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作者: 赤雪,收录日期:2006-04-02,784次阅读

野外的雨下得很大,流川一边走一边擦着眼睛,柔顺的刘海此时紧紧地贴在额头上。他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和雨的淅沥仿佛延伸向不同的空间,各自主宰一种几乎神经质的压抑,反衬的是代表死亡的空寂。
森林里在这时相对来说会比较危险,但是牧还是做出了决定——那是最近的道路,大家都累了,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森林另外一头的那间废弃工厂,露营在这种天气之下是不可能的。
三井和神持着枪,分别走在队伍的两侧,流川走在最前面。
除了雨声和喘息声,空间只剩下空白。

来就来吧,流川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对于他这种天生的战士,战前的空白总是焦躁难耐。波涛汹涌的海,在灰暗的天空下不可一世地张扬悔恨,暴雨是记忆中不可抹去的光景,看不清世界的眼睛,把自己交付给听觉,旋律单调着。

藤真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牧问道。
“等下。”轻柔毫不慌张的回答,藤真一下子没了踪影,过一会从高处跃回原地。
“来了,从东边,距离这里有14分钟20秒左右——以狼人的速度来说。”(= =|||||||||||||我……想不出更奇怪的敌人了~~~如果大人们愿意想象成半兽人也可以~~~)
“报告联络点。”
“早报告了。”


所有人都进入工厂之后,牧和流川把铁门关上,虽然交火不可避免,但也是要给三井和神一点准备的时间。
“要开始了哦。”藤真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击,漂亮的眼睛瞟了一下流川,笑靥如花。
流川白了他一眼,把军用匕首放在一边,左手撩起额前的刘海,自顾自地调整代替左眼的机械眼模式,然后拿起匕首,把手上的绷带缠紧。
门外令人恶心的嚎叫声越来越大,铁门被撞击着变了形,不过两把枪已经为它们做好了准备,阿神黑耀石一样的大眼睛在一动不动盯着前方,三井早就等了很久,不耐烦了。
“注意了。”牧喊道。
门倒塌的一瞬间,涌进门的狼人一排接一排地倒下,三井和神一向弹无虚发,很长时间,敌人被阻拦在进门一米之内的地方无法前进,尸体越堆越多,它们野蛮地踏烂同伴的躯体,有的从旁边冲进去。看样子数量是惊人的,黑压压的像发臭的河水席卷而来,四面的铁窗都被它们冲破,把那五个人包围。
阿神转身和三井背靠背,枪头一转,两人都换成双手扫射,包围圈慢慢在缩小,其中的一个狼人已经扑向神,那肮脏的爪子有力得能撕开人类的躯体。
一道身影闪过,流川从神身后跳出踢中那个狼人,然后抬起的腿又再度劈下来,军靴后面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狼人的脑袋。
与此同时,牧也开始了近身战。
藤真那边已经开始设定外围的爆炸程序。


罕见的大雨使联络点的通讯设施失灵,两位工程师进行修理的结果仅仅是确定了室内维修的不可实现性,问题出在室外。
仙道和越野顺着楼梯爬下来,彦一在下面等着他们:“前辈,还是不行吗?”
越野叹了口气,仙道把手中的工具交给彦一,走向出口。
“你去干吗?”
“检查。”
“抽风呀!雨下这么大你出去又能做什么?”
“我检查防御啦~~~~~”
越野一把拉住往出口走的仙道:“你别胡闹,出去干什么?”
彦一站在他俩旁边尴尬无比,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短短的时间内竟要上演两场点内自相残杀,他还没来得及喘过气来呢。
话说回来,刚才,吵得真是厉害呀。

“不可以这么冲动的,现在长官又不在,如果你们去支援的时候联络点受到攻击的话……”越野的话还没说完鱼住就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在我们回来之前,根本不可能受到袭击。”
“这也太武断了,谁能保证不出现特殊情况!”
“你这是什么态度!”
争吵由战略对策眼看已经转移为没营养的斗气,坐在一边的仙道左手托腮,彻底放弃调停的可能。
看样子吵得也差不多了,坐着转椅回过身,他提出留守阵地。
“照情报来看,敌人数量惊人,如果支援的火力不够等于多几个人送死。”
越野听到这句话立即停止和鱼住的争吵:“我也留下。”
仙道刚刚张开嘴。
“我也是工程师,没什么好说的吧。”
苦笑,挠挠脸,真是有点麻烦。

最后彦一也和他们一起留下来了,现在再看他们吵架。
我想去看雨。我想放松。我想呼吸新鲜空气的说。我们不仅要防御而且要防雨你看雨下那么大。
要说仙道前辈也真是的,这种非常时期还开玩笑,不是明摆着点火吗?越野前辈本来就很担心呀。
“好了。”仙道举起双手示意越野停战,“我真的只是去检查,越野你别胡思乱想了。”
他摆出认真的样子,越野就没话说了。

