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1-3(上)
作者: lianlian,收录日期:2006-04-04,2488次阅读
仅以此文,献给GINI殿下和我的朋友晖
破 局
若是有一天,你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身陷于一个巨大的局中,那么,你,究竟是会选择逃亡呢还是反抗?
(一) 请君入瓮 上
夏夜的未晚湖是颗晶莹剔透的绿水晶。
清澈的风涤过宁静的湖面漾起颤微微的波,平添了许多风致,湖心上摇曳着风姿嫣然的白荷,在皎洁的月色下轻歌曼舞,时而散去,时而聚拢,荡着悠悠扬扬的芬芳。湖畔的娇柳交相呼应,簌簌低语。而半空中笼着的乳白色的雾蔼,使此情此景恍似梦境。
梦耶?非耶?
如此良辰如此夜啊。
而偏偏湖心小舟上的人无心美景。
藤真双眉微蹙,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一张帖子上。
帖子是红色的,普普通通的颜色。
"兹有湘北流川枫,结交匪类暗袭陵南,伤主妇,刺越野,十恶不赦,望天下英雄共伐之。
陵南仙道顿首。"
这封帖子在藤真手里已把玩了多时,却仍仿佛看不够似的,又细细品味了一遍,这才交给他身旁的人,"花形,依你看此事如何?"
那长身玉立的灰衣青年早已看过此帖,闻言不觉踌躇,:"以陵南仙道之名,恐怕此事不假,不过若依我所见的流川枫,却实在不象是这种背友弃德之人。"
藤真不觉微笑:"是么?"
花形看到他笑容中的揶揄之意,忍不住反问:"你不信么?你对此事又如何?"
藤真却不答话,起身到了船边,此时忽然下起了小雨,安逸的湖面瞬时间绽开了千朵万朵的雨花。
他望着深沉的夜色,不禁叹了口气,"花形,不是我不信,不过你只见过流川枫一面,并无深交,以貌取人,未免不妥,你这老实人,难道这些年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花形黯然不语。
藤真默然良久,忽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霜玉剑流川枫是湘北门下,湘北与陵南一向交好,而流川枫这些年名头响亮,听说与陵南剑派掌门仙道彰是不打不相识,交情深厚,又怎会突然之间背友投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何况陵南虽下了武林帖追拿流川枫,但是事主湘北却是毫无动静,湘北剑派最是豪侠重义,此事事关门风,又怎会放任不理?此事看来简单,内里却机关重重。"
花形凝神静听,不住点头。
藤真续道:"江湖上门派虽众,但若论实力,却仍以八派为首,而八派之中较弱的湘北近些年则新人辈出,实力大增,赤木,三井,宫城,樱木,流川号称湘北五杰,彼此休戚与共,交情匪浅,当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其风头直指第一大派山王,已经颇有欲称霸江湖之势,所以恐怕……"
花形接口道:"你是说有人借机打击湘北?"
藤真笑笑:"现在就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不过此事若不查明,江湖上一场腥风血雨便是免不了的。下个月是湘北安西祖师的六十寿诞,咱们这就去湘北贺寿去。"
花形吃了一惊,:"你要去湘北?难道你要插手此事?"
藤真的眼睛里放着光:"这么好玩的事,我藤真健司若不参与,岂非无趣的很?"他转眼向花形看去,笑道:"你对流川枫印象好得很,你倒说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花形神色惘然,半晌才缓缓道:"流川的绰号恰当得很,当真就是其人如玉,其剑如霜。"
花形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同一时刻,"人如玉,剑如霜"的流川正在倾盆大雨中疲于奔命,他的身上,脸上血迹斑斑,衣服也早就破毁不堪,血迹,泥印,汗渍,雨水将他变成了泥人。
但是流川枫毫不在意,他只是没命的逃,十天来,他已奔波五千里,杀退各派高手七十余名,此时的他,已是筋疲力尽,可是他却不能停下,他很清楚是谁在紧紧的迫着他。
我不能停,决不能,停下就意味着死亡,死亡就意味着输。
我不想死,我更不想输。
所以无论多疲倦,多艰难,我也决不会停下我的脚步。
雨越下越大,突然间一道闪电劈下,山川万物刹那间明亮如白昼,然后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仿佛在咒骂人世种种的不公。天暗如图墨,雨点披天盖地的坠落,好象魔鬼黑色的眼泪。风呼啸着席卷过天地间,怒吼着撕裂着一切。
流川枫仍在艰难的前行。
在狂风暴雨肆虐的深山中,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流川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他挣扎着闯开一条路,粗大的枝条蛮横的刮过他的脸上,使他那刚刚被雨水冲去血迹的脸布满了丝丝条条的血痕。而他那在密林拨开树枝,生起野火,猎下猛兽的双手甚至已开始握不住剑,伤口上的痂接了又裂开,裂开又结上,反反复复的成了深紫色,好象自地狱归来般的丑陋和恐怖。纵然流川自己看着这双手时也喟然无语,这双十天前仍是白皙中隐隐的透出青筋,修长坚定的手曾经持着寒玉剑扫荡群魔,震慑天下,曾经把着羊脂杯饮尽美酒,看尽风尘,也曾经抚着豪杰之臂,直书胸臆,笑傲江湖,如今却不得不和它的主人一道沦落潦倒,亡命天涯,忍尽辛酸颠簸,世人唾骂。人生至悲,有甚如此乎!
然而流川不后悔,纵使强敌环侧,命如危卵,纵使濒临绝境,无家可归,无路可退,他也不曾有丝毫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逃,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仍会以一己之力,冲开一条血路。
我要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困苦,荆棘满布,我也要活下去。
我决不会象命运认输!
他已经足足两天滴米未进,十天内只休息了七个时辰,他不敢停下吃东西,不敢停下来休息,即使是一瞬间,对他也是如此的宝贵。他丢不起时间。
他知道眼睛只要一闭上,就忍不住睡去,所以他强迫自己紧睁双目,他知道只要一停下就再不愿前行,所以他强迫自己一步紧跟一步。
此时他的头昏昏沉沉,暴雨仍旧倾泻如注,前途的路越来越迷茫,他开始分不清方向。
但他仍未停下。
我要逃出去!
就这样在森林中兜兜转转直到天色破晓,大雨也渐渐减弱,他终于看到了下山的路,路陡峭蜿蜒,他喘息着,心中升起了微弱的希望,我终于逃过了吧?忽然间腿一软,整个人就向山下滚去。
昏天黑地中,他竭尽全力伸手抓住每一根青草,每一块石子。但是毫无用处,他的身体继续不断翻滚下落,象一颗即将粉身碎骨的水晶般,直到一块横在路中间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在深入骨髓的巨痛中,他清醒的意识到他还活着!
他的肋骨断了,他的鲜血透过衣裳染在巨石上,他的脸刮伤如鬼魅,他血留如注。
但是他,流川枫,还活着!
摇摇晃晃的爬起,流川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切的一切都蒙着层血色,原来是额头伤了,鲜血流了一脸,血滴挂在他的长睫上,犹自欲坠欲留的悬着,他勉强伸出手,拭去这滴血珠,可是徒劳无功,鲜红的血不停的滑落,流川咬着牙撕下一角衣裳,胡乱的包在头上,过了好一会,血才渐渐的停了。他慢慢的用袖口抹净脸上的血痕,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朝阳初升,清冷的阳光照在大雨初歇的山坡上,雨后的树木青草皆碧绿如玉,空气新鲜娇嫩。几只火团样的小鸟受了惊似的扑簌簌的飞起,直冲向寂静遥远的青色天际。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这真实感唤醒了流川,他轻轻舒了口气,又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这清新的空气可以治疗这全身的伤,突然间一阵剧烈的痛楚自肋下电光石火般的传过来,随即到达身体的每个角落,流川闷哼了一声,蹲了下去,而此刻肩上,背上,腿上的痛楚不断的涌出,一时间,竟不知痛自何处来,只觉得无处不痛。这痛苦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残酷,以至最后渐渐的变成了麻木。流川的脑子开始昏眩,眼前浮出了淡淡的黑雾。
我要睡去了吗?不,不要睡,我很辛苦才撑到现在,我不想睡。
流川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麻木,这麻木渐渐吞噬了他的灵魂。
不管了,我想睡,我累了,我不想再逃了。
我要睡去了。
就在流川即将阖上眼帘的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一声叹息。这叹息声是这般的熟悉,流川象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将他从安静的乐土打入了熊熊的炼狱。
这不可能!!
