京市政府已经临时征召了大批志愿者,组成震后救援小组对罹难者进行紧急搜救……”摄像机镜头中,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飞驰而过。
公路已被破坏,不允许救护车继续前行,车门被拉开,几名朝气蓬勃、训练有素的少年一跃而下。藤真健司尽管养尊处优,工作却十分干练,左臂上戴着红十字袖标,俨然救死扶伤的天使,比起专业人员毫不逊色。
“樱木花道,你跟我来。”一丝隐约的不安在他清澈的双眸中微微闪动,他叫住一名红发少年,两人朝废墟深处走去。
“老大你到底不放心什么嘛,本天才一个人就够了。”樱木故意显得很轻松,本来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他不断安慰自己。
藤真突然站住,或者说是愣住了比较恰当,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碎石和瓦砾,废墟中,仙道深深拥着流川熟睡着,嘴角,一缕动人心魄的微笑。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牵无挂,周围的空气霎时变得无比神圣。他睡得那么坦然,地上散布着死神的脚印,殷红的鲜血无休无止地扩散着,而他却仿佛熟睡在一片扑满玫瑰花瓣的田野。藤真以及赶来的樱木都被眼前这凄美的画面深深震撼了。
藤真轻轻蹲下,小心翼翼地托起仙道的头,生怕惊扰了这美丽的睡眠。暗红色的液体从仙道鼻腔中涌了出来,纯洁宁静的画面瞬间被妖艳的死亡侵染,藤真意识到情况比他预料得还可怕,用手帕拭着他涟涟不断的血迹,一语唤醒不知所措的樱木,“你先带他走,叫人抬担架来。”
“明白。”樱木俯身抱起昏迷中的流川,流川的手还和仙道紧紧握着,仿佛永远也不愿分开。仙道的手此时却无力地、缓缓地向下滑去,犹如潮水无可挽回的退却。
藤真握住那只下坠的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樱木抱着流川很快消失在视野中,他第一次感觉到世界末日般的恐惧。原来,生命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原来,自己一直是这么脆弱。
隐约听到心电仪杂乱无章的鸣叫,仙道的意识时有时无,而且越发模糊不清,觉得自己置身冰窟,冷得连痛也感觉不到。身体一直在下坠,欲自拔而不能,所有的努力终告失败,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他很想用尽最后的力量睁开眼睛,看看他心爱的人在不在身旁,却连呼吸都不能,绝望正如死亡的阴影一点一点地染上他的指尖,侵入他伤痕累累的肌体。
——枫,对不起,恐怕不能陪你看深秋的红叶了。觉得我很懦弱吧?这么快就放弃。原谅我,看在我第一次失约的份上……
让我守护你吧,我把生命转让给你了,以后要时刻记得你中有我,不要委屈了自己……
一起憧憬过的未来,记得吗?还有想一起去而来不及去的地方……代我领略海的博大天的宽广吧,代我徜徉在月光下平缓的沙滩,捕捉海面银色的跳跃鳞波;代我对着流星许愿,拥抱春的和煦夏的炽烈冬的冷寂,还有,代我,收集秋风中零落的那抹枫红……
对了,还有,以后我不在,记得每天按时起床,离家的时候关窗锁门,不准总吃泡面……还有……还有……
震后的天气,孩子般喜怒无常,白天一直淅淅沥沥的雨,到了夜晚终于滂沱起来,整个城市沉浸在无尽的伤痛中,死一般沉寂着。一整天的搜救工作让藤真第一次尝到体力透支的滋味,好在他满脑子都是仙道,已经感觉不出什么是累。
通往医院急救室的走廊,日光灯不时歇斯底里地颤抖着。急救室中,一名医生走出来,同样的精疲力竭,藤真迎上去,“他怎么样?”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只等着医生盼自己死刑。
“很不乐观,头部受重创,颅内流血不止。对了,你是A型血吗?”医生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水。
“是。”藤真心底稍稍宽慰,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生命转让给他——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医生如释重负,“血库告急,他不能再这么失血了,你跟我来吧。”
两个小时过去了,走廊中的空气夹着泥土的味道和撩人的一丝寒意,树枝不断的敲打着窗棂,天河之水不知疲倦地倾泻着。急救室的门再一次开启,四五个医护人员陆续撤出来,藤真很被动地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
“脑波有异常,要留在观察室,不能送到病房去护理。”医生一面通告藤真一面嘱咐身边的护士。
“我可以看他吗?”藤真隐隐感到最危险的关头还没有过去。
医生点点头,向走廊深处走去。
藤真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踏入观察室。这里比起他想象中的绝望,更多的是肃穆。心电显示屏上,一条无力的曲线孱弱地闪着,仿佛每一秒钟都可能不再起伏。
床上的人睡得好沉,仿佛再强烈的惊扰也不会影响他的睡眠。他并不痛苦,也不悲伤,英俊的外表印证他昔日的笑傲。手指轻轻滑过他苍白的嘴唇,藤真情愿相信,他不过是太累,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休息够了,一切又会像以前一样。
藤真跪在床边,小心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自己的血液正顺着静脉滴注的导管,一滴一滴地流向他的心脏,溶入他的身体,即将在他未来的生命里与他的血一起流淌,再也分不出彼此。
——仙道,你绝对想象不到你之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因为你还在微笑,我才得以存活于这个世界,否则……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你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过马路吗,你什么时候长大?”没错,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至少在你面前,一点自我都没有。而我现在就握着你的手,希望你像以前那样,很温柔地跟我说:“藤真,我们可以做最好最好的朋友,甚至亲人,但不能是恋人。”现在,你不抽回你的手吗?不回应我吗?你不说话,我当作是默许了。
房中安静得有点神圣了,仙道似乎不打算醒来,藤真感觉不到他的脉搏,生命的潮水正在缓缓退去,带走残存在沙滩上的所有痕迹,然后去开始新的轮回。
——外面的雨好大,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仙道,我刚才许了一个愿,如果明天早晨,太阳能升起来,你就会留在我身边,我还可以看到你云淡风清的微笑,听到你温柔如水的
声音。你放心,我会远远地看,默默地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如果你听到了,就勇敢一点,让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为了…你的流川……
冷雨敲窗,室内幽暗如蓝。狂风卷着暴雨从微微敞开的窗口肆虐进来,雨水泼洒在窗前的地板上。樱木悄悄走进这间病房,关好窗户,又来到床前,摸了摸床上流川的额头,烧没有退。
流川睡得很轻,周身的疼痛一直困扰着他,疲惫地睁开眼睛,隐约看到一张充满活力的脸,一头火红的短发给这冰冷的雨夜添上一抹融融的暖意。
“狐狸你总算活过来了。”他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流川眼前突然闪过仙道头部撞伤的情景,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他呢?”