夜晚和下雨的时候人总会内分泌失调,所以仙道才会在这种容不得半点疏忽的时候开小差。打开通道尽头的门,看着外面的大雨还有看不清的树,听着震耳欲聋的雨声还有听不见的空白。
流川……

流川和神一样都属于冷静的类型,敌人数量之多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流川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快,而且每一击都是致命的,三把匕首回旋之间,让对手来不及看明白就命丧黄泉。
越来越多的狼人包围住阿神,不知不觉中他和流川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以至于事发之时,流川根本无力援救。
阿神背部被砍中,其他人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牧和三井竭力想要将狼人引开,流川一时间仍无法拉近与神的距离,冷峻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躁的表情。
汗水顺着藤真的脸流下来,他手指的动作快地让人觉得根本就没有碰到键盘。
“藤真你好了没有?!”三井疯狂地向外围开枪。
“闭嘴!!!”被惹急的藤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牧也不禁有点着急了。
“麻烦。”流川冲着面前的一个狼人连砍了两刀。

仙道把门关上,然后设置好防御程式,又仔细地查了一遍,突然被从后面卡住了脖子,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修罗场般尸身满地。
爆炸系统启动再加上联络点的支援,狼人被全部歼灭。
牧扶起阿神,三井在楼上喊他们:“喂,这里有房间,上来吧。”
流川擦拭着匕首,在藤真背后停了下来。
藤真闭着眼,专注地听着通讯器的声音。
“联络点现在没有信号了。”
“雨?”惜字如金的流川。
“可能,进森林前已经很微弱了,你们那边呢?”
“也没有。”

他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把匕首从狼人身体里拔出来,赶快往回跑。
“往地下撤!关上紧急门。”根本不用向越野和彦一解释什么,身后成群的狼人已经向他们涌来。

唯一没有受伤的牧和联络点的人一起往联络点赶。安排好伤最重的阿神之后,流川走进屋把军靴上安装的匕首卸下来,仔细地擦着。
藤真摘下通讯器,扔到一边,走出房间向楼下望,雨水从工厂的门缝中渗透进来,狼人的尸体漂浮在血红色的水中,斯图克斯河活生生的翻版。
藤真默默地注视着这死亡的盛筵,面无表情的神灵,黑暗中他的脸色突显着苍白,给人一种暗光的错觉。
风卷着雨滴从窗户飞落进来,世界是一条迷失的道路,超脱般宁谧安静。
地狱还有天堂,彼岸天方。

“喂,你在搞什么?今天程序启动那么慢。”
藤真回身走进屋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躺下,手里玩着流川擦干净的匕首。
“流川,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老是被教官体罚,真是一点都不体谅大家的心情呢。”答非所问。
流川没理他,聚精会神地擦拭着另外一把。
“连花形都很担心你呢,让我嫉妒得要命。”
“白痴。”
藤真轻轻地笑,笑那云不再飘,回不来的东西都被天空包容着。
“这个世界太大了,当时我们只知道毕业了就很难再见到,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离开。”
流川把匕首立在桌面上,刀面亮得能映出他的脸,机械眼发出没有温度的金属光泽,比他晶亮的黑眸温暖太多。
“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要如此坚持地寻找他?曾经我发誓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骄傲的少年总是喜欢自不量力。毕业那天他拉着我的手,傻得像刚刚搬进宿舍时碰倒花瓶的那个孩子。”
本不该有温柔,原本就不能这么脆弱,几时听过机器自己思考,谁允许战斗的工具微笑。

那天仙道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几件衣服,一大堆的机械参考,发胶没用多少就被他扔进垃圾桶,让藤真以为他终于要树立可靠的形象。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可惜窗户很小,花形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藤真翻字典,一页一页。
“哎,花形,快点,我先走了。”
花形嗯了一声,仙道把包甩到肩上转过身挥了挥手,他也知道他们都没有抬起头。
走廊里没有人,他已经毕业可是学校里仍是训练的日子,普通的像从前的每一天。一直通向尽头的长廊,空白的透视点点点点消失,过去的遗忘天天天天记起。

那天他终于拉着流川的手,傻得就像每次他受到体罚之后的他不敢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想办到的事没有失败的理由,你知道的,流川,我总是很霸道。世界这么大,可是我还是能找到他。”
藤真的声音总是很轻,在暴雨不讲道理的暴虐噪声中填满寂静的空间,精神的空虚中所唤起仅仅一点点涟漪,扩散,弥漫,又平静。
“流川,花形已经不在了。”
他擦拭匕首的手停止了动作,藤真的声音总是那么清晰但恍惚,于是本来就是空壳的脑袋里更是什么图像都没有。
哗啦哗啦地下雨。