流川猛的跳起,惊惧四顾,寻找着那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而四周山坡寂寂,清风习习,广袤的半山野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呼吸着,茫然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流川急急的喘着气,拼命说服着自己。我听错了。他决不可能在这里,决不可能。我听错了。把风声听成了他的叹息声。我太累了,太痛了。
流川又向四处扫视了许久,终于慢慢定下心神。
我究竟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啊,我从山顶失足滑落,后来撞到了大石,我很幸运,活了下来。我全身很痛,痛得我想睡,然后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他的叹息。他的……。不是,我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
流川忘记了周身的巨痛,他挣扎着又将衣服撕下一大块,紧紧的扎住断了的肋骨,他的双手因为疼痛而颤抖,呼吸因为疼痛而粗重,但他的头脑却始终清晰的如同沁于冰雪中,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声响。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流川微微出了口气,抬腿向山下走去,每一步都如走在烈焰刀锋般的苦楚,每一步都烙下深深的血印。他走得很慢,却很坚定,很自如,好象不过在明朗欢快的清晨里他一个熟悉的风景地游玩而已。在走了片刻后,他回过头缓缓的打量着那块巨石,脸上露出了一抹深思之色。
走了整整半天到了山脚下。看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听到了公鸡的叫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流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就只有今天休息好了,我可以治疗伤处,可以吃些东西,可以好好睡个觉,还可以……。
突然间有个人影在他面前闪现。而流川所有的思绪在见到眼前出现的人时都凝成了冰。
(一) 请君入瓮 下
夏日微雨后的湘北山峰叠青泻翠,绿意欲滴。声声鸟鸣,婉转流畅,山花灿烂,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连成一片,直让人目眩神迷,花香扑鼻,熏人欲醉。
藤真走在花海林天之间,山风清朗,溪流淙淙,不禁胸襟为之大爽,回头向花形笑道:"这趟来的对了!久闻湘北群山景色秀丽,哪里想到比听说的还要好上许多。"
花形点头应道:"是,湘北诸山的确均各有特色,美不胜收。不过,咱们此次远来毕竟不是为了看风景,离安西祖师寿诞还有将近一个月,咱们和湘北又不是什么至交,要怎么……"
藤真笑着摆手制止他的话头:"且住,且住,现在莫要提那些杀风景的话,如此良辰美景,锦绣花鸟,咱们可莫要辜负啊。"说罢背了手含着笑观看周围景致。
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错落的树叶间隙悄然散落,光影偶尔掠过藤真的脸,似乎也惊叹着他的俊秀脱凡,倏的闪了过去,藤真的身形在这浮光掠影中忽明忽暗,如梦如幻。
花形心中一动,别开了脸去。
流川只觉得手足冰凉,整个人如同沁到了寒冬腊月的冰窟中。
他面前这个看起来虽然只是除了高大之外没什么惊人的地方。但是江湖中人人都很明白一件事。
无论你是什么人,若是招惹了鱼住纯,你下一步要做的事,便只有买口棺材等死。
鱼住望着流川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惊讶和怜悯。昔日的玉树临风的霜玉剑,今天竟象是乞丐般的肮脏丑陋。他与流川相识已有数年,一时竟也认他不出。然尽管流川已不是那个让人一见倾心的玉样少年,他那种锋利迫人,孤傲出尘的气势却没有丝毫改变。正是这种气质,曾让眼高于顶的天下第一剑客泽北荣治大为心折。
生活的颠沛流离可以使许多高傲的人变得卑躬屈膝,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可是它无法摆布流川枫,就算现在这个流川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象是处于颠峰时一样倔强骄傲,未曾有丝毫改变。
鱼住暗暗叹息,只觉得心头似乎有千斤重,因为他将做一件他非常非常不情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流川,我不管你究竟作过些什么,我只要你立即跟我回陵南向仙道请罪,你们交情非同一般,他或许会网开一面。"
"决不"
饶是答回答早在意料之中,鱼住仍是有些黯然,良久良久,这才开口"既然如此,流川枫,我只好得罪了。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尸体。现在与你较量实是之不武。我于心也有愧,但是我鱼住是陵南门下,仙道掌门对我之恩又是天高地厚,我不能不如此。"
流川昂然不语。即便是在平日,战胜让人闻风丧胆的鱼住也并非易事,更惶论此重伤之余,疲惫不堪之际?现在与鱼住一战,无异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流川并不是蛮干的傻瓜,他很清楚情况对他有多么的不利。
但他还是决意一战。即使明知必死,也仍要一战。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流川缓缓抽剑,他的手已完全僵硬,剑沉重得几乎握不牢。他竭尽全力终于拔出了霜玉剑。勉强抱抱拳,低声道:"请。"
鱼住望着在风中屹立不倒的流川,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之情。只因为他知道这绝世的武林奇才,这曾让无数江湖人抬头仰视的少年剑客,今天将不得不毙命于斯。一陂黄土将掩埋他所有的传奇。
如果你是鱼住,你会不会也有些难过?
正午的阳光喷射着毒辣辣的火焰,流川枫的汗水密密的渗出了一层,慢慢的溜进了伤处,牵出了早已遗忘的痛楚,这痛楚清晰的提醒着他此时还生存着,但是有谁知道,下一秒呢,下一秒他还是否还会感到痛苦?
明天的我还会不会看到这么明亮的太阳呢?
藤真忽然朗声道:"在下翔阳藤真健司,我身边这位是花形透。远道而来向安西祖师贺寿,并无恶意,请湘北的两位朋友出来见个面如何?"
花形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接道:"原来是翔阳掌门到了,失礼,失礼。"
随着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密林中闪出两个人来,说话的人灰色衣裳,容貌斯文,神情恭谨,他冲花藤二人抱拳为礼:"小弟湘北门下木暮公延,迎接二位来迟,当真是失礼之极,请二位切莫见怪。"
藤真嘴里应道:"哪里,哪里。木暮兄太客气了。"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旁边一人所吸引。此人个子不高,满脸精悍机紧之色。他一直未曾开口,只是不断打量着花藤二人,眼光偶尔一闪,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藤真心中一凛"此人好生了得!"不由向他点头致意。
那人嘴角向上一扬,算是回了藤真的礼,"我是湘北门下宫城良田,久闻翔阳双雄之名,兴会兴会。"他说的客气,但目光如炬,仍是不离二人。
花形失声叫道:"原来阁下就是无影鞭!"
宫城哈哈一笑,:"江湖朋友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藤真笑道:"久闻大名,只是未曾见面,今日终于得尝所愿。三声有幸。"
宫城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木暮插口笑道:"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咱们这就上山如何?"
流川枫醒来的时候,满天的星斗正冲他笑眯眯的眨着眼睛。蓝黑色的天幕深邃而纯粹。夜风柔和的拂过脸庞,周围的草木正窃窃私语着。
流川迷惘的追想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是哪里呢?
然后脑海中涌起的,是鱼住那充满诧异,愤怒,悲伤,绝望的目光,那是鱼住纯留在人世间的最后的神情。
惊天一剑的威力果真超出了人的想象。甚至是创出这一剑的流川自己。
花形已经有些急了。
他们来到湘北已有四天,藤真每日里除了游山玩水便是与湘北首徒赤木刚宪谈论武功精要,绝口不提流川枫三个字,有时花形忍不住试探湘北众人,却总是被藤真天衣无缝的截过话头。四日来,想打探的事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一向都非常信任藤真。藤真不仅仅武功绝伦,而且智计过人,城府深沉。相交多年,花形曾亲眼看到无数强敌在他的谈笑中灰飞烟灭,所以他很清楚藤真此来湘北,决不是仅仅对一个流川枫感兴趣,恐怕是另有打算。可是又丝毫揣摩不到他的心思。这种挫折感让花形烦闷不已。
这日午后,他再也忍耐不住,趁藤真独自一人时问起此事。
藤真眼睛里溱着笑:"恭喜,恭喜,你这次竟然等了这么长时间才问这个问题,看来是颇有长进。可喜可贺。"
花形满脸通红,一时间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藤真停了笑,正色道:"莫急,莫急。你没注意湘北众人也没提流川的名字么?近些年湘北崛起全赖五杰,可是我们来了这几天只见到到赤木和宫城,而全不见另外两人。何况久闻除了五杰外,还有湘北双璧,据说是两位绝世美女,如今也是消息全无,想必湘北现在不过表面上镇定,内里早已天翻地覆。此时我们越急越是没有机会了解详情,倒不如以静制动。只要耐心,何愁机会不来?"
藤真的耐心终于有了回报,果然这天晚上机会就送上门来。
藤真用罢晚膳来到湘北大厅,正与赤木侃侃而谈时,一名湘北弟子送上一封红色的帖子。
藤真坐在近处,把赤木看过帖子惊讶烦忧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一眼扫过那帖子的颜色,心中暗喜,面上仍是谈笑风生,暗地里留了心观察赤木。见他浓眉深锁,颇有为难之色,不由暗暗思咐:不知能让赤木刚宪如此为难的究竟是何人?难道不成是陵南仙道亲自到了?想到此处,不由精神为之一振。
天下人皆说陵南仙道惊才绝艳,世之所无。只可惜一直缘铿一面,没想到今日竟在湘北相会,而相会的时机偏又如此尴尬。
就在一瞬间,千百个念头在藤真心里转来转去。
流川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自己是如何长久的伫立在鱼住尸体旁,如何痴痴的发怔,如何替死不瞑目的鱼住阖上眼帘,又如何绝望着冷笑着发抖着。
局,一切一切都是局。
流川木然片刻,才发现鱼住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得好好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见手上已涂了层不知名的药膏,一小条一小条的药布紧紧的裹住伤处,又巧妙的绕过关节,让双手可以自由的活动,包扎得恰倒好处,显然为他包扎的人相当细心。
他怔怔的出了半天神,忽然下定决心开始解绷带,他的动作迅速而又决绝。伤口的血早已渗过绷带,结成了血痂,每撕去一条绷带,都势必要将血肉也一并揭去。流川却恍若不觉,他只是直着眼睛机械的撕着绷带,动作越来越急,下手越来越狠,最后索性将剩下的绷带一起抓去,扔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没在意两只手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全然不顾,又开始拽身上的长长的药布条,身上接痂的伤口又复破裂,顷刻间便已血流如注,痛彻心肺,但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犹豫,它是那么坚定的卸着绷带,就好象卸去一副枷锁。
赤木神态颇为窘迫,他已经几次暗示要藤真回避,偏偏这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只顾自己高谈阔论,全无离去之意。正犯愁时,门外脚步声起,只听一人高声叫嚷:"湘北的人都死绝了么?"藤真略一皱眉,见花形的目光向他射来,微微摇头。
门外走进一个少年,年纪甚轻,眉目清秀,满脸悲愤,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怒气冲冲的瞪着赤木。湘北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宫城第一个跳起来,喝道:"相田彦一,闭上你的鸟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这厮这般撒野!"