樱木一愣,“是本天才救你回来的,你不先谢我,反倒关心起别人来了?”很气愤地质问。
“他在哪里?”持续的疼痛已经使流川失去了耐心。
“你保住自己已经是万幸,若不是本天才千辛万苦……”樱木故意不让他如愿,得意洋洋地炫耀。
“你说不说?”心痛已经胜过了伤痛,流川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雪白的床单。
“你不会好好地问吗?”樱木气急败坏地发作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流川一跃而起,剧痛立即翻江倒海,席卷着他,从床上跌了下去。樱木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在他落地之前抱住了他,“腿上有伤!狐狸你疯了!”
怀中这个脆弱的生灵,像个孩子似的倔强地想要挣脱伤痛的束缚,樱木心里莫名地一阵酸痛。
这致命的挣扎几乎耗尽流川全部的体力,他注视着上方那双纤尘不染的眼睛,气若游丝地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他,只不过会费一点时间而已。”
“你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本天才逞什么能?”樱木把流川放回床上,暗自思忖:这狐狸本来已经被仙道那家伙驯得服服帖帖的了,怎么一见到我,又像刺猬似的锋利起来?
樱木压下自己的不满,倒了杯热水,端到流川面前,“他跟你不在一家医院,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先吃药吧。”
他本来粗枝大叶,并不擅长照顾病人,再加上水烫,喂到流川嘴边时手一抖,水洒出来。
“白痴啊你,拿杯子都不会!”流川咳了好一会,几乎昏过去。
“谁让你连喝水都不会!”樱木毫不留情地回敬他,不曾顾及流川目前的心境到底有多么凄凉。
万红落尽,翠叶婷婷,晨曦如期而至,风吹藤动,仙道的病房中,一室泥土的芬芳。藤真伏在仙道床边几乎睡着了,几只沾湿了羽毛的小鸟在窗台上喧闹着将他唤醒。
初升的红日在仙道的床单上投下一个灿烂的光斑,刺得藤真睁不开眼睛。无数次倾慕过喷薄而出的艳阳,却从未感到这样如获新生般的喜悦。他冲到窗前,将身体探出窗外,深深地陶醉在雨后甜美清宁的空气中——仙道,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一夜的拼搏,很辛苦吧。
午后,仙道被送进病房,接踵而来的是无休止的高烧和静脉滴注,整整七日七夜,藤真守在他床边,一刻也不曾远离。世界似乎完全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只是每日清晨的阳光都璀璨的让人不敢逼视。
“仙道,都一星期了,还没睡够吗?是不是要等哪个人来吻你一下,你才肯醒过来?”
藤真将仙道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突如其来的喜悦夺去了藤真的呼吸。
仙道的手,无力的,却不似几天前那般冰冷;他的眼睛,冰蓝的,像大海一样清澄深邃,波光粼粼。
“我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你好厉害!”藤真眼泪快掉下来了。
仙道勉强冲他笑了笑,头痛得厉害,稍微一动立刻天旋地转。他深深地看着床前的人,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久别重逢一般。藤真本来是个内敛的男孩,根本无法承受这样隽永而深情地注视,“你…昏迷了很多天…该饿了吧?”
仙道摇摇头,致命的晕眩折磨得他只想吐。
“我倒杯水给你。”藤真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避开他的目光。
“对不起,医生,”仙道很困难地开口,声音优雅含蓄,一如往昔,藤真手中的杯子落地,水花四溅。“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仙道继续问。
天哪!不要这样对他!藤真的心倏地收紧了。重新打量床上的病人,英俊、高贵,那份潇洒、桀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是,他的夺人的美丽双眸中,为何如此空濛?