他对花形的记忆是每天的早晨,仙道被梦中的他打到爬不起来的时候,花形会放下手中的咖啡,走过去帮他关上爆走的闹钟,然后回到位子上继续看书。
藤真总是喜欢笑。

“我们谁也不知道今后会被插到什么地方。”
元旦快要到12点的时候,学校外面的世界在倒计时,带着粉红色手套的女孩子拿着话筒问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宿舍里的四个人一起打牌,仙道出乎意料地总是输,一杯又一杯酒喝得他最后只好求饶。
流川是一点也不会同情他的,花形是大供,自在地抽着烟一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藤真一边捶着桌子一边笑,然后抬起头眼泪都要笑出来:
“毕业了就不会再像这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今后会被插到什么地方。”
仙道趴在桌上没有抬起头,花形把牌捏在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抚上藤真柔软的短发。
流川记得藤真的确醉了,没有沾一滴酒说的却都是胡话。
迎接新的每一年,烟花夜空绚烂。

“有人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是寻找自己并不希望发现的东西。可是,也有人说,不被蒙蔽才能达到真正的幸福。”藤真的手指抚摸上锋利的刃,转动一下匕首给刀面一抹暗淡的血红。

那个每天早上为他关上闹钟的花形死了。

每一年都有雨季,有时雨会大得伤心,海在脑中不停的翻涌,那熟悉陌生,那亲切遥远,浪潮层层相叠,互相咬噬彼此执著不悔,冲击壮碎相互的灵魂难舍。
剑从海底一路穿破暴雨中灰蓝色的血,带着苦涩的咸度嗥叫,天上的乌云也战抖,把我引领到暴风中奔跑,道路不再没有尽头,路上痛也好,好过没有触觉的一望无垠,惶恐寂寞。
天地那么大,手指不小心一滑,时间烟一样的飘上天空,那里没有瓢泼的雨水没有海的包容。

“流川。”
他停下来回过头,他们在那个雨天就这样地对望着。
藤真眼睛里流动的光,水气弥漫整个屋。
“我们没有能力决定的事,却可以承受。”

关闭所有的紧急门之后,仙道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刚喘了两下,一阵爆炸引起的震动就又让他跳了起来。
紧急门倒塌的声音。
他望着面前那扇马上也要被冲破的门,核心控制井是最安全的,即使所有人阵亡了,联络点被夷平,狼人也不会得到任何东西。那里面的空间,可以容下一个人多……
“彦一,过来。”仙道摘下腰上的枪,示意彦一走过来。
彦一一点犹豫也没有,坚定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啊……”没想到仙道给了他一拳,彦一软绵绵地倒在越野怀里。
“仙道?”
“越野,核心启动井,应该可以容下一个人吧。”
越野愣了一下,然后释然地笑了。
“看来壮烈牺牲的时候到了。是吧?”
“啊?”
“没什么,不过仙道,你这次总算是没再骗我。”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低下头:“对不起。”
“讲什么嘛,假惺惺的。”越野扛起彦一。
对不起,仙道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还是要骗你,但是,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长长的走廊在那天看来那么单调,旁边的窗户一扇比一扇小,仙道背着包,听操场上教官大声呵斥,燥热的天气下汗水被蒸发成氤氲一片,再弥漫成青烟。
学校的记忆,在宿舍里度过的时光,还有流川,都消失在这一路的空白,时间竟然能够穿透血肉之躯不留痕踪,曾经拥有的,马上就要成为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
马上就要走过的这一路,然而他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他站在来时的长廊上。
他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训练服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的心里,教室里有教官大声讲课的声音,屏蔽了一切却只有寂静。
他走到他跟前,没有提包的左手拉住他的右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每一次他受到体罚后却不让他扶他,他尴尬得犯傻。
“我回去了。”他轻轻地说,却是停了好长时间才转身松开手。
是逃了课来送我的吗?回去又要受体罚了,不知道我走了以后,谁能一样的心疼他。

最里面的铁门被狼人的蛮力撞得变了形。
越野把彦一扛到核心启动井,打开盖门,把他放进去,正要关上盖门,突然觉得脑后被人重击了一下,失力地跌进井里。
“不……”他拼命地抓破自己的胳膊想要保持清醒。
最后看到的他的脸,那样熟悉的温和的眼神,嘴角只有15度向上地笑着,就这样划了句号。
关上盖门的一霎那,铁门被撞开,来不及转身,血就划出美丽的弧线片片洒落在盖门上,他倒在井门上,血慢慢地弥漫出来,并顺着门缝向井里流去。
井里面越野声嘶力竭的呼喊渐渐消失了,更听不见狼人的嚎叫,他就那样躺在地上,睁着的眼睛没有力气去闭上,他没有在最后一刻想他的名字,宁可留给他一片空白的明天,怎么忍心让他承受这种结局。

雨停了,训练场上的天空总好像没有云,一片晴朗万里,哨鸽的声音不时地回荡,尾音那么悠长。
三井敲了敲流川和藤真的门:“要走了,离联络点还有一段距离。”然后他扶着神迈出工厂的门,阳光透过树叶射进来,他们都不禁眯上眼睛,在连日的大雨中赶路、战斗之后,重见阳光会有多么幸福。
流川没来由地想起藤真说的话。
我们没有能力决定的,可以承受。

End

评论
赤雪的作品 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