藤真一凛,"相田彦一?相田?难道是武林第一美女相田弥生的兄弟?相田弥生已嫁于仙道为妻,她弟弟自然便是陵南门下了。"向花形望去,见他满脸失望之色,显然是已知来者并非仙道之故。
相田怒气勃发,厉声叫道:"什么地方?哼,不过是个藏污纳垢,专养败类的地方罢了!"
湘北众人一起站起,面上齐齐变色,忽的人影一闪,只听啪啪几声,相田面颊登时红肿,宫城冷笑道:"你这小子口齿不干净,我今天就替你姐夫教训你一次!"
花形大吃一惊:"这宫城身形好快!无影鞭果然名不虚传!"
藤真却暗暗点头:这相田果真是仙道的妻弟,转念一想,又有些失望,这少年武功如此之差,仙道又怎会派他来到湘北?
未入正题便已经乱成一团,赤木不禁气恼,冲着宫城吼道:"宫城,你对客人是什么态度?湘北的待客之道难道全都忘了不成!"
宫城哪里肯听,扬着头犹自冷笑不止,"我就是没有忘了湘北的待客之道才只是打了他两巴掌,这小子武功这么差劲,我又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说这话的要是鱼住或是福田,现在还能喘气么?"
藤真心下恍然,原来仙道让这楞头小子来不是因为他武功之强,恰恰料定他武功低微,虽然言语卤莽,湘北也决不会拿他怎样,这仙道……。
刚想到此节,却见相田身子大震,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胀得通红,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咬牙道:"宫城良田,我知道自己武功差劲,可是,可是鱼住师兄未必就不如你。你明知道他现在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你又何必,何必这么咒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大厅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宫城失声道:"什么?鱼住死了?"
(二) 世间情重 上
相田强忍了半天,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我,我骗你作什么?鱼住师兄他,他死了!"
宫城脸色惨白,向赤木望去,赤木也正向他望来,两人心中均百感交集。宫城走近相田,深施一礼:"是做兄弟的说错了话。鱼住兄英雄盖世,区区宫城良田又怎会是他的对手?相田兄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不还手就是。"
相田擦干了眼泪,昂然道:"我,我不要打你骂你,那又有什么用,鱼住师兄反正是回不来了。你若真有歉疚之意,就把流川枫这杀人凶手交出来!"
此言甫出,众人又是一阵大哗。宫城,赤木心下早隐隐有些不安,此时见相田直指流川,不由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藤真忽然插口"这位小兄弟,你又为何一口咬定是流川枫杀的人?莫非你亲眼看到不成?"
相田这才注意右首上有个俊美无铸的青年,虽在悲痛激愤之中,仍是忍不住想到:天下竟有这般俊的人!听他这样问,不觉又动了气。"你又是谁?你凭什么问我?"
木暮最先缓过神,听到藤真先问了他心中的疑惑,不禁有些感激,见相田言语间十分无礼,连忙道:"相田兄休要如此,这位是翔阳剑派掌门人藤真健司,而左边这位便是花形透。"
相田啊了一声,大为震惊。他知翔阳与陵南一样隶属八大门派。而翔阳双雄成名已久,隐然已是西南群雄的领袖。万万想不到这看起来文弱俊秀的青年竟然就是翔阳掌门。他还有些不信,望着藤真迟疑道:"你,你真是藤真健司?"
藤真微笑着拱手道:"如假包换"
相田见到他温和的笑脸,不由大窘,一时讪讪的说不出话。。
宫城良田性子最急,迭声问道:"你快说,藤真掌门问你的话呢!你凭什么说是我七师弟作的?"
相田听得心头火起,瞪了他一眼,怒道:"不是他还有谁?这么大的江湖,除了湘北流川枫,还有谁会使惊天一剑?"
宫城倒抽了了口凉气,只觉得双腿发软,一下跌回到椅子上。赤木面无表情,心里沉甸甸的仿佛灌了铅。诺大的湘北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
最先打破这死一般沉默的自然还是藤真:"好吧,可即便鱼住是死于惊天一剑下,可是流川枫又为何一定要下此重手?具我所知,湘北陵南多年交好,流川和贵派掌门又是生死之交,其中恐怕是有所误会吧。"
他言辞温和,但每字每句都是深思熟虑,入情入理。湘北众人都是暗暗点头,均竖起了耳朵听相田彦一如何回答。
相田见他动问,虽然不满他话中维护流川之意,倒也不敢造次。冷笑着说:"那还有假的?前些天我们陵南下了武林帖追拿流川枫,得到各派武林同道大力协助。几日前,丰玉千里飞鸽传书,告知那贼子在藏青山一带,他们拦了几次都没成功,鱼住师兄这才赶去,他走得急,什么人也没带,就一个人去追流川枫那混蛋,谁知,谁知竟然是一去不复返。"说到此处,不禁心酸,泪水又滴了下来。
宫城霍然而起,高声道"原来如此,鱼住是去追杀流川枫,哼,难怪难怪。你知不知道惊天一剑要是杀不了鱼住,今天就轮到我们给流川收尸!鱼住死了我们当然难过,他为人忠厚,不愧是一代大侠。可是若是死的是流川,我告诉你,我何止是单单要鱼住的命?我还要让陵南血债血偿,鸡犬不留!"
赤木大吼一声:"宫城,住口!"
宫城不再言语,微微冷笑。
相田向他怒目而视,好半天才说道:"你胡说八道!难道鱼住师兄就白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鱼住嫂子正怀着身孕,你们,你们枉称什么名门正派,怎么如此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宫城抢上一步,直视着相田的眼睛,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相田不自禁有些胆寒,身不由己退了两步。
宫城昂然道:"既入江湖门,便是江湖客。咱们江湖中人有哪一天不在刀尖上打滚?生生死死算得了什么?若是想守着老婆孩子平平安安一辈子,倒不如早早的退出江湖上山打柴去。省得丢人现眼!鱼住纯艺不如人,死在惊天一剑下,是死得其所!提什么老婆孩子!难道没有老婆孩子的人就该死么?我再告诉你,若是鱼住活着听到你这番混帐话,老早就割了你的舌头下来!你别给再给陵南脸上抹黑了!还不快给我闭嘴!"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听得众人均是暗暗点头。
花形心潮起伏,不能自己,只觉得这番话直打到自己的心坎里。
藤真心中佩服:湘北门派果然人才辈出,这宫城看样子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竟如此豪气干云,见识超卓。恐怕湘北不数年间就将取代山王成为江湖上新一代霸主。
相田被他一番话抢白的连耳根子都红了,偏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过了半晌,才恨恨的说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鱼住师兄要是丧命在正人君子手里,倒也罢了,可惜偏偏是流川枫这种背友投敌的小人!哼,就算鱼住是武林中人,那我问你,他为什么又要伤我姐姐,杀了她的儿子?难道我那不会武功的姐姐也是江湖中人?我那才满月的外甥也是江湖中人?你们湘北江湖中人的意思也未免太宽了!"
宫城登时语塞,湘北众人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大厅上气氛一时尴尬之极。
藤真花形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目光中都看到了极度惊异的神色,他们早料到武林帖上虽是言语寥寥,内里却必定重重隐情,怎么也料不到事实竟是如此残酷!
赤木突然开口:"相田,不管陵南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不错,我七师弟为人冷硬骄傲,树敌众多,那是有的。但他从来就是心口如一,光明磊落,我赤木刚宪愿以这条性命担保他决不会作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充满了义无返顾的坚定之情。
相田彦一闻言大怒:"你,你说我们说谎?"
赤木淡淡的道:"不敢,不过恐怕其中有误会也未可知。"
相田愤愤道:"误会,什么误会,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会有假?"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藤真朝相田彦一微微一笑:"这位陵南的少侠切莫激动,可能真如赤木兄所说是有所误会。不知当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相田怒不可厄,"你说什么?什么误会?你们这些人,仗着人多,就会欺负人!"
藤真笑着摇头:"小兄弟,此言差矣。我乃翔阳中人,莫名其妙的接到了陵南的武林帖,要我帮忙除去湘北的弟子。帖子上言辞模糊,现在你们双方又各执一词。我总要问个明白是不是?"