“难道,你不认识我吗?”藤真坐在仙道床边,绝望地看着他。
“难道,你不是医生吗?”仙道空白的眼中,写满困惑。
“非典型性逆向健忘?”藤真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一脸莫名其妙。
“对,病人不会完全失忆,只是记忆系统中的一部分进入睡眠状态,基本不会妨碍他日后的生活。”医生翻着病历,对于病人出现的状况并不感到惊讶。
“他这样是不是头部受伤引起的?”藤真从来不认为这种只有在小说中才有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病因是复杂的,受伤或许是一个诱发因素,比如病人最珍爱的记忆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他的潜意识会把这段记忆深深埋藏起来,而且再也不敢碰触,就好像一些歌唱家因为紧张而在演出时失声一样。”
“那他不再会想起来了吗?”藤真不敢听医生的答案,却又不得不问。
“总之,不要强迫他回忆任何事,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可能会有一些帮助。”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显然并不擅长医治心理范畴的病症。
藤真的心再一次坠入深深谷底。
流川窗前,几朵零落的海棠花在枝头凄凄楚楚地笑着。一棵回忆的树,一树怨恨的花,不知是这夭折的春扼杀了花的妖娆,还是窗前人的悲伤抹去了春的生机。
“狐狸,我知道仙道的下落了!”人未到,声先至,门口出现了那一头张扬的红发,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
流川的视线从窗口移开,看着风尘仆仆的红发少年,等着下文。
“一直联系不上藤真健司,就查了那天获救的人名单,原来他在……”樱木说道关键处突然停下来,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目光是关切的,表情是冷淡的,脸色是苍白的,“你给我乖乖地把全身的伤都养好,我就带你去。”鬼机灵般地一笑。
流川的目光黯淡下去,回敬了一句:“要你管!”
不过从那天开始,那只受伤的小狐狸对于例行的打针吃药都出奇地顺从起来,表现极为出色地在“医生”的管束下度过了两星期。
和樱木一起站在仙道的病房门口时,流川脉搏的跳动突然没来由地加速了。心底流过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一如清澈山涧涓涓的鸣响,晶莹溪水潺潺的歌唱,这千回百转的思念几时才是尽头。
——我等你好起来,等你,一起看枫今年的枫叶变红。流川在心中默祷着轻轻开启那扇神秘的门。
一尘不染的病房中早已空无一人,床单刚刚换过,枕上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套新病衣,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射入房中,一地闪烁的斑驳。
流川仔细地环视着这间病房,想要扑捉一丝他的痕迹,每个角落却都静默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身后响起年轻护士甜美的声音:“对不起,二位要探视的病人今天早晨已经被接走了。”
“这么巧。”流川面无表情地感叹着,转身离去。
樱木极为尴尬地追上他,自己的承诺竟以这种方式被打破,他心里很死了仙道,更把藤真也视为共犯。
每一次,都只差一步。差一步就可以在遍地飞花的季节里向重逢的恋人倾诉别离的情思
,差一步就可以在残破不堪的废墟中拥着唯一的牵挂永远地沉睡,差一步就可以回归情人的宠溺怀抱去兑现一生一世的诺言。而这一步却造就了周而复始的追逐寻觅,造就了亘古不变的宿命轮回,造就了,遥遥无期的等待。
明净的湖水依旧泛着翠绿的鳞波,湖边的枫树依然舒展着无边无际的葱茏,层层叠叠的枫叶越发茂盛,无数初生的嫩芽在悄悄萌动着,丝毫不知每一次新生的降临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对于失忆的少年来说,他心中那棵不朽的枫树早已化为零。
“好美!”仙道站在树下,满怀敬意地仰视着坚韧挺拔的生命,由衷地赞叹。
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树下的高贵少年,希望能从他碧蓝的眼中找到一丝回忆的迹象,然而,他纯净的双眸却如新生婴儿一般纤尘不染。
“我以前,认识你吗?”仙道的笑容像湖水一样明朗清泠,仿佛并不在乎命运对自己的无情戏弄。
藤真也不禁应和着他绽开温柔的微笑,点了点头。
“那,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像孩子期待着老师的夸奖。
藤真走近他,很认真地回答:“你很完美。”
“就这样?”他对这个答案仿佛并不满意。
“对。”藤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语可以用来形容他。
仙道笑得更灿烂了,不经意地转身,碰上一束宁静冰冷的目光,美丽的笑容霎时凝固。
面前陌生的少年有着天使一般无暇的容貌,洁白如雪的皮肤,玫瑰花瓣似的双唇,如漆如冰的双眸,仿佛凝聚了银河中最最璀璨的星辰。这天地间少有的美貌被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忧伤渲染得愈发出神入化,仙道凝视着他,莫名地从眼底痛到心底。
内心积郁多日的情感有了一阵阵难言的震动,流川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柔软、温和,心中的溪流开始流淌、泛滥,两束目光交织着,一束哀怨,一束空灵。
“你出院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流川幽幽地问,声音中几分责怪,几分委曲。
湖边的风飒飒地吹着,仙道无语,一树碧绿的枫叶沙沙地回响。流川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然而仙道被他的凄艳绝美撼动着,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后退、后退。
藤真紧张到了极点,实在不忍看他们痛苦地纠缠,他跟流川说:“他失忆了。”
流川仿佛并没有听到,仙道退得不能再退,身后就是枫树的古老树干,流川的眼神变得凌厉了,“不记得我了?这么轻而易举?可是我,想忘都忘不了。”泛滥的溪水飞速冻结。
头痛,万劫不复,翻江倒海,仙道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觉得有巨大的力量搅动着脑中滚烫的浊流,就要喷涌而出。藤真想上前营救,又不便插入两人之间,进退维谷。
不远处的花形实在看不过去,拉着流川远离痛不欲生的仙道,“虽然你很幸运,但少爷对他的感情,从不输你一筹。”如果说流川的理智已经到达崩溃的底线,真正的崩溃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仙道,任花形驱逐着他,连抗拒都成了奢望。
樱木上前,气愤地推开花形,把流川揽护在自己身边,流川倔强地挣脱他的保护,离弦之箭一般冲向远方。
藤真扶着仙道,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我帮你叫医生。”
仙道虚弱地一笑,“没事了,一会就好……”一阵天旋地转,在藤真怀中深深地坠了下去。
——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种种痛苦皆因你有情,你却情愿被刺得遍体鳞伤。天地无情,神佛超然,惟有你,在世间痛苦,无怨无悔——海浪翻卷,海风盘旋,无论有多少人的心已经碎了,对于奔腾的浪谷和激荡的水花来说,根本毫无区别。冰冷的海水怎能抚慰得了一颗比自己更冰冷的心,无常的风浪如何能阻止比自己更多变的命运呢?
