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望

作者: 流沙,收录日期:2006-04-02,1032次阅读

斜斜的阳光射进古藤班驳的矮墙,照到墙内园子里零零星星的野花上时,园子里的木制两层小屋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老人,抬了跟竹编靠背椅在屋檐下轻轻坐下。
他喜欢这样任身子映在夕阳的堇色光辉里,清瘦的脸庞却却浅浅地埋在屋檐的阴影里.
天际光影流转。他知道那光影的下面是海,是一片深邃的碧蓝。夕阳的余辉洒在上面,流光溢彩,眩目到神圣。很多年以前他便知道了。这么多年住的地方走马灯似的换,繁华的荒凉的淡泊的紧张的,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笑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
突然,一个橘红色的东西从木门的间隙里一蹦一跳地弹进来。望过去,愣一下。篮球,停在离他的脚尖两三米的地方。心里什么地方被轻轻地拨了一下。然后一个小男孩出现在门外,往里很费力地望了望,朝着他喊:“对不起,老爷爷,我不小心把球拍进来了。你能帮我捡出来一下吗?”
第一次有人叫他老爷爷,觉得有点滑稽。“门没锁。”
于是小男孩就推开门跑来,很高兴地抱起了球,然后朝他开心地笑笑。他看清了他的脸,7,8岁,很明亮的大眼睛,很灿烂的笑。于是他把头微微探出阴影,朝他点点头,轻轻笑一下。
“很喜欢这个?”指了指孩子怀里的篮球。
“恩!”使劲地点头,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很熟悉的感觉。
“老爷爷喜欢吗?”
回头便看到小男孩抱了球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仰着头很期待地望着他。
“喜欢,但是现在不打了。”
“老爷爷以前一定打得很好吧?”
他望着他天真的笑。“以前?”年轻的时候吗?“算是吧。”
“我现在就很想跟老爷爷打一场呢。”说完他拍起手中的球,一下一下地打在青石板的台阶上。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一声一声传来。很熟悉,这声音一直回响在他的生命里,从过去,一直响到现在。生命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便一个一个地浮出来。那只白痴死猴子,可怕的大猩猩,总是挥舞着大扇子的女王,等等等等。小时候的,大一点的,高中的,大学的,日本的,美国的,打学生联赛的,打NBA时的,那么多的身影就飞速地从脑海中闪过去,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最后便见了那个顶了一头嚣张的朝天发的家伙,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挥舞着跟自己打着招呼,笑得春暖花开.
"我爷爷以前教我打球的."
"你爷爷?"
"是的,但是现在他老是说跑不动跑不动,所以我就自己跑出来打."他突然兴奋起来,"知道吗?海边公园里有个小球场,以前爷爷就总是带我去那里打球哦~"
海边公园球场?还在吗?笑一笑

"一对一"拿出球,望着他。
“好。”笑,“但是输了的话周末要陪我去钓鱼哦,流川。”
“罗嗦!”运球抄上去,遇到他的拦防,转身,换手,假动作,起跳。攻防迅速转换。快得如划天而过的星,流畅如天际逝去的云。

“老爷爷,你在想什么呢?”回神,看到小男孩歪着脑袋望着他,然后笑笑,“我爷爷说,跟人聊天的时候不可以开小差哦~”
他开始想这个家伙的爷爷是不是个怪胎。
“流川?流川?…哇!不是吧!”夸张地叫起来。
“白痴!叫什么?”
“流川,”笑,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跟人聊天时不可以开小差哦~”
白他一眼,心里想着你再晃我就把你手指咬下来拿回去做人肉寿司。
“对了,老爷爷是才搬来的吧?” 点头。
“难怪,我说以前怎么没见过老爷爷呢!那老爷爷以前住哪呢?”
“神奈川,很就以前,跟你现在一样。”
“老爷爷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喜欢。”当然喜欢,没有喧嚣没有嘈杂,沉静平和而温暖。
“以前爷爷最喜欢带我去海边了,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叫我的名字,指着海的那边,给我讲很多的东西。”
“海吗?很久没去了。九月的海是最美的。”