藤真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让相田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又听他言辞恳切,满肚子委屈再也忍不住,高声叫道:"好,我就告诉大家听,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什么霜玉剑是个怎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宫城怒火上涌,就要开口骂他。却被赤木一眼瞪了回来,只好忍下一口气,恨恨呸了一声。
其实不要说花藤二人,即便是赤木,宫城,木暮对内里的详情也不清楚。听说出事之后,湘北急忙遣人赶到陵南,但仙道彰心情恶劣,于具体详情只是草草几句带过,并不曾细说。所以众人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反而今天才第一次从亲听到详情。是以尽管对相田辱骂流川满肚皮不乐意,也只好咬牙忍受。
相田扬起了头(宫城暗骂:臭小子,装什么蒜!),缓缓讲述了起来:"大约半个月之前,是我死去的小外甥的满月的大好日子,我姐夫,仙道掌门不愿意张扬,告诉我们说只要请几个至亲好友就好了。流川枫那狗贼(宫城暗骂:呸,你才是狗贼!)和仙道一向关系好得很,自然也就在受邀之列。我来湘北找他,这家伙当时脸色就很难看,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现在想来他当时就已经心怀鬼胎了。结果那天他还是去了,姐夫见到他,心情非常好,拉着他不知说了些什么。流川死板板个脸不说话,必定正在图谋不轨。(众人齐骂:胡说,流川枫平时就是死板板个脸不说话,只有你这混蛋才想这么多。)后来到了开宴的时候,他坐在我姐姐身旁,一直脸色迷惘,神情犹疑,我的位置就在他对面,看的清清楚楚,他忽然叹了口气,好象很不高兴似的,就在这时,我听到姐夫高声说:"何方高人前来陵南,仙道彰招待不周,这就请现身吧。"然后突然间就从四面八方飞进来很多黑衣人,各个都蒙着面,手里拿着兵器,我吓坏了,望向姐夫,看到他正向姐姐那边瞅去,我也跟着望向那里,看到姐姐吓的面无人色,她身边的流川却是手握剑柄,脸色惨白,直楞楞的看着姐夫,姐夫喊了一声:流川,保护着弥生和孩子先走!流川应了一声,还是不肯动,只是手握剑柄,满脸凶恶之色(这时就连赤木也忍不住暗暗骂道:我看着流川长大,也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有凶恶之色,怎么偏生你这傻小子这么多心!)姐夫又喊了一声,他这才迟迟疑疑的带着姐姐离开,可是眼睛却一直看着姐夫。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其实是想留下偷袭姐夫,可是最终却没敢。(众人齐骂:胡说,流川哪里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你这小子胡思乱想!)他把姐姐带到后面去。我姐姐想清净一点,所以前一天就撤了园子周围的陵南弟子,此时面对这许多强敌,只有姐夫,鱼住,福田和越野师兄,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留下只是添麻烦,可是又不想就这么离开,就在犹豫的时候,姐夫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这些蒙面人各个武功高强,我只看的惊心动魄,突然这时候从后面传来姐姐的一声惨叫声,凄厉非常,我吓的魂也飞了,脑袋里空荡荡的。就听到越野师兄叫一声:"
我去看看!"然后就见他向后面奔去,我浑身没了力气,强撑着也摇摇晃晃的跟了去,谁知刚到转角,就看到越野师兄满身是血,他拉着我的衣服,只说了一句话:"流川杀我。"倒在地上就死了。我大惊之下,心突突的跳,不知怎么又有了气力,只想到姐姐,跑到后面一看,只见姐姐倒在地上,胸口不住的冒出血来,孩子的脸朝着地,一点点儿声也没有,流川枫早没了影。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侯孩子早就,早就死了。姐姐福大命大,全凭着我们家传的一棵千年血竭才活了下来。姐姐清醒后来说:流川到了后院后一言不发抢过孩子摔在地上,她吓的几乎疯了,只知道拼命狂叫。本来流川枫是要杀了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剑有些歪了,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至于越野是如何被杀的,她是完全不知。好了,我说完了。这可是我亲身经历,半句不假。现在我姐姐还卧床不起,姐夫还寸步不离的守着。好,我来问问你们,流川枫究竟是不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相田话音落地,湘北众人皆是一片死寂。欲待驳斥,他言之凿凿,实在不由不信,然要承认流川真是这种令师门蒙羞之人,却又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正在这两难的当儿,窗外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你胡说!你这撒谎的小子,竟然敢这么污蔑狐狸!"
( 二) 世间情重 中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流川枫来到了藏青河边。
红彤彤的阳光将整个河面染成了一片赤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宛如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箔。湍急的河流忙着向前挤去,迅速的击打在沿岸的巨石上,粉身碎骨,贱起了高高的水浪。
极目远眺,天边夕阳如血。
流川枫迎风而立,默然良久,忽然低低喝了一声:"出来!"
随着他的余音,四个人从河岸树林旁越了出来。
流川枫转过身,与这四人面对面垂手而立,神色异常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你躲也躲不掉,不如干脆就与它面对面。
这四人见他这般镇定自若,均有些吃惊。其中个子最高的蓝衣青年忍不住冷笑着开口:"流川,你以为自己逃的掉吗?你犯了这等的大事,又在藏青山下伤了这么多人,天下人人均欲得你而诛之。现在终于被我们追到。我们丰玉,海南两派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背友投敌之人!这里就是你葬身之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流川手握剑柄,一言不发。
很多事,即使你辩解又能怎样?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成名立万的一个借口。无论是谁,能击败鼎鼎大名的霜玉剑流川枫都必将扬威江湖,更何况有这替天行道的绝好理由,他足已可以以大侠之名扬名天下。
流川枫很清楚这道理。所以他没有说话,而且他明白对这四人说什么也没用,丰玉双剑,岸本与南烈,海南的断情手神宗一郎,卷风棍清田信长,都是只在刀口上说话的人。
流川枫选择了沉默。
岸本向海南二人望去,见清田一副跃跃欲试,心急火燎的模样,神却皱起了眉头,面带犹疑。
流川枫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年那在海南一剑镇九州,白衣如雪的翩翩少年哪里去了?
陵南血案真是他做的?事到如今,我毕竟还是不能全信。一个人有着这样独来独往的骄傲,又怎么会轻易自甘堕落?
我该不该动手?他看起来伤势严重,能不能撑过这几天都说不准,我又怎么能趁人之威?然而丰玉双剑与他一战,我势必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清田师弟对他一向忌讳,又想趁此成名,必会竭尽全力,放手一搏。
放他一条生路?可是江湖中人又会怎么说:海南丰玉四人联手也打不过一个受了重伤的湘北弟子?回去跟牧掌门又怎么交代?牧掌门对湘北早就有所提防,特意嘱咐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擒下湘北流川,借以打击湘北剑派。我又怎能不为海南打算?
神只觉进退两难,见岸本的询问的目光向他射来,一时拿不准主意,不由低下头躲开了他的眼睛。
岸本心中愤怒,又是一声冷笑,侧头向南烈说道:"看来海南派是不想动手,既然害怕又何必跟来?不如早早打道回府去算了。流川枫交给我们丰玉就成了。将来大家只对外说海南是为了息事宁人,决不是临镇退缩就罢了。"
清田一下跳起,怒道:"谁怕了?我们不远千里到达此地是为了什么?你少说风凉话,打就打,我卷风棍还怕了他不成?"
岸本心中暗暗嘲笑。
狂妄无知的小子,难道你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收拾得了流川枫?你到底明不明白惊天一剑的威力有多强?现在流川虽是身上带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是真的出剑,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我是不是该让这傻瓜先上,耗尽流川的力气,再收渔人之利呢?不过单打独斗的话,我又有什么把握胜他?惊天一剑一出,剑下永无活口,这句话江湖中人人皆知,我该不该冒这个险?名声虽然重要,终究比不过性命。我要怎么做才妥当?
他心中盘算,不禁向身旁的南烈望去。只见南烈面无表情,昂首不语。他知南烈两年前曾败于流川之手,对他怀恨极深。这一路上言语极少,总是长久的凝视着配剑。想必早就策划好如何将流川枫碎尸万断。想到此节,心中大定。当下冲着清田笑道:"原来是兄弟想错了,海南门下都是慷慨豪迈之人,又怎么会弃友而去?不知清田兄想怎样收拾他?"
他此言一出,清田自是极为高兴,神宗一郎却暗暗摇头。
清田接道:"好,我就先会会这什么霜玉剑。"
神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叫道:"师弟,你难道看不出这不摆明了是车轮战,以四打一,让你充当马前卒么?"
清田一楞。岸本笑道:"神兄此言差亦,对这种猪狗不如之人,咱们又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
神向他怒目而视,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听到南烈冷冷的开了口:"是以三打一,不是以四打一。"
门外象旋风一样卷进一个人来,哇哇的叫着向相田扑去,众人大惊失色,赤木一个箭步冲到相田,拦住来人:"樱木,快给我住手!"
世上把流川枫喊成狐狸的,除了这位独一无二的樱木花道还会有谁?
樱木只气得目眦尽裂,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双豹眼睁圆了恶狠狠的剜着相田,样子就象要活活把他一口吞下去。
相田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一阵寒栗从心里直冲向毛孔。
藤真也是一惊,听得赤木叫他樱木,这才恍然,原来此人就是湘北有名的花花太岁,绰号赤焰拳的樱木花道。凝神打量他,只见樱木身材高大,体态威猛,浓眉大眼,一头烈火般的红发最是引人注目。而他的绰号和流川枫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流川被称为霜玉剑是因为人如玉,剑如霜,樱木却恰好相反,那自是笑他性格如火焰,头发如赤朱。江湖上人人都传樱木和流川因为个性南辕北辙,加上中间夹了与湘北双璧之一的赤木晴子的感情纠葛,几次大大出手,势同水火。想不到今日抢着为流川枫出头的就是他!
人言果不足信啊。藤真暗暗叹息。
正想着,这边只听樱木喊道:"大猩猩,你快给我闪开,这混蛋胡说八道,今天本天才要不把他的皮扒下来,就不叫樱木花道!"