流川默默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浑身湿透,周围是翻滚的海水,远方是空濛的天际,巨浪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欢跃地沸腾着被岩石撞得粉碎,飞沫冲上高空,然后像暴雨一样泼洒在流川身上。
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埋于臂间。逃避吗?一如曾经义无返顾地走来。放逐自己吗?这悲喜无常的世界给他太多太多的难以割舍。忘却一切吗?然而仙道的每一个眼神和微笑都像打在伞骨上的雨,风吹草长间植埋于心,一如镌刻在指环上的誓言永不磨灭。
本不用逃避,他向来就是一个不易动情的孩子;本不必放逐自己,没有了仙道,他的生活又将恢复成一鸿微波不起的泉;本不该忘却一切,因为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隽永而美丽。
但是,如果冰雪爱上了燃烧的烛,无边的黑暗爱上了点点光明,如果生命爱上了死亡,绝望爱上了希望,必然会两败俱伤的。完成这份爱就意味着完完全全地失去自我,然而他们都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才打破了原有的生存方式,一心一意要为那个人改变自己。
——海天的尽头,天堂和地狱都可以重合,为何,你我不能?
沧海碧沙无语,只让风浪猛烈地碰撞。潮水涨得很快,没过了流川的膝,海水冷得刺骨,小腿尚未痊愈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抬起头,看到樱木疯了一样向自己跑来。
“死狐狸,除了虐待自己和给我添麻烦你还会干什么?”樱木站在水里,气急败坏地骂着,声音很快被风浪淹没。
“这是命运,无论你接受或是抗拒它都会来,你根本不知到将要发生什么,又何苦这样逃避?” 樱木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叫醒流川,所以拼命地喊着,不管他有没有听,“痛苦是会沉淀的,你明知道这种惩罚根本于事无补,为什么不让时间去冲淡它,却拼命把它渲染得更加沉重?如果折磨自己可以解决问题的话……”
“闭嘴,你少教训我!”流川忍无可忍,跳下岩石向岸边跑去,腿伤顿时肆虐,海滩布满石砾,将流川狠狠绊倒。身心交瘁,再也无力挣扎。
一双有力的手将他轻轻抱起,好像昔日恋人的宠溺,耳边是责备的话语,“狐狸,我真后悔把你的腿伤治好!”
樱木向来是不喜欢养宠物的,然而那天晚上,他竟然让一只从海边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占据了他的床,自己则心甘情愿地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苦不堪言。
实在难以入眠,觉得天快亮了,樱木便起身来到卧室。流川的额头滚烫,却冷得浑身发抖,把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才吓坏了。坐上床沿,搂着战栗不止的少年,他真的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传到他的心里,去融化那深深冰封的世界,温暖那破碎的片片情思。
新绿的草地上嵌着雪白的野花,微风一拂,碧草像水面一样波动着。远方,一个清俊挺拔的少年向仙道走来,带着如诗如梦的飘然,细碎的长长流海挡住了明澈的双眸。
仙道确定,这个少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却情不自禁地亲近他,对他绽开优雅温柔的微笑,向他伸出自己的手。风很大,撩起少年长长的流海,吹着他敞开的白色长衣在身后飞舞,。仙道知道,他有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和一双动人的冰魄秋水,然而他和少年近得不能再近,却仍然看不清他精致的容貌和明亮的双眸。
看见地上纯白色花瓣被风卷起,漫天飘飞,缠绕着真实的自己和虚幻的他,仙道突然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紧紧抱住怀中的少年,只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肆虐了,怀中有一丝异样,再看时,少年正化作一缕纯白的细沙,飞快地随风流逝,指间掠过阵阵难言的痛楚……
仙道腾然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 床边的藤真一把扶住他,“你没事吧?”他的目光关切而忧伤。
仙道眼中一片迷茫,凝视了藤真许久,他问:“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忘却了我的存在,我才会遗忘这个世界?”
藤真无言以对,他清楚地感觉到,在遇到流川之前,仙道面对失忆的事实是非常镇定,甚至是十分坦然的。但是自从流川以那种方式突然闯入他几乎空白的世界,似乎是在无形中给他施加了某种巨大的压力,使他因困惑和迷茫而不断自责。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仙道的眼神,是藤真从未见过的焦灼与痛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张张陌生的脸掠过你身旁,冲你微笑,跟你打招呼,你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世界曾经是属于你的,然而现在,你却被它流放。它就在你眼前,每当想要碰触,它都变得遥不可及,嘲笑着你,一片空白的脑海,一片荒芜的心……”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无法控制,仙道的手死死地抓住床单,眼前一片漆黑,觉得自己被藤真深深揽入怀中,那单薄而温柔的怀抱像自己一样不断地颤抖。
“不要逼自己,我求你。”声音是哽咽的,“你以前很坚强,也很洒脱,从来不会失去信心。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灾难,只要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安全。我现在跟你一样无助,一样痛苦,你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吧。”藤真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天啊,放过他,惩罚我吧,让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远离他,我愿用我的生命赎回他的幸福!