“仙道,我后天要去美国了。”
“是吗?…很好啊。”
低了头,海浪一拍拍地打在脚下的岩石上,飞花碎玉地溅开。
“仙道————”
“流川,”打断他,“陪我钓最后一次鱼吧。以后,我会在这里,看着海对岸的你,看你飞。”回头望着他“你会飞的,对吧?”
“当然。”
他走过去,望着他细碎的刘海下黑色的眸,突然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然后笑起来“后天我有事就不去送你了,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告别吻吧。”
呆住,然后一拳挥过去。“你是…白痴的吗!”
却被他握住,拉着坐下。
“流川,你看,这就是神奈川九月的海。到了那边,你也一定要记住哦!”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和着海风围绕在他的身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始终这样远远近近地留在他的生命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这或许是因为他那个吻太过突然太过白痴,以至于让他把他那天海风中的声音也太过清晰地记在了脑海里吧。直到有一天,他的经济人彩子告诉他。
“知道吗?那个仙道彰结婚了。”
愣一下,仿佛有什么不对,又仿佛很正常。想了想不明白,就懒得再想了,抱了球朝训练馆跑了。
后来彩子结婚的时候他也去了。很多人很热闹。看着众人前面的彩子和宫城幸福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也该很高兴吧。女王的扇子敲啊敲,终于把宫城敲成了个幸福的傻瓜。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什么梗着蛮难受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喝酒,杯酒交错中,他喝了很多,后来酒的后劲上来,头昏沉沉的疼得厉害,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想不了倒也算是种幸福,闭了眼,往沙发上一躺,什么都忘了。
睡了两天,做了些希奇古怪的梦。梦里繁复杂乱的线条,时而阴暗时而明亮的色彩,还有人用低糜晦涩的声音梦呓般地唱些听不懂歌词的东西。他在梦里觉得很压抑,然后迷雾散去,就看到一个身影,嚣张的朝天发,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朝自己使劲地挥着,笑得如朝阳般温暖。
然后他便很安静地醒了。于是很平静地去卫生间洗漱,整理换好衣服,开车去队里报到归队。
酒精可以让人暂时忘了不想记起的事。但是一旦真的领悟了,就不再需要酒精了。
那天,他开车去队里的路上,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他爱那个笑容灿烂的人。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没有缠绵悱恻的展转,但就这样深深浅浅地印在他的心里,印在他的生命里。哪怕只是浮光掠影,也终究抹不去了。
“彩姐,帮我转告他,就说我祝他幸福。”
“你不自己说吗?”
“不用了。”
半个月后,他收到一个彩子转给他的盒子,日本寄来的,用淡蓝色的纸封住。慢慢拆开,便见了一只雪白的千纸鹤。以及,上面的三个字。
“仙道彰”
他突然就笑出来。仙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纸鹤,代表着思念。Miss
可是你知不知道 Miss 也代表着无可挽回的失去。
把盒子重新封好,放起来。如果当时我们选择了爱情,选择了彼此,我们一定可以相互依靠着一直走下去。但是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得自己的心。伤心缅怀也好,拼命纪念也好,失去的都已经再回不来了,就像河里的水,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于是我们只能站在河畔,看着它离去的背影,看它渐行渐远,看它消失不见,看到唏嘘感叹。
秋天开始的爱情,冬天便已沉沉枯去。
“啊!对了!老爷爷我要回去了,不然我爸爸妈妈还有爷爷都要担心我了。”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微尘,很有礼貌地道别,转身出门。
天边的流云把颜色燃到了尽头,夜色浅浅地笼上来。夜风拂过,吹落一地黄叶。
他起身,回房,上楼,进了卧室躺下。头顶天花板上吊着一只泛黄纸鹤,以及,已经模糊不清的一行字。

第二天当斜斜的阳光再次射进古藤班驳的矮墙,照到墙内园子里零零星星的野花时,他又
从房里抬了椅子出来坐下。
有人敲门。 “门没锁。”
推门进来一个老人。“对不起,打扰了。”进来的人朝他笑一下,“我的孙子小枫昨天晚上麻烦您了,我来————”
突然他停了话,怔怔地望着自阴影中把头微微探出的他。
天边的云被夕阳越烧越烈,如狂乱的舞蹈,舞至灭亡,舞至疯狂,舞至烟消灰葬。
“你来——做什么?”他开了口,清清冷冷的声音,头微扬起,倨傲的眼神。
他笑出了声。“不是做梦呢!”
走过去,他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就这样望着,从17岁的流川枫,18岁的仙道彰,望到了70岁的流川枫,71岁的仙道彰,望过了半个多世纪,从两个热血沸腾的少年望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白痴。”很干脆的两个字。
“哈哈!”他笑起来,把他拉入自己怀里。
他抱着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到身体颤抖,笑到眼泪也流下来。他一直平静地闭着眼一直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这么老了还哭,丢死人!”终于推开他。
“我才没哭呢!流川你看花了眼了。”抹了泪,换上盈盈笑意。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一句一句地扯起来。从当初分别的那个黄昏一直到现在。过去那么多的日子就像黑白影象带一样,一段一段倒着放回去。时光如水一般哗啦啦地往回淌,一刹那觉得恍如隔世。
“白痴,你刚才说你孙子叫什么?”
“啊?”笑,“小枫。”然后毫不意外地迎上他危险的眼神。于是他便如很多年前一样,细细地看着他沉静的细长眼眸。
他望着他温柔的眉角,望着他一如很多年前一样笑着的脸,于是,自己的眼也渐渐地柔了下去。
“流川,其实那天在海边,我还有句话忍住了没有给你说,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忍,就忍了一生。”
“什么话?”
他便笑着低了头,在他额头轻轻地印下一吻。
“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现在也是。”
“我也知道。”
没有脸红没有羞赧,就像述说着最平淡的家常事。于是笑着坐在台阶上一起看夜色初起,一起听虫鸣鸟唱,一起望月明星稀。
“我回去了,再不回去,会被人说这么老了还夜不归宿的。”
“恩,回去吧。”
“有时间的话来我家玩吧,我会天天来看你的。”
“搞不好我会搬走。”
笑起来,“你不会的,我知道。”
白他一眼。
“我走了。”他走到门口,然后回头望向站在屋檐下的他,望向一如少年时一样沉静明亮的眸。而那双眸的主人也同样地望着他。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给你说,你好,我们上辈子一定见过,对吧?
再不会错过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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