赤木又怒又惊,他早知此事非同小可,让樱木的话知道更加是雪上加霜,乱上添乱,而唯一制得住他的师傅安西又正闭关修炼,一时无法可想,只好听了木暮的建议寻了个由子勒令樱木面壁思过一个月,把他关在后山不准出来。明知是纸包不住火,总盼得能拖一日是一日。私下里派了三师弟和五师妹去查访流川枫的下落,只望能够早点找到流川妥善解决此事,哪里想到不仅仅没寻到流川,连三井和彩子也是一去不复返,半点音讯也无。他既担心流川孤独一人流落在外,凶险重重,又惦念师弟师妹的下落不明,只有千斤的担子一人扛。这几日正自烦忧,没想到今日陵南的人竟找上门来,而且所说的详情只比想象中还要坏,偏偏这当口樱木又出现捣乱,怒火万丈只想一口吃下相田。赤木一时间只觉千头万绪,烦恼无比,再听得樱木的叫嚷,不禁气往上撞,抬手便是一记重拳,正正打在樱木红头上:"你还不给我闭嘴!"
樱木从小给赤木打惯了,他和流川两人都是七岁入湘北,第一次见面就因一言不和而打得头破血流,入门后更是撕打吵骂无止无休。大师兄赤木被他俩搅得一个头两个大,往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重拳便把他二人打得眼冒金星,抱头鼠窜。现在虽然长大了,脾气秉性竟未稍改,自然也是隔三岔五的挨铁拳,原也不把这吃惯了的拳头放在心上。但此时情绪激动之下,只觉得赤木一意护着相田,竟然为了个外人打自己,难不成也相信是狐狸做了那些坏事?这个念头一生,登时火冒三丈,只觉得气恼伤心到了极处,抬手指着赤木,"你,你,你也相信这小子的话,你,你,你,你竟然怀疑,怀疑狐狸,怀疑自己,自己的兄弟,你还算,你还算人么?呸,我才不认你,你这混球是我大,我大……"说到最后,已是声音颤抖,语不成句。情绪失控之下,眼珠都要冒了出来。
樱木性子火暴,口不择言,但对半师半兄的赤木刚宪一直是十分敬重,虽然说话有时不知分寸,但从无这般激烈言辞。是以这话一出口,赤木即便是在气恼焦虑之际,也如同被一桶凉水当头浇下,猛然间清醒过来,暗暗叫道:"不错,我怎么能这样糊涂,竟听了外人的话怀疑自家兄弟,流川枫我从七岁看到大,他的人品怎样我还不清楚?向来只有人家对不起他,他又怎会动手伤害妇孺?赤木啊赤木,你当真糊涂透顶!"心念甫动,转头看到宫城,见他冷汗涔涔,显然也正在痛骂自己糊涂,竟然听信别人一面之辞怀疑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
这边兄弟几人在自怨自艾,那边相田早就定过神来,看到刚才还半信半疑的湘北众人此时都摆明了一副不信的神气。气得直跳脚:"你们不信?我相田彦一在此立誓:我刚才所讲的都是我亲眼所见,若有一句编造,上天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还不信么?"
这誓言立得极重,众人都是心中悸动,樱木向前踏上一步,直盯着相田彦一,一字一句道:"好,相田,我现在相信你,可是我也要告诉,人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如果我亲眼看到这一切,我也决不会相信!我会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因为它在骗我!"
南烈少年成名,一心只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在丰玉,他一直被灌输一个信念:要赢,就要不择手段。他将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直到他遇到流川枫。
他还记得那也是个黄昏,也是这般残阳如血。流川也是这般手握剑柄,等他出剑。
不同的是,那是在春天的黄昏,而流川白衣胜雪,犹夹着寒意的春风将流川的白衣吹得随风飘扬,他整个人似乎也要随时乘风而逝。
流川枫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仿若天边的一朵白云失足飘落在人间,犹是纤尘不染,超凡脱俗。
那时南烈心头突然涌上了一股无法遏止的自卑自怜之情。
他发誓一定要让流川变为剑下亡魂。
他的每一剑都拼尽全力,但仍然无法击败流川枫,他知道只要惊天一剑一现,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他决定赌一次。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南烈除了剑法高强之外,还是暗器高手,涂了剧毒的暗器就藏在他的袖口之中。
只要能赢,我不在乎作任何事。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之际,南烈射出了见血封喉的碧磷针,然而流川枫的身法竟然比那去势强劲的碧磷针还要快!
他躲了过去!
正在惊讶之时,突觉得喉头一凉,一把奇寒入骨的宝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刹那间,南烈心中只掠过一个字:死!
然而剑却始终没有划下去。
过了似乎很久很久,宝剑撤了回去,他又能够呼吸了。他惊讶的望着流川,看到流川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那是碧磷针带起的腥风扫过的痕迹。
他干涩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流川一言不发,用他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望着南烈。
笼在在这么澄澈的目光下,南烈突然间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刚刚便死在他的剑下,他只觉自己的声音恍若隔世:"你不屑杀我?我不配死在你的剑下?"
流川仍旧凝视着他,忽然道:"君既为剑生,就要诚于剑。不诚,永远无法到达顶峰。不杀你,等你剑法大成,我会再来。"
这几乎一字一顿的话让南烈胸口热血上涌,眼眶刺痛,喉咙哽咽,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流川枫转身而去时,才叫道:"你的脸……,我这里有解药!"随即把装解药的瓶子扔过去。
流川枫没有丝毫迟疑,当时就涂在了脸上。然后又看了南烈一眼,点点头,飘然而去。
那时就知道这白衣少年深邃的眼眸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南烈从此弃暗器,专心事剑。
两年后,剑法始大成。
(二) 世间情重 下
南烈朝流川枫拱手为礼:"阁下还记得当年之约否?"
不杀你,等你剑法大成时,我会再来。
流川枫目光闪亮,望着南烈的眼睛中已经隐隐含有一丝暖意。
"记得"
"在下如今以为自己已经到达颠峰,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一战?"
"好"
"阁下虽允一战,但以目前状态,当是必败无疑。南烈磨剑数载,诚于三尺青锋,雅不愿以颠峰之态欺君疲惫之躯,就与阁下定三月之盟如何?"
"好"
"三月后此日,藏青山顶,不见不散。"
"如能活到此日,定当赴约"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告辞"
"请"
南烈微微一笑,转身欲走。早已瞠目结舌的岸本哪里肯放。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你要去哪里?"
"回丰玉"
"你疯了!当务之急是对付流川,你怎么能走?"
"我与他已有三月之约,你难道没听见?"
岸本气急败坏,"你说什么?我们拿下流川枫就可以名震天下,你难道不明白?"
南烈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放手!"
岸本一阵惊惧,不由放开了手。
南烈冷冷道:"你记住,我是剑客,不是疯狗!"
岸本和清田齐齐变色。神目光如炬,炯炯凝视着南烈。
岸本勉强压下气:"你,回去要怎么和师傅交代?"
"如实说"
"你不怕师傅的责罚?"
南烈笑笑,"那是我的事。"转身飘然而去。
流川枫曾将一棵种子播在他的心上,这种子渐渐生根,发芽,如今终于结出了果实。
岸本无可奈何,却又不甘心就这般罢手,对清田和神二人道:"难道两位也要与流川枫定下三月之约。"
清田还未答话,神已经接口:"岸本,难道你没听你师兄说么的话么?你愿意做剑客呢,还是疯狗?"
岸本大怒,便欲发作,忽然想到强敌在侧,实在不能大意,何况海南派势力强大,对方现在又是两人,若公然翻脸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强压下一口气,暗暗切齿:现在先便宜了你们两个小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咱们秋后再算。现在看来海南是摆明了看热闹,不会帮忙。这又如何是好?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流川枫,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身子也是摇摇欲坠,突然间发了赌徒的性子,罢罢罢,就赌这一次,赢就天下闻名,输就陪进性命,看来这流川枫只怕连剑也拿不稳,怕他作甚!心下计较已定,向清神二人冷笑道:"看来我今天要感谢二位给我这一战天下晓的机会了!"
清田求战心切,但又顾虑师兄,动了动嘴,终究没说话。
岸本向流川枫走进几步,高声道:"流川枫,你这勾结邪魔外道的不肖之人,今天我就替武林除一大祸害,我与你一对一比剑!"
忽然间有个声音自他背后响起,"错了,不是一对一,是一对二"
岸本大惊之下,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蓝衣青年从树林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樱木话音落地,大厅上所有的人都悚然动容。樱木中坚决之意深深撼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信任他?因为他是狐狸!因为我知道他决不可能作出这种事!我就是知道!
即便是相田 ,明明知道是自己有理,却也被这种坚定的信任之情堵得无话可说。
就在众人心潮澎湃之时,大厅外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喝彩道:"樱木说得好!大丈夫行事理应如此!"
樱木一楞,只见一个粉红衣裙少女笑吟吟的闪了进来。
湘北众人一见此人,都不禁心中大喜,宫城更是一阵风似的扑到来人身边,急急抓了她的手,乐得嘴也合不拢:"阿彩!"
藤真一怔,才知这少女就是湘北双璧之一的彩子。凝神打量她,见她明眸皓齿,艳丽无伦。举手投足间更是英气勃勃,动人心魄。暗暗赞美:好个明媚爽快人儿!