冰蓝的海水漫上眼际,已不是几天前的奔涌肆虐,微波潋滟,碧浪接天,像情人的眼睛,平静中深蕴着无限幽情。
流川坐在温暖的沙滩上,一波一波的清浪从身边摇过,推进的雪白水花中,天真烂漫的红发少年正细心地捡拾着什么,玩得不亦乐乎。
“狐狸,好看吗?”樱木捧着一大把金光闪闪的鹅卵石回到岸边,得意地给流川展示。
“白痴。”流川极不领情地回答。
“你少装深沉,他失忆了又不是死了,你倒先给自己判死刑。”樱木偏偏要揭他的痛处,准备好了一通唇枪舌箭。
没想到流川越发地深沉,“以前的事,不一定都是好的回忆,忘了就忘了吧。如果,我也能忘的话,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了。”他的目光深远孤寂,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无奈。
樱木从自己手中挑了几颗鹅卵石,一颗颗用力地投向大海,“有的人啊,心里明明放不下,嘴上却说无所谓啊由他去吧,哎——”他故意挑衅似的大声叹了一口气。
“谁放不下了。”流川从随手身边捡起一个贝壳,抛向水中,贝壳随着退去的海浪回归大海的怀抱。
“那还带着人家给你的戒指?”一针见血,原来樱木也是粗中有细的男孩。
流川一窘,轻轻摘下左手无名指上晶莹剔透的水晶戒指,犹豫片刻,递给樱木,“你喜欢?送给你。”仿佛毫不在意。
樱木微微一愣,既而笑了,“我才不要!”顺手接过来,又顺手抛向大海。
流川的心狠狠一抽,那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像利剑一样斩断了他缠绵悱恻的情思,他的全部的生命和灵魂也随着它被抛向深深的海洋。他一跃而起,顾不上报复樱木,冲进水中,樱木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透过涌动的水波,流川仔细地审视着每一处缝隙,每一块石砾,他要找,把情人的信物找回来。
“你在找这个吗?”极度自负的声音,樱木的手递上来,手中,一个清澈透明的水晶指环散发着冰一样的气息,流川看着那张孩子气的调皮的脸,惊讶与狂喜同时涌上来。
“你都不看我扔的是什么……”那个冷傲的男孩第一次被自己涮得这么不知所措,樱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白痴!”流川狠狠夺过指环,一拳打在樱木肩上。
樱木攥了攥拳,想还手又不舍得,“看在你是狐狸的份上,让了你这一回。”
“我在对面帮医生租了一间公寓,有什么事就去找他,打电话找我也行。”花形耐心而细致地嘱咐着他的藤真少爷,他知道藤真虽然很用心,可是照顾病人向来不是他的长项,而自己留下来又不太合适。
“还有,”他把几只注射器交给藤真,“医生说如果他再头痛就用这个,安神的。”藤真点头,“谢谢你。”
时间对于藤真来说已经毫不重要,仙道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情绪也平和得出奇,一星期风平浪静地缓缓滑过,两人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生活。
花园里的蔷薇怒放了,白得像雪,红得像血,每一片花瓣都柔嫩得让人不敢碰触,纯洁得令人不忍亵渎,像情人的皮肤,嫣然的唇。藤蔓缠绕交错着爬上雕花的围栏,在每一处窗棂上徜徉,从阳台的花柱上垂下来,一直铺到楼下,盎然生机四处蔓延。
漫步在阳光下的花海,让仙道轻轻地牵着自己的手,藤真沉浸在肆虐的幸福中,产生一种隐约的负罪感,不禁悄悄注视仙道,坦荡笑傲如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活泼生动和无条件的信任,他的心稍稍宽慰。
疾风掠过摇曳的花枝,荡起纯白色的花瓣随风飞扬,可怕的梦境在仙道脑海中再次闪过,仙道浑身一凛,平静的心绪如漫天花瓣霎时纷乱。
“你想到什么?”藤真很敏感地察觉了仙道的变化。
“没什么。”仙道温柔地微笑,定了定神,转头去看花园另一边一排排修剪整齐的银杏树,扇形的灵巧树叶调皮地晃动,发出阵阵轻响,一地绿荫。
藤真很想告诉他,他受伤那天飞着樱花,就像现在的蔷薇花瓣,又怕触到他的痛处,于是转换话题,“那些银杏树叶到了秋天就落得一地金黄,像日出一样美。”
仙道眼底闪过一丝温情,似乎在憧憬着什么,“深秋的枫红更美,像夕阳。”他笑得很自然。
“记得香尘寺吗,那里的秋天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你一定喜欢。”藤真记得仙道曾经提起,今年深秋要带流川一起去香尘寺赏枫。
“一起去吧。”仙道习惯性地回答,继而心中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凝眸,注视着面前清秀美丽的少年。
“好啊。”藤真回应着他,迎着他的目光,期待着什么。
仙道的嘴角展开一缕明朗的微笑,觉得有一丝微弱的光线正在悄悄地染亮他心灵的暗夜,他想伸手去碰触、去捕捉,而那丝微光却突然熄灭,消失了。巨痛伴着极度的失望和悲伤席卷而来,英俊的笑容霎时化为乌有。
藤真浑身一阵剧烈地颤抖,痛苦降临在无边的幸福之中会让人越发难以承受,拼命要自己冷静下来,他扶仙道在草地上坐下来,然后疯了似的奔向花园尽头的别墅。
痛苦一波一波地加剧,仙道咬着嘴唇蜷缩在草坪一隅,彻底的绝望再一次绞痛他的心,几乎把他的意志摧毁,信念、勇气在疯狂地震颤、崩塌,一如他空白的生命和没有支点的灵魂。
藤真取来了花形交给他的注射器和一条沾了酒精的手帕,慌乱得无所适从。毕竟,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他的手不断地颤抖着,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眼看仙道痛得几乎昏厥,生怕自己这一针扎下去,会使他不堪负荷而崩溃。
“把针给我。”极为冷静且镇定的清宁之声。
藤真像看到救命天使一般微微松了口气。
“扶他一下。”流川接过注射器,半跪在草地上,用手帕消了毒,针头很顺利地刺入仙道的静脉,针管内无色液体的液面缓缓下降着。
仙道望着面前这个灵秀清雅的男孩,仿佛于熊熊地烈火中看到一滴晶莹冰冷的朝露,他的眼睛含着冰雪一般纯净的光芒,难以名状地宁静、温润、和谐。两人对视着,痛楚悄悄减弱、退却。
针头被拔出来,动作娴熟而准确。“医生呢?”流川站起身来。
“我去吧。你陪他上楼。”藤真冲他笑了一下,以示感激,有点不自然。
仙道靠在床头,看着床边的人,他的宁静正在悄悄地化解他身心的痛楚,重新唤起他的信念,莫非是上天的眷顾,他才得以领略这令人心悸的美丽和善良。
流川坐在床沿,看着床头苍白的脸,英气分毫未减,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缕疲惫与悲伤,心不由得酸痛。
“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仙道觉得很累,低声询问。
“地震,”流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回答,“你为了……救一个人……”
“那个人……”仙道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人”的不寻常。
“他得救了,只是……”流川哀怨地望着他,“他一直……找不到你。”
仙道将流川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我也……找不到他了。”
心中一阵微微地撼动,流川的手指轻轻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漂亮的眉心,高高的鼻梁,以及,缺乏血色的唇。
仙道笑了,“是要把我记住吗?”
“不,”流川轻轻摇头,“你已经在我心里了。”
觉得有凉凉的物体滑过皮肤,仙道握住他的手,端详着,纤细修长的指上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像雪地上的一鸿寒潭之水。指环由水晶磨制而成,没有镶嵌物,无数高光点交替闪烁,光彩夺目。
“真漂亮。”仙道由衷地赞叹,“很配你。”
流川的目光更加深邃了,“有人,用它锁住我,然后,永远地,离我而去。”
仙道眼中几分困惑,“你,到底是谁?”
流川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这样就告诉他,会不会太仓促?“我要你——”
“你说什么?”仙道一愣。
“我要你自己想起来。”流川起身,静静地离开房间,仙道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尖利冰冷的针锋刺入自己的静脉,小臂一阵剧烈地疼痛,藤真紧咬牙关,觉得一阵晕眩,终于无法将针管内的生理盐水推入。针拔了出来,殷红的鲜血从细小的伤口中喷出,藤真闭上眼睛。
他恨,恨自己面对心爱的人痛不欲生竟然袖手旁观,恨自己眼看着那个人无助绝望得几近颓废却无能为力。他希望自己可以像流川那样镇定勇敢,即使不做仙道的救命天使,也不至于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
手臂上掠过一丝冰凉,流川用沾了酒精的手帕拭去藤真小臂上的血迹,藤真碰上他宁静深远的目光,不知该作何反应,“你很专业。”他的目光几乎是欣赏的。
“我妈妈是医生。”流川回答,“你要给别人打针,在自己身上练得再好,感觉也不一样。”他换了一只注射器,轻轻挽起衣袖,坐在藤真对面。
藤真心中恻然,“我把他还给你不就行了。”心在绞痛着,表情倒依然。
“他跟我,还不熟。”流川后半句说得几分凄然,伸出手臂,“看准了,下手要快,狠一点。”
藤真屏着呼吸,就是怎么也下不了手。如果是自己,再痛都可以忍,而以自己的技术在别人身上试验,实在不人道。况且,对方是流川——仙道的流川。
“生理盐水又不是可卡因,你紧张什么?”流川看着脸色煞白的藤真,几分诧异。
藤真摇头,“不。”
沉默片刻,流川无奈,握着藤真的手将针刺在自己臂上,“这很难吗?”他直视藤真的美丽双眸。
藤真一震,那一刻,他的眼神那么凝重而坚韧,藤真不得不承认,他的执着已经深深地撼动了自己,而自己对仙道那份优柔而复杂的情感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记不记得这里?”藤真的梅赛德斯停在一处幽雅宁静的小区。街道边排列着高大的茂盛梧桐树,大片修剪整齐的灌木和草坪掩映着玲珑的喷水池和一座座规矩的小型建筑,
而流川和仙道的公寓就在附近。
仙道下车,向四处环视,对于这个极为普通的社区没有半点印象,微风搅动着满地的碧草静波,轻轻撩着他的衣襟,他信步踏上一条林荫小道。藤真靠在车身上,故意没有跟在他身旁,仙道对这里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引领或陪伴。
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小道上投下无数个晃动的圆形光斑,走了不知多久,仙道觉得自己迷路了,不禁回身去看自己来时的路,可那条小径又不似曾经走过,四周只有一幢幢陌生的建筑。
流川独自靠在床头,随意地翻着一本体育杂志,午后的阳光照到光滑的书页上,十分刺眼。他起身,来到窗前,想把窗帘拉上,突然,目光落在楼下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上。
心不由得狂跳,视野中的一切景物霎时消散,只剩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灿烂得几乎夺去他的视觉。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伫立在窗口,无比专注地凝视,忘了呼吸,仿佛全部的生命都维系在他一人身上。