彩子哪里肯睬他?一巴掌打掉宫城的禄山之爪,恭恭敬敬向赤木抱拳施礼:"大师兄,你好,彩子回来迟了,有劳大师兄费心。"
自打她一进门,赤木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流川枫所闯之祸非同小可,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遍五湖四海找寻他的下落。然而师傅闭关,全赖自己撑立门户,断不容轻易下山。而宫城生性傲慢狷介,樱木于世事一无所知,木暮偏又武功平平,只有三师弟三井寿久历风尘,可堪重任,但流川枫飘忽行踪不定,只派一人恐无所获,思来想去,没奈何,只好遣彩子一同前往。他深知彩子虽是一介女流,但为人精明泼辣,手上功夫又极了得,实是巾帼不让须眉,虽是男女同行,诸多不便,但他们江湖儿女,原也管不了那么多,总强似让宫城樱木这两个去,怕是还没寻到流川枫,便已血流成河。怎知多日来二人竟无丝毫消息,三井倒也还罢了,那是决不会吃亏的主。但彩子貌美如花,若是一个不小心……。每每想到此时,赤木都是如坐针毡,叫苦不迭。心下早不知后悔了多少次。今天眼见着彩子安然无恙,笑意盈盈,悬了多日的心总算回到原处,平日板着的脸孔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回来就好,怎么拖了这么久?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流川心中一凉,目前情势之下,他实在是不愿意此人也牵扯其中。
这局已经牵涉了不知多少人,你又何必来趟这淌混水?局自流川始,当自流川结。千错万错,只应在我一人身上就足够。
你却又为何偏偏要来?
天下第一剑!
传说他的剑如流星划破天际,如此的璀璨,如此的绚丽,虽是一闪而过,却是亘古未有之绝唱!
传说他的剑如季风掠过山谷,如此的迅捷,如此的急迫,虽是一袭而逝,却令风云为之变色!
传说他的剑如瑞雪降于冰川,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残酷,虽是一落而凝,却使天地为之嘶吼。
天下第一剑,泽北荣治!
岸本的一颗心掉入谷底,明明知道不该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嘶声问道:"泽北,你,你竟然要为流川枫出头?你,你知不知道仙道发出英雄帖,邀请武林同道诛灭流川,山王乃第一名门正派,你,你,你怎么能,帮助……"他最后的话竟是再也不敢说出口。
泽北的眼睛如同天边冰冷的高傲的寒星,而他脸上却挂着讥诮的笑容,"我从没说过要替流川出头。不过你既然要一战天下晓,我自然也要找那个竟然能够打败霜玉剑的剑客较量一下,这不是依足了江湖规矩么,却不知岸本兄认为有何不妥?"
岸本一阵语塞,好半天才忿忿道:"你,你如此行事,不怕,不怕玷污了你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么?"
泽北负起手,仰天长笑不已,"区区蝼蚁之辈,焉能污泽北荣治之名?阁下实在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岸本汗流浃背,还欲强辩几句,却终究不敢开口。
泽北敛起笑容,摇头叹息道:"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彩子还未答话,那里早有宫城呼喝起来:"大师兄,你说的什么话?!阿彩她一路风尘,还没休息,哪有闲工夫说这些?阿彩,来来来,快坐下,渴了没有?饿了没有?困了没有?我……"哪里容他说完,这边彩子早已重重一记扇柄敲在脑门上:"你是不是傻了,这当儿还说这些废话!"那边赤木狠辣辣的一眼瞪过去,樱木情急之下又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只嚷道:'小宫呆会儿再发花痴吧。彩子姐快点说,狐狸那家伙怎么样了?"宫城三重夹击之下,连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话?
彩子缓一口气,叹道:"其实我也不知流川现在身在何处,前几天在藏青山上他杀了鱼住,好象一直便往东向藏青河边去了。唉,他这些天作的事当真是惊天动地,杀了小田切,重创诸星大,伤了土屋淳,还不知击退了多少沿途埋伏的武林高手。可也不能怪他,生死相拼,总不能引颈就戮,自然是两强相争强者胜。只不过,这下子湘北可有大麻烦了。我听说很多门派见抓不住七弟,竟然要联手向咱们湘北要人。"
湘北众人听得都是心惊肉跳,暗暗犯愁,只有樱木全不在乎,反却热血如沸,两眼发光,喃喃道:"那狐狸竟然干出这么厉害的事来?不信,不信,定是一群不顶用的废物,才让那死狐狸这么发威。哼哼,不过他也不行,换作本天才,哪会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好,好,这回来的人越多越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那狐狸威风的够了,也该本天才大显身手了!"
相田再也忍无可忍,指着樱木冷笑道:"樱木花道,你就吹吧,看你还能吹得几日!流川枫犯了众怒,给湘北创下弥天大祸,天下人终于要讨个公道,我倒要看看湘北能包庇这恶贼到几时!"
彩子趋行如电,跃到相田身边,噼里啪啦打了他几个嘴巴,喝道"姑娘今天赏你几个巴掌吃!樱木说得不错,你大可回去四处宣扬,只说不管多少人上得湘北峰来,都是有去无回!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便杀一双!流川枫的事就是湘北的事,流川枫的命就是湘北的命!有胆子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看!"
相田被这气势所慑,竟然忘了脸上疼痛。
宫城满脸喜色,痴痴的瞧着英姿勃发的彩子,:"彩子,彩子,咱俩果然是天生一对,刚才我也给了这混小子几巴掌,这是不是夫唱妇随,不不不,是妇唱夫随?"
彩子又好气又好笑,伸腿便是一脚:"又说胡话,还不快给我到一边去!"
就在宫城插科打诨的当儿,赤木心中已有计较,他向木暮望了一眼,见他冲着自己微微颔首,不由也向他点头致意。
藤真早就留着神端详着赤木的神情,一见之下,已然明了于胸。转头望了望花形,见他身子发抖,脖子上青筋蹦起,眼眶也红了,知道这老实人为湘北兄弟之情深深感动,不禁暗暗失笑。
赤木心中已有定论,朗声道:"好,咱们大伙今天就做个了断,相田,你回去禀告仙道,就说湘北为贵派之事深感抱歉。但我们决计不信流川枫是此忘恩负义之人。是以不管天下人是要追究流川到底也罢,各门派是要联手剿灭湘北派也罢,我湘北永远认流川枫是自家兄弟,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请转告仙道彰,我等一干人在此静侯仙道掌门和诸门派的大驾。"
相田张口结舌,哪里说得出话来?他向湘北众人一一望去,彩子兴高采烈,笑容如花,宫城目光闪亮,面有傲色。樱木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木暮镇定如常,神色自若。赤木刚强屹立,仿佛山般不可动摇。
就在此时,相田突然对自己一直笃定的事起了一丝怀疑。
这样的一群人,为什么竟然会为一个象流川枫那样的无耻之徒舍生忘死呢?他们全都瞎了吗?
还是,还是 ,瞎的那个其实,其实是我?
可是我的确看到的,是我亲眼看到的。
……人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我看到的,其实不是真的吗?
岸本走了,落荒而逃。
神宗一郎冲泽北抱了抱拳,拽着不服气的清田也走了。
茫茫的藏青河边,只剩下泽北荣治和流川枫。
夕阳西坠,把最后一抹晚霞涂抹在二人身上。艳丽的光线流淌在默默伫立在二人之间,把们同样挺拔同样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最先开口的竟是一直沉默着的流川:"谁叫你多管闲事?"
泽北的脸色渐渐苍白,又渐渐浮上一层奇异的光芒,好象透过薄薄的冰层隐隐显现出一丝生命的痕迹。
可是他的声音,却比冰还要冷。
"泽北荣治四岁学剑,十二岁有成,十三岁破天剑门,十四岁断海南四剑,十五岁问鼎山王第一高手,十六岁败奇才仙道彰,十七岁称天下第一剑,生平未尝一败。
他望着流川枫的眼,那冷漠如冰的颜色逐渐染成了微红的狂热。
一生也曾面对过无数的眼神,崇拜的,热爱的,欣赏的,赞美的,憎恶的,嫉恨的,鄙夷的……,但是所有这一切加起来,也没有这束目光令他战栗,令他兴奋。
一阵心悸,流川垂下了眼睛。
泽北的声音清冷如月下雪,热烈如火上碳。
"生平所求,惟有一败!四年前湘北山顶论剑,便知足下卓然不凡,加以时日,必成大器。原以为上天垂怜,降势均力敌之人与我,使泽北荣治有生之年,得尝所愿。不想霜玉剑徒有虚名,不过误染尘埃,竟如此不堪折辱,欲假小人之手亡己。什么霜玉剑,不过是根不堪折的朽木枯枝而已!流川枫,你太让我失望了!"
流川豁然抬头,瞬间便有熊熊烈火在他眼中点燃。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泽北,要把他烧成灰烬。
泽北毫不畏惧,直直的迎着这样的眼光,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继续相互纠结,探询,深索。
直到二人的嘴角都露出笑意。
渐成沙漠的心园在狂风暴雨过后,开始生出希望的花朵。
有种对手,远比朋友值得尊重。
流川枫感激这样的对手。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一人远走。
某些事必然要自己面对,旁人永远无法插手,即便强如泽北荣治。
所以他只能走,孤独而走。留给泽北的,惟有如歌月光下那淡淡的苍凉的身影。
这决绝的背影就此映在了泽北的眼中,也就此走出了泽北的世界。
你往哪里去?泽北听到自己低低的问。
是啊,流川枫,难道真会有一方净土不染尘埃,任你飞翔?