仙道处于绝对的寂静中,听不到幽幽的婉转鸟鸣和树叶沙沙的低语,连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仙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忘了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一阵疾风掠过树梢,钻入仙道领口,荡起流川窗前精致的风铃,清泠明快的脆响翩然传入耳畔。仙道一惊,好美妙的天堂之声,好熟悉的悦耳的歌,不禁抬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风力弱下去,清越的鸣响渐渐停止。
痛苦再一次惊扰了仙道平静的心绪,天旋地转,听见藤真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声音近了,藤真挽住他,暗暗责备自己的疏忽。“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藤真看他脸色苍白,心头一紧,知道又有一场痛苦的煎熬。
流川腾然察觉到他要离去,推开窗户想喊他的名字,又犹豫,转身离开公寓追下楼。花形开着车驶入林荫道,藤真小心地挽着仙道上车,车子发动,流川冲出楼外,华丽的梅赛德斯绝尘而去。
一切归于平静,梧桐树沉默着,仿佛不曾有人踏上这条小路。风铃欢快地喧嚣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晨光照得窗前花瓶中的白色百合花楚楚动人,藤真看仙道还睡着,走上阳台,拨了流川的电话。应答声很快响起。
“是我,藤真健司。”
“恩。”流川有点莫名其妙。
“下周二我陪他去香尘寺,上午九点半的飞机,你要不要来送他?”藤真轻轻抚弄着攀上阳台的蔷薇藤蔓。
“有必要吗?”声音中几分淡然。
藤真笑了,“没有吗?——我们等你。”挂断电话,回到仙道的卧室。
仙道熟睡的脸庞恬静优雅,藤真站在床前仔细端详,握起他的手,“仙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仍然想不起来,我以后就不再提醒你了——如果,你命中注定要离开他的话。”他的目光清澈柔和,深不可测。
又是一个风摇雨坠的早晨,天地空蒙,风雨潇潇。流川如约在机场等候,仍然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风衣。上一次等他,虽然冰风冷雨袭人,流川的心还是阳光的;这一次,雨不急,风不冷,他的心却早已是一片血迹斑斑的汪洋。
那个人没有迟到,只不过这一次是离别,不是团聚。再重逢时,不知他还会不会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向自己投上不经意的陌生一瞥。
仙道和流川面对面地站在雨中,许久没有语言的交流。流川很虔诚地注视着昔日的恋人澄澈双眸中那两点纯粹的碧蓝,那世上最最神秘深邃的颜色变幻着,不断的渗入流川的灵魂,涤荡着他的心,以至于完完全全占有了他的世界,他的情感。不断地被他侵蚀、征服、掠夺着,却从未想过逃避或摆脱,只能难以自拔又心甘情愿地不断沉沦、沉沦。
仙道本来可以避开,避开那异样的美丽带给他的震撼与困惑,避开那哀怨凄迷的眼神强加于他的悲伤与苦恼,但是面前的人已经轻而易举地充满了他空白的记忆。想要回避,却又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不愿回避,因为他给自己太多太多无法回避的难题。
藤真不在身边,一个人面对着流川,他觉得不安,觉得心痛。
他不能确切理解流川看他的眼神,为何总是仿佛隐藏了巨大的情感,然而,这恰恰是他最沉溺的地方。
他不知道,流川平静得几乎神圣的表情背后汹涌着太悲伤的故事,他不懂,流川的不堪负荷的爱,已经疲惫得只能随着命运的浊流漂得离他越来越远,他只以为,流川对他的关注只不过是高贵善良的同情——而已。
情不自禁地牵流川的手,仿佛那是天底下最最理所当然的动作,他问,“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否则,为什么一看到流川,零零星星的飘渺记忆就不断地碰撞他的心扉,就像流川此时的目光不断冲击着他的视觉。
流川无语,高傲的自尊根本不允许他吐露任何信息,“我不记得了,”他轻轻退下玲珑剔透的指环,放在仙道掌心,“让它告诉你吧,它永远不会忘记。”无法再掩饰心中澎湃的伤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逃离,飞速地逃离这片伤心之地。
仙道仔细审视那件小巧精致的艺术品,思路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他记起了机场的雨,记起了离别时的誓言,记起了樱花飞舞时的灾难,记起了秋日湖边的那抹枫红。
蓦然回首时,那一身纯白的少年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离弦之箭一般向他狂奔去,刚刚闪现的记忆却又一次悄悄地流逝。一辆计程车载着流川飞驰而去。仙道站在机场一隅默默地回忆着自己刚才的梦境,脑中一片空白。
“要留下来吗?”藤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声音平静中带着体贴,犹如一缕阳光在着萧瑟的雨天燃起一片温暖。
仙道勉强冲他笑了一下,“还是走吧。”不愿面对悲伤的故地,想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仿佛有一层屏障隔着他和他的过去,薄薄的又很有韧性,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成泡影。
——这是一场悲剧。你是不知情的主角,还有一个是他,第三个,是你手中的指环,仍然闪着异彩,晶莹无比——
日子缓缓地铺开了,像落了一地的寂寞梧桐树叶;秋季也悄无声息地飘来,就像嫣红的影子一丝一丝地渗入碧绿枫叶的血脉。藤真在香尘寺陪着孤独的失忆男孩,听着暮鼓晨钟,数着日出日落,盼着花开花谢,等着枫红时节那一地胭脂。
游客一天天多起来,藤真心里清楚,自己已经留不住他了,封尘的记忆一日紧似一日地不断扣响他的心扉,等到枫叶一落,他又会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去,正如他走进自己的世界一般自然。
藤真提醒自己,应该快乐,为他最终找回沉睡多时的感情而欢欣雀跃,这对于爱得如此深沉的人来说该是苛求,而藤真坦然。
阳光清澈透明,仙道在寝室外的院子里支起画架,抒写院中的灵秀以及远方漫山遍野的生机,茂密的枫树把整个院子锁在枫叶丛中,枫叶还是浓绿的,一地清凉。仙道的画也是一片碧绿,绿得生动活泼,绿得深浅不一。
“为什么不等红了再画?”藤真在他身后专心致志地看。
“其实,绿色也是很美的,”仙道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像你。”
藤真的双颊微微一红,没回应他。
仙道画完,在纸的右上方题了四个字——枫过留痕。
藤真灵机一动,拿过一只铅笔,在“枫”前面又加了“流川”两个字,写完了,看着仙道。
“流川枫,是你的名字?”仙道对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
藤真浅笑,摇头。
“那你呢?”仙道这才发现,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孩照顾了自己这么久,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藤真眼底闪过一丝忧伤,“我以后再告诉你。”转身离去。他明白,想起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他离开自己的时候,所以宁愿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仙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梦里那个接触不到的恋人像彗星般掠过心湖,“那个人,是你吗?”
晶莹欲滴的殷红漫天泼洒,轻盈玲珑的枫叶像一只只调皮的红蝶在风中茕茕荡漾着。不禁想起在机场送别自己的美丽少年,清灵如水的眸子,欲语还休的眼神,“那个时候,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仙道手中那枚水晶制成的指环,冰凉的。
他将它托在掌心仔细端详,一片枫叶摇曳着栖息在上面,停了片刻,又摇摇摆摆地起飞,仙道的目光追着它,直到它消失在遥远的天际,无影无踪。
忽然,若有所悟,举起那枚指环,对着秋日的璀璨艳阳,精致的信物因照射而散发出梦幻般的七彩光芒,在指环光滑的内侧镌刻着一行极为纤细的小字——Missing you缓缓绽开一丝温暖的微笑——曾经与你一起徜徉在月光下的海边,漫步在秋雨中的枫林,可是我忘了,忘记了月光的皎洁大海的纯粹,忘记了雨的清凉秋风的萧瑟,我只记得,身边的你柔声的低语,还有,那抹如血的枫红。
——感谢火焰给你光明,可是,别忘了那个执灯的人,他始终坚韧地站在风雨之中,永远擎着一缕温暖的微笑,不辞辛苦地为你点燃了唯一的希望,你才找到你要的光明——
藤真在卧室中,独自欣赏着仙道的画——等你想起以前的辉煌乐章,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成过往,但是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健司,我找他找得好辛苦,但是陪我一路走来的,始终是你。”仙道的声音温柔得让人不敢回味。
“你刚才叫我什么?”藤真转身,惊讶地打量着那个崭新的仙道。
“藤真健司,我此生记下了你,不会忘了。”仙道很郑重地来到他面前。
“真正忘不了的,还是那片枫林吧?”藤真笑得坦荡而真诚,他看着窗外满树的如火夕阳,长长地松了口气。
仙道沉默了一会,凝视着面前美丽的少年,“我恐怕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回报你,如果……”
“那就把这幅画送我,算是我跟你的一笔交易,怎么样?”藤真明眸善睐,不含半点杂质。
仙道看着他,深深地震动了。
秋日的清晨,天高云淡,樱木慢跑回来打开信箱,一个透明的小盒让他眼前一亮,里面装着几颗碧玉一般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熟悉的隽美字迹映入眼帘:
——你说的没错,逃避是懦弱,忘却是背叛,我惟有去面对了。
流川的飞机起飞了,他的思绪早已飞往那片期盼已久的枫红圣地——这是你我的约定,即使你不记得我,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看枫叶变红的,明年、后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我还有一生一世,我等着……
空荡荡的机场上,有一架银白色的飞机稳稳地降落,仙道下了飞机,归心似箭——尽管今年不能和你一起看枫叶变红,我们还有明年、后年,我用一生一世来还你,等着我…
…
尾声——
有人说前生一百次不经意的回眸造就今世与你擦肩而过,我便用前世千万次依依不舍的凝视换取今生与你重逢。然而,命运仍然捉弄着我,让我在这纷繁喧嚣的茫茫人海中,又一次错过了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