你想越飞越高,却不知这世界原本就是这么小。
你,来山王吧,和我一起。
这句话在舌尖绕来饶去,终于归于沉寂。
很多话,注定是消失在口中。就有如很多人,注定是一生的过客。
命运如此安排,总是叫人无奈。
泽北只是低低的问,
你往哪里去?
局外。
流川的声音自风中飘过,无声的坠落。
(三) 人无觅处 上
相田走的时候,神色迷惘。
可他的话仍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仙道掌门命我传话给湘北,由于夫人身体欠安,所以下个月安西掌门的寿诞他无法亲临道贺,请各位切莫见怪。湘北陵南世代交好,不愿为一不肖之徒毁累代情谊,还愿湘北剑派以大局为重,莫念私情,还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话说的客气,可是个中滋味,众人又如何品不出?
赤木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这些人中,只有他最清楚仙道的可怕。
仙道彰,是柄隐在鞘中的剑。
十年磨炼,霜刃未拭的宝剑。
有谁能预料这柄剑一旦出鞘,将会引起怎样的动荡风波?
赤木思如潮涌,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定住心神,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三井他人呢?"
"三哥听到流川在藏青河边的消息,急着赶过去,我回来报个信,让大伙心里有个底儿,一场大战怕是免不了了。"
赤木沉吟片刻:"三井他说了什么没有?"
彩子咯咯一笑:"三哥让我回来跟大伙儿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至不济大伙儿把命一起送了,也不枉男儿汉轰轰烈烈活一场。哼,谁要是想往七弟身上泼污水,那是门儿都没有!"
花形一跃而起,鼓掌道:"说的好!说的好!流川枫当真好运气,交到诸位这样忠肝义胆的好朋友!"
彩子目光一闪,笑道:"谢谢这位朋友如此抬爱,却不知阁下是……。"
木暮连忙介绍:"这位是翔阳花形透"又一指藤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藤真健司。"
彩子失口惊呼:"什么,你们,你们……"随即闭口不言,脸上却掠过惊讶,惋惜,犹豫种种神情。
藤真何等聪明,见她神色立变,暗叫不妙,仍从容拱手笑道:"在下藤真健司,这位姑娘看来有事相告,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彩子踟躇不答,半晌才反问:"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藤真心中一沉,还是微笑道:"我们从未晚湖来特地为安西掌门贺寿,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彩子紧紧咬住下唇,好半天才下了决心,问道:"想必二位是不知道翔阳发生的事咯?"
花形蘧然而起,颤声道:"什么,什么,翔阳发生什么事了?"藤真却脸色不变,只是沉静的望着彩子等着答案。
彩子低头犹豫了一会儿,但觉此事极难出口。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抬头直视着二人,朗声道:"今天早上在回来的路上得到消息,听说昨夜一伙黑衣人夜袭翔阳,翔阳上下二百余人无一活口,满门皆灭。二位难道真的毫不知情?"
厅上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赤木喝道:"彩子,你说什么?这种事可不能乱开玩笑!"
彩子急道:"我才没乱说,何止翔阳,还有武里,丰玉,爱和皆是昨夜同一时间被黑衣人血洗。只有海南全力反击,不过也折了不少高手,连阿牧也受了重创,命在垂危。"
这话就如一记大锤重重的击在花形的胸口,一时间天晕地暗,只觉喉头发甜,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藤真一步跨到他身边,出手如风点了他的膻中穴,轻声道:"你莫急,事以至此,急也无用,当心自己身体要紧,如果这位姑娘所说不假,那么诺大翔阳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你难道还要伤了自己不成?"
他的话仿佛具有绝大的磁力,花形心神渐定,慢慢坐了下来调息血脉。藤真冲彩子微微一笑:"能请姑娘再说说翔阳和各派的详情么?我等便是死也总要作个明白鬼。"
彩子见他冷静如此,不禁心中佩服:久闻藤真健司聪明盖世,虽还不知其深浅,单单凭这份定力足以让人钦佩不已,想到翔阳覆灭之惨,不由叹了口气,缓缓道:"详情我也不甚了解,不过听说是昨夜二更时分一伙黑衣蒙面人突然袭击翔阳,当时夜色已深,弟子们都已各自就寝,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而这伙人均是武功高强之人,因此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翔阳峰便已尸横便野,二百余人皆……。哎,不单翔阳,其余几派也皆是如此被灭,看来是这些黑衣人彼此是早就约好了的,在同一时刻把众门派各个击破。只是在海南,阿牧日夜戒备,黑衣人这才没有得手,反而吃了大亏,扔下了几具尸体,揭开面巾一看,原来是几个黑道上著名的人物,都是大名鼎鼎,作恶多端之辈,可是这几人一向独来独往,从没听说相互有什么勾结。不知为何这次竟会联手攻击海南。海南虽是勉强保全,但代价惨重,折了许多人不说,牧还被刺了数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眼下还安然无恙的,便只有山王,名朋,爱知还有不多的几个门派,剩下的便是我们湘北了。武林人士都说,都说……"说到此处,她声音顿了一顿,向赤木望去,见后者双眉紧锁,正自苦苦思索,旋即续道:"
这伙人和半个月前袭击陵南的是同一伙人,各门派原不容易如此被破,只是尽遣门中高手去追拿流川枫,这才不小心着了道儿。还说什么是七弟勾结黑道中人,野心勃勃,欲图霸业。咱们湘北也脱不了干系。胡说八道,真是放屁之极!"待到最后一句话,已是气得柳眉倒立,声音也高亢愤激起来。
藤真听罢,仰头不语。
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看客,孰料到如今竟也沦为局中人!
花形惨然无语,忽然之间,泪水落了下来。
那些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一夜之间,竟成含恨而逝的亡魂!那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翔阳山峰,在这个清晨的朝阳下竟成一片血海!
一时之间,悲痛,悔意,仇恨,绝望诸般感情纷至沓来,竟不曾稍歇,模糊的泪光之中,唯有藤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还在。幸好他还在。
湘北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尴尬不已。他们自然认定此事与流川绝无干系,但翔阳灭门实在太过惨烈,心下终是不安。眼见花形悲痛至此,想说什么劝解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形拭了泪,侧头问藤真道:"你,你要怎么办?"
藤真默然良久,道:"事已至此,悲也无济于事,事从流川起,自应流川结。我要留在湘北等他回来。"
赤木等一听,都是脸色大变。宫城张口欲辩,最终只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樱木直肠直肚,却不管那些,嚷道:"你这个小白脸,你说什么?这事儿决不是狐狸干的。你们是很惨,但也不能凭着这就胡说八道,诬蔑狐狸!"还没等他说完,彩子早已一记扇柄敲了过去,斥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樱木,你真是越忙越会添乱!"
花形恍若不闻,只是凝视着藤真:"你当真不回去?任凭兄弟们的身体这么扔在山上,无人料理?"
藤真眼中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声音却是坚定异常:"现在回去也晚了,与其回去替死不瞑目的人收尸,我宁可留在此处为他们报仇!"
花形定定的瞅着他,好象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你当真认为是流川枫派人下的手?"
藤真躲开了这亮如闪电的目光:"世间事,扑朔迷离,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形仰天大笑:"好好好,你我二人,一个收拾残局,一个追击真凶。不过你为何这么肯定流川一定会回来?"
藤真淡淡的答道:'他怎么会不回来?他是流川枫啊!"
花形一愕,随即道:"不错,是我糊涂了。他既是流川枫,又怎会不回来?那好,藤真,咱们就此别过。愿你我重逢之日,便是真凶落网之时。"
藤真抱拳道:"路上小心!"
花形又冲赤木等拱手为礼:"谢谢诸位多日款待,各位豪侠仗义,花形透铭记在心,这将别去,唯愿他朝相见,仍是朋友!"
湘北众人心潮澎湃,齐齐还礼,:"愿阁下一路平安!"
花形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生平感意气,恩仇复谁论!
大厅上此时便剩下藤真和湘北自家人。师兄弟几个见藤真面无表情,不禁都是心中惴惴,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赤木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突然自外边慌慌张张的跑进一个人,大声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不,不好了!"
赤木看到来的正是师弟安田,沉声问道:"安田,出了什么事?"
安田声音中带着哭腔:"小师妹 ,小师妹,她跑了!"
赤木只觉得脑中翁翁作响,这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等他焦头烂额,樱木早一个箭步窜到安田身边,抓住了他的衣襟,拼命摇晃,大声问道:"什么?!晴子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她干嘛跑?她怎么跑的?她什么时候跑的?你怎么知道她跑了?说,快说!快说呀!"
安田被他摇得晕头转向,魂儿也要没了,哪能答得出这许多问题来?急得只是大喊:"大师兄救我!大师兄救我!"赤木气得脸色发青,照着樱木的红头就是一记手槌,怒吼道:"还不快给我住手!"彩子急忙上前拉开了哇哇大叫的樱木,低声埋怨不已。
赤木厉声问道:"晴子怎么会跑了的?"安田被樱木弄得半死不活,听到赤木这般问,不禁胆寒,硬着头皮答到:"小师妹她,她下山去找流川枫了。"赤木头脑一阵昏眩,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问道:"她,她怎么知道流川的下落?"安田期期艾艾的答道:"刚才,刚才我给她送饭,无意中说漏了嘴,说外面得着信,流川好象在藏青山一带杀了陵南的鱼住,现在陵南的人找上门,要流川偿命。我,我,……,实在是说漏了嘴,哪里知道小师妹趁我不备,抽出了我的剑架在脖子上,说要么就放她走,要么就死在我面前,我吓坏了,只好,只好放她走,她把我反锁在房间里。自己,自己跑了!"
赤木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对流川枫一往情深,流川枫出了这么大的事,瞒住粗心大意的樱木容易,瞒住心细如发的晴子却难。果然晴子不出几日就知道此事,执意要下山去找流川,赤木哪里肯应?见妹妹去意已决,相劝不得,不得已将她反锁在房间内,只派老实巴交的安田送一日三餐。万万想不到却还是让她跑了。此时是再怎么后悔也晚了。算算她走了已将近一个时辰,湘北山路又多如牛毛,怎么知道她走的是哪一条?追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妹妹一介弱质女流,从没离开过湘北,一点江湖经验也无,这,这,如何是好?此时湘北正是内忧外患,五杰只剩其三,又有藤真健司这等强敌在侧,绝不能因小失大,再遣人手下山。罢罢罢,随她去吧,是祸是福,全由天定吧。
虽是这般开解自己,心中毕竟放不下。反反复复只是想着:"苍天保佑,愿晴子早日找到流川枫。两人都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三) 人无觅处 中
多日艰难逃亡,希望不断的变成绝望。这一切已使流川枫的神智模糊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师傅出关了吗?下个月是他六十大寿,可是我,恐怕回不去了。
早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是为什么还是如此痛楚,如此不舍?
流川枫,你后悔了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
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大师兄的拳头,舍不得三哥的落拓的笑容,舍不得宫城的嘲讽的言语,舍不得彩子的泼辣的扇子,也舍不得小师妹羞涩的眼睛。
舍不得师傅。
舍不得……那白痴。
可我还是要走。
许多事,只要一个人来背负。
生命中早就注定漂泊,生命中早就注定无可奈何。
我知道自己在赌博。
只是猜不到,这结果。
自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隐隐约约中,他见到了一双宁静的眼。
起了无数脓疮的身体在强敌离去之后,又撑了数日,终于倒在未晚湖边,却还是紧紧握着剑,不肯放任自己这样睡去,直到看到这双眼,紧蹦的弦才松下来。
坠入黑夜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晴子,危险,走。"
可是她没走。
你为什么不走?
流川无声的问着她。
你为什么不听话?
记忆中这个小师妹总是怯怯的,眼光一碰到自己就急急的飞开,好象翠鸟忽闪的翅,绽出了七色的光芒。
那么,眼前这个倔强着留下来的少女,竟会是那个偶尔说句话也脸红上好久的小姑娘吗?
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是不是爱情都会让人在一夜之间长大,就象是春风一夜吹开了一朵美丽的花?
她寸步不离的守侯在他身边。
他醒着,她忙着为他换药。
他睡了,她为他擦去流出的冷汗。
他清醒着,望着窗外,她望着他。
他糊涂着,她的泪滴在他胸前。
她从未告诉他她吃了多少苦才找到他,就象他从未告诉他他究竟受了怎样的屈辱。
无言,他们之间只有无言。
她从未告诉他为他为了他度过那许多清醒的黑夜,就象他从未告诉为什么他睡着后眼角会有泪滴。
无言,他们之间只有无言。
她空闲的时候,会绣蝴蝶。
两只。
蝴蝶绣好的时候,你会不会还在我身边?
你能不能,留下来?
为我留下来?
只是一次,放下你的剑,为我留下来?
能不能?
留下来!
然而他还是走了。
在一个静谧芬芳的午后。
趁她不在。
留下寒玉剑,为她。
她轻轻抚摩着寒玉剑,就象抚摩着他。
叹口气,继续绣蝴蝶。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吗?
如果不是那个午后,我本不会这么傻。
那也是夏日的午后,阳光也是这样温暖。风也是这么甜蜜。
也只有你我两人。
两只蝴蝶也是这样快乐的飞。
那是梁山伯与祝应台。
梁山伯不小心飞到了屋子里,窗子的缝隙很小,它出不去。
祝应台急急的扇着翅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路。
你轻轻推开了窗子,蝴蝶飞走了,很幸福。
阳光打在你的脸上,躲在树后的我看到你寂寞的神气。
你的眼光是淡淡的,柔和的,忧伤的。
我的泪掉了下去。
和我的心一起
晴子仍然绣着蝴蝶,忽然间一颤,针尖扎在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珠悄悄的染红了蝴蝶的翅膀。
祝应台的翅膀也是红色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翅膀的红色,原来是心里面流出的血。
我走了。
我不能不走。
我害怕,蝴蝶绣好的那一天,我的剑,会永远放下。
就好象那个午后,突然想放弃一切。
飞向他。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滑下,直坠入心底。
传说雨水是苍天的眼泪。
那么,我死的时候,又会是谁,为我哭?
天涯流落思无穷。
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与君,和泪折残红。
为何东风余如许?
春纵在,与谁同?
风雨中,一条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湘北也在下雨,彩子凝望着丝丝落落的雨,默默无语。
宫城很奇怪:"你怎么了?"
她的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我很担心。"
"流川还是晴子?"
"都不是。"
"那是……"
"三哥"
三井的脸在雨中模模糊糊,流川怎么也看不清。
三哥,是你吗?
为什么我看不清你?
"为什么担心他?三井武功高强,为人又精明,不会吃什么亏的。"
"如果他遇上流川呢?"
“跟我回湘北。"
雨中沉默的少年。
"流川当然会和他一起回来了,这不是正好吗?"
"如果他……"
"要是我不回去呢?"
"如果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呢?"
"不会的,他怎么会不回来呢?他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
"如果他……"
"你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吗?"
攥紧的拳,紧闭的唇。
没有答案。
"你说什么?决不可能!我们兄弟从没当真动过手!"
"如果他……"
"不能给我理由的话,我一定要带你走!"
犀利的眼,决绝的脸。
这就是答案。
"不会的,你疯了!彩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话!"
"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又会颤抖呢?"
三井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湘北众人面前。
伤口自左侧第五肋间斜斜的深入,如果不留心根本就无从察觉。
那么窄,那么淡。
惊天一剑。
赤木颤抖着抚着他的脸。
三井的脸。
痛楚,愤怒,惊怖,恍然的一张脸。
在众兄弟当中,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
为什么最先走的,偏偏是你?
流川在雨中狂奔。
这下了几天几夜的雨,你什么时候能停?
为什么逼我?
为什么逼我走上绝路!
木暮捂着脸,泪水一丝丝的渗出来。
我以为,经过千山万水,曾经迷路的你终于回来。
不会再远离。
可是,最后,我们竟然还是要分离。
我不想,三哥,我不想害死你!
我不想!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宫城呆呆的。
喂,你这混蛋,别装死。
你打过我,我还没还呢!
别装死,你给我起来!
给我,起来……。
你不该逼我的。
你不该逼我的。
明知道我最终会出手,
为什么还要逼我!
彩子握着三井的手。
你怎么走了呢?
就这么走了?
你总是开玩笑向我要喜糖,我总是拿扇子敲你。
你还要当我孩子的干爹呢!
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不准走。
不准……。
我不想向你出手。
即使杀了我自己也不想。
但你不该试探我的底线。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在人的生命中,有些东西是神圣的,是永远不能碰的?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樱木趴着,冲着三井的耳朵大吼着。
"喂!小三,到家啦!有本天才在这里,你什么也不用怕!所以呀,可以起来啦!"
"你这招可以骗得了庶民,怎么能骗得了本天才!"
"本天才,本天才,本天才,……"
流川在雨中颓然的跪下。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
三哥,我杀死了你。
就算真到了局外又怎样?
我杀死了你。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
为了赢,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是如果能换你活着,我宁可输一千次,输一万次。
我宁可输掉整个人生。
如果你能活着。
只要你能活着。
你不该逼我的。
风雨中流川枫的痛哭声,遥遥的与湘北应和着。
三井就葬在湘北后山。
天色已经有些寒意了。
快到秋天了。
谁会是凋谢的第一片叶子?
很多门派都涌上湘北峰,他们要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很多很多的人,挤满了湘北的大厅。
认识的,不认识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这个世界上,有你以为了解很透彻的人。
你甚至可以用性命为他担保。
可是到头来,你发现他,其实是,如此的陌生。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活着,为了什么呢?
赤木这样问着自己。
木暮这样问着自己。
宫城这样问着自己。
彩子这样问着自己。
除了樱木。
除了樱木。
牧沉着脸:"湘北,请交出流川枫!"
怎么,你还没死吗?
我们的三井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我们的三井都死了,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这世界公平吗?
公平吗?!
你说什么?流川枫?
真有这个人吗?
这世界上,真有这个人吗?真有这种人吗?!
谁在乎!
三井死了,谁还在乎那个能用惊天一剑的流川枫!
我还在乎。
我还在乎。
樱木的眼睛潮湿着。
不断的低语着,
我还在乎。
牧踏上一步,厉声道:"今天要不交出流川枫,要不给大家一个交代,莫怪我们诸门派要血洗湘北峰!"
门口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在这里。我给你交代。"
那是流川枫。
天下独一无二的流川枫!
他的衣服还是白如雪。
他的脸上虽然隐隐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痕,却还是非常英俊,足可以打动任何一个爱做梦的少女。
他的神情还是那么冷冰冰的,象是冰封了千年的雪。
只是他的腰上不再有寒玉剑。
只是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有光彩,那曾经闪着锐利光芒的眼,如今竟象死鱼一样毫无生气。
这是流川枫。
一个已经死了的流川